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花好月圆
小小的人, 泪珠噼里啪啦,大颗大颗掉落。无端地,和另一个人的面容重合了。
季潼眸光黯了黯, 眼底划过一抹嘲讽。
不争气。五年了, 还惦记着那人。或许开春时, 她不该拒绝邻居婶子的好意, 应该去见一见新人。
季潼压下酸涩心绪,抱回小人儿:“姨姨见乖乖投缘, 心里喜欢,才抱乖乖的。”
赵欢欢扁着嘴,靠回她怀里, 半晌闷闷说:“我也喜欢你。”
带着哭腔的小奶音。
季潼心一下子软了, 拍拍软软的小身躯:“姨姨真荣幸。”
“嗯。”
季潼:“乖乖叫什么名字?”
赵欢欢:“欢欢。”
季潼问:“姓什么?”
赵欢欢和她大眼瞪小眼, 不肯说。
哪里来的, 也不肯说。
五六岁的小孩,心思还挺重。
季潼带她穿过两条小巷, 回到季宅。
门前站个紫衣姑娘,温婉大方, 正是流黛。好奇看一眼季潼怀里的小人儿,交给季潼一封信:“小姐,老爷来信说今儿回不来,过两日回来。”
季准去邻州探望老战友, 晚回两日正常。
季潼收下信,提醒她:“叫潼姐。”
流黛和喜乐办了婚礼。季潼给流黛的贺礼之一是她的卖身契。告诉她以后不必称小姐,称潼姐。流黛偶尔改不过来。
流黛:“潼姐。”
季潼:“哎。”
流黛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季潼:“不知道, 路上捡的,自己也不说。但知道我的名字, 许是季家远房的亲戚,听说过我。”
流黛听着:“明日带她去官府查一查?”
季潼想了想:“也好。”
孩子丢了,父母肯定着急。
不来季宅找,也会去官府找。
说话间,二人进门。
季潼笑着问:“说到官府,你家那位待得如何?”
喜乐醒来后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因祸得福,净身净下去的东西神奇地长回来了。脸颊疤痕也没了,容貌变得愈发冶丽。
这是“冰肌玉骨丸”的功效。除旧伤,生新肌。陶宁为了这个,还曾和系统吵过架。他没法和萧衍解释。当年那么着急找一幅新身体,也有这个原因。
二女并不知道得这么详细,只晓得变化和那附身的孤魂有关。
喜乐名字改回江晟报名科举,前年一举中得秀才,在县里任主簿,今年升任州里,准备明年考举人。
流黛弯着眼睛:“挺累的,不过他干的乐呵。”
厨娘备好晚膳。
流黛主动请缨照顾小孩,让季潼安心用膳。
季潼推流黛回府。
江晟和她如胶似漆,成亲五年你侬我侬,这时候一定还在家里等她呢。
流黛拗不过离开了。
欢欢出乎意料地懂事。
用膳、洗澡、穿衣,都不用费心。
晚间睡觉,季潼将香香的小孩揽在怀里。
小孩看似睡着,泪水悄然打湿季潼衣襟。
季潼:“……。”
赵欢欢轻轻爬出,盯着季潼看。
季潼一动没有动。
一阵窸窸窣窣。
开门的声音。
季潼睁眼,穿衣追上,小孩背着小包袱,用了轻功,走了很远了。
她不远不近坠在小孩身后,想看看她要去哪。
出了台州的地界,天蒙蒙亮的时候,小孩到了一处山脚。
若为天机宗人,便会一眼认出,这是天机宗的后山。
季潼不是宗门弟子,更未来过,没有将这座翠色.欲滴的山峰和天机宗联系在一起。
穿过沾着露水的青石板路,小孩到了一间竹屋前。
季潼听见小孩叫:“爹爹。”
里面没有回应。
小孩低了低头,往前走了一步,里面传来冷冷的一声:“别进来。”
小孩和季潼同时一顿。
季潼怔怔立在竹枝之上。
赵澜的声音。
季潼猛地望向小孩。
她终于知道小孩像谁。
欢欢是他的孩子。
五岁的模样。
欢欢是……那个孩子?
