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咎由自取的人是我”◎

    看到熟悉的黑色轿车, 云念微怔。

    严惊月在旁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问云念:“和我一起?还是和他?”

    云念看了周行砚一眼, 扭头爬上严惊月的车。

    周行砚神情黯淡, 瞥向两人离开的背影,又有些懊恼,想必云念这次是真生气了。

    回去的路线他很熟悉, 但还是专心跟随,如同某种守卫。

    严惊月从镜中往后看, 随口闲聊一样地问:“男朋友?”

    云念想了一下,摇头,他和周行砚没有在谈恋爱。

    严惊月见他不想多说, 很体贴地没有继续问下去,心里隐约明白过来,小少爷孤身一人跑到这里来的原因找到了。

    两辆车全程一前一后紧随, 在深夜回到那幢三层的小楼前。

    站在这幢住了一个月的房子前面, 云念才发现它的外墙是蓝色的,屋顶是一种接近深褐色的灰。

    他像是第一天来这里一样,抬头望了半天,忽然意识到自己那天是多么冲动和莽撞地住进来,只带了一只手机, 越看越像是个赌气离家出走的幼稚鬼。

    周行砚没有下车,隔着一段距离安静地停在路边。

    严惊月用眼神示意,问云念的意思:“要邀请他进来坐坐吗?”

    云念飞快转身进屋, 怕慢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严惊月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进了屋,朝那辆停在路边的车笑了笑, 关上门。

    云念一回来就上楼, 并没有和严惊月见上面。

    独自待在房间的时候, 他的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总感觉今晚像个梦。

    似乎是因为从来没有分开过,所以周行砚极少出现在他梦里,今晚是场噩梦还是美梦,他也说不好了。

    他去洗了个澡,走出来后依然没有理出一个头绪。

    得知每晚停在窗外那辆车上的人是周行砚,他的反应比想象中要平静,甚至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好奇周行砚明明一直在他身边却不让他知道。

    周行砚一边说他错了,一边又说他折磨他,仿佛受过不少苦,可是这和躲在车里偷偷看他有什么关系?

    他拉开窗帘,下意识朝对面那棵树下望去。

    黑色轿车还是和之前一样停在那儿。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周行砚怎么还是没走。

    他在窗边坐下来,过了会儿又站起来。

    车还是没有消失。

    他去找那只搬进来第一天就没开过机的手机,打开,无数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涌进来。

    周行砚和他说了一个月的对不起,混在每天的关怀和叮嘱里。

    他把窗帘又拉开一些,去看那辆笼罩在夜色中的车子,又低头在手机上发出消息。

    【你在看我吗?】

    【是,我在看你。】

    周行砚回复得很快。

    【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

    【看见了,会安心一点。】

    云念抬头,重新望向窗外,车窗后面一片模糊。

    【可是我什么也看不清。】

    【你只要知道我在这里就行。】

    车灯闪了两下,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云念关了灯,躺到床上,忍不住又朝那扇窗看去,月亮照进来,斑驳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好像下一秒会化作一个熟悉无比的人形,来床边陪他。

    他忽然很想睡觉了,想起来后又问了周行砚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走?】

    车里,周行砚收回视线,看着刚刚收到的消息,眼神柔软,那扇窗里的灯光早已暗下去,这个时候,云念确实该困了。

    片刻后,消息回过来。

    【我等你睡着。】

    云念什么也没再说,在黑暗中闭着眼睛。

    他被早晨的敲门声惊醒,躺在床上茫然若迷,不记得昨晚是怎么睡过去的,一睁眼天都亮了。

    严惊月在门口笑意吟吟,问他:“要一起出门吃早餐吗?”

    云念穿着睡衣懵懵懂懂,下意识地点点头,接着“啪”一声转身关门,将严惊月重新关在门外,自己去换衣服。

    严惊月算了算,一个月了,他还没进过这位小少爷的房间。虽然说起来似乎挺正常,但他想两人的关系应该比这更好一点才对。

    云念换好衣服下楼,看到正在无所事事给花盆浇水的青年,确信对方最近真的很闲。

    严惊月听到脚步声,放下浇花的壶,又露出一团和气的笑脸:“来了?走吧!”

    严惊月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看不见这位小少爷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要是看见了,就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本来就是个爱笑的人,和云念在一起,脸上的笑意就更是没下去过。

    云念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同他一起和和气气地出了门。

    附近有家早餐店,店面不大但整洁有序,味道好。

    早晨清凉,两人慢悠悠走着过去,严惊月喜盈盈谈论店里的招牌菜。

    经过那棵树,云念又不自觉往那看。

    严惊月凑过去问:“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云念后退半步,诧异地看他,不知是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还是因为被发现刚才的小动作。

    “什么时候?”

    “凌晨。”严惊月的语气里流露出不可思议,“凌晨三四点吧,我画坏了一张人像画,出门透气,看到他刚走。”

    云念默默地想,周行砚守在这里做什么,他也不是半夜会哭醒的孩子。

    严惊月又笑起来:“你说他一直守着你干什么,这片社区很安全,连乱扔垃圾的都没有。他是不放心你,还是不放心我?”

    云念认真地宽慰他:“你是个好人,他肯定能看出来,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别生他的气,他其实一向脾气很好。”

    严惊月看他一脸天真不自知地护着短,微妙地尝到了妒忌的滋味。

    等回过神来,严惊月颇感无奈地摇头轻笑。

    等两人吃完回来,一场夏季的暴雨突如其来。

    进屋后,云念从头到脚都被淋湿了,几缕柔软的发丝粘在脸上,显得一张小脸更瘦削苍白可怜,浓黑的长睫毛上挂着水珠,扑闪扑闪着抖落,像是哭了。

    严惊月急忙拿毛巾过来帮他擦。

    “我可以自己来。”

    云念往后退了几步,一脸不容置喙,从他手上抓过毛巾,搭在脑袋上,胡乱揉搓了几下,将湿漉漉的头发揉得更乱。

    严惊月不好再强行上手,缓缓开口:“周老先生说你体弱,是个金贵小少爷,托我照顾好你,你倒是自己把自己照顾得齐全,显得我非常多余。”

    他故意作出落寞的姿态。

    云念只当他又在打趣自己,转过头朝他笑了笑,跑过去倒水喝,拿着杯子上楼,头也不回地和他告别:“小月再见。”

    严惊月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神色难得有些严肃。

    他想这位小少爷一直这样乖巧懂事吗?明明是一副离不了人照顾的可怜姿态,却又意外地懂得怎么与人保持疏远和生分。

    “没想到乖孩子有时候也很让人苦恼呢。”

    俊秀温和的青年站在窗边喃喃自语,从这个位置也能看到那辆车停留的地方。

    那人磐石一样地守了这么多天,昨晚低声下气也没能哄得人回心转意,别说把人带走,连门都没能进。

    即便如此,今晚也会再来吗?

    云念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洗了澡,换下湿掉的衣服,习惯性在窗边坐下来。

    今天他不太想继续和严惊月一起出门,尽管城市繁复庞大,有意思的事物数不胜数,但他面对着窗坐着,忽然觉得眼前的风景也还不错。

    那棵树下空荡荡的,足够他漫无目的地想象一整天。

    他想周行砚还会来吗。

    他希望周行砚来吗。

    周行砚看着他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不是也会在心里偷偷笑话他一下,觉得他是个任性又胆小的傻子。

    夜色降临后,树下有了动静,熟悉的车子闯入云念视线。

    与此同时,暴雨又像早上一样不打招呼地倾盆而下。

    云念看那辆车停在原位,下意识从窗边撤离,躲到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听窗外雨声越来越大,仿佛试图淹没一切,叫人本能地心慌。

    手机响了一下。

    周行砚给他发来的消息。

    【该关灯睡觉了宝宝。】

    好像此刻两人相隔万里,而不是只隔着一扇窗,一片雨幕,只能别无他法地用一条消息联系彼此,聊以慰藉。

    又好像近在咫尺。

    云念仿佛一瞬间听到了周行砚在自己耳边轻声说话,像之前每晚睡前那样。

    然而现在眼前只有一行文字。

    他闭眼想象了一下,这句话从周行砚嘴里说出来该是什么样的语气。

    铺天盖地的雨声惊扰了他,他发现自己无法仅靠想象创造出一个逼真的周行砚来哄自己入睡。

    他把灯关了,在黑暗中重新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窗口透出的灯光熄灭,天地之间雨势汹汹,一直下到云念的梦里去,将一切画面都打湿,那辆车像薄薄的纸片一样,消解在雨水中,惊得他大喊:“周行砚还在车上!”

    他猛然惊醒,看向窗外。

    只见天光大亮,耳边偶有蝉鸣,是个晴朗安静的早晨。

    他顾不上穿鞋,赤脚踩在地上,走到窗边望去。

    街道被暴雨冲刷一新,那棵树在清晨的风里枝叶摇摆,越发绿意盎然。

    树下的路面空空如也。

    云念忽然有点想笑,他想自己怎么会做那样怪诞的梦。

    之后又连着两夜下雨,雨总在夜里和周行砚一起来,又和周行砚一起去他的梦里。

    再一次被惊醒后,正值半夜,雨还在下。

    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外,路灯在浓稠的雨雾中艰难散发着微光。

    云念摸黑下床,去窗边往下看,点点微光连成线,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显出一片熟悉而模糊的黑影。

    他梦游一般地继续摸黑下楼,在门口的柜子里找到一把雨伞。

    不多时,那幢蓝色外墙的房子从里面将大门打开一道缝,紧接着从里面侧身钻出来一道纤瘦单薄的人影,撑开伞走进雨中。

    周行砚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朝二楼那扇窗望去,确认灯光并没有重新亮起,里面的人应当还在酣睡着才对。

    可那道人影还是逐渐接近了,头顶那只黄橙橙的雨伞使他像一只飞在雨夜里的可怜萤火虫,又像一朵会移动的蘑菇。

    车窗从外面被敲了两下。

    周行砚迅速打开车门,将人一把拽进来,只觉得心惊肉跳:“怎么一个人出来乱跑?”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拥住。

    云念钻到他怀里后就直接闭上了眼,不满意地咕哝道:“我好困,你不要说话。”

    周行砚微怔,低头,下巴抵在对方毛绒绒的脑袋上,嗅到熟悉温暖的气息,确认这不是一个思念成狂的疯子在雨夜里的幻想。

    怀里多了一份重量,不重,但却让他的心踏实下来。

    于是他也沉默下来,大掌轻抚过对方的头发,肩膀,一下下轻柔拍抚着怀里人的后背,尽职尽责做着哄睡的事。

    被哄睡的人却又不安分起来,不肯好好入睡,在他怀里乱蹭乱拱着,将整张脸埋在他的心口,深深地呼吸,抱在他腰上的手臂越缠越紧。

    他被这副极其依恋的姿态刺激得呼吸都有些不稳,关切道:“怎么了,”

