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有点冤，那天他凑近了看林子俞唇上的伤口，也是不凑巧，角度一偏看上去是要亲密得多。
王文忠眼底有些说不上来的难过，他去看林子俞，声音放轻了些，“孩子，你告诉我，这是你吗？”
老一辈人的思想没那么开明，王文忠教书这么多年，已经很看得开了，他就是一时没法接受，自己最骄傲最得意的两个学生，在全年级那么多双眼睛下搞这种事儿。
林子俞始终很平静，他像是没忍心去看王文忠，却也没应声。
雨稀里哗啦地打在窗户上，有办公室的老师去关了窗，把台子上的松竹挪个位置，别让雨给浇死了。
王文忠又转过来看向苏铭轩，这把年纪了这话都有些难以说出口，“你们是在谈恋爱，对吗？”
苏铭轩安静地站着，他看着被风吹得倒朝一边的松竹，缄默着。
这没法儿解释，是说他们没在教室接吻，还是撒谎说他们没在一起？
王文忠既然来问，就说明已经知道了，事实只会让解释更苍白无力。
在叫他们的前一小会儿，年级主任就找上王文忠了，她有些歉意地说，“王老师，本来这俩孩子由您管就行了，我不该插手，但是您明白的，这事儿性质有些不一样，搞不好会在年级上乃至全校都造成不好的影响。”
这位年轻的女老师话说的很含蓄，王文忠也明白。
因为是两个男生。
要是全校通报批评，这些老师都丢不起这个脸。只能暗处压着，尽早解决了。
所以现在，王文忠面对两个默不作声的小崽子，也不说什么了，按流程翻出了家长的联系电话。
“苏铭轩，你爸很少接我电话，我每次想跟他交流一下你的学习情况，他都说很忙。”王老头缓和地说着，“这次打给他，他会接吗？”
办公室里是死寂的沉默。连其他知情的老师也不作声，自个儿备课。
电话没接通，王文忠挂了电话，将表翻到了后一页，顺着找名字。
苏铭轩看见了，开口说了他进办公室的第一句话，“王老师。”
刚喊了声称呼就被林子俞死死地拽着衣角，他装感受不到一样，“王老师，他的不能打。”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这话，即使很渺茫的几率，却还是下意识地考虑能不能把林子俞择出去。
王文忠没抬头，问他，“早干嘛去了？谈之前有想过这样的后果吗？现在这么护着有什么用？”
是没用。苏铭轩那一瞬想了很多事情。
他想到当初一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就急着表露，把人哄着在一起，开始也是他挑破的。
苏铭轩站在那儿的几分钟，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通话显示在占线。
那几句机械的女声攥得苏铭轩心紧紧的，他把身后那只手轻轻掰开，细听声音还有点不稳。
“王老师，人是我追的，我那时候吊在尾巴上，优秀的人到哪都是耀眼的，我也不例外会被吸引，当时诨，也没有想过那么多，但现在来看确实不应该。”
“起因在我，我诨惯了，他平时比较乖，所以没想好就答应了。”
林子俞怔愣着，看着他往日矜骄的面孔有些颓然，心底生出一股气来，他不需要拎得这么清。
王文忠到现在都没吃晚饭，一直在办公室待着，这事儿他没话语权压下来，王老头看着冷漠地公办公事，实际上，他要不这么做，这事儿就会被交到学校上处理。
他没理苏铭轩，从笔筒里拿了支笔出来，在那两张纸上分别写上他们的名字。
那是两张记过处分的申请表。
苏铭轩这学期才去德育处消的高一的过。
他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以前他的违规违纪眼都不眨地签字，现在不一样了，他同桌是全年级的标杆，苏铭轩不能不去考虑这些。
择是择不出去了，只能想着能减轻一点是一点。
两个人都被遣回家去了。
快要月考了，王文忠狠狠心，放了三天。
许岚被请到办公室单独谈，林子俞被送下去大门口等着。
东西都没收，王文忠打着伞将他俩分开送到了校门口，两人全程没有半点交流。
苏铭轩后走的，他站在走廊上向下看，看着那个人影越走越远，在要出校的那一瞬，那个背影抬头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苏铭轩好半晌都没回神，天色已经暗了，北城一下暴雨就起雾，等林子俞彻底淡出他的视线后，他就看着围栏上雨滴像断了线的水珠往下淌，一直这么看着。
某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诨死了。
许岚是临时过来的，她头发很罕见地随便绾在脑后，面容是化妆品都压不住的憔悴，像两三天没睡好觉的样子。
车内的气氛压得林子俞有些闷，许岚没挑起话头，他也闭着嘴没说话。
全程都缄默着，直到进门。
许岚鞋都没换，站在玄关处那儿抬手就要朝林子俞扇过来。
家里实在太乱了，茶几上的东西全部躺在地上被摔成了碎片，酒柜旁边都是稀碎的玻璃残渣，一地狼藉。
林子俞不知道是愣的还是故意的，就站在原地没躲，许岚的巴掌扇到了他下颌那个位置，明显没收着力度，指甲带着划到锁骨，瞬间红了一片。
