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冰激凌之后,方寻枝与黎苏道别,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倏地看见一个公交车站点。


    站点的led屏上,正播放着一则关于捐献遗体器官的公益广告。


    【你说我会怎么死啊?】


    方寻枝戳了戳许久未出声的系统。


    【按照原定计划,可能是车祸。】系统老实地回答,【不过现在也不一定。】


    【为什么?】


    【因为设计宿主车祸的是本世界之中的程茵茵,但鉴于宿主和程茵茵关系并不像剧情之中的那样紧张,大概率是其他死法。】


    【自然意外?病死?或者自杀?】方寻枝忍不住开了玩笑,【还是说,我会因为楼上丢个花盆被砸死?】


    系统默不作声了。


    【要是我死的时候,记得给我换上一个安静的死法。最好不要太痛苦。】方寻枝叮嘱。


    她看着那串捐献遗体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从遗体捐献登记所出来后,方寻枝接到顾熙颜的电话,顾熙颜想约她出来去朋友开的酒吧玩。


    顾熙颜就是这样的怪人,你若爱惨了她,她反而会弃你若蔽履,可你若不爱她,她便会奉你若明月神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自恋的总裁通病。】系统如此评价,【这是程序基础设定,改不了。】


    【那我便是其中的代码,一切都是写好的对么?】


    方寻枝笑着问。


    系统给出了否定答复:【不,你是变数。】


    变数么?


    方寻枝自嘲地想。要是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她会设法死掉,死后的她就自由了。


    她不知道重新回来需要多久,不知道重新回来之后方昕苒到底还能不能认出她……与其幻想着未来如何怎样,不如多贪恋一些过去。


    *


    画室之中,方昕苒正翻着一本画册出神,一旁的景疏接了个电话出门,是政府过来商定交接签订文件的事情,等到她洽谈好了见面时间回到画室中后,方昕苒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很少看见你这样心神不宁的样子。”景疏托腮打量着方昕苒,左看看右看看,“想什么呢?”


    “最近有个芯片的工艺……”方昕苒迟疑片刻,很快将画册合上,十指并拢,捋了捋毛衫上的扣子。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羊毛立领衬衫,下面是剪裁版型俱佳的缎料黑裙,垂感质地很好,整个人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洁净之感。


    “……算了,没什么。”


    方昕苒摇了摇头,抬腕看表:“还有三分钟。”


    “不用那么久,我已经过来了。”崔小雪推来门,一身透骨寒气随着她进门而涌来,她脱下外套帽子挂在门口,朝景疏眨了眨眼睛。


    景疏会意,轻轻走了出去,不忘关门。


    在关门的时候,里面的声音让她的脚步定了一下。


    “方寻枝前几天去签订了遗体捐献,看她的神色,总有种大限将至的凄凉。和你在一起时候也这样么?”


    “有么?和我在一起时候,她总是很高兴。”


    “那是她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吧?话说黎莱对你很上心,这几天经常来找我打听你的喜好。”


    方昕苒凤眸锐利,眼底不着悲喜,甚至连一丝情绪波澜都没有,黑若琉璃的眸子深处了无痕迹。


    “黎莱……我要是没记错,她是黎苏的三姐。”


    “黎苏?”


    “枝枝最好的朋友。”


    崔小雪看向方昕苒。


    她觉得有些惊诧,方昕苒被磨炼得向来城府深沉,滴水不透,但在不经意间时候,话里话外总是那个要留在身边慢慢折磨算账的人。


    这并不是恨能解释的。要是恨一个人,不可能这样平淡地将那个人时时刻刻提在嘴边。


    “上次安总要的画,我已经找人装裱好送过去了。”方昕苒也觉察到了自己话中的疏漏,她很快转移话题,越过了方寻枝这个人。


    她顺手翻开画册,这是一个擅长画花鸟山水大师的合集,在她翻到的那一页刚好是枝叶勾连,花苞初绽之景。


    方昕苒做事向来是有严格的计划安排,按照她自己的时刻表任务栏,恪守每一项要做的任务。


    固执,死板,不知变通,这些词或许可以描述她,不过她要是没有这固执死板给自己划下任务强迫自己完成的劲儿,她也不可能成为现在的方昕苒。


    倘若方寻枝不是他们的孩子……


    倘若方寻枝原本不是她计划之中的一员牺牲品……


    只可惜她的计划已经定下,便无法更改。


    *


    方寻枝从噩梦中惊醒。


    她腾地一下坐起身,发丝睡得凌乱,昏昏沉沉地将手放在床头柜上去拿水杯,可手指却不受控制地一松,水杯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玻璃碎裂一地,飞出的水珠溅落在她的睡袍上,方寻枝刚惊醒神志昏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仿佛某种场景的再现……