    云念并没有说话,在他怀里蹭着,嫌不够似的,脸颊贴上他的脖子,乱啃了几口,说不上是想咬人还是想亲人。

    “我做噩梦了。”

    怀里的人忽然停下动作,靠在他肩上,轻声说道。

    “我在这里。”

    周行砚将他搂得很紧,恨不得揉进怀里融为一体,让他再也无法与自己分开。

    云念的声音有点委屈:“可我还是有点害怕。”

    周行砚的心要化了,轻颤着嗓音温声抚慰:“不怕,我一直守着你呢。”

    “都怪你。”云念又想咬他了,挤过来坐到他的腿上,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脖子蛮不讲理地啃了一口,还是委屈着,“都怪你。”

    周行砚不管不顾地顺从他,主动认错:“是,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这个时候云念一点也不想讲道理,枕着他的肩膀在他怀里埋怨着:“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走,不会一个人跑到这个不认识的地方来。”

    周行砚握着他的手,感觉那手腕又比从前细了一圈,这些天一看就没好好过。

    “是,都怪我。”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做噩梦。”

    “都怪我,一切都怪我。”

    周行砚无法不想象他这些天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一颗心揪起,只觉得他还愿意待在自己怀里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所有罪责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云念见他如此,更是一瞬间变得无比地软弱可怜,一切委屈都被放大,可怜地向他告状:“这个地方的夏天真的好难过,总是突然下雨,我又被淋湿了。”

    周行砚摸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袖口,一声声地哄:“没事,雨总会停下来的,夏天总会过去。”

    他想到什么,收回手,从周行砚怀里抬起头,有些羞恼地问:“你是不是在偷偷笑话我,笑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周行砚意外地看他一眼,惊惶地抱紧了他,他本该将他的宝贝捧在手心,放在心上,予取予求,隔绝人世间一切烦恼苦痛,然而他一再地让对方因为他而生出忧思,实在是罪无可恕。

    “不是,不是这样的,自作自受的人是我,咎由自取的人也是我,那时候我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不知道你在害怕,不知道你的担心,还自作聪明地以为你只是在赌气,任由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压力。”

    云念没再说话,闻着熟悉的气息,有了困意。

    外面风潇雨晦,银河倾泻,他被周行砚紧紧抱在怀里,酣然入梦,好像处于坚不可摧的城堡,噩梦与暴风雨都再也无处侵袭。

    第52章

    ◎“再说三遍。”◎

    第二天早上, 云念悄悄开门回来。

    为了避免吵到楼下的严惊月,他的脚步声放得很轻。

    经过玄关, 看到严惊月刚好出那间平时用来画画的工作室。

    严惊月打着哈欠, 弯了弯眼,笑问道:“干什么去了?”

    云念下意识说了谎:“我、我散步去了。”

    严惊月自己昨晚在工作室熬了个通宵,身上衣服忘了换还算情有可原, 但瞧他散完步回来依旧一身睡衣都没换,白净的脸上还隐约可见睡觉时的淡淡压痕, 挑了下眉:“是吗,明天还散吗,要不要我陪你?”

    “不知道, 说不好。”

    云念莫名感觉自己像个早恋被抓的中学生,一阵没来由地心虚。

    仔细想想,他只是去周行砚的车上过了一夜而已。

    严惊月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什么都没看出来似的, 摆了摆手,“那好吧,我先去补觉了,回见。”

    云念乖乖地说了声“好”,和他分开两路, 独自上楼去了。

    之后一连几天,每到半夜,房子的大门总会传来异响。

    严惊月将这小少爷的鬼祟举动看在眼里, 一来二去,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在做什么。小少爷放着好好的床不睡, 夜里幽会情郎似的偷偷出门, 非要在车上过夜。

    他一边觉得颇为好笑, 一边又有点不是滋味。

    他虽然和什么人都能处的不错,但这辈子没对什么人真正有过兴趣。旁人至少有父母,他一出生就是孤家寡人,后来也确实更喜欢独来独往无拘无束的感觉,很有自信这辈子不会渴望什么人来陪。

    这一个夏天出现以后,他忽然没那么自信了。

    一周后的清晨,天边微微泛起一丝亮光,时间还早,城市尚未完全苏醒。

    严惊月坐在客厅里慢悠悠撕一副画得很不如意的画,门口又传来响动。

    回头望去,云念被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抱在怀里,呼呼酣睡。

    严惊月张了张嘴,被对方使了个眼色,便没有再开口发出声音。

    他眼看着那个一身凛冽的男人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小心姿态往楼梯走去,像捧着世间最后一件能叫人起死回生的珍宝,逐渐消失在二楼转角处。

    过了不久,男人下楼,姿态恢复成本来的严肃冷淡模样,低声道:“抱歉,打扰到你,突然被吵醒的话他会闹脾气,我有点事要赶回溱城,所以不得不先把他送回来。”

    严惊月好脾气地笑:“算不上打扰。”

    男人冲他点了下头,道:“那就好。”抬脚匆匆离开。

    严惊月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当天晚上,周行砚登堂入室。

    严惊月在工作室,只在一开始听到楼梯上传来一串重叠的脚步声,之后二楼再也没发出过声响。

    小少爷又像一个多月前刚来这里时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再也没在楼下出现过。

    不过这一次,那个房间里多了另一个人。

    两人在做什么,是坐着还是站着,坐在哪里,又站在哪里,会不会偶尔谈论一下窗帘的颜色和天花板上的灯……严惊月从未踏入过云念的房间,所以现在连想象也很艰难。

    他们用来幽会的隐秘之地从车里转移到二楼的房间,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其他人隔绝在外,世界只剩下彼此,在那一点点逼仄的空间里,做着只有彼此知道的事。

    大多数时候两人什么都没做,云念只是默默地抱着周行砚,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许他动,不让他走。

    周行砚会在他睡着以后,小心翼翼把人从怀里抱出来,捧着那张脸,一点一点细细地看,轻轻地吻,内心充盈着无尽的欢喜。

    他们又在一起的了。周行砚想。

    云念有时候会被他亲醒,但是也不恼,只佯装恼火地咬回去。

    这几天把过去一个月失的眠都补了回来,云小少爷连惯常的起床气都发作不出来,后知后觉中发现原来周行砚才是最好的安眠药。

    周行砚躲过了他的起床气,淡笑着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家?”

    云念一改那晚的委屈可怜姿态,仿佛又突然爱上了这个城市:“可是我还没有玩够呢。”

    周行砚原本也就是随便问问,人已经重新抱到怀里,随便在哪里也都没多大区别了。

    “不许说不行。”云念提前堵他的嘴,紧接着又不容拒绝道,“你自己也不许走,你还得陪着我。”

    周行砚哪里舍得拒绝,与他额头相抵,认真呢喃:“我哪里也不去,这辈子都陪着你,你赶我也不走。”

    云念听得挺高兴,亲昵地蹭蹭他的鼻尖,嘴里满意道:“算你听话。”

    次日,严惊月在楼下和两人正式相见。

    他认识乖巧礼貌的小少爷扒在男人肩膀上,被男人背着,又像埋怨又像撒娇地喊:“周行砚,你走快点呀!”

    本该冷厉淡漠的男人脸上甚至浮现似有若无的笑意,当真是加快了脚步。

    经过客厅,云念看到了坐在老位置上的严惊月,笑着打了个招呼:“小月好,昨晚又通宵了吗?”

    严惊月看出来他心情颇好,与自己认识中的相比更显轻快灵动,更加明艳可爱起来,也不由露出柔软神情,半开玩笑道:“那倒没有,年纪大了可不能天天熬,还是身体要紧。”

    云念果然趴在周行砚的肩膀上笑了起来,想起来正事,道:“小月,我们要出门去玩,晚上见。”

    外面是个罕见的阴凉天气,凉风习习,不潮湿也不干燥,一切恰到好处,像是专为重逢的二人准备的。

    严惊月淡淡瞥过那高大男人一眼,对云念微笑眨眼:“好的小云,可能会下雨,记得带伞。”

    云念觉得新奇:“你怎么这样喊我?”

    “听起来会比较般配。”

    严惊月笑道。

    云念的心情好,闻言又被逗笑了,他想这哪里般配了,严惊月真会胡说八道。

    “念念。”周行砚侧过脸轻喊他一声。

    “怎么了?”

    他的注意力很快回到周行砚身上,搂紧了对方肩膀,两条腿在男人腰侧夹紧了些,往上拱了拱,调整着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周行砚稳稳当当地立在原处,包容着后背上的小少爷不安分的小动作,又扭头看了严惊月一眼,道:“宝宝,先别乱动,把那天的雨伞还给人家。”

    云念“哦”了一声,想起来放在怀里的那把伞,雨伞黄橙橙的,被他拿在手里,往严惊月的方向递过去。

    周行砚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微微弯腰,便于背后的人将东西放下。

    严惊月怔了片刻,这才有了动作,没让小少爷太辛苦,抬手主动接过来。

    “抱歉,他那天走得急,又从小记性差,下楼前刚想起来。”周行砚开口致歉,与这个人与生俱来的冷冽气场相比,这副道歉的口吻堪称温柔。

    严惊月坐在常坐的那把椅子上,抬头看了看周行砚,又看向他背后。

    白净漂亮的小少爷将下巴搁在男人肩膀上,无知无觉地朝他绽放出一个友好灿烂的笑容。

    “一点小事而已。”他听到自己用一贯和气的口吻说道。

    周行砚调整了下表情,认真道:“这不是什么小事,前几天匆忙,一直没有机会正式向你道谢,总之,无论如何,多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他的照顾。”

    严惊月忽然有点愤怒,站起来往房间走,边走边背对着他说道:“我照顾他与你无关,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要道谢,也该让他亲自来。”

    那声音莫名听起来有点冷,云念等他走后,贴上周行砚耳旁小声说:“我怎么觉得小月好像在生气?”

    周行砚不动声色地开口:“没有,你听错了。”

    云念半信半疑:“他是不是在怪我?”

    周行砚在心里冷笑一声,温声安抚:“他没有怪你。”

    “你怎么知道?”

    周行砚沉默不语,扯开话题:“今天要去哪里?”

