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落阳格外慷慨,橘金的光线把天空晕染得像是一幅巨型油画。
不少行色匆匆的路人驻足举着手机对准天空在拍摄,邹砚宁也不例外。
她坐在餐厅二楼窗边,双手捧着手机认真在调画面大小。
“咔嚓咔嚓”连续的快门声后,她将手机移回来低头看自己拍的照片。
对面站着的人这时才拉开椅子坐下,拎起水壶往玻璃杯里倒水。
余光里人影晃动,邹砚宁掀着眼帘看过去,面无表情的脸上瞬间浮出亲昵的笑,有些腻歪的语气喊了声:“姐。”
谈思影吞下两口冰水,捏着纸巾在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还记得我是你姐,上次我去到淮宁想见你一面硬是见不到……”
她口中的上次,是半年前。
那时候距离尤伯杯本就已经没剩多少时间,国家队的备战训练日程严苛到分秒。
加上邹砚宁自己还有额外的加练,一天的二十四小时更是恨不得掰开揉碎来用。
等她看到手机上谈思影那条说自己去淮宁出差,叫她一起吃顿饭的信息时,谈思影已经坐上了回靖水的飞机。
邹砚宁嘿嘿地傻笑两声,从身旁的椅子上拎起绿色纸袋往前递:“对不起嘛,给你和姑姑姑父都带了礼物。”
眼看谈思影倒吸一口气想继说话,她声调高了些,抢着补充:“还有,今天的饭我买单,吃完你还想去哪玩都行,也全都我来买单。”
谈思影撇了下嘴,终于露出笑脸:“这还差不多。”
点好的菜一道道端上来,谈思影往邹砚宁碗里夹了块排骨,问道:“我听舅妈说你这次假期还挺长,准备干点什么?”
“我……”
邹砚宁嘴边刚刚冒出一个字,谈思影立刻坐直身子将她打断:“你别给我说又是要没日没夜训练,你是个人,不是机器。再说了,机器还需要休息呢,更何况是人?”
邹砚宁“嗯”了声,气势实在有些弱,浅笑着回应:“我知道了,我这次是真的在计划着好好利用假期了。”
“嗯,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谈思影直勾勾看着她。
她哪有什么成型的计划,只好信口胡说:“就约着朋友旅旅游什么的。”
担心人家继续追问细节,邹砚宁只好迅速转移话题,问道:“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呢?”
社畜还能忙什么呢?
还不就是忙着给老板挣别墅和跑车。
谈思影眉心拧了下,笑得有些勉强:“刚刚搞完一个项目,连加了半个月的班。”
她将脑袋往前凑,残余着红血丝的双眼瞪大,说道:“你看看我这红血丝,看看我这黑眼圈,看看我眼角的细纹!”
边说着,她边猛地在摇头。
邹砚宁被她这样子逗笑,朝自己刚刚递过去的纸袋瞥一眼,笑着安慰:“这不正好,我给你带的护肤品和美容仪派上用场了?”
谈思影哼笑了声,瞬间更加愁眉苦脸地抱怨道:“关键是,你知道吗?你姑妈让我明天去相亲,我顶着这张垮脸,我……”
“又相亲?”邹砚宁也跟着皱眉。
谈思影今年二十七岁,大学毕业就进了现在任职的这家广告公司。四年过去,她已经从小实习生当上了创意总监。
工作上是能力超群,但私人时间却基本没有。
在她父母眼里,这个年纪还不谈恋爱不结婚简直是十恶不赦,所以仅有的休息时间也全都用在了妈妈安排的相亲上,就算是邹砚宁这个一年回不了几次家的人也早已经对这件事耳熟能详。
万幸的是,谈思影本人并不排斥相亲,甚至还豁达又巧妙地把相亲这件事自然转换成了结交新朋友、拓展人脉的渠道。
邹砚宁随口问道:“这次又是姑妈哪个同事的儿子?”
“你姑妈同事的儿子只要是适龄未婚的,我哪个没见过?”谈思影耸了下肩,“这次说是什么老朋友的朋友亲戚家的孩子,好像说还是舅妈同事带过的研究生呢。”
老朋友的朋友的亲戚……
长辈们为了找相亲对象还真是什么人脉都能挖出来。
邹砚宁不禁摇头。
谈思影接着补充道:“这次这人说是父母都是省里的干部,但他自己不想从政,一心就想当老师,今年二十六,小我一岁。”
她掰着手指重复介绍人说的话:“说人家家境好、相貌好、人品好,就是这么些年只顾着读书和工作了,所以从来没谈过恋爱。”
相亲介绍人说的话不能全信,就算是邹砚宁这个从没相过亲的人也明白这个道理。
她撇了撇嘴,忍不住质疑:“从来没谈过恋爱?”
