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送礼 两人日日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关于骑射这方面, 傅归荑算是被上天开了一扇窗户。
她耳力非凡,对方向和风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感知。
长年缠绵病榻,心性早已被磨得千锤百炼, 傅归荑能做到在任何情况下迅速达到心如止水的状态。
只要她想,世界在她面前似乎是静止的。
心之所向, 箭之所指。
裴璟听完后无声地笑了, “没想到傅世子天赋异禀, 难怪耳朵生得这样好看。”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上傅归荑的耳郭,敏感的耳尖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倏地迅速涨成殷红色,温度滚烫。
傅归荑不自然往后缩,本能躲避裴璟的抚摸, 他的指腹有些粗糙,耳朵上的嫩肉被他磨得痒痒的。
“我很满意。”裴璟骤然凑到耳畔,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后根, 低哑的嗓音钻进耳蜗,刹那间充斥她的整个大脑。
痒意漾开, 蔓延至脊骨深处, 傅归荑冷不丁打了个颤。
倏地, 裴璟将人放回原位,自己退开盈尺之地,连同两只手都收回去,背在身后。
“你该喝药了。”他的声音很平, 眼神却暗沉下来。
傅归荑端过素霖呈上的药一饮而尽,裴璟就在旁边盯着, 藏在袖里的手攥成拳头, 手背青筋凸起, 他努力平复短而急促的呼吸。
“太医给你配了另一张方子,等你好了,每日早晚都要喝上一碗。”裴璟面如常色,看见面前的人听见喝药两个字后眉头一蹙,小嘴肉眼可见地塌了下来,好笑地补了一句:“不是苦的。”
傅归荑才知自己在裴璟面前显露出不满,连忙收敛情绪,没什么底气地反驳他:“我不怕苦。”
裴璟轻笑一声:“哪有小姑娘喜欢苦的?你都快把‘不想喝药’写在脸上了。”
“我不是小姑娘。”傅归荑下意识辩解。
“哪里不是小姑娘。”
“我、我十八岁了。”傅归荑偏过头,脸颊发烫,垂下眸盯着地上的花斑岩看。
自从扮做男儿后还没有人叫过她小姑娘,听着怪难为情的。
裴璟想了想,“你从五岁起就扮作男子,当了十三年的男人。如果从现在起重新计算,如今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女孩。”
傅归荑以五岁孱弱之躯撑起她哥哥的身份行走于世,这十几年定是吃了不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头,难怪平日里总是谨小慎微,警觉异常。
推己及人,裴璟想到当年他十岁离国成为质子远赴北蛮,那时他身体还算健硕,身边还有忠仆,依旧难以忍受北蛮人的磋磨。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单薄消瘦的身躯上,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挺过来的,天生体弱还需强作男儿,必定付出了想当大的代价,她明明是该在父亲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却在承受不属于她的责任。
裴璟心口泛着心疼,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更柔和,暗藏几分他也未察觉到的怜惜。
傅归荑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怔楞片刻,反应过来后顷刻间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太子殿下怕是吃醉了酒,在胡言乱语。”
裴璟见她清丽的脸色染满云霞,薄唇嫣红,羞赧不安地偏过脸,顾忌她身体不好再逗她,便止住后面的话。
“不闹你了,但是药一定准时喝,否则日后吃苦的是你自己。我还有事,你早点歇息。”
外面的赵清半柱香前就在外面候着,神色焦急,往里踮脚张望了好几次。
裴璟起身离去前叮嘱素霖等一干下人好好照顾,若有差池严惩不贷。
傅归荑等裴璟走后才抬头,抿直唇线,呆呆注视着桌上的空碗有些失神。
自从她身体渐好又长年在外以男装示人后,父亲母亲虽然疼爱她,却也快忘记她是个女儿家。
傅归荑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久而久之,她便习惯当一个男人,身边的人也是这样对她的。