    有些东西藏不住的,严惊月和他存着一样的心思,垂涎着同一个人。

    他当然不会那么伟大,帮敌人传达爱慕之心。不该存在的心思,最好就像寂静深林里的雨后彩虹一样,无人知晓处来临,再在无人知晓处消散,管它如何热烈绚烂。

    云念顺着他的话认真想了想,含糊道:“你先别问,等会儿出了门,我说停在哪里就停在哪里。”

    周行砚对此完全没有意见,纵容道:“好,我不问。”

    云念其实也没有想好要去什么地方,就是忽然又对这个地方有了兴致,让周行砚陪着自己漫无目的地乱逛。

    然而路过的每一处不起眼的风景都变得独有韵味,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变得很有意思。

    他们今天抱回来一盆花,明天又带回来一盒糖,后面再捡回来一只受伤的猫……好像每天都过得稀松平常,却又看起来那么欢欣雀跃。

    小少爷变了,在那人面前,乖巧懂事客气礼貌统统消失不见,折腾人也折腾自己,好像真正活了过来,偏偏找上门来的男人纵着惯着,乐在其中,将人捧到天上去。

    严惊月仿佛才开始认识这位小少爷,看来看去,看出来四个字:恃宠而骄。

    楼梯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重叠在一起的猫咪叫声。

    云念“喵喵”学了一会儿小奶猫的叫声,又指挥着周行砚:“你轻一点抱它,别把它弄疼了。”

    两人一猫下楼来,直奔门口。

    经过严惊月,云念匆匆打了声招呼:“我们送小猫去新家了,小月再见。”

    严惊月应了声“好”,冲他们挥了挥手。

    把前几天救回来的小猫送去新主人家里后,两人在外逗留到黄昏时分,优哉游哉地回来。

    上楼后,周行砚尽心尽力伺候那盆被云小少爷一眼选中亲自抱回来的花,这株植物生长得过于旺盛,造型逐渐狂乱,不得不稍微修剪一下枝条。

    云念一边吃着路上买回来的蛋糕,一边还在念叨那只有了几天感情的小猫。

    周行砚听出来他是想要留下小猫的,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不肯直说,不由重视起来,问:“为什么不留下它?”

    云念咬着勺子思考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极其缓慢地说道:“我怕……万一我不在了……它一只小猫咪,又不像你那么厉害,肯定会害怕……”

    周行砚听得心惊,扔下那盆花,从背后抱住了他,沉声警告:“不可以说这种话。”

    云念被他紧紧抱着,没办法吃蛋糕了,轻轻叹了一声:“为什么?”

    周行砚低下头,贪婪嗅着他身上稍带甜腻的气息,道:“因为我会害怕。”

    “我不是还好好的嘛,我是说万一。”云念说着就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侧过身来看着对方,“周行砚,原来你比小猫还要胆小。”

    周行砚也笑,“嗯”了一声,富有磁性的嗓音直钻入耳朵里,语气里又罕见地带上一丝严肃:“所以不要有万一,不可能有万一,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

    云念耳朵和脖子都痒痒的,往一旁躲了躲,说:“好吧,其实我骗你的,不留下猫咪是因为我更喜欢你,再多一个就喜欢不过来了。”

    周行砚听得又郁闷又想笑,咬住他柔软的耳垂用牙尖轻轻磨了磨,故作委屈:“我在你心里只能和一只猫相提并论吗?”

    “是啊。”

    云念毫无心理负担地点了下头。

    周行砚气得想一口吞了这小坏蛋,“真是没良心。”

    云念被他亲得笑出声来,理直气壮控诉道:“谁叫你抱着我不放,让我吃不了蛋糕的。”

    周行砚意犹未尽地把人放开,又见他拿起另一只蛋糕,要往房间外面走,忙问:“要去哪里?”

    “这个我拿去给小月吃,他最近看起来心情不好。”

    周行砚立即说道:“我帮你送过去。”

    “不行。”云念瞪了他一眼,指着那盆被修剪到一半的花,“你想偷懒吗?”

    周行砚只好坐回去,哄道:“那你早点回来。”

    云念点点头,只是下一趟楼而已,不会很慢的。

    两分钟后,他没在楼下找到严惊月的身影,整个一楼静悄悄的。

    他以为严惊月出门了,发去消息:“我放了一份蛋糕在冰箱里,那家的提拉米苏味道特别好,你回来记得吃吃看。”

    刚打开冰箱门,严惊月的消息回过来:“还是别放冰箱了,我在三楼露台。”

    云念很少去三楼,知道那里有个很大的露台,但是无人打理,只有几盆前任住客留下来的绿植逐渐长成杂草,风景算不上好。

    尤其现在是夜里,更显出几分影影绰绰的阴森荒凉感。

    云念站在露台的入口,看到严惊月拿着副望远镜,双肘撑在栏杆上仰头望天。

    “你在看什么?”

    他把带上来的蛋糕随手放在一旁,来到栏杆边,也仰着脖子往天上瞧。

    今晚的夜空蒙着一层厚厚的阴云,既没有月亮可赏,也没有星星可看。

    严惊月拿开望远镜,站起身来,眼神因期待和兴奋而明亮:“你还不知道吗,预告上说今晚有一场大型流星雨经过城市上空,还有十分钟,我在等。”

    云念忽然也有点期待,但脖子都仰酸了,天上阴云密布,别说流星,一颗星星也瞧不见。

    他总觉得严惊月可能今晚得白等一场了。

    十分钟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严惊月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完了,让你陪我浪费了生命中的十分钟。”

    见这小少爷还在一脸天真地仰着头,不死心地期待一场奇迹,无奈劝道:“别看了。脖子不酸吗。”

    云念指着天空喊道:“那里!”

    那张苍白漂亮的脸上忽然绽放出快乐的神采,黑白分明的双眼里闪烁着动人的光。

    严惊月忘了今晚来露台的目的,忘了抬头望向夜空,怔怔凝视眼前这张让自己见了就忍不住想微笑的脸。

    他看清了,一颗星星划破厚重云层从头顶夜空飞速下坠,落进一双漆黑又明亮的眼睛里。

    很好看,很喜欢。

    严惊月转而又想,现在好像不只是喜欢了。

    云念的快乐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消失,等了半天,失望道:“只有一颗吗?这叫什么流星雨?”

    “你变脸变得这么快,那颗刚掉下去的星星得多难过。”

    严惊月去摸他的脑袋,又被他熟练地躲开了,轻笑着摇头:“还是跟我这么见外啊。”

    云念还在想他的上一句话,忍不住辩驳道:“星星掉下去的时候,还会想那么多吗,你又胡言乱语。”

    “那是当然了,它说不定还在想,好幸运,在快要消失时,落进了一个叫云念的人眼里,被他看到,被他记住。”严惊月偏过脸来认真注视他的眼睛,嘴角依旧是温和友好的淡淡笑意,但又好像有点不同,继续缓缓说道,“以前怎么没想过,天空下面,大地上面,人群中间,会有一个这样叫它心动的人,叫它消失得都有些不甘心了。”

    云念与他对视,眨了下眼睛,然后下意识往后退。

    严惊月倒也没追上来,用那副玩笑的口吻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一些同情它了?”

    “蛋糕你记得吃,对心情好。”

    在他继续说出奇怪的话之前,云念转身跑了。

    按捺着性子等待十多分钟后,周行砚终于等回了心心念念的宝贝,脸上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地问:“下一趟楼花了这么久?做了什么?”

    云念如实说道:“他在三楼露台等流星雨。”

    “所以你留下来和他一起等?”

    周行砚放下那盆勉强修剪完成的植物,朝他走过来。

    云念点头,流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可惜没有等到。”

    周行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幸好没有等到。”

    云念叉起腰瞪他,即将要发火的架势,忽然又偃旗息鼓,走近去抓住周行砚的手,怕被别人听取秘密似的,又攥住男人领口往眼前拽了一下,压低声音:“周行砚,我觉得小月好像喜欢我。”

    周行砚主动俯身,与他离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扫到他脸上,目光游走在他脸上。

    与云念无辜而又放松的神态相比,周行砚的表情略显凝重。

    云念疑惑道:“你怎么不说话?”

    “能看出来他的心意,却看不出我的吗?”

    周行砚抬手抚上他脸颊,这样问道。

    云念来不及反应,下意识问:“什么?”

    周行砚的目光笼着他,大掌轻易捧住他的脸,让他此刻眼中只能装下自己,缓慢又坚定地开口:“轮到我这里,就什么都察觉不出来吗?我会因为你差点和别人看了一场盛大灿烂的流星雨而嫉妒得发狂,又会因为流星雨没出现而像个卑鄙小人一样庆幸窃喜。

    我说,我也喜欢你,爱你。”

    四周再次陷入寂静。风把窗帘吹动,那盆搁在窗边的花吐出更多花苞,迫不及待地等待盛开。

    云念与他四目相对,忽然轻轻撞了一下他的额角,很笃定地反问:“你难道不爱我吗?”

    周行砚微微一怔,眼中渐渐染上欢愉。

    云念见他望着自己笑,姿态愈发娇纵专横,追着他又问一次:“你难道还能不爱我吗?”

    周行砚笑意更深,想把眼前这个漂亮的坏家伙抱起来,吻住,再也不松手。小坏蛋明明知道答案,还故意做出这副咄咄逼人的姿态,舍不得一点逞威风耍横的机会。

    他早已主动成为爱情的囚徒,何况是这样与撩拨无异的明知故问,他别无选择,只有把心捧出来给对方看。

    “是,爱你,很爱很爱你。”

    云小少爷满意地笑起来。

    这些天他忙得很,忙着玩,忙着睡,忙着和周行砚说话,但是偶尔也会思考一个问题——周行砚能追到这里来,要么就是真的想要杀了他,否则就是十分爱他。

    他命令道:“你再说一遍。”

    周行砚抱他到窗边坐下,蹭了蹭他的鼻尖,附在他耳边说:“我爱云念,他是我的宝贝,任何人,任何东西都不能换。”

    “再说一遍。”

    “我爱你,十分爱你。”

    云念乐呵呵地听着,说不清为什么,很多人说过爱他,就连医院常常照顾他的护士和医生都会对他说“晚安爱你”,云孟齐更是从小“爱”字不离口,唯恐他忘记自己是个被深厚爱意包围起来的人。

    “爱”字听得多了,都快要习以为常。

    但周行砚的爱让他格外开心。

    于是云少爷再次命令道:“再说三遍。”

    周行砚再也忍不住,吻住他,想要与他缠绵。

    云念抱着他乱啃一阵,作为回应,又仰脸躲开,严肃提醒:“你还没说。”

    周行砚埋头贴上他心口,听他的心跳声,感觉自己的心也要在这一刻燃烧起来,往日的离别与此时的狂喜对比,更显心惊肉跳,让他仍旧后怕不已,忍不住颤声祈求道:“宝宝,我好爱你,不要怕我,不要躲我,不要嫌弃我。”

    云念感受到他的惶恐,心想周行砚真是越来越胆小了,只好抱住他狠亲一口,神气十足地笑道:“你想得美,我才不会怕你。”

    第53章

    ◎“说到做到”◎

    那晚只有一颗流星经过夜空, 之后等来一场暴雨。

    窗外树影摇曳,安静得只剩下雨声, 电闪雷鸣, 好像在迎接一场世界末日的到来。

    云念越靠越近,听周行砚的心跳,确认眼下身边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 并非幻想。

    房间的灯暗下去,周行砚在他耳边问:“害怕吗?”

