庄继北牵着自己的马儿离开了,沿路寻了个成衣铺,换了件新衣裳,又四处看,想找个客栈暂且住下。


    他不打算这么快回家。


    早就听说他爹替他安排了新的去处,国子监,那种地方,比起书院有过之而无不及,对庄继北来说简直是噩梦般的囚笼!


    想当初在落霞书院,他若有不快,逃课的逃课,戏弄夫子的戏弄夫子,但国子监这种地方就难了,乃是官家门下的修学之地,重兵把守,连带夫子都是有官位在身的。


    如今早一天回家,他就要早一天去国子监,不如在外再躲几日。


    寻了几家客栈,皆已满员,被来往的客商住了个满满当当,庄继北无奈,又转头去寻了驿馆。


    驿馆只允许官员以及亲眷可落脚,但比不上客栈的招待,进去半天没找见个仆人,庄继北牵着马儿去了东边的马厩,他来得刚刚好,就剩下一个马槽了,庄继北将马儿牵了进去拴上。


    手脏了,寻了一旁的井水,正在试手,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鸣声。


    有个小厮,正牵着另一匹马,将他的马卸下来,分寸没掌握好,两只马儿打了起来,庄继北的那只马儿是匹母马,加之年纪也比旁边公马年轻,几下就落败,吓得仓皇而逃。


    庄继北目瞪口呆,跑了过去,一把揪住那小厮的领子,骂道:“谁让你动我的马了?!”


    那小厮颤了下,哀求道:“求公子赎罪,我若是不卸下您的马,那赵小公子的马就没地方放了。”


    庄继北蹙眉,回头看了眼,只见这匹马异常熟悉,纯黑色,十分健硕,又看了几眼才想起来,这不是刚刚给他溅了泥水的那匹马吗。


    庄继北心中开始徘徊一个念头,是否要继续忍。


    那小厮也知道轻重,见庄继北也不像是个好招惹的,立刻道:“公子你放心,我把这匹马拴上后,立马就去寻您的马!”


    而后又说了不少奉承话,试图抚平庄继北的怒火。


    庄继北耳中响起了长姐的教导:“父亲上任不久,根基不稳,你若有了什么不痛快的,也且等一等,不要在这个节骨眼惹麻烦。”


    他压下一口气,身形僵硬地朝前走去。


    这一刻,他真觉得自己像只王八!王八偶尔还伸伸脖子呢!


    庄继北忍气吞声,闷声道:“必须给我找回来!”


    小厮道:“您放心,我现在就去!”


    庄继北从小到大都没受过几分委屈,在襄州城时,哪一刻不是被人捧着的,便是周围人,被他盯那么一眼,都立刻退让,浑身寒颤,如今倒是全变了。


    这种一日云端一日泥潭的变化让庄继北有些接受无力了,连心情都变得抑郁了几分。


    他想,他还是早点回家吧,不为别的,只为找到自己的老父亲,给他说一句:“我为你,牺牲的可太大了。”你儿子十几年都没压住的气性,压住了。


    不远处有家酒楼,装潢华丽,便是外面的门柱子都是悬梁雕刻而成的,庄继北图个清净,顺带尝尝京中的佳肴和他家厨子做的哪个更好。


    到了门口,许是他穿着实在简单,毕竟像是刚才的成衣铺也买不到多贵重的料子,可这酒楼又像是个只接待清流名贵的地方,倒也不是势利眼,只是最好划分人与人阶级的,就是日常的穿搭。


    庄继北这会儿心情不佳,也不想解释,直接朝里走了进去,上了二层,坐在靠窗位置,面无表情,道:“上招牌菜,再来两壶酒。”


    说完,将荷包扔到桌子上,伙计见他表情不善,忙赔笑,拿着钱袋便走了。


    没一会儿菜上齐了,庄继北瞧了又瞧,总觉得缺了什么,问道:“我的酒呢?”


    伙计恭着身子,低声道:“这位小爷,实在不好意思,这几日天气过于炎热,咱们的酒水是从外面运来的,脚力不足,如今的酒水不太能供得上了。”


    庄继北一头雾水:“可是你看他们比我后来,怎么都有呢?”


    伙计为难地低下了头。


    庄继北不甘心,再次重复:“是我先来的,是我先坐在这里的,最后一壶酒,也该是送到我这里吧?”


    伙计道:“小爷,那您等等,我去跟那边的公子们商量下,看看能不能匀出来一壶。”


    庄继北气噎,险些自闭,他什么时候喝一壶酒,还要让人匀出来了??


    伙计还真去了。


    也合该是冤家路窄,那边一桌四个人,正巧就是刚刚长街纵马的!


