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童养太子妃
大雨初歇,听说贺玄渊竟冒着大雨离开了落月宫,贺欣悦担心温怜,冒着小雨就带着贺玄铭朝着温怜去。
她心里焦急,脚步飞快,拽着贺玄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然而贺玄铭终究是个十八岁的男子,他怎么拉得动。
一回头,就见贺玄铭一脸阴沉,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她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起来了。
她一把撂开他的袖子,没好气道:“怎么,之前没事儿的时候天天缠着温怜,现在贺玄渊一来,你就缩在这里。”
她恨恨地瞪他一眼,骂道:“没出息的样子!”
难怪温怜被贺玄渊拐跑了!
幼时的贺玄铭也没结下什么善缘,仗着深得圣宠,性格顽劣而乖张,常常对贺欣悦她们这些处于皇宫边缘的人颐指气使。是以就算他现在痴傻了,贺欣悦也同情不起来。
她可不像温怜,心肠到了骨子里。
然而她骂了两声,却见贺玄铭呆呆地望着前方,瞳孔震惊。
她心里一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宫殿大门半开,室内昏暗,大雨朦胧之下,她只远远见着一抹绿色倩影。
不需说,凭着贺欣悦对温怜的熟悉,一眼就认出了她。
想起贺玄铭刚刚的眼神,贺欣悦心里讶然,疑道:“你在看什么呢?”
贺玄铭眼神一闪,掩去忽然迸发出的微光,低头道:“衣、衣服换了。”
那是属于他母亲的衣服。
贺欣悦嗤笑,心道果真是个小傻子,换了件衣服就不认识人了。她也不想管这傻子了,直接撂开他朝前走。
一进屋,就见温怜丧气地靠在座椅上,连浑身的艳光都抵不住这股颓唐,贺欣悦神色一顿。
看温怜这个样子,只怕又是在贺玄渊那里吃了苦头,她心里闪过一丝气愤和无奈。
贺玄渊此人极不好打交道,贺欣悦几年前曾在一次皇室夜宴上与她这位名义上的大哥打过一次照面。
当时,她身边那些连名儿都认不全的哥哥姐姐们纷纷欲欲跃试,提着酒杯准备到贺玄渊面前混个脸熟,却不想上去的第一个人,便被贺玄渊无情拒绝。
“放肆!”
“你是何人?”
“孤从不饮酒。”
贺玄渊斜眉抬眼,淡淡地望着堆出一脸笑来讨好他的某个弟弟。
纵使过了这么多年,贺欣悦依然记得当时此话一出的僵硬氛围,以及他说出这句话时透出的冷淡和倨傲。
作为皇宫中最边缘的人,她早就看清了这深宫就是埋葬女人的一座深不见底的深坑,因此她自小就不奢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亲情和宠爱。
对她来说,只有抓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可温怜不一样,她几乎和贺玄渊青梅竹马,如今已是一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的模样。
如此这般,才让贺欣悦又叹又气。
她掩去心里的无奈,勾起笑上前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尽量显得没那么沉闷,打趣道:“怎么了啊,好不容易见了情郎,就这幅样子?”
温怜心里本是阴云一片,听她又开始胡说了,惊得忙看向四周,看到贺玄铭才进门后,应该是没听到这句话,她松了一口气,一个嗔怪的眼神飞了过去,“你怎么又开始了。”
再说了,贺玄渊这算哪门子的情郎。
见人还有生气,贺欣悦稍微心安,她毫不在意地也看了看贺玄铭,完全没有将这个小傻子放在眼里,她细细打量温怜一番,盯着温怜红着的眼圈皱眉。
温怜被她看得身上发毛,尴尬地用手撩起垂在鬓边的碎发,轻声道:“怎么了?”
贺欣悦见她眼圈红肿,又是一副心虚的模样,沉声道:“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温怜敛眉:“……”
她不想把刚刚那么丢脸的事情说出来,低头只含糊道:“没有。”
忽地,她感觉额头上贴上一个冷冰冰的东西,一抬头,恰好和凑近的贺欣悦那双探究的眼对上。
贺欣悦的额头,正贴着她的额头。
两人离得极近,贺欣悦犀利的眼神似乎能戳穿她所有的伪装,温怜莫名一滞,“怎、怎么了?”