季潼狠狠闭了闭眼。
当年赵澜失约,她以为那个孩子根本不会出生!
赵澜到底是什么意思?
生了她的孩子,为何瞒着她?
孩子……她也有一份,不是吗?再不喜自己,也不能隔开她和孩子啊!
季潼怒上心头,瞬间落到竹屋门前,“哐”地踹开竹门。
“赵澜!”
她愣住了。
赵澜着素衣,长发披散,锁在榻上。
手脚皆是镣铐,一动铁链轻响。
望着她,眉眼沉静清澈。
他问:“你是……”
季潼皱眉。
赵欢欢吓一大跳。
爹爹说别进来,是危险信号。
这时候谁都不能靠近爹爹!
赵欢欢不懂季潼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紧急之下,对娘亲的保护欲,压过她求生的本能,她冲上去,将娘拉出竹屋:“娘,危险,不能靠近爹爹。”
季潼恍若幻听:“你叫我什么?”
赵欢欢抿抿唇,略有一些不自在,又拽着她的衣角,远离危险源两步:“娘。”
季潼重重抱下她。
难怪,小孩特地去台州找她。
原来什么都知道。
可自己作为一个大人,什么都不知道……
季潼眼底沁出一些泪水,问赵欢欢:“欢欢,你爹是怎么回事儿?”
欢欢含糊道:“爹爹疯了,所以关起来。”
“被谁?”
欢欢不肯说。
季潼心中有一些猜测。月德族人惹人垂涎,莫不是赵澜生产时叫人算计……可赵元清,天机宗,那些暗卫,为何不帮他?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季潼敛容告诉赵欢欢:“在这待着。”
赵欢欢:“啊。”
下一瞬见着娘亲冲进了竹屋。
赵欢欢:“!”
完了完了。此时的爹爹六亲不认。连她都攻击。娘亲没有防备,会被杀死的!
赵欢欢迈着小短腿,飞速进屋,哭喊:“娘!”
“锵。”
季潼用匕首砍断赵澜手腕的铁链。
赵澜赤脚站在季潼身边,一瞬不瞬盯着季潼。
季潼对他说:“往旁边站一站,不然会砍到脚。”
赵澜点点头,真的向旁边挪一点,温顺无比。
季潼边帮他砍断脚腕的铁链,边问欢欢:“欢欢,什么事?”
赵欢欢目瞪口呆,打个哭嗝:“没,没事。娘,你先出来。”
她怕赵澜突然出手,伤害季潼。
季潼一头雾水,走向赵欢欢,却被身后的人捉住手腕。
赵欢欢呼吸都停滞了。
赵澜歪头,指着赵欢欢:“你的孩子?”
季潼倒没感到危险。心情复杂道:“……是吧。”
赵澜薄唇抿成一线,不再言语。只一直牵着季潼手腕,亦步亦趋跟着她。
季潼带着这一大一小偷偷溜下山。
赵澜着中衣,过于显眼,小孩赶路一夜未睡,就这么赶回台州属实不是个好办法。
季潼定间客栈,给赵澜买新衣换上,打算休息半天,再买辆马车,带他们逃回台州。
到了台州再商量怎么办。
天机宗,暗卫们,到底是不想救,还是不能救赵澜?
连他们都不能惹的势力,该有多大?
季潼满腹愁思。
孩子没有那么多想法。娘回来,爹不再攻击人。开心极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季潼安排赵欢欢补觉,赵欢欢窝在客栈的床榻里,在爹娘的注视下,甜甜睡着。
季潼哄睡赵欢欢,冲赵澜招手,对他小声道:“你在竹屋,怎么回事?”
瞧着心智有损,希望能问出一些东西。
赵澜黑幽幽的眼眸,映着她的身影,片刻倾身,贴了过来。刚洗漱过,唇齿间是青盐的味道。
血味弥漫。
唇破了。
季潼大怒,大力推开他,赵澜被她推一个踉跄。
“赵澜!”季潼低喝:“你干嘛!”