    云念贴着他的心口, 平静地摇了摇头,心情从未有过的平和,即便世界末世真的在闭上眼后突然降临, 也不害怕了。

    周行砚抬手,捂住他一侧的耳朵,低声轻哄:“睡吧。”

    这一刻, 任凭外面天崩地裂, 也与他们无关。窗外的暴风雨在为他们鸣奏盛大灿烂的乐曲。

    后来雨又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上一秒骄阳似火,下一秒大雨倾盆,彰显着这座城市一如既往的喜怒无常。

    雨彻底停下来后,晴空万里。

    云念的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 计划两天后就离开。闹出这样一场误会,开学之前还要再回去和云孟齐叶菲芸夫妇见上一面,避免他们继续担心。

    其实并没有什么行李好收拾的, 周行砚是冲着云念来的,唯一想要带回的就是云念这个人。

    云念恨不得将整座城市带回家, 装进那座名为自由的城堡, 随时满足他对这个世界的旺盛好奇心。

    离开前的两天时间, 周行砚陪同云小少爷对这座城市进行最后的告别。

    第一天他们受到小猫主人的邀请,去和小猫咪告别。

    第二天云念早上赖床不肯起,睡得迷迷糊糊搂着周行砚的脖子嘟嘟囔囔着要喝附近一家早餐店的豆浆。

    等睁眼清醒过来,床边没人,才渐渐又想起来周行砚去了哪里。

    他赤着脚下了床,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乖乖穿上鞋,然后去窗边。

    周行砚刚下楼,因为距离不远,早餐店在巷子里不好停车,是步行前去,经过那棵树下,晨光斑斓,树影婆娑,光影重叠,落在那道熟悉的背影上,明明灭灭,影影绰绰。

    云念突发奇想,转身去找自己的相机,等返回窗边,男人已经走远。

    他在窗边不慌不忙地等待。

    不多时,周行砚回来的身影如预料中一样出现,生意场上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的那双手分别拎着早餐店里的豆浆和路口买下的花,一身烟火气地迎着晨风赶回心上人身边。

    关于云念的一切,无论多么琐碎,周行砚喜欢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他人。

    经过那棵树,他若有所觉,也抬头望过去,与趴在窗口的云念远远对望,情不自禁勾了勾唇角。

    云念仿佛早就在等这一刻,将手里的相机镜头稍稍抬高,飞快调整完毕,利落地按下快门,英俊高大的男人在晨光斑驳树影下抬头浅笑的场景便被永久留存下来。

    拍完照的云念心情颇好,忽然不想一动不动等在原地,扔下相机就冲下楼,在楼下和严惊月相遇时甚至没来得及像平时一样完整地打完一个招呼,刚喊了一声“小月”,就急匆匆飞向门外。

    严惊月差点以为外面在下彩虹色的雨,再不济也会是一阵带着甜味的风。

    然而这只是一个无比寻常的早晨,没有雨,有微微一点风,空气里也没有花朵或糖果或任何一种迷人的甜,云念闻到了一丝豆浆的醇香,他几乎是扑进了周行砚怀里,仰脸,鼻尖蹭着对方下巴,笑得眉眼弯弯:“周行砚,你怎么这么慢?”

    这样抱上去后,整个人就被男人身上清冽干爽的气息笼罩住了,忘了时间和地点。

    周行砚没在他脸上找到任何生气不满的情绪,知道他这声“抱怨”毫无真心实意,低头蹭蹭他的鼻尖,问:“醒来多久了?”

    “你刚走我就醒了。”

    他接了周行砚递过来的豆浆,边走边喝起来。

    周行砚问他醒来后有没有继续赖床,豆浆的味道怎么样,风会不会吹起来有些冷,都是一些细碎平常的对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脚下的步子越走越慢,不急不缓地消磨时光。

    走过那片树荫后,云念又转过身,拉着周行砚一起往回,等再次走到那棵时常停着车的树下,站住不动了。

    周行砚问他:“是不是累了?”

    云念的脚踩到一片泛黄的落叶,微风拂面,有一丝萧瑟之感,他仰脸望向头顶上方,枝繁叶茂的树木一夜之间染上金黄,秋天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来临。

    他想起来,最初来到这里是为了躲避一场他以为的“追杀”。

    而更久以前,最初的最初,他和周行砚的相遇,绕不开死亡的阴影。

    他扭头看向身边男人,仍然还是有些好奇:“你真的不恨了吗?”

    他第一次认识周行砚,不是在云家,而是在书上,那是一个自出生起就缠绵病榻摇摇欲坠的病秧子难以想象的存在。

    书中描绘的周行砚,像所有强大而冷酷的主角一样,不可亲近,无坚不摧。

    在某个时空,有人将仇恨当做灵魂的支柱,当做力量的来源。

    周行砚听懂了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反问他:“我看起来就那么凶神恶煞?”

    云念仔细端量他片刻,从他眼中看到十足的温柔与耐心,摇头否认:“也没有那么凶神恶煞。”

    周行砚见他仍然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轻笑一声,缓缓解释道:“当年我父母的确是被迫出走,但他们的离世也确实只是一场意外,要怪也只能怪天意难测。居心叵测的公司高层我当然可以恨,可以报复,但是姓高的那些人自作孽,自有法律来惩治,我又何必沾上一身腥。”

    云念心想这倒也是,更像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想法。

    他想象了一下原书中周行砚被仇恨吞噬的模样,又眨眨眼睛,打量眼前这张沐浴在微风和晨光中的脸。

    毫无疑问,他还是更喜欢后者。现在的周行砚,才是让他不由自主想亲近、想拥抱的人。

    周行砚被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双眼,忍住立刻亲吻他的冲动,将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念念,你要相信我,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厉害,只靠仇恨就能活下去,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怜,活到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复仇。”

    云念踩上台阶,学着他那样将手放在他头顶,居高临下地冲他露出一个略显狡黠的笑:“我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你是周行砚嘛,一个比猫咪还要害怕被丢下的周行砚。”

    男人趁势将额头轻轻抵上他心口,认真纠正他的说法:“不是害怕被丢下,我只是害怕被你丢下。”

    漂亮骄矜的云小少爷又开始装傻充愣,在他脑袋上拍了拍,故意揉乱他头发,坚持认为:“那你还是很胆小嘛。”

    周行砚抓住他作乱的手放在嘴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指尖,微微仰脸,虔诚地向他袒露自己的柔弱之处:“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死,会痛,会怕,比起恨,更贪恋爱的滋味。我有很多欲望,这辈子有很多很多比恨更重要的事情想去做。”

    云念被他握着手腕,在他脸上揉揉捏捏,盯着他的眼睛,满含笑意地问:“那你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

    周行砚侧过脸,在他掌心亲了亲,带去酥酥麻麻的痒意,将他逗弄出更快乐的笑容,嗓音低沉而深邃地开了口:“比如,陪你过生日,陪你跨年,陪你过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云念笑得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仰,胡乱地伸出手去,想要捂住他的嘴,撒娇一样地警告他:“你最好说到做到。”

    周行砚握住那截快要向后折断了的细瘦柔软的腰身,抱回怀里,紧贴着他面颊,在耳畔平静而坚定地做出允诺:“嗯,说到做到。”

    两人回去以后继续收拾所剩无几的行李,云念想要把那盆花也带回去,尽管两人都还没想过去探寻这盆随手从路边搬回来的花的名字,但从被搬回来那天起,这盆植物疯了一样地在窗边开花,于是成功被云小少爷放在了心上。

    周行砚打算等两人回去之后再让助理单独过来接这棵植物回去,云念不放心,想带上它一起。

    两人正举棋不定,严惊月上楼来,说要为他们践行。

    这段时间双方一直相处和谐,彼此进退有度,面对这个提议,周行砚即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挑不出拒绝的理由。

    三人坐在餐厅临窗位置,有说有笑。

    严惊月的心思不知是淡下去了,还是藏得很好,即便提起云念要走,脸庞上依旧浮现和煦笑容,与初见时一样俊秀温和。

    傍晚的斜阳从窗外洒进来,严惊月说对面坐着的小少爷这样看起来真像一件世间罕见的珍贵艺术品。

    他的神态太坦荡了,周行砚只好哼笑了一声,悠悠表示没有温度的艺术品怎能与独一无二的灵魂相提并论。

    云念可不想当艺术品,甚至没耐心解读这一刻空气中似有若无的火.药味,指挥着周行砚给他剥虾,又向严惊月说起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回家,语气里有依依惜别之意,不过很快被周行砚剥好的虾肉吸引了注意力,就差敲碗等投喂。

    片刻后,小少爷一边吃着周行砚给他切好的牛排和剥好的虾,一边听身旁两人说话。

    两人像是刚认识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彼此的工作,一个生意场上浮沉,一个用色彩够了世界,怎么看也不像能聊到一起去的样子,可愣是聊得有来有回。

    如果不是目光总交汇在同一个人身上,看起来倒真像是相谈甚欢。

    云念专心吃了半天,终于腾出空闲,随口感慨:“你们看起来感情真好。”

    在此之前,严惊月刚刚阴阳怪气嘲讽完对方追求低俗一身铜臭,而周行砚也没客气到哪里去,一边给柔弱金贵的小少爷挑出不爱吃的配菜,一边不紧不慢聊起了那些生前穷困潦倒病死他乡的画家们。

    两个聊得“火热”的男人齐齐愣住,默默闭上了嘴。

    云念现在已经吃了个半饱,不太想继续吃了,已经做好加入他们的聊天的准备,结果他才起了个话头,两人都各自偏开脸,没动静了,不由困惑:“怎么不继续聊了,我打扰到你们了吗?你们是不想和我聊天吗?”

    严惊月冲他眨了眨眼,低声笑道:“当然不是,不过要聊天的话,我更想要单独和你聊。”

    周行砚牵着他的手站起来,没给他回应对方的时间,体贴地哄道:“明天一早出发,我们早点回去休息吧宝宝。”

    作者有话说:

    哇好忙都没时间写文,先更这些,相信机智的你们已经看出来了,文文就快完结啦

    第54章

    ◎“你是不会吗”◎

    现在还不到入夜时分, 距离云念每天睡觉的时间也很早,这句话作为离开的理由实在有些敷衍和勉强。

    然而周行砚还是神态自若地说了出来, 笃定云念不会有异议。

    云念一边站起来跟着他往外走, 一边拒绝道:“我还不想这么早休息。”

    扭头瞥见走过来与他们并行的严惊月,像找到了同盟:“小月你说对吧?”