贺欣悦起身拉开距离,谴责地看向温怜,皱着眉道:“你说你怎么了?就说你怎么脸上红扑扑的呢,你发热了知不知道。”
“你腿上本来就有伤,如今有又了风寒,这不久之后就是你太子表哥的庆功宴了,你还想不想去了!”
经她提醒,温怜这才发现身体的异样。
难怪刚刚怎么一直觉着头晕,浑身没力气,温怜想起刚刚贺玄渊在这里时她脑袋发蒙,当时她还以为是太紧张了,原来竟是染了风寒。
一想起贺玄渊,温怜眼神又是一暗。
“我没事。”温怜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强行压下心里的难过。她担心贺欣悦追问刚刚的事情,便转移话题道:“我自己都没感觉到,你怎么知道用这种方法的?”
贺欣悦握住她的手,温怜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包裹在一个小火炉之中。
贺欣悦:“我娘你也知道,本来就不是这宫里的人,这个法子是我那个从未蒙面的太奶奶教给她的。”
贺欣悦母亲的位份不过贵人,她不想让贺欣悦按照宫里的称呼那么生疏地称她,便私下都让她按照民间的叫法,叫她娘。
“我小时候有次病重,我娘找不到太医,就用这个法子看看我到底病得有多重,然后拿着那点儿仅存的赏赐,去求太监弄一点药。”
“好在我命大,不至于命丧于此。”
明明是一个公主,按理说是大周身份最尊贵之人,但贺欣悦说这些的时候,却没有半分的抱怨和不甘,脸上十分平静,甚至不像在说自己悲痛的往事。
贺欣悦儿时的辛酸,温怜是知道的,但却没想过竟会这样悲惨。周帝向来对她不错,她从未想过他竟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绝情。
温怜心里泛起一阵涟漪,她反手握住贺欣悦的手,用她柔软的手心将贺欣悦冰凉地手包住,温柔地看着她:“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让你和你娘再受这样的苦了。”
见温怜又恢复了生机,贺欣悦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用别的事情让温怜从贺玄渊身上转移了注意力。
她早就知道温怜会这么说,因此笑道:“那就好,以后我若是嫁出去了,我娘就靠你养老了。”
“那是自然。”温怜诚心诚恳,“你要是嫁人了,我会把你娘当做我的娘来照顾。”
此时此刻,两人自然都没想到,这句话最后竟一语成谶。
贺欣悦听到这话,佯装生气道:“好呀,你是不是觉得我烦,早就盼着我嫁出去了。”
温怜自然是不想让贺欣悦离开的,在这深宫之中,贺欣悦是她唯一的朋友。但是一个姑娘家,尤其还是一个公主,婚姻大事哪里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那些其他不受宠的公主们,一看周帝和皇后丝毫没有为她们指婚的打算,早早就开始为自己做打算。
如今已是嫁的嫁,没嫁人的也早早地定了亲,所有公主之中,唯有贺欣悦,因为其生母地位低微的缘故,至今没有好的世家上门求亲。
“我自然是舍不得你的,”温怜迟疑道,“可你,也不能不嫁吧……”
贺欣悦轻哼:“不嫁,不嫁,我就不嫁!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嫁!等那人百年之后,我就带着我娘离开这破地方。”
温怜被她逗笑了,顺着她道:“好好好,那你以后就陪着我吧。”
“陪着你?”贺欣悦嫌弃地看她一眼,“我才不要和你的太子表哥待在一起呢!”
温怜脸上一红,“你又胡说些什么,怎么和太子表哥扯到一起去了,我又不是——”
又不是,非他不可。
况且,贺玄渊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喜欢她的意思。
贺欣悦一向心直口快,见她羞赧地否认,直接打断道:“怎么就不是了?你都十六岁了,你那皇后姑母还不给你指婚,不就是让你给他儿子当童养媳么?”
温怜低头:“……从来没人给我说过。”
贺欣悦身为局外人,比温怜看得更清。她一一步一步为她分析:“你看,你长成这个样子,但是除了贺桢林,从来没人敢和你走太近,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温怜睁大眼睛,茫然道:“我长成什么样子?”