记得有一次与父亲外出游猎,两人带着一队族人奔袭七天七夜,个个疲惫不堪,蓬头垢面的。这时候他们找到一口温泉,父亲招呼她一起下来洗澡。
话一出口,父亲见她愣在原地,下一刻自己也愣住了。
而后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她那时没看出来父亲藏在眼底的愧疚与心疼。
今日裴璟忽然这么一说,她才有种原来自己还是女人的陌生感。
直到素霖送上今日的书册,她方才如梦初醒,食指揉了揉额角暗叹自己怎么会为裴璟一句话而触动。
傅归荑很快敛了心神专心致志翻阅起册子来,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哥哥。
另一厢,裴璟出门后脸顷刻间沉了下来,赵清躬身走在后面,小声禀告暗探传来的消息。
睿王安插在季将军身边的探子发现了研制连弩一事,已经传到睿王的耳朵里。
裴璟面笼寒霜,闻言身形一顿,冷笑了声:“他还是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了。”
睿王是先帝第三子,宣安帝的弟弟,也是在裴璟三年整顿朝堂中没能抓到的漏网之鱼。
当年裴璟推行新政令时遭到几乎所有皇亲国戚,朝廷肱骨的反对,明面是几个世家联合起来,实则背后最大的推手便是睿王。
但睿王这个人极其狡猾,他在明面上一直中立,一边劝裴璟不要妄动国策,另一边斥责世家王公忤逆犯上,实则在暗中大力煽动世家与东宫之间矛盾。
裴璟在某次遭遇九死一生后采用雷霆之势将反对他的世家们杀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缩起脑袋做人,但心中一直有怨恨,他的很多政策依旧没办法完全推行,双方算得上两败俱伤。
睿王成了最大赢家,既保全了自身,又趁着此事疯狂揽权,京畿护卫和户部税收落在他手上。
裴璟卧榻之侧,岂能容忍有这样的存在,可睿王实在是滴水不漏,无奈之下他只能另寻他法破局。
裴璟端坐在书房,眸色寒戾,声线更冷:“盯紧了,一举一动都报上来。”
“是。”地下跪着一个全身黑衣,脸上覆着皮质面具的男人。
裴璟:“对了,毒蛇还在苍云九州吗?”
“在,头领一直在暗中查探真傅归宜的消息,然而进展不如人意。”
裴璟沉思片刻,命令他:“传孤旨意,让毒蛇撤回京城,傅归宜很有可能就在京中,不惜一切代价赶在傅归荑之前找到他。”
“是。”探子得令后退下。
裴璟眼眸半敛,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水饮尽,心口的热意未退反倒更旺几分。
春天来了,闷热湿润的空气让人心浮气躁,思绪难安。
他扯了扯领口推开窗,负手而立遥望明月,月光也无法照亮他眼底深沉的暗色。
傅归荑想找回她哥哥,也要问他同不同意。
*
放了三天假,诸位世子再回到上书房时俱是面容惨淡。
乌拉尔生不如死地哀叹着:“比得不到更痛苦的,是得到后再失去。”
世子们闻言纷纷附和,跟着一起感叹。
“是啊,三天假期我怎么觉着睡一觉起来就没了。”
“总算是体会到诗中的‘光阴难驻进如落,百年俯仰转眼间’。”
“还有那首‘寒来暑往几时休,光阴逐水流’。”
傅归荑以书掩唇默默在旁边听着,暗笑他们平日里总说这些个诗词歌赋文绉绉的,一点也不爽快,如今倒是一个个成了饱学之士,出口成章。
强忍住笑意,她假意温书,实则在心底感叹环境对人的影响实在是潜移默化。
五个月前,他们还是一群牛嚼牡丹的莽汉,如今也能对着匆匆时光附庸风雅一番。
正当大伙都在吟诗作对时,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池秋鸿认真思考半天,忽然发声:“怎么样才能够让太傅继续生病。”
“咳咳……。”胡子花白的太傅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以手抚须扫了眼池秋鸿:“老朽身体还算健朗,再教五六年不成问题。”
池秋鸿两眼一黑,慌张告罪。
诸位也纷纷坐回自己位置上,脸上表情各异,全都捂住脸尴尬得不知所措。
也不知刚才的场景被太傅瞧去多少,简直贻笑大方。
太傅装作若无其事坐在上首,翻开《南陵六记》继续上课,他声如洪钟,一点也不像大病初愈。
午间休息,她赶回长定宫,将这几日抄录的名单拿给邓意。
邓意接过东西,皱眉道:“仅仅十余册就有数百人之多,粗略估计恐怕有千人之数,找起来破费功夫。”
傅归荑多住一天东宫,她可能暴露身份的危险就多一分。
邓意每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生怕听见她被戳穿身份要杀头的消息。