    严惊月朝他笑了一下,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云念本能地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一丝异样, 不再争执晚上几点睡觉这样的小问题,乖乖跟在周行砚身边, 上车时脑子里飞快地思考了一下,小月又在笑,但是这是高兴呢, 还是不高兴呢。

    他没有继续将这个问题思考下去,比起严惊月,云孟齐的电话要更加让他头痛, 从好几天之前云孟齐就在催他和周行砚回家, 得知他终于决定回去,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在电话里激动得又哭又笑。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人已经站在了那幢房子的门口。

    他很嫌弃地把手机往周行砚手里一塞,抬脚往屋里走,周行砚听他一脸傲娇的数落云孟齐真烦人, 淡笑着去帮他倒了杯水润嗓子。

    云念抱着水杯“咕咚咕咚”喝水时,严惊月不知何时也已经出现在门口,像是刚刚在餐厅的交锋从未发生, 和周行砚打了声招呼。

    周行砚微一点头,没有多加在意, 以为青年会像之前一样很有分寸地迅速远离。

    这次严惊月并没有急着走, 脸上挂着温和笑容, 看向了云念。

    云念抱着水杯仍然没有放下,又往嘴里认真灌了一大口清凉液体,从宽大的杯口露出一双漆黑澄澈的漂亮眼睛,不解地与青年对视。

    严惊月直视云念的眼睛,笑容中带着认真的意味:“下次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趁明天还没到,可以再借用你一点时间吗?”

    “咕咚”一声,云念又咽下嘴里的一口水,将水杯缓缓从面前移开。

    他毫不掩饰眼中的疑惑,若有所思地端量对方那张俊秀的脸。

    俊秀的青年冲他眨眨眼,有意让气氛显得轻松而神秘,用一贯的玩笑口吻:“和上次一样,再陪我浪费十分钟就好。”

    他朝周行砚看过去。

    周行砚脸上闪过一丝凝重,几乎可以猜到严惊月此刻的打算,正要出声阻止,就见云念已经从他脸上挪开视线,重新看回严惊月。

    云念想了想,点头:“那好。”

    云念自己做了决定,周行砚不再说什么,虽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有些事能解决掉也好。

    和上次不同,严惊月笑着说:“时间有限,三楼太远,不如去我的画室帮我个忙吧。”

    云念不解其意,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去画室帮对方什么忙,关于画画,他完全是个外行。

    踏进这间画室以后,他被琳琅满目的工艺收藏品和墙上的画作吸引目光,好奇地四处打量着,桌上和陈列架上放着大量的完成品和未完成品,各种颜料的气味重叠在一起,充斥整间画室。

    严惊月把所有的灯打开,不大的空间里顿时亮如白昼,“你好像是第一次进这里,有点乱,不要介意。”

    云念看向墙角的画架,画架比人还要高上一些,盖着一块曳地的白布,很是显眼。

    他指着那里问:“那是什么?”

    严惊月将窗户打开透气,紧接着朝他手指的位置走去。

    “哗啦”一声,白布被掀开,画架上的作品显露出来。

    那是一幅半身肖像画,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彰显着画者的水准。

    唯一不足的地方在于,这是一幅未完成品,双眼的位置现在还是空白,除此之外,不难看出,这画上的人到底是谁。

    云念观察这幅画的时候,严惊月也在观察他,笑着问他:“我画得怎么样?”

    “这是我。”云念低声开口,仿佛自言自语。

    严惊月的态度很坦然,将身后桌上的一叠使用过的画纸拿起来,递给他,道:“还有这些,也是你。”

    云念一张张翻看,这些画纸上的人确实每一个都是自己,严惊月似乎很擅长画人,他看得津津有味,毫不吝啬地赞美:“小月你画得真好。”

    “那倒也没有,要是别的,你这么夸我肯定认下来,但是我画来画去,发现总是画不好你。”严惊月拒绝了他的赞美,收回他手上的画。

    他被收走没来得及看完的画,错愕抬头,注视着对方的脸,张了张嘴,要说点什么。

    严惊月竖起食指贴上嘴唇,示意他不要说话,又连忙阻止:“也不要急着转头看别处,帮我个忙,对,就这样,看着我。”

    云念不解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他往后退,拿起画笔,在那副未完成的画像上飞快勾勒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因为那双眼睛的出现,画上的人更为生动,像是活了过来,安静且略显疑惑地注视着每一个看向画纸的人。

    云念见他停笔,也凑过去看,与画上的自己对视,忍不住笑起来:“这就是你要我帮的忙吗?”

    严惊月应了一声,半开玩笑道:“因为说好是帮忙,所以我就不付你当模特的费用了。”

    云念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打量着这幅画,笑容渐渐散去,心头再次浮上困惑,他不觉得自己这个模特对于严惊月的帮助有多大。

    也许这就是外行和内行的区别,他瞧不出这幅刚完成的画和先前完成的有多大区别,他觉得它们是一样的逼真。

    严惊月望着云念思考时的侧脸,喉结滚动,迫切地想要说出那句反复思考很久的话。

    自从那人出现,云念的变化显而易见,对于这位小少爷来说,谁更特殊,显而易见。

    但他还是想试试,有些事情不问出来永远不知道答案,余生还要一边懊悔一边心存幻想。

    何况小少爷本质上柔软善良,说不定他足够幸运,能够得到一丝怜悯。

    临到头,他难以避免地有些忐忑,清了清嗓子,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道:“下个月有个国外画展邀请我参展,刚好我也计划出国采风,周老先生说你好新鲜爱热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给我一个继续当你伴游的机会?”

    云念从那幅画上收回目光,扭头望向他,清凌凌的眼眸中一片赤诚与茫然,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自己这种问题。

    严惊月的表情难得慌张了一下,眼神飘开,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好吧,我想说的是,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比起室友或者朋友,我想和你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我是说……恋爱,我想和你成为恋人。我猜你可能不会答应,但这事也说不定……想来想去,这种问题还是应该听你说一个确切的答案。”

    云念下意识后退半步,看了看身旁画像,又看向对面始终深深凝望他的青年。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在严惊月看来应该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看到云念坚定地对自己摇头。

    “不行。”

    云念一脸慎重地开口:“我不能和你成为恋人,绝对不行。”

    严惊月得到一个不算意外的答案,没想到还是难免失落,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站在原地。

    云念皱皱眉,表现出一丝为难,说出来的话却没透露出丝毫心软,重复了一遍:“我是认真的,这种事情我不能骗你。”

    严惊月有些哭笑不得,缓了缓脸上神色,做出夸张的反应,耸了下肩膀,无奈苦笑:“本来还在暗暗期待,说不定你会因为一时心软点头答应呢。看来我的运气不怎么样嘛。”

    说这些时他低垂眼帘,嘴角依旧微微扬着,看起来依然一团和气,对这个世界永远友好和善。

    云念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看向他放在一旁的那堆画像,道:“你画的这些我的画像,可以都送给我吗?”

    严惊月顺着他视线看去,心绪未定,道:“你想要的话就拿去。”

    他毫不客气地将那些画像全部拿起来,卷起抱在怀里,又指了指那副刚刚画完的,还没从画架上取下的,道:“还有这张。也送给我吧。”

    严惊月转身看向那幅颜料将干未干的画像,说实话,仍旧不满意,丝毫不及眼前的人生动可爱。

    但也许是自明天之后的仅剩的念想。

    他摇头低笑:“你还真是绝情啊。”

    云念像是没有听见,等待他将那幅画取下。

    严惊月动作熟练,取下那幅画后,卷起之前,又看一眼,喃喃自语:“这双眼睛看的终究不是我。”

    云念从他手上拿过来,和怀里那些一同卷起,眨着眼睛看向他,想了想,认真说了一句:“谢谢小月。”

    严惊月淡笑着,像是已经从刚才的氛围中抽离出来,不急不缓道:“这个夏天,还挺特别的,我也不知道,以后想起夏天的时候,我会想到些什么,但是,怎么说呢,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至少,我知道了心动是什么滋味。”

    云念又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像之前每次下楼匆匆路过时一样,和他告别:“小月再见。”

    画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很快,万籁俱寂,只剩夜里的钟声,和严惊月自己。

    第二天一早,云念和周行砚一同踏上返程的路。

    严惊月笑眯眯出来相送,三人看起来其乐融融,直到最后一件行李也被搬上车。

    车子驶向回家的方向,云念抱着最后一件行李——那盆依旧盛放中的花,嘀嘀咕咕着这花盆看起来好像已经不够装下这株植物。

    周行砚瞥他一眼,随口表示等回去之后给它换个盆。

    从昨晚回房间直到现在,云念的神态一派自然。他不说,周行砚也就不问。至于结果,并不难猜。

    回到云家已经是午间,云孟齐和叶菲芸觉得原先的房子夫妇二人住起来太空旷,而云念和周行砚眼看着以后也不会再留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常住,两人干脆换了个住处,搬到离公司更近的地方,省了不少路上来回的时间,美其名曰重新过二人世界。

    见了面,夫妇俩看到儿子快快乐乐完好无损,云念看到爹妈状态颇好,双方都松了口气。周行砚同样也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他总算是把人给带回来了。

    几个人很有默契地装傻充愣,不再提及已经过去的事。

    新房子经过一番挑选装扮,一群伙伴好友前来庆祝乔迁之喜,正逢云念和周行砚回来,热热闹闹。

    云家和周行砚的关系也没有藏着掖着,周行砚在溱城搅风搅雨收割资本壮大自身,狠辣无情名声遍地传扬,但不妨碍坐在这里被云孟齐和叶菲芸一口一个“小周”地喊。云家来往密切的伙伴好友们只好故作淡定的笑笑,倒是不敢以身试法,再看云家那自幼体弱的孩子被周行砚当个小祖宗似的捧着哄着,更是诧异。

    聚会到夜间还不散,叶菲芸和多年友人闲聊起从前,云孟齐拉着周行砚在那里和众人品鉴新收藏的几瓶葡萄酒。

    云孟齐有收藏酒的爱好,友人们也投其所好,在这次聚会为其带来搜集到的葡萄酒和威士忌,都有些年头,不声不响躺在系着丝带的长条形盒子里,等着那群人拆开后品头论足。

    这种时候,云念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与众人区分开来,关于酒,如今屋子里的人们有数不尽的话题要聊。