见她双颊微红,粉嫩而可爱,贺欣悦忍不住上手掐了掐她的脸,闷笑道:“你说这话,是非要我夸你是个仙女吗?”
温怜:“……”
贺欣悦见她害羞地沉默,接着道:“你看,就算是那个三番五次来骚扰你的贺桢林,他有那个胆子敢去皇后面前求你吗?他母妃那么受宠,你看她敢为他儿子在皇上面前说这件事儿吗?”
温怜似有所悟,迟疑道:“你是说,皇宫里面所有人都把我视为皇后的人了?”
“不是皇后的人,”贺欣悦纠正道,“是贺玄渊的人。”
“更准确的说,你就是贺玄渊的童养太子妃。”
温怜听呆了,从来没有人这么详细地给她分析这些。她是喜欢贺玄渊的,也幻想过嫁给他,因此听贺欣悦这样说,心里仿佛被灌了蜜一般。
可一回想起与贺玄渊相处的种种,温怜的心瞬间又凉了下来。
她摇摇头,“应该不是的,太子表哥他从来没表现出一点儿喜欢我的样子。”
贺欣悦见他如此,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
都说当局者迷,看来真是如此。
众所周知,贺玄渊不喜女人近身,连东宫伺候的人都全是清一色的太监,然而当年却又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抱着温怜进的宫。
贺玄渊在太学是天之骄子,然而在温怜初学书法,被徐夫子教训打红了手心时,贺欣悦亲眼看见那个倨傲得不可一世的骄子,亲手握着温怜擒笔的手,一笔一笔教她写字。
然后,再仿照幼儿笨拙的笔迹,替温怜抄写被罚抄的字。
虽不知道贺玄渊近几年来变得越发无常,但贺欣悦心里十分清楚,这两人迟早都会绑在一起。
但这些,她没办法和温怜细说,感情的事情,得靠温怜自己摸索。
瞧着温怜纠结而迷惑的神情,贺欣悦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打算起身,却意外一眼撞进了贺玄铭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褪去了往日的痴傻与天真,黑得似墨的眸子深不见底,此时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温怜。
贺欣悦一愣,心里咯噔一响。
她趁着贺玄铭没注意,飞快收回目光,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
天色渐晚,温怜一回到芙蕖宫,发现所有人浑身都是湿漉漉的。
就连昨天刚认识的柳叶儿,也是一身白衣紧紧贴在身上,脸色雪白,衣角还在不停低落水珠。
只消一刻,温怜便知道了这些人定是刚刚都冒着雨去寻她了。
她心里有愧,灰溜溜地从贺欣悦的背上梭下去,低着头惭愧道:“都是我不好,让你们操心了。”
人是贺欣悦带出去的,眼见情况不好,她在一旁也尴尬地赔笑:“你们别怪温怜,是我想带着她出去玩儿的,没想到竟遇上了大雨。”
乌嬷嬷抿着嘴没说什么,只将人带进屋子,贺欣悦见没人理她,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十分自来熟地朝着柳叶儿打招呼:“我是贺欣悦,我听怜儿说过你,你就是那个顶厉害的大夫吧?”
柳叶儿看着这个把温怜带走的罪魁祸首,她很不想理她,但闻言还是回道:“温小姐如今腿上有伤,不便外出,九公主若是以后想找温小姐出去,还是等几天吧。”
“额……”贺欣悦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眼神有些微闪,“如今不止腿上有伤了。”
柳叶儿横眉一皱:“?”
贺欣悦:“刚刚淋了雨,染了风寒,发热了……”
柳叶儿:“……”
见她不说话,贺欣悦凑进了些,悄声道:“这芙蕖宫的人都不怎么喜欢我,我先在外面等着,一会你出来的时候,告诉我她怎么样了,好吧?”
柳叶儿闻言,抬眼意外打量了对方一眼。
皇宫里皇子公主多,但是这个九公主她还是有所耳闻的。本以为在这样压抑的深宫之中,以她那样的背景,定会是个软糯的性格,没想到今日一见,让她十分意外。
她淡淡地收回视线,道:“好。”
一个虽寄居皇宫但身份特殊的遗孤,却让四个皇子公主纠缠在了一起,柳叶儿想起自小爷爷柳青给她讲的那些皇宫的故事,缓缓勾起嘴角。
事情,看来越发有意思了。
她提着药箱进门,一眼就看到了那红肿的膝盖,比之前愈加严重,甚至好像还有新伤。
大夫最讨厌不听医嘱的人,她不自觉板起脸,“我给你绑的竹简呢?”