    庄继北这边正坐着,之前牵马的小厮过来了,那小厮一脸愁容,说道:“公子……您那马儿跑得太快,当真是追不上,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小人真的尽力了……”


    正巧那边桌子上的四人也同时传来了声音,为首的那个公子对庄继北多打量了一番,身子斜靠着,淡淡道:“一壶酒,就当赏给他了。”


    伙计把那壶酒端了过来,庄继北静了片刻,起身,到了那个公子面前,道:“你再重复一遍。”


    那公子像是来了兴趣,稍稍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我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


    一旁桌上的其他三人也纷纷取笑道:“啊我认得你!赵兄刚刚给你扔了个玉佩的那个小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块玉佩可值不少钱呢,小子,有点眼色,别找事儿了赶紧滚开吧。”


    “喂喂喂,赵兄,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会和你这么说话的?”


    起哄声中,众人都看了过来,那被称为赵兄的公子,微微抬颚,几分散漫,懒懒回了句:“我说,我赏你了,就像是之前施舍你玉佩一样……”


    话声未落,庄继北一个疾步上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拎住了那人的领子,带着人猛地朝外一冲,哐当一声重响,冲破窗户,同时从二楼狠狠摔了下去!


    而那时,当众人惊恐朝下看时,庄继北正骑在对方身上,一拳接一拳地落下,嘴里怒骂道:“我□□祖宗!老子从小养的马就被这么放了,我今天不弄死你,我的名字倒着写!”


    怎么形容那场战斗呢,说一句惨不忍睹也不为过。


    人仰马翻,鼻青脸肿,互不相让,满地鲜血。


    众人连阻拦的胆量都没有,生怕损及自身,忙忙退让,还是最后司徒惟慌忙走来,惊道:“我的天呐!煜宁!快停手!!啊,继北兄?!”他急得直跺脚,怒道:“一群不长眼的东西!还不赶紧拦下来!这两人哪一个出了差错都能将你们这个酒楼夷为平地!”


    没开玩笑,因为这个酒楼真的就在三日后因为他们二人的打架,被夷为平地了。


    一个当朝丞相之独子。一个兵部尚书之独子。


    闹事斗殴,打得一身鲜血,半步踉跄。


    一日之间,名声大噪。


    比起早已在京中出名的丞相之子赵煜宁,这个新来的公子哥,让人刷新了印象,看似温文尔雅,动起手来,十个人都挡不住,凶煞极了。


    而之前陪坐在楼上的那三个公子哥亲眼见证了那场战斗,回到国子监,第一句话便是:“从前听说过襄州城有一个狠角色,如今才是领教到了。”


    同窗问:“和赵兄比如何呢?”


    那公子摇摇头,咋舌道:“……不相上下!”


    此刻,不相上下的两位,正被一列士兵按在一个偌大的庭院里跪着,两人身子虽然动不了,但嘴里都是不饶人的。


    赵煜宁讥笑道:“我还当你是个什么人物呢……”


    他话还没说完,庄继北就抢了话,皮笑肉不笑:“哪敢哪敢,哪敢和您这样的人比人物两字呢,您京中贵胄被人当街按在地上差点打死,您名声大噪,我哪儿比得过您啊!”


    “你个死乡巴佬!你就会使这种下流手段!有本事我们再打一架!”


    “打就打!谁怕谁?!”


    哪怕有士兵将他们按着了,两人也消停不下来,狠狠地朝对方的方向唾弃两口。


    骂累了就歇会儿,休息好了就继续骂。


    只不过这位赵公子远远比不上庄继北的口才流利,庄继北骂人属于无所顾忌,管你祖宗八代,全部给你照顾到,加上他又和曾经的那些好友听过不少俚语,骂出来的话赵煜宁连听都听不懂。


    两人被按在了祁王府。


    祁王倒是没见他们的面,是下面几个门客来的,对他们说稍安毋躁,不要再吵闹了,赵煜宁才忍忍地闭住了嘴。


    赵煜宁闭嘴了,庄继北可还没舒服呢,不说话,可以,那就有一下没一下的嗤笑一声,啧啧几声,故意唏嘘几声,刺激得赵煜宁吼道:“你闭嘴!”


    庄继北不解其意:“哇,您好大的威风,连别人笑一笑都要管呐?”


    “你放屁!你那是笑?!”


    “不是笑吗,那您教教我,怎么才算是笑?”


    “你能不会笑?还用我来教?你个乞丐奴才,不靠卖笑怎么赚钱?”


    “哦哦哦我是乞丐奴才,您是主子,这会儿主子给奴才跪着,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谁给你跪了?!”


    “你啊。”


    庄继北笑容满面,别人越生气,他越心平气和,翘首以待地瞧着对方,指了指,“你看,你膝盖就是对准我着呢。”


    “我呸!瞎了你的狗眼!”


    “啧,说什么脏话啊,嘴真脏,真粗鲁。”


    赵煜宁气急败坏,一边被人按着,一边还在用力挣扎,试图踹庄继北两脚。


    庄继北大笑:“诶,踹不着,来啊来啊,是不是腿太短了?啧啧,你怎么个跟狗一样,光知道叫却不能咬呢?”


    庄继北故意挑逗,招猫逗狗似的嘬嘬两声。他想,要不然还是别说了,看那小子都快被他气死了,别一会儿气上不来真给晕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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