    他不想听,抱着一瓶未拆封的酒往门外走。

    周行砚亦步亦趋跟上来,问他去哪里。

    他不想待在这里,还是更喜欢之前的房子,那里有很大的花园。他想继续回原来的地方住。

    云孟齐和叶菲芸对此没有意见,那里存着过去很多年的回忆,有艰难也有美好,值得反复回味,谁也舍不得彻底抛下,所以一切都还维持着原先的模样。

    两人让周行砚和他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又说明天要出差,让周行砚和云念多留几天,至少等他们回来,吃一顿只有一家人在场的饭再走。

    云念经过这一场“逃命”,对云孟齐和叶菲芸的依恋孺慕之情正值顶峰,一口答应下来,给了两人一个拥抱,这才和周行砚一起离开。

    距离不是很远,云念刚打了个瞌睡就到了。

    张妈退休回家了,房子也只有定期护理时才会重新有人进入。周行砚拿着钥匙亲自去开门。

    今晚,以及之后好几天,不同以往,这座带着很多回忆的房子里毫无疑问只有他和云念两人,彻底成为他们的二人世界。

    云念轻车熟路,进屋后就直奔自己的房间,里面一切如同原样,好像时间从未流逝。

    “什么气味。”他深吸一口气,“好好闻。”

    周行砚拉开窗帘,窗台上摆放的那盆兰花比起从前繁盛数倍,连花朵也开得热烈,云念随之想起来自己带回来的那盆花,两相对比,难分上下。

    再望向楼下那片花园,即便夜里,借着路灯,仍能看清那里一片姹紫嫣红,绚烂怒放的各色鲜花绿植争奇斗艳,喜气洋洋。

    植物们在夏季疯长,争相显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云念不由看得呆住,周行砚只好出声哄他去洗澡。

    他去浴室后,周行砚将带回的行李箱打开,再次在箱底找到那厚厚一卷画,昨晚亲眼看着他从严惊月那里拿回来的,每一张画上都由一笔一划一点一滴的色彩勾勒出同一张脸,画画的人很厉害,将这张脸的美好还原得淋漓尽致,任谁看都是佳作。

    周行砚想过扔了它们,或是烧了它们,撕了它们,随后感到自己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有些好笑。

    浴室里水声渐止,他把那些画随手放在一旁,继续整理。

    浴室门打开,云念裹着浴袍湿漉漉冲出浴室,要往床上跳,一只健硕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他拦腰抱起,阻挡了他的行动。

    周行砚来到床边坐下,把人放在腿上,拿毛巾一点点仔细擦干他的头发,又握了握他的手脚,感受到一片冰凉,不由蹙眉:“用凉水洗的澡?”

    他用冰凉的手去揉男人脸颊,嘻嘻笑着,不以为意:“你猜。”

    周行砚眼神微凝,不回他的话,掀开杯子将人不由分说塞了进去,道:“捂暖之前不可以出来。”

    “好哦哥哥。”

    被子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精致的眉眼间满含笑意,看上去乖巧而又狡猾。

    周行砚瞧得心痒难耐,俯身想去亲近,手指刚触及发丝,就眼瞧着他重新钻进被窝。

    云念连脑袋一起藏到被子下面,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没洗澡的人不能亲我。”

    周行砚哑然失笑,隔着被子在他脑袋上拍了拍,道:“好,我这就去把自己洗干净。”

    听到浴室的门关上,他从被子下面钻出来,在从小睡到大的床上无比惬意地打了个滚,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最熟悉的存在,从前被关在房子里出不去,觉得熟悉的一切都是无趣而惹人厌烦的,现在回忆萦绕在每一寸空气里,只觉得无比安心。

    尽管奔波一天,他毫无睡意,听着浴室隐约传来的水声,有些无聊,想了想,将那瓶酒拿到床上,拆开外面的暗红色丝带,又扔了盒子,一瓶威士忌被他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起来。

    嫌拿在手上累,他翻身趴在大床中间,瞪着瓶身上的外文字眼。

    周行砚洗完澡出来,看到云念盘着腿坐在床中间,拧着眉头小口地喝酒。

    那瓶从云孟齐那里带回来的威士忌被拆了,放在托盘上,而扎在包装外盒上的丝带被他绕在手指上无意识地把玩着。

    见他过来,云念调整了一下脸上神情,似是有意要让自己显得从容,而不是被区区一杯酒折磨得面目全非。

    只是越想从容,那张小脸越是因难耐而拧作一团。

    周行砚强忍着笑,在床边坐下,想替他将托盘连同酒一起收走。

    他给周行砚倒了一杯,递过去,强作淡定地邀请:“你陪我一起喝。”

    周行砚拗不过他,接过来。

    威士忌度数高,味道特殊,最好的威士忌也有人受不了那股味,当然,喜爱它的人也爱之若狂。

    云念自然不是前者,他只是对所有的酒都无法生起一丝丝爱意。

    看周行砚神态自若的模样,云小少爷一阵唏嘘:“我还是不喜欢喝酒。”

    周行砚轻轻摇头,道:“没关系,确实很难喝。”

    “可是你喝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难喝。”云念挪了挪位置,向他靠近一些,“让我尝尝你这杯的味道是不是有不同。”

    周行砚闻言将酒杯放上托盘,想劝他不要多喝,下一秒却被一双修长手臂藤蔓一般缠上脖颈,堵住嘴唇,微微一怔。

    云念对于这个成功惊吓到他的结果相当满意,烈酒的辛辣混合着对方身上的清冽气息游走在口腔,莫名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周行砚只短暂地惊讶了一下,很快变成惊喜,论贪心,周行砚远胜于他,很快反客为主,将他困在怀里,将这场缠绵不断延长,加深。

    他被亲得快要仰倒在床,半个身体的力量全部由揽在腰上那只手臂支撑,长久的呼吸不畅使那双澄澈的双眼蒙上一层雾气,眼尾也泛出红。

    周行砚艰难地唤回自身理智,与他分开,瞧清楚眼前景象,又被他迷茫可怜的模样勾得心头颤动。

    “周行砚,你是不是又喝醉了?”

    他被亲得难耐,回了些神,捧着男人的脸,微微仰脸,贴上去,轻声地质问着。

    周行砚紧盯着他柔软嫣红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声色喑哑,低声道:“不,我没有醉,非常清醒,我确认自己就是想要吻你。”

    不,除了这些,还想要更多。

    云念听完,熟练地挤进他怀里,将上半身的重量依靠在他身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地呼吸着,口中咕哝着:“我就知道。”

    周行砚聆听着他在自己耳边的呼吸,似抱怨似撒娇的嗓音,两人心跳隔着胸腔逐渐重叠在一起。

    四处静谧,仿佛时光真的在这一刻停滞。

    “那天晚上,小月说他喜欢我,想要和我谈恋爱。”

    余光瞥见放在角落里的那卷画纸,云念又想起来回来之前那晚发生的事。

    周行砚轻抚他的后背,平静问道:“你呢,你是怎么说的。”

    “我还能怎么说,当然是说不行。”似乎觉得周行砚这个问题有些多余,他偏过头在他脖子上轻咬一口,然后抬头看向他,认真回想了一下,“不过他那个时候看起来好像有点伤心。”

    “你愧疚了?觉得对不起他了?”

    周行砚抬头摸摸自己被咬的地方,故意流露出有些委屈的神情。

    他想得很清楚,有理有据地反驳道:“可是我明明不想和他在一起,要是我骗他说我也喜欢他,那才应该愧疚,才叫真的对不起他呢。”

    见周行砚还在捂着那处脖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只好将他的手掌拉开,凑过去,在刚刚咬到的地方亲了亲,当做赔罪,最后问:“你觉得呢?”

    “我当然赞同你,你说的十分有道理。”

    周行砚仍旧目不转睛紧盯着他的脸,甚至看起来渐渐变得有些可怜。

    他想来想去,怀疑自己刚刚真的把人给咬疼了。

    周行砚靠近他,深深望进他的眼底,一字一句地问:“只是,那我的喜欢、我的爱呢,你要拿它们怎么办,你要拿我怎么办?”

    他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原来是因为这个,这显然是一件不算难办的事情。

    他将身子坐直一些,也向对方靠近,刚被亲过的柔软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不容置喙的骄横话语:“我要你一直爱我,只爱我,每天比前一天更爱我。”

    周行砚喜欢他这副贪心的样子,即便他的回答同样是“不行”,至少自己被他需要着。

    “那你呢?”

    问出这句话后,周行砚立刻意识到自己远比想象得要更加不知满足,内心叫嚣着的渴望远远不止“被他需要”。

    云念反问道:“我?”

    “对,你,你要接受我的爱吗,你爱我吗?”

    “当然爱。”

    这个回答太果断,太迅速了,迅速到周行砚差点被突如其来的快乐砸晕,然后变得患得患失。

    他以更容易理解的方式问云念:“我是说,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如果你点头,我们就谈恋爱。”

    云念点头如小鸡啄米。

    “看不见我时,会想我吗?”

    云念还是点头。

    他想过很多次这一刻的场景,但云念如此确切而坚定的姿态还是让他心跳如擂鼓,长年累月练就的镇静淡定心态几近崩毁。

    甜蜜的滋味在心头蔓延开来,周行砚深吸了一口气,将问题继续问下去:“那想起我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不用急着回答,先好好地想一想。”

    云念眨着眼睛,认真地想了想:“会觉得你很烦,怎么动不动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一下让我高兴,一下让我生气,真是讨厌,怎么赶都赶不走,真是讨厌。”

    周行砚听着他的“抱怨”,浑身的血液都沸腾着,五脏六腑都要激动得错位扭结。

    他知道自己这是如愿住进了对方心里,笑意无声地在眼底泛开,埋首在对方肩窝处痴缠地蹭着,闷声道:“对,我怎么这么讨厌。”

    云念被蹭得有些痒,心头微微发热,想要挣脱,却又被抱得更紧,气哼哼道:“我要把你绑起来,让你再也不敢不听我的话。”

    说着,就动用手上那条丝带,双手并用地往对方身上缠绕上去。

    暗红色的丝带在灯光下丝绸特有的柔润光泽,一圈一圈地缠上男人的手腕,脖颈,丝带的另一头被一只细嫩白皙的手随意地牵着。

    周行砚感觉自己真的成了一头被锁住的野兽,驯化他的主人却是一只柔弱美味的羔羊,他收起獠牙装作温顺,眼底的浓重欲望不断翻涌。

    云念盯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一口咬了上去。

    周行砚忍无可忍地抱紧他,想要和他融为一体。

    云念被勒得有点难受,凶巴巴地提醒他:“你不要抱得这么紧。”然后继续在他身上一通乱啃。

    周行砚将他放倒在床上,俯身压上,深重的呼吸声响在他耳边,带着极度的克制与压抑,炙热的目光像一张网将身下的人拢紧,问他:“宝宝,可以吗?”