他从没往男女之事上想过,在他眼里这两个人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
邓意了解傅归荑,她只想找回傅归宜合家团聚,然后做个普通人,平凡安稳的度过一生。
而太子裴璟,他虽没见过面却知道他志在千里,更知道他心狠悍戾,心里更加装不下男女之情。
傅归荑的眉毛拧作一团,沉思片刻道:“阿意,你把我带回来的名单重新筛选一遍,尤其关注行为异常的人。比如这个曹子维,七月十九从苍云九州方向进京。这个时间点既不是科考时间,也不是过年前夕,忽然进京一定有原因。”
邓意不解地问她缘由。
“哥哥的线索是去年传回苍云九州的,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一下子突然出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可惜那人说的含糊不清,到底是哪一年看见的哥哥。”
傅归荑叹了口气,眉宇间聚着些阴霾,她总觉得哥哥近在咫尺,却偏偏不得相见,实在是有些焦急。
邓意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笑着安慰她:“别灰心,我们总算是有了方向,比大海捞针强多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傅归荑朝邓意展颜浅浅嗯了一身。
“时辰不早了,我要回上书房,你最近万事小心,我预感近期有大事要发生,咱们千万不要搅和进去。”临走前她叮嘱邓意无事不要出门。
“你也是。”邓意眼神关切,语气郑重:“别冒险,机会有的是。”
“我知道的,”傅归荑眼里的笑意真切几分:“等我回来。”
邓意凝视着傅归荑消失的背影,心里一阵失落,空旷的大殿让他格外思念曾经在苍云九州的日子。
放堂后,傅归荑照例回了东宫西厢房。
今日月事已经好利索,不知晚间裴璟是否要召她过去……侍寝。
如果她表现得好,能不能多拿到几册书卷。
傅归荑有些头疼,对这方面她实在是缺乏经验,她趁着素霖替她更衣的时候拐弯抹角稍微打听了下裴璟的喜好习惯。
素霖手里的动作稍顿,告诉她东宫并无侍妾,他们也不知晓太子殿下的喜好,更不敢妄议。
傅归荑听了头更疼,心神不定地等着裴璟回来用晚膳。
等到戌时,天色渐暗,裴璟还没回来,他派赵清传话今日不与她一同用膳,让傅归荑自己吃完休息。
心里好不容易憋足的勇气顷刻间被扎穿了洞,转瞬散去。
傅归荑也不知道是该高兴又得拖了一日,还是该失落自己的算盘落空。
她匆匆用了两口膳食就叫人撤下,晚上又照例查阅完一卷书册,喝完汤药便躺下了。
睡梦间,她闻到一股熟悉又窒息的淡香,处于长年警惕状态下的她立即清醒。
猛地睁眼,隐隐约约瞧见床边坐了一个黑影。
“唔……”傅归荑还没张嘴就被捂住双唇,黑影欺身下压,檀木香瞬间侵蚀整个鼻尖。
“别叫,是我。”裴璟的嗓音微哑,“这么警觉,是在提防谁呢?”
傅归荑认出是来人后不再挣扎,她很快控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
裴璟察觉到她的顺从,放开手轻笑一声:“看来不是提防我。”
傅归荑压住被角,眼睛看不清裴璟的表情有些心慌,她压住颤音问:“殿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裴璟虚虚趴在她身上,头埋在傅归荑脖颈侧边,闷笑道:“深夜到访,当然是睡觉。”
他鼻尖喷射而出的气息扑在颈肉上,痒意被黑暗放大,傅归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迅速僵直身体。
本来她早先做好了侍寝的准备,又被裴璟的安排打乱心神。好不容易安心睡下,他偏又来招惹她,弄得她此刻再一次紧张起来。
黑暗不仅放大了傅归荑的五感,裴璟同样也能轻易地捕捉到她身体的异常。
身下的人四肢僵硬,呼吸小心翼翼的,节奏紊乱。他能感受到傅归荑的视线一会儿落在他身上,一会儿又往别处瞟。
这是典型紧张过度。
“你怕吗?”裴璟说话的时候故意把手放在她的细腰处,不轻不重掐了一下。
被子里的人无意识发出软糯的轻嘶声,与她白日的清冷嗓音截然不同。
明明声音很小,却像个炮竹直冲裴璟面门,炸开在他耳边。
他的呼吸骤然加重,半眯着眼,借着暗色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眼中的渴望。
没有光,他依旧能想象出傅归荑此刻隐忍又羞恼的表情,害怕又不敢拒绝,眼里含着水光,唇瓣咬成桃花红。
仅是想象,便叫他的血液沸腾不止,心绪起伏。
眸光一沉,他抬手解开身上的外袍,中衣,只留下与傅归荑身上材质相同的里衣,掀开被衾入榻。