谈思影轻笑了声,“你看,连我们家宁宁都不信这世界上有二十六岁还没谈过恋爱的男人。”
说完,她自顾自哈哈哈笑了几声。
这略带嘲讽的笑声搞得邹砚宁有些窘迫,她故作镇定抓过手边的水杯往唇边送。
谈思影停下笑声,又补了一句:“要说这世界上真有二十好几还没谈过恋爱的人,我觉得也就只可能是你。”
邹砚宁:“?”
她被水呛到,咳了几声后断断续续反问:“为什么只可能是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你这么激动干嘛?你谈过?”谈思影往前挪了挪身子,直勾勾看过来,“快说来听听,我们家宁宁看上的人是什么样?”
邹砚宁避开她的眼神,结巴起来:“没……没有啊。”
谈思影笑着摇头,答得平淡:“那不就是了,你从小到大都忙,而且还是个木头脑袋,你脑袋里除了你的羽毛球还有什么?”
呵呵地窘笑两声后,邹砚宁本来已经想跳过这个话题。
哪知道,下一秒矛头却来到了她自己身上。
谈思影敛起笑意,声调也沉了些:“不过我说真的,你也该考虑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了,你现在是年纪还小,但是你每天接触的人就队里那几个,就算再过几年也还是那几个,等到和我现在差不多的年纪,估计也少不了相亲,还不如早点自己解决。”
她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反倒还连去年的事情也挖出来说一遍:“之前那谁,舅妈的学生,不是说想和你认识认识,你倒好,好不容易挤出时间见了一面就不了了之。”
邹砚宁叹了口气:“纠正一下,我可不是挤出时间专门见他,就是陪我妈妈的时候遇上了。”
“行,就算是偶然遇上了,”谈思影越来越起劲,“人家后来说你,长得倒是挺漂亮一小姑娘,整天只会冷着一张脸。”
她皱着眉一脸不解地打量邹砚宁:“你平时和我们呆一块不是也挺爱笑的吗,怎么对别人就老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了?”
“我……”
邹砚宁刚张口又被打断:“我知道了,你就是现在网络上常说的那种,i人!”
等了一阵确定谈思影终于安静下来,邹砚宁才再次开口道:“我冷着脸跟他有关系吗,一个大男人在背后议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有意思吗他?”
见邹砚宁脸色沉下来,谈思影才赶紧笑着打圆场:“算了算了,不提糟心的人,先吃东西。”
她“嗯”了声,不忘叮嘱:“你才是好好把关,现在相亲的奇葩男人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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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
碧蓝的天空广袤无际,衬得操场上绿油油的草地也格外有活力。
明媚的阳光垂下,身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年少女们排成整齐的方格。
邹砚宁和其他三名参加靖水市一中暑期拓展活动的运动员,一起在行政楼的休息室里候场。
窗外学生们的笑闹声和运动员进行曲的声音混杂传来,她左右瞄一眼,见没人注意自己,便干脆起身朝门外走。
她停在门外灰色的栏杆边,双手往上一搭,半个身子顺势往前探出去看。
候场室在二楼,距离地面是不算远,但距离操场还是有些距离。
所以尽管她已经伸长脖子往前够,眯着双眼也还是没能很好地看清活动场地那边具体的状况。
邹砚宁努努嘴,双手缩回来摸出手机。
点出相机放大之后,一会儿是对着教学楼拍,一会儿又是对着追逐打闹的学生们拍。
大约一两分钟过去,广播里的运动员进行曲停下来,换成了一首逃跑计划的《夜空中最亮的星》。
这首歌邹砚宁自己也常听,前奏才一出来,她已经迅速识别出了是哪首。
借着熟悉的旋律,她半仰起头朝天空看,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一直到歌曲播放过半才重新将眼睛睁开。
向榆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右手边,看她睁眼,他将手上一直捧着的矿泉水拧开盖子递过去。
他咧了下嘴,一向平缓的说话声裹着没放完的音乐一起传出来:“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你为什么会答应来参加这个拓展活动了。”
球队里平时并不少有类似这次的活动,尤其是在各种大赛之后。
但以往的邹砚宁除开实在推脱不掉的,其余都是直接拒绝,从不肯因为这些事情浪费一丁点自己的训练时间。
邹砚宁喝了两口水,也冲他笑:“为什么?”