    云念被他盯得有些慌,但又谈不上是害怕。

    过了会儿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见他磨磨蹭蹭,瞪着眼睛问:“周行砚,你是不会吗?”

    周行砚闻言微怔,低笑一声,下一秒贪婪地吻上去……

    凶巴巴的小主人不知不觉化成一滩春水,微凉的身体早已被点燃,那条“锁链”无力地从手中滑落,不知是有意放手,还是无从抵抗地被挣脱。

    ……

    第二天的云念在一阵亲吻中悠悠转醒。

    外头太阳高照,接近晌午,周行砚破天荒地不肯起床,赖在床上抱着他不肯撒手,细密的吻不断落下,好像怎么都亲不够。

    “你再这样,我就要呼吸不过来了……”

    云念有气无力地推着这个忽然变得无比缠人的家伙,拒绝被他越缠越紧。

    只是他现在浑身绵软,嗓音也软,这些抗议显得毫无威慑力,反倒更像是在撒娇。

    周行砚再次将他拉进怀里,埋首在他颈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满足的喟叹,看向他双眼:“宝宝,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他满脸的理所应当神色,仿佛在嫌弃对方的大惊小怪。

    周行砚笑了一声,从昨晚,到现在,仍旧难以掩饰心中的狂喜,这份巨大的礼物从天而降将他砸晕,到现在还晕头转向,只能依照本能将怀里的人抱紧,一再确认这不是梦境。

    他又忍不住亲上怀里人的嘴角,顺着对方的话纠正道:“对,从今以后,不止是在一起,我们要开始谈恋爱,我们互相拥有,彼此热爱。”

    云念躺在他身下,安静听着,缓慢眨动漆黑清亮的眼睛,目不转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拧起了眉:“可是你做的太凶了,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

    周行砚顿时如临大敌,尽管昨晚他极力克制,然而面对心头至爱之人,还是抵不过情难自禁,一时不慎,想来还是贪欲和本能占了上风,吓坏了对方。

    可好不容易得到手的宝贝,决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得而复失。

    他半真半假地流露出恐慌委屈神色,放低姿态祈求道:“宝宝,可以不做,但恋爱还是要接着谈的。你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云小少爷认真思索半天,承认自己这样好像确实算是始乱终弃,不太好,如果只是和周行砚谈恋爱的话,他还是很喜欢的。

    第55章

    ◎爱意汹涌◎

    确定了是否要继续谈恋爱的问题, 云小少爷话锋一转,开始关心起床后吃什么的问题。

    现在已经是中午, 两人还在床上黏黏糊糊地搂搂抱抱着, 云念说他饿了。

    周行砚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他,两人一起下了床。

    下午云念无所事事,周行砚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和他亲热的好机会, 没说上两句话,又把人抱进了怀里。

    云念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心安理得地赖在他怀里,只是很快想起来被遗忘在窗台上的那盆花。

    两株植物红白相间地开在窗边,瞧不出丝毫颓败的迹象。

    两人一商量, 干脆也不换盆了,把它们从屋子里移到了花园。

    在云小少爷的指挥下,周行砚又临时担任起了园丁, 将两棵正值花期的植物小心翼翼栽进土里。

    抬眼望去, 一片姹紫嫣红,它们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地完美融入这个绚烂热闹的新乐园。

    这片花园并非宽广无垠,但是足够肥沃,足够它们肆意生长。

    云念弯下腰,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 专注凝望着它们在风中摇曳花枝的惬意姿态,感慨着:“以后你们想怎么长就怎么长,想怎么开花就怎么开花了, 这下开心了吧。”

    周行砚笑看着他和植物说话,等他说完, 一把将人抱起, 扛上肩膀, 回了室内。

    他发出惊讶的轻呼声,然后扒着男人的肩膀抗议道:“我还没有说完呢。”

    周行砚再次把人抱进怀里,心里很是满足,一脸正经说道:“它们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你的话不如都说给我听。”

    云念“噗嗤”笑了一声,“周行砚,你知不知道,其实植物听不懂人讲话的。”

    他倒打一耙的本领炉火纯青,反过来笑话周行砚幼稚,周行砚含住他耳尖轻咬,在他耳畔若即若离地亲吻,潮热的气息轻扫过脸侧,惹得他难耐地扭着想要躲开,咯咯地笑出声。

    “我不管,”一向稳重冷峻的男人也作胡搅蛮缠状,将他牢牢困在怀里,伏在他耳畔轻声控诉着,“那些花花草草,没有你,它们也会自己好好生长,我比不上它们,因为我不能没有你,我才是最离不开你的,宝宝,你怎么可以笑话我。”

    云念明知道他在装可怜,还是扭过头来摸了摸他的脸颊和头发,展现自己的大方:“好吧,我亲你一下,不要难过啦。”

    他把柔软的嘴唇凑到对方脸边,正要亲下去,周行砚微微侧过脸来,用同样的亲吻回应他的嘴唇。

    唇瓣相贴,又是一场缠绵。

    之后两天,他们都在这里相伴彼此,悠然度日,门一关,就将吵闹复杂的世界隔绝在外,安心做彼此的恋人。

    周行砚的手机大部分时候都是关机状态,偶尔趁云念睡觉时才会迅速处理完工作,好在公司早已建立起一套高效完善的运转制度,不需要他事事亲力亲为。

    即便如此,他还是嫌那些时间拿去处理工作太过浪费,哪怕只是看着心爱的人睡觉,什么也不做,都会给他带来巨大的满足和欢喜。

    这天午后,云念一觉睡醒,没什么意外地看到床边守着的周行砚,揉着惺忪的睡眼,朝男人张开手。

    周行砚熟练地将人抱起,稳稳当当地走出卧室,沿着走廊,往楼下走去。

    这条走过无数遍的走廊,每一步都承载着往日的回忆,从他们第一天相遇,到后来的一次次擦肩和并肩。

    直到这一刻,周行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圆满。

    他不是被拒绝的,也不是被丢下的,他的爱意汹涌澎湃热烈滚烫,像烧不尽的烈火,但是他深爱的宝贝没有被吓退,毫不犹豫张开脆弱的臂膀,接纳他全部的爱。

    云念窝在他怀里,并不知道男人平静的脸色之下暗涌的热烈情感,一点点从午后小憩的慵懒和茫然中清醒过来,无聊地玩着他的领扣,借此打发这段下楼的时间。

    下午云念喜欢坐在楼下宽敞的客厅沙发上,玩游戏,看书,看巨大落地窗外花园里的风景,或者纯粹地靠在周行砚身上发呆。

    周行砚轻车熟路抱着他来到沙发上坐下,将他放在自己腿上坐下,一时并不舍得立刻放手,大掌贴上他后背摩挲着。

    云念今天午休睡得时间有些久,到现在还有些浑身绵软,像一只餍足的猫慵懒放松地趴在周行砚怀里,下巴抵着对方肩膀,随意地翻看着一本漫画书。

    偌大的空间里没人说话,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显得一片静谧和谐。

    云念剥开第十一颗水果硬糖,吃得空气里都染上甜腻清香,嘴唇不小心擦过周行砚的脸颊,那股清甜气息更为浓郁,勾着人回味起一些亲吻时的味道。

    周行砚心头微动,几乎是立刻就追着怀里人偏过脸的动作,封住对方柔软的唇。

    云念习惯对方这样的亲近,被热情地拥吻着,不甘落后地想要与之一争高下,唇舌追逐间,却是逐渐落了下风,只能任由采撷。

    甜腻的气息在唇齿之间蔓延,不同以往,周行砚抢走了他嘴里的那颗糖,然后结束了这个吻。

    他先是感觉异常,发觉嘴里少了点什么,错愕地看向周行砚,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诧异,周行砚居然从他嘴里抢糖果?

    “你怎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周行砚冲他眨眨眼,也不说什么“甜食吃太多对身体不好”一类的话,只是无辜地看着他。

    怔愣不过片刻,他迅速仰脸,迎着对方重新亲上去,有样学样,企图重新抢回自己那颗糖。

    于是两人围着一颗水果糖,亲得有来有去,既像亲昵,又像打仗。

    室内不时传出引人遐想的轻喘。

    云孟齐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自家孩子跨坐在周行砚腿上抱着对方亲作一团的场景,一时间僵在原地,死机了一样,半天做不出任何反应。

    听到门口动静,两人都有些意外,停下来,扭头望过去。

    云孟齐本来想静悄悄离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现在被发现了,就不好再装傻,面容因惊讶而扭曲:“你、你们……我……”

    魁梧健硕的中年男人竟是一时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张着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反复确认自己看到的并非幻觉。

    见来人是云孟齐,而不是突然闯入的窃贼,云念早已恢复神态如常,和对方打招呼:“爸爸,你怎么来了?”

    云孟齐上下打量他,伸出一只手指着他,又吭吭哧哧起来:“乖宝,你、你……你周哥哥他……我……”

    他依旧是淡定地赖在周行砚怀里,即便是打招呼,也没有任何要掩饰的意思。

    反倒衬得云孟齐少见多怪起来。

    他快要被云孟齐呆滞惊讶的反应逗笑了,问道:“爸爸,你怎么突然不会说话了?”

    周行砚设想过很多种在云念父母面前坦白的情景,甚至已经决定好这次离开前就告诉他们自己对云念的心意,只是没想到云孟齐来得如此突然。

    这样也好,终究是要说清楚的,而且看云念的反应,显然也没有要对两人的关系藏着掖着的打算。

    他在云念背后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对方从自己身上下来,低声哄道:“乖,我有些话想要和云叔说。”

    云念不肯,扭过头去重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继续玩起了手机:“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不就行了,我不想下来。”

    云孟齐瞧着这一幕,当场捂住了心口,一副伤心欲绝模样:“乖宝,你回头看看爸爸啊,你不要爸爸了吗?”

    经过刚刚短暂的宕机,他勉强恢复了过来,至少可以说出完整的话了。

    “我当然要你啊爸爸。”

    那道略显瘦弱的身影背对着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云孟齐急忙道:“那、那你怎么还粘着周哥哥不起来?到爸爸这儿来啊,不是最喜欢爸爸了吗……”

    云念再次回头,望向他,微拧眉头,思索半晌,最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像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故作老成地劝慰道:“可是这又怎么能混为一谈,周行砚和你又不一样。”

    云孟齐咧了咧嘴,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总归高兴不到哪里去,但也绝对不至于是伤心欲绝或暴跳如雷。

    经过最开始的震惊,过往种种所见所闻清晰浮现在眼前,一切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而其中免不了他的推波助澜,是他亲手将云念交到周行砚手上。

    羸弱天真的小白兔身边其实一直守着一头狼,早就计划着将他家善良无辜天真漂亮的小兔子收入囊中,吃干抹净。

    可恶,实在是可恶。

    他神情复杂,不甘心地想要弄清其中究竟:“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云念信口胡诌:“我们早就在一起啦!”