赵澜眼眶一红,哑声道:“我等了你五年,你和别人生了孩子。”
季潼疑心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泪珠断了线,顺着绝色的面颊滑落。
赵澜委屈地重复一遍。
季潼深吸一口气:“我和别人生孩子?欢欢不是叫你爹吗?”
赵澜恍惚时,屋门敲响。
季潼:“谁?”
小二的声音,略带紧张:“小姐,您订不订午膳?”
“踏踏踏踏。”
许多高手围在了门外。
季潼一惊,立即抱起赵欢欢,拉着赵澜打算从窗户跑,“砰”地推开窗户,却见窗外树上已站着一人。
对视间,双方的武器都收了起来。
“季潼?!”
“赵宗主?!”
两方同聚一室,小二哆嗦着腿肚子离开。
赵元清心中有火,先发制人:“偷了我重孙……和外孙的,居然是季小姐。”
季潼不甘示弱:“欢欢不来找我,我还不知道有欢欢。你们锁着赵澜干嘛?”
许素瑛重重踩赵元清一脚,赵元清闭紧嘴巴。
许素瑛是个温柔如水的性格。三言两句,将当年赵澜的无奈讲清。她道:“锁赵澜,是他自己的意思。季小姐,他和我讲过,怕自己忍不住去找你,耽误你的未来。”
季潼刹那红了眼。
许素瑛眸光微闪,笑道:“一场乌龙,也是缘分。季小姐愿不愿意来天机宗住几天?”
左一个赵澜,右一个赵欢欢,相差无几的凤眼看似不在意实则紧紧盯着她。
季潼:“……也好。”
亲自看看,才能放心。
赵澜……且不提,赵欢欢毕竟是她的骨肉。
一行人回天机宗。
赵欢欢怕教训,一路黏在季潼怀里不肯下来。
赵元清训斥她,许素瑛一个眼神,赵元清负手闷头不吭声了。
到了山门,赵欢欢软软叫:“祖奶奶,我错了。”
许素瑛给她讲了私自离家出走的危害。
赵欢欢:“下次不会了。”
许素瑛摸摸她的小脑袋。
季潼给台州去了信,在天机宗的客院住下。
下午赵欢欢和小班的朋友们打招呼,才知道小胖墩为了找她摔了一跤发了高烧,现在还没清醒呢。
大家都在为她着急。
赵欢欢有点不好意思,去看小胖墩,在他耳边小声告诉他:“我回来啦,你快点醒,我们一起练剑。”
走出两步,赵欢欢蹬蹬跑回,顿了两秒,到底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小胖墩没爹没娘。
向他炫耀自己有娘不好。
夜里赵欢欢想和季潼一起睡。
许素瑛难过地对赵欢欢说:“娘亲一回来,欢欢就不喜欢祖奶奶了吗?”
以前赵欢欢都是和许素瑛一起睡的。
赵欢欢摆手:“怎么会!”
许素瑛将赵欢欢抱走了。
屋里剩下季潼和赵澜。
这一日,赵澜都紧紧跟着季潼。
静下来,百味情感涌上心头。
季潼瞪着赵澜。
赵澜无辜且纯情地盯着她。
季潼:“……哎!”
她这和赵澜算什么呢?
复合吗?
一团乱麻。
对坐无言。
季潼问:“有没有酒?”
太困了。却睡不着。需要白酒助眠。
赵澜听懂了,点点头,消失在门外,不一会儿,真的抱回两个酒坛。
带着泥土。
新挖出来的。
开封后酒香浓郁。
季潼对着坛子喝几口,终于觉得自己的精神放松下来。
赵澜在她对面,静静看着她。
季潼帮他开了另一坛:“你也喝。”
他“清醒”着,她醉着,不像话。
要醉一起醉。
赵澜听话地对着坛子喝。
酒汽将他眼尾、鼻尖、薄唇,都变成了淡淡的红。
漂亮至极。
季潼吞吞口水:“赵澜,你……过来点儿。”
赵澜迟疑一瞬,乖乖凑过来,她情不自禁地向着那水红的唇。
……
天光大亮。
季潼猝然睁眼,头痛欲裂。
想起什么,霍然坐起。
扯得薄被向前,露出身边那人。赶紧又将薄被盖了回去。
砰、砰、砰。
她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你也喝。”
“赵澜,你……过来点儿。”
“别怕,我就看看你。”
……
该死的烈酒!