    “方昕苒……”


    她小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即将渴死的人舌尖滚落甘露清泉一般。


    是了,就是在那个迷梦错乱的夜晚,方昕苒神秘地出现在了她的床边,让她标记过一次之后,便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然后她才想到,她和方昕苒已经一周没见面了。


    自从黎苏告诉她方昕苒有可能是什么隐藏商业大能之后,她还没找时间问问方昕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死死抓住了身下的被单,她体温高得异常,整个人宛若翻涌在热浪之中。


    她的易感期到了。


    方寻枝咬住下唇,控制着自己保持冷静,跌跌撞撞去客厅里翻找抑制剂,蔓越莓气息的信息素在屋里倾泻满室。


    月光倾落,方寻枝跪坐在地毯上,足心一片血肉模糊。她刚刚踩在了打碎的玻璃渣上。


    好疼,好想哭……


    方寻枝紧紧抿着唇,翻找着抑制剂,她原本记得自己的抑制剂是放在电视柜左边的抽屉里,可她哆哆嗦嗦拉开抽屉,却什么都没有。


    易感期的热浪几乎要吞噬她的理智,往日她最引以为豪对信息素的控制此时成了熔噬她的恶魔,将她肌骨一寸寸熔断,将她拉入深渊……


    她是s级的alpha,一旦易感期得不到控制她的信息素甚至会波及整栋楼,她几乎能有人在楼道里凌乱的脚步声,问是谁家的alpha,商量着报警……


    她已经能想到自己被抬上担架送去治疗的情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这些年一切为自己经营冷静克制的自尊破碎一地。


    就在意识逐渐剥离她时候,她感觉到有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抱起。


    那人半跪在她面前,指尖染着鲜血,还在汩汩渗出。


    熟悉的柑橘芳香若从天边飘来,织成一件轻薄羽衣,披在她身上,将她充斥着恐惧的那颗羞耻的心与外界隔绝。


    “昕苒……”


    她念着这个名字,让她刻骨铭心的名字,午夜梦回惊醒时候都要读出来让自己安心的名字。


    “叫姐姐。”


    她张了张嘴,这一声姐姐没叫出口,若是两人只是陌生人的话,叫声姐姐在□□之中自然是亲密缱绻,可她们此时的关系……叫姐姐未免实在过于疏离。


    “昕苒……方昕苒……”


    方寻枝轻喘着,固执地叫着方昕苒的名字。


    是方昕苒,不是姐姐。


    她唇齿之间流淌着那柑橘的芳香,柔软之下像是有一包新鲜的橘子汁,此时的她像是一个在沙漠行进一个星期水源用尽的旅客,不受控制地吮吸着送到唇边的甘甜。


    在这一瞬间,她二十年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克制彻底崩溃沦陷。


    尖牙刺过后颈,方昕苒浑身一颤,她能感觉到方寻枝这是要做什么。


    永久标记么……


    这时候她要是抽身的话,应该能做到的,方寻枝这样自持的人,要是她表示出抗拒,方寻枝不会继续下去。


    被永久标记也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可……


    就在此时,尖牙刺破后颈,方昕苒闷哼一声,本能地抓住了方寻枝的手,可并非阻拦,而是——


    她弯折脖颈,将她自己全盘送了出去。


    这场□□事态全然失去了控制,因为信息素冲入体内的永久标记,方昕苒生理性的泪水混合着她的血不断流淌,方寻枝的身上也多了很多因为方昕苒下意识的反抗抓挠出的血色。


    破晓时分。


    信息素逐渐中和,渐渐消退,方昕苒记起昨夜的方寻枝。


    眸光湿润,眼圈洇红,整个人带着雾蒙蒙的水汽,往日她明月皎皎的贵气彻底湮灭于信息素的支配下。


    再不是行随时分,若镜花水月般遥不可及之人。


    料峭的寒风从半开的窗户卷入,方昕苒站起身回到房间,当她走出来时候手中拿着一件外套。


    她俯下身,将外套披在方寻枝身上,旋即她抬头,看见血迹从方寻枝的卧室拖曳到客厅。


    一时间她心脏高悬,很快意识到她正在选择的岔路口。


    要一意孤行,还是及时止损……


    要了结仇怨,还是安于现状,得过且过……


    片刻后,她拂了拂衣服,像是要甩掉些什么一样,起身离开了房子。


    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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