他解释得有理有据:“因为没好好念过书,有回学校的机会就要赶紧抓住咯。”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话被这么一说,还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她不是没好好念过书,只是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和比赛,学校也只有考试时间会回。
邹砚宁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撇着嘴嘟囔:“你这话要是让不了解实际情况的人听见,还以为我是个文盲呢。”
向榆泽这下反应快了,赶紧找补道:“你现在已经是淮宁体大的学生了,有重点大学的文盲吗?”
邹砚宁不由“嘁”一声,视线重新转回正前方。
目色沉静地看了一阵,她耸着肩长长舒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感慨:“不过说真的,你说的原因是对的,我喜欢学校里的氛围。”
她抬手朝走廊上挽着胳膊边笑谈着,边慢悠悠朝前走的两个女生指,双眸忽然漫出亮光:“你看,那种事情,我就从来没经历过。”
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广播里忽然传出中年男人浑厚有力的催促声:“走廊上的两个女生,加快速度到场地集合!”
岁月静好的画面被打破,邹砚宁滞了滞,和向榆泽对视两秒后,两人齐刷刷笑出了声。
九点不到的太阳正使出浑身解数往上爬,金色的光线恰好从灰色高楼斜侧洒下来。
邹砚宁半仰着头笑得爽朗,几缕黑色发丝被微风衔着扫过她白皙的脸颊。
这个身影融在阳光里,让向榆泽看呆了几秒。
他下意识咳了声,抿抿唇想抬手去帮她捋脸侧的头发。
邹砚宁没注意到他的举动,自己先一步抬手将发丝揽到了耳后。
向榆泽只好握了握身侧的手,移开视线转移话题:“你……昨天和前天怎么都没去训练馆?去做什么了?”
第一次在训练馆见到邹砚宁的时候,向榆泽才六岁。
从那之后到现在十多年的时间,除了伤病实在严重,被教练和队医勒令必须去医院的情况,两人都是就算休假也一定会去训练馆。
这好像已经成了两人多年来不成文的约定,所以这两天邹砚宁一声不吭没出现,向榆泽也才会格外惊讶。
要不是今天见到人完好无损站在面前,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又像之前一样瞒报伤病,趁着这次假期治伤去了。
邹砚宁淡声答道:“前天上午去了社区的球馆,昨天上午童教授叫我去她们学校给她送资料,下去也是去了社区的球馆。”
她蹙了下眉,声音不自觉压低:“童教授和邹指导前两天为了我假期时间的安排问题争得不可开交,我呢,自己其实也确实想做点训练之外的事情,但是忽然一下子要我凭空想出个计划来,那也的确有点难。”
向榆泽轻声笑笑,又是一下子看破她的想法:“所以呢,你就干脆折中了一下,既满足了邹指导想要你继续训练的要求,又满足了童教授不想你泡在训练馆的提议。”
邹砚宁撇着嘴点头,有些无奈。
向榆泽接着问:“认真说,不去训练馆,你最想去做什么?”
“嗯……”邹砚宁双眼眯了眯,思考得认真,“想做的事情其实还真的蛮多,比如说去看演唱会、学游泳、做美甲、烫头发……但每件事都经不起细想。”
她皱了下眉,声调沉下来:“演唱会,现在这个时间段不一定有我想看的,做美甲和烫头发呢,维持不了多久又得恢复原样,白折腾。”
一番自我否定后,邹砚宁忍不住摇了摇头。
向榆泽跟着她皱眉,却也知道这些对于他们这样的职业来说都是事实。
呼了口气后,还是尽量宽慰她:“好啦,那也可以去做别的事嘛,我们……”
后半句还没出口,楼梯口那头学校接待人李思明的声音冒出来把他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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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那头方方正正的队伍已经越来越密集,四人跟在李思明身后往前走,时不时会回应对方的话。
穿过一段稍窄的过道,灰色的教学楼矗立身侧。
邹砚宁走在最后,一路扭头隔着玻璃窗去看右手边的教室。
前几间都空无一人,只有每张桌子上堆满的书本和试卷在宣告着期末考试即将到来。
一路到倒数第二间,教室里却坐满了人。
每个人都垂着头不敢挪动半分,气氛实在压抑。
正疑惑之际,邹砚宁看到了讲台上的人。
他双臂环抱在身前,浅灰蓝的衬衫被肌肉紧实的手臂绷出褶皱。
原本还在目光凌厉瞪着教室里的学生,余光一晃瞥见窗外的人,那双眼睛里瞬间添了几分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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