傅归荑反射性地往里侧身躲他,腰间陡然一紧,下一瞬便被一只铁臂箍住圈了回来。
力气太大,她整个人撞进一个坚硬又炙热的胸膛,鼻尖檀木的香气顷刻间达到最浓,熏得她胸闷气短。
落在她身上的大掌温柔有力,炙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里衣灼烫着她的皮肤,傅归荑忍不住连连颤抖。
她缩紧小腹,凝神屏息,临了到头,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恐惧。
三番五次想抬手挥退裴璟,五指却死死抓住身下被单揪成一团,明知他看不见自己还是不自在偏过头,躲避他灼热的视线。
忍一忍,最多不过几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滚烫的五指蓦然停住。
“今日没有束胸?”裴璟的手迅速后撤,虚虚搭靠在腰侧。
“……”傅归荑头压得很低,轻声嗯了一句。
裴璟的下颌抵在她的脑袋上轻轻蹭了一下,表扬道:“还算乖觉,以后进了东宫你就不许再束胸。”
傅归荑默默听着,没反驳也没答应。
“听见没有,”禁锢腰部的力量变大,他声音沉了下来:“这是命令。”
“知道了。”傅归荑皱着眉应承下来,不知道裴璟想干什么,但她不想惹怒他,只能照做。
“安置吧。”裴璟说完便不再有动作,他闭上双眸贴在傅归荑身边睡了过去。
在前朝厮杀了一整天,直到子时才处理完政务,裴璟累得心力交瘁,明日一早还要继续跟睿王等世家门阀斗智斗勇。
今晚他本打算在御书房歇下,他躺下的一瞬间心里空落落的,忽然想起东宫的人来说傅归荑等了他一晚上,安静的心瞬间痒了起来。
有人在等他回去。
这个念头起了便再也止不住,他迅速换上衣裳披星戴月地往回赶。
走到西厢房门口时发现屋内已熄灯,素霖回话说傅归荑亥时刚过便歇下了。
他原本只想进去看她一眼,没想到不知不觉就坐了一炷香。
看不见她的脸,裴璟仍无法抑制地从心里冒出千般陌生的滋味,看向傅归荑的眼神也愈发灼热,恨不得将她融化吞进肚子里随身带着。
等到真的拥她入怀时,他忽然又什么也不想做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性子不争不抢,淡薄平和,裴璟在她身边感到无比的宁静与踏实。
傅归荑的一颗心还提在嗓子眼里,她不敢妄动,僵硬地躺在裴璟怀里,没过多久头顶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裴璟睡了?
她绷直身体又等了很久,久到骨头都发酸。裴璟的胸膛和手臂肌肉都很硬,像块顽固的石头,搂住她的姿势一直不变,傅归荑刚试着搭上他揽在腰间的手,裴璟的手背忽地抽搐了一下,她惊得立刻收回。
傅归荑提着憋着一口气又等了许久,身边人呼吸依旧平稳。
她重新小心尝试打破裴璟的桎梏,这一次裴璟纹丝未动,她成功将他的手挪开。
看来是真睡着了。
傅归荑小心翻了个身从裴璟怀里逃开,滚到最里面,脸贴着冷硬的墙,背对他,鼻尖那股檀木香总算不再齁人,慢慢地她的眼皮开始变沉,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裴璟慢慢撑开眼皮看了一眼离自己远远的人,学她打了个滚靠过去,又把被子分给她大半才闭上眼。
翌日,傅归荑醒来时挨着墙,却并不冷,身上搭了大半张被子,转头往回看,另一侧空空如也。
素霖进来替她更衣的时候告诉她裴璟卯时就起身离开了。
傅归荑默默听着,用过早膳后就去上书房学习。
黄昏时,赵清亲自前来告诉她太子殿下政务繁重,贵人不必等了。
听见这个消息,傅归荑晚膳多用了一碗饭。
等她回到里屋就寝时发现自己的卧榻天翻地覆,原本能容纳三至五人的拨步床换成了勉强够两人的红木雕花架子床,四根床柱上雕着四簇云纹和缠枝花纹,厚重绚丽的芙蓉帐四面挂着,密不透风。
傅归荑躺在上面觉得自己被关进了小笼子里,压抑窒息。她的双手双脚稍微撑开些摆成“大”字的形状,四肢刚好能碰到左右两侧的四根柱子。
裴璟大抵是生气了,故意弄个小床来膈应她,她虽身材略微瘦小,可喜欢大床。
常年束胸让她天然亲近开阔的环境,排斥逼仄的空间,不过好在如今除掉一层束缚,这张小床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她照例将今日登记册中的可疑名单摘录出来,熄灯安寝。
子时,一双手裹挟着凉意悄然伸进丝被里,直贴她的后心窝,傅归荑遽然被冷醒,下意识打了个颤。
“对不住,手太凉。”裴璟语气里没什么歉意,快速除掉衣衫躺了进来。
床太小,傅归荑这下怎么躲都躲不掉裴璟。
檀木香实在是太浓,她屏住呼吸闷声道:“太子殿下为何夜夜扰人清梦?”