“林子俞，我生你养你，就是为你让你来恶心我的吗？”
许岚手都在细微的抖，“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干除了学习以外的事儿了？你不知羞跟男的谈恋爱，别说出来恶心人！”
林子俞垂着眸，他好像一直是这样，平静的，好似没有情绪。
“我这辈子没丢过这么大的脸，你们年级主任把照片放我面前的时候，你想过你妈这张脸皮该往哪藏吗？！”
许岚平日里的端庄早已不见踪影，那么注重仪态的一个人，声音头一次这么尖锐，“这久管你管得松散了？你背着我搞了多少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
林子俞就像她精心打造的完美作品，如今这个人越来越脱离她的控制，甚至有长歪的趋势，她心底是失控的，不满意的，想要极力修好这个瑕疵。
她上前一把抢过林子俞手里的手机，往地上狠狠一摔，“是什么人都迷得你学习都顾不上了？你现在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吗？你该做什么事情你不清楚，你是真糊涂还是在装疯？”
林子俞始终没有答话，没有反抗，任由她发泄。
他脖子上的抓痕有些火辣辣的疼，他像感知不到许岚身上快要将他撕碎了重构的情绪，只是在想，下这么大的雨，苏铭轩没带伞会淋到吗，今晚联系不到自己会心慌吗。
“只是接吻了？”许岚问他，“没上床？”
林子俞闻言蹙了下眉，“你冷静点。”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冷静！”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头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下来了，凌乱地糊在脸上，她把脚上的鞋也踩了下来，扔进了那堆狼藉里。
“也好，这日子都别过了。”
许岚停了谩骂，像是在那一瞬松了一直绷着的劲儿，慢慢地抵着墙往下滑。
林子俞抬眸去看她，看她一整个人蹲在地上，毫无征兆的，开始双手捂着脸轻轻的呜咽。
她第一次这么狼狈地坐在地上，那声音无助得令人揪心。
“林子俞，我快离婚了，我们要没家了。”
她前两天把家里的东西都摔了个遍，想不明白平时待她这么好的盛博，外边却厮混着个比她年轻十岁的女人。
已经好一阵子了，她那段时间忙着出差，是最近才发觉不对劲的，生活完全没有一点预兆，给了她裹着糖的巴掌，扇得她差点儿站不起来。
许岚开车回来的时候碰上他的车刚走，副驾驶还坐着个人，原本这没什么，可能是顾客，但第六感让她打了把方向盘跟了上去。
盛博的车开进了一家酒店的停车库里，许岚坐在驾驶座上，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打了两个，两个都未接。
她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就这么看着盛博把手机关了机，然后搂着怀里的人进了大厅。
她仔仔细细看了好久，怎么也不相信，看清的那一瞬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扇他一巴掌。
到今天盛博也没回来，她整夜没有阖过眼，活到四十岁了，也没搞懂为什么人可以同时爱着那么多人。
盛博是，林子俞他爸也是。
当初她还没扯证就有了林子俞，婚礼办得很隆重，却都是虚的空壳，支撑不住柴米油盐的生活。
外边的雨声粗鲁地打在枝丫上，听得见拍在玻璃窗的声响，时不时滚着一阵雷电。
地上全是碎玻璃，林子俞一直站在门口，许岚坐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窗户外边的云层压得很低，雨一直淅淅沥沥的没停过。
生活像是被那一点悲给击垮了。
苏铭轩记不清这三天是怎么过的了。他像是睡了好长的一个觉，醒来有时候是夜里，有时候是下午。
手机三天没有收到林子俞的消息，他也没敢发，就这么耗完了电再充，他就躺床上，白天把窗帘拉上，晚上再把窗帘拉开。
他有时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收整屋子的时候意外地在沙发底下找到了林子俞之前的拖鞋。他把它们放进了门口的鞋柜里。
书桌上还摆了几套没带走的模拟题，顾及着马上要期末考了，林子俞上周来这儿的时候给他带的。
还剩着两张没做完，他的笔袋在教室里，房间里有且仅有一支能写的笔，苏铭轩按了下笔头，开始坐在椅子上写卷子。
他学着林子俞的样子，用手机定了个时，逼着自己全神贯注地考完。
雨连下了两天，最后一天停了，泥土里是潮湿的雨味，树叶也蔫了吧唧的，被水洗过一遍后却又绿油油的焕发着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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