那人默默扯开薄被,雪白肌肤,红痕累累。
清湛眼眸信任地望着她:“小潼,我们,和好了吗?”声音嘶哑。凄惨可怜。
季潼没出声。
赵澜小心地说:“昨夜,你没满意吗?我……”
季潼堵他的嘴:“满意!和好!别说!”
赵澜望着她笑。很开心的模样。
季潼跟着笑了。
赵澜执意要个名分。
季潼白日和赵、许二人讲了复合的事。
许素瑛抹泪:“季小姐,谢谢你。”
赵元清也深受感动。
他们其实并不觉得季潼会重新选择这样的赵澜。
季潼的选择太多了。
据他们所知,季潼武馆对面酒楼老板看上了她,时不时制造偶遇。
台州知州对季潼有意,开春找了季潼邻居牵线。
京城秦轻将军一直在等季潼。
……
哪一个,都比现在的赵澜强。
赵元清没多说什么话,给了季潼天机宗的宗主令牌。
见令牌如见宗主。
季潼谢过二人,写下第二封信送去台州。简单写了和赵澜复合的事。
信送出第三天中午,怒发冲冠的季准到了天机宗。
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
他还在生五年前的气。
赵元清的,赵澜的。
他的女儿可不给人家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听了解释,还是半信半疑,坚持先将季潼接回台州再议。
赵澜、赵欢欢一大一小,眼泪汪汪扯着季潼的衣角。
季准多看赵欢欢一眼,又一眼:“这是……”
季潼:“欢欢,叫外公。”
赵欢欢甜甜叫:“外公。”
季准绷紧嘴角,没绷住,露出一个笑:“欢欢啊,名字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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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欢欢想娘,可以和他们回台州!
私下季准告诉季潼他的用心,姑娘家不能上赶着,容易得到不会被珍惜;且他要试一试赵家,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规矩实行两个月。
赵澜又怀孕了。第二个月,带着赵欢欢,来到台州。
季准横眉竖眼地对着他。
过了两天,日日见着原本惊才艳绝的摄政王变成这样,唯剩下无限的心酸。
不再为难赵澜了。
中秋的时候,赵澜肚子大了起来。
赵、许二老来了台州,喜乐、流黛,还有云游归来的宋峋、宋泰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宋峋见着赵澜的情况,拍拍脑袋,从医匣里翻出一本医书。
去岁冬天,路过澜江,遇见一位坐江钓雪的老叟遗落的。
书中很多组方,在这几个月被证明十分有用。
其中有一页,正是治疗赵澜这神智受损症状的。
赵、许二老大喜过望。
当夜赵澜喝上了药汤。
宋峋继续去云游治病。
宋泰留在台州,买下季家老宅旁边的宅院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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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日。
赵澜精神大有改善,诞下一个男婴。
赵、许二老亲自过来伺候孩子。
赵欢欢每天最喜欢的事,从缠着季潼,变成逗弄弟弟。
或许是受赵澜易孕体质的影响,流黛在这个春天终于也怀上了心心念念的孩子。
……
一切都在变好。
然而夜色里的季宅,也有小小的烦恼。
老大喝羊奶长大,因为赵澜可能伤人。
老二也喝羊奶长大,因为赵澜不出乳。
满盈盈胀着。
宋峋回信讲一定要挤出来,不然对赵澜身体有害。
季潼不得不帮他。
养得越来越娇气的人受不住疼,不断地推季潼。
眼泪刷刷地掉。
季潼心疼,也没办法,一边哄,一边加快,让他少受一点罪。
春去秋来,过程越来越顺利。赵澜渐渐地不再有疯癫痴傻地症状。复成为那谋略过人的谪仙人,当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和神志不清时一样耍赖撒娇,只微微别过头,红着一双耳尖,颤着嗓音让季潼快一些。
季潼说:“好。”
月光流到垂落的床帏。
映着良辰美景,花好,人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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