    云孟齐的心情更为复杂,作为一个无条件宠溺孩子的父亲,除了让对方开心,别无所求。

    而现在的云念就算他做梦也想看到的模样,姿态放松,神色愉快,眼中瞧不见一丝一毫的忧虑和畏惧,心安而满足。

    周行砚将怀里的人小心抱到沙发上,得到几声抱怨,轻声哄了几句,起身随云孟齐往外走。

    两人一路无言,来到花园里。

    目光所及之处繁花绚烂,一片欣欣向荣。

    云孟齐不由回想起从前,那时候云念年纪小,长得也瘦弱单薄,纸片似的风一吹就能倒,缠绵病榻的模样总让他揪心,好像随时都要和这个世界永别,而花园里的植物也总是隔三差五莫名枯萎死去,凋零的叶片和花瓣陷进泥里很快化作一抔黄土,让他更加多愁善感,唯恐这也是云念的命运。

    当然了,后来他发现那些花花草草之所以命运凄然,全是因为在无人留意时遭了云小少爷的毒手。

    想到这里,云孟齐眼神逐渐柔软。

    比起云念的轻松自若应付自如,周行砚显得慎重严肃很多,先一步开口,道:“是我先开始的,我一直没打算只当他的哥哥,从很早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喜欢他,爱他,您觉得我居心叵测也好,和他在一起确实是我一直想要的结果。”

    云孟齐端详着面前这张年轻英俊的脸,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起来,哪怕是以最严苛的标准,对方也极为优秀。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常年如一日地对云念好。

    他早该意识到这其中有猫腻,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到周行砚那种程度,如果不是脑子坏了,那一定就是有大图谋。

    事到如今他依然不用怀疑周行砚对云念的好,甚至可以说是太好了,好到迎来如今这种结果,周行砚图谋成功了,很明显,云念的心里有了他,并且地位还不低。

    云孟齐禁不住酸溜溜地瞥了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一眼,又惆怅起来:“你知道的吧,念念他身体不好,但是现在他看起来明显是离不开你了,一个人离不开另一个人了,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用我明说。”

    一个人离不开另一个人,把心交给另一个人,自此以后,对方就牢牢握住了他的命门,有无数种方式让他千疮百孔,身心俱疲,甚至置他于死地。

    “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是,没错,或许我这样的担心在外人看来纯属多余,但我是他的父亲,他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不担心。无论如何,在你和他之前,我始终无条件站在他那边,相信你能理解这一点。”

    云孟齐深吸了一口气,微风送来缕缕不知名的花香,他缓缓将那口浊气吐出,眼神变得凌厉:“所以我必须先警告你,好好对他,不许欺负他,如果让我发现他在你这里受委屈,我会狠狠揍花你这张脸,直到他消气为止。”

    周行砚却笑了起来,点了下头,认真应道:“我记住了。”

    云孟齐见状,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他,似乎仍旧在考量他的真心。

    周行砚继续说道:“其实您弄错了一件事,是我离不开他才对,他失踪的那半个月,对我而言每一秒都是不堪忍受的折磨,我无法想象如果他真的消失或者遭遇不幸,我的人生要怎么继续下去。我希望他能被整个世界偏爱。”

    云孟齐还清楚地记得前不久那个与现在天差地别的周行砚,那时候的周行砚看起来就像是天要塌了,整个人都丧失灵魂一样。所以周行砚并不是在夸张。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都不是什么足够幸运的人,一个年少家破人亡,一个自降生在世就饱受死亡威胁和病痛折磨,现如今能在彼此身上找到圆满,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幸事。

    “以前我总怕他会突然有个好歹,像那些娇弱的花一样一夜风雨后就凋谢了,恨不得一辈子把他保护在温室里,现在他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学习,旅行,恋爱,其实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云孟齐的感叹声在花园中如烟般飘散开,真挚中带着一丝不情不愿。

    那两棵前两天刚被移栽进花园的植物摆动着花枝,随风送出清幽香气,无比惬意。

    云念从门后探出一颗脑袋,又黑又亮的眼珠滴溜溜转着,略带好奇的目光游走在两人身上,“你们说完了吗?”

    周行砚回头看向他。

    两人目光触到一起,一时半会儿就没想要再分开,隔着一小块盛开的花圃,笑盈盈望着彼此,虽然都没说话,但是好像在这短暂的相视中倾诉了无数。

    云孟齐顿时有些看不下去,感觉空气都变黏腻了很多,冲两人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要在一起就给我好好在一起,要说话就回屋去慢慢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没等两人有所反应,他就迅速转过身离开这里,生怕再慢一秒就要不争气地哭出来。

    他决定了,一回去就找叶菲芸哭诉,就说儿子大了,不要他们了。

    不过云念和周行砚并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也不关心,在一起就是在一起,和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晚上,叶菲芸的电话打过来,不是问话,而是邀请他们共进晚餐,这事原本就在前几天已经说好了的。

    餐桌上,云孟齐忍无可忍偷偷找周行砚打听,问他是不是早就告诉叶菲芸了,因为叶菲芸在得知两人关系后,反应实在太淡定。

    周行砚当然没有提前说,但是也并不意外,他对云念的心思昭然若揭,并不难发觉。

    云孟齐依然有些无法接受自己才是唯一那个到现在才看清真相的人,这么多年,他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假象所蒙蔽。

    叶菲芸哼笑一声,给云孟齐夹了块鱼肉,半开玩笑道:“多吃点鱼补补脑子。”

    云念笑得乐不可支,倒在周行砚身上。

    云孟齐看他笑成那样,笑骂一句:“小没良心的。”

    扫一眼在场四人,忽然觉得这下好像真成一家人了。

    一家四口人聚一起共进晚餐结局,云念照旧要回先前的地方住,云孟齐和叶菲芸将两人送到门外,看两人一起离开的背影。

    云孟齐倚着门框说道:“这一幕好眼熟,以前两个孩子也这样每天一起离开家上学去。”

    说着说着又唏嘘起来:“然而现在一切终究不一样了。”

    叶菲芸在他肩上拍了拍,像是忍受不了他这副与外表全然不同的纤弱内心,宽慰道:“哪里不一样了,大家不还是在一起的吗。再说改变又不一定全是坏事。”

    两人又随意聊了些话,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

    回去之后时间还早,云念洗完澡,心不在焉地玩着游戏,百无聊赖地将一只脚搭在周行砚胳膊上,雪白圆润的脚踝蹭着对方身上的浴袍。

    周逸风在这时候来了电话,问他们现在是怎么回事。

    虽然周逸风早就知道云念被周行砚找上门,两人也已经和好,但是具体情况云念并没有说清楚。

    云念刚想说,被周行砚拿走了手机,替他说了一声:“有事,挂了。”

    远在溱城的周逸风望着黑掉的屏幕,哼了一声。

    云念把脸偏过去捂嘴偷笑,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凑上前去问:“你还在和周爷爷赌气吗?”

    周行砚将他一把搂进怀里,贴在他耳畔反问:“我看起来像是在赌气吗?我是真的生气。”

    虽然结果有惊无险,但是那老头耍起人来实在过分,就那样放任云念只身一人留在一个陌生城市,只在云念身边放上一个面热心冷昼伏夜出的严惊月。

    云念手脚并用地熊抱住他,胡乱蹭着他的面颊,“我不管,你不许再生气了,你再这样我也要生气了。”

    周行砚不会在周逸风身上花费太多情感,重要的是云念现在好好的,那么对周逸风是愤怒是不满还是其他什么心情,都没有多大区别。

    他抱紧云念,心跳加速,想将这具散发温润甜腻气息的身体揉进骨髓里与自己融为一体。

    云念感觉到他手臂收紧,嫌累得慌,推了他胸口两下。

    他很配合地仰靠在床头,任由身上的人胡闹。

    云念坐到他腰上,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不安分地亲亲这里,摸摸那里,将两人身上的睡袍都弄得松散凌乱。

    不久之前还在埋怨对方太凶,现在又主动缠上来,将对方撩得火起。

    ……

    第二天的云念懒洋洋趴在床上,像一只饱受宠爱的餍足的猫。

    到了下午,云孟齐和叶菲芸一起来了,见两人氛围黏腻,又瞧见云念那化成一滩水还未重新凝成型的绵软模样,顿时察觉到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

    没有什么比打扰到热恋中小情侣更恼人的了。

    而云小少爷像是终于知道了什么是不好意思,红着一张小脸躲到一旁去揪周行砚的耳朵,揉周行砚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嘀嘀咕咕地埋怨着:“都怪你都怪你!”

    周行砚装糊涂,将他困在墙角,低头亲昵地蹭蹭他的鼻尖,明知故问:“怪我什么?”

    云念一抬头,就瞧见对方脸上露出那副玩味的笑容,一时间涨红了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只想将这人狠狠咬上几口,让他再也不许露出这副神情。

    两人私下解决好“恩怨”,出来时,家里已经不见云孟齐和叶菲芸踪影,只瞧见他们的车消失在路口。

    几天过后,两人再次启程离开。

    云念要开学了,周行砚也是时候亲自回去管理公司,云孟齐和叶菲芸经过调整,出发前来相送时已经瞧不出异样,似乎已经在过去几天时间逐渐接受了两人关系的转变。

    于是时光安静流淌,生活并没有因为恋爱而天翻地覆,春天过后依旧是夏天,夏天过后依旧是秋天。

    只是天空看起来好像更蓝了,花闻起来更香了,每一个稀松平常的早晨睁开眼,身边的那个人更可爱了。

    云念依旧还在玩他的相机,拍街角的风景,路过的小猫,墙缝里的野草,随手投稿的作品还得了大奖,他没当一回事,周行砚却比自己得了奖还要高兴,夸得他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瞬间也得意起来。

    秋天到来后,溱城传来周逸风生病的消息。

    云念暂时停下得意洋洋的心情,和周行砚一起去看望自己的老朋友。

    医院病房里,苍老的周逸风躺在床上,面色虚弱,看起来状态确实有些糟糕。

    云念一时有些无措,像是想起来自己曾经缠绵病榻的经历,脸色也有些发白,周行砚找了个借口,让他先去外面等。

    病房里安静下来,时隔数月,祖孙二人单独面对彼此。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完结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