“弄丢了……”温怜自知理亏,瞧着柳叶儿冰冷的神色,立马认错:“柳大夫,这回是意外,下一肯定不会了!”
柳叶儿冷着脸不说话,先瞧了瞧温怜绯红的脸庞,伸出手探上了她皓白的手腕。
良久后,柳叶儿眉头稍缓,幸好只是轻微感染了风寒,她收回手刚准备说话,房门此刻被敲响了。
沅芷在门外:“小姐,皇后娘娘派人来请,她让小姐过去一趟。”
温怜瞥了瞥脸色冰冷的柳叶儿:“……”
皇后要求她去,她就是腿断了,也是要爬着去的。
气氛僵了好一会儿,柳叶儿才冷声道:“罢了,我先把伤口给你包扎好,你去了别一直站着就行了。”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放在桌案上,“这个你先吃一粒,你现在身体这么虚弱,先让它吊着吧。”
温怜不计较她的阴阳怪气,赶紧感激地道谢。
药瓶打开,馥郁芬芳,香味甚是奇异。
温怜好奇:“这是药吗?好香!”
柳叶儿随意应道:“嗯,闲来无事,随手配的。”
然而,柳家是医学世家,能让柳叶儿随身携带的药,又怎么会是随手配的普通药?
此药名为“系魂”,传言就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只要吃上一粒这药,也能被拉回魂魄。此药能救人,更能养人,它极为珍贵,就连柳青也是几年才能收集好药材配置一回。
温怜在不知不觉中,吃下了能起死回生的圣药。
只是因为,柳叶儿觉得她身体太弱了,需要补一补。
同一时刻,阁楼上的周帝将桌案上那封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抬头望着天边处的浓云滚滚,忽然对着底下道:“朕有多久没见温怜了?”
大太监冯令算算日子,上前道:“自上回从皇后那儿回来,得有一个月了。”
一想起温怜的那双眼睛,周帝心里止不住地心痒。每一次见到她,她似乎都更美了几分,那双紫灰色的眸子,让他忍不住想起她的母亲婀吉丽娜。
然而,以他的身份,不便亲自去芙蕖宫。
他忽地起身,在屋内焦急地来回踱步,然而那股欲望,越压抑就越难耐,他只能远远看着西苑,缓解心里的难耐。
忽然,一小太监敲门,在门外道:“陛下,皇后娘娘有请。”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周帝脸色一喜,“摆驾未央宫!”
无论如何,他都想去看温怜一眼,去看看那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紫灰色眼睛。
同一时刻,东宫的贺玄渊刚收到礼部尚书递来的九公主预选驸马名单,就见杜衡领着一未央宫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来。
贺玄渊皱眉,“何事?”
小太监压咽下口水,神色慌张道:“太子殿下,你说让我通知您任何关于未央宫的异动。”
“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异常。”
贺玄渊放下手中的帖子,抬眼看他,言简意赅道:“说。”
小太监:“皇后娘娘每次让温姑娘来的时候,都会派人去通知皇上,而且好像还是暗中的。就在刚刚……”
他顿了顿,谨慎道:“皇后娘娘又让人去请温姑娘了,并且小的看见有一人往皇上阁楼的方向去了。小的不知道,这算不算异常。”
贺玄渊脸色倏地阴沉,他紧盯着小太监,“你说的这些,以往三年间,也是这样吗?”
小太监见他脸色铁青,吓得颤颤巍巍道:“是,每次都是。”
“啪——”
贺玄渊一掌拍在了桌案上,千防万防,仍旧还是没有防住!他将帖子扔给杜衡,径直越过两人朝前走去。
“你让礼部尚书随便挑一个人,十天内就让他把婚事定下!”
杜衡慌乱接下帖子,“殿下,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贺玄渊刚踏出大门,闻言想起了什么,转身伸出手:“把药给我。”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未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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