裴璟的手圈住她的腰,闭上眼睛戏谑道:“再多说一个字,今晚我们都别睡了,我让你知道什么叫‘扰人清梦’。”
傅归荑闭了嘴。
裴璟如昨日那般很快睡着,然而她被这股味道折磨了大半宿,寅时天蒙蒙亮才实在撑不住沉沉睡去。
睡眠不足导致傅归荑今天一整天都魂游天外的,乌拉尔和池秋鸿跟她说了什么也没听清。
乌拉尔担忧看着她:“太子殿下压榨人也太狠了,瞧你眼底的青黑快赶上锅底色。”
池秋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傅世子,太子的看重固然重要,可你也要注意身体。”
被檀木香熏了一晚上的傅归荑:“……我知道了,多谢关心。”
在东宫住下的第二日,世子们间都知道了太子殿下十分看中傅世子,甚至把人接到东宫问策,更有传闻两家要结秦晋之好。
“不可能,”傅归荑对池秋鸿斩钉截铁道:“绝无此事。”
池秋鸿眼里闪起了光,忸怩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那、那令妹可有定亲?”
傅归荑诧异地反问:“池世子为何这样问?”
乌拉尔哈了声,旋即拍了下傅归荑的肩膀:“哈哈……这小子是想跟你结亲,当你妹夫。”
池秋鸿抿着嘴瞪了乌拉尔一眼,脸色涨得通红。
傅归荑当场愣住,旋即婉言拒绝:“池世子都未曾见过小妹,怎么如此突然。”
池秋鸿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复呼吸后郑重道:“不瞒傅世子,我有自己的私心。我是家中嫡子,天资驽钝,难堪大用,想着找一门亲事以后能够成为我的助力。”
池家家主少年风流,处处留情,家里除了池秋鸿这个嫡子,还有数十个庶子,他还嫌不够多,一直在往府里抬人。这次裴璟下召让世子们进京,别家都是担忧自己的孩子有去无回,只有池家主来信说一个够不够,不够他可以多叫几个儿子来学习南陵文化。
“但我池秋鸿发誓,定当对令妹真心以待,绝不纳妾。只要镇南王府同意,我池家愿意用一半的矿山所属权作为聘礼,从此与傅家同气连枝,唇齿寒亡。”池秋鸿言辞恳切,目光热烈。
傅归荑眼神复杂,她冷言拒绝:“我不会拿自己亲妹妹的婚事做垫脚石,池世子今日所言我就当没听见。”
池秋鸿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傅世子,你是嫌弃我愚笨不堪吗?”
傅归荑淡淡瞥了他一眼,池秋鸿心底的秘密仿佛被看穿。
“池世子,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想到太子殿下是不愿看见兵力最强的藩王和最有钱的藩王联合在一起的。”
“可是,只有我们拧成一团,太子才会投鼠忌器,不敢对我们轻举妄动。”池秋鸿皱眉继续劝说她。
“不,”傅归荑斯条慢理收拾好课本,起身前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警告道:“他只会防患于未然,将威胁掐死在萌芽。”
“想想平津侯。”傅归荑目光清冷,淡淡提示他:“别走他的老路。”
池秋鸿站在原地沉默着,乌拉尔拍了拍他的肩留他一人冷静。
*
池秋鸿求亲一事傅归荑很快抛之脑后,她非常清楚裴璟绝不会允许两家联合在一起。
傅家已经向裴璟低头,但她不能左右其他人的判断和决定,家族大计不是她这样的外人能够随意置喙的。
连续几日,裴璟都没回东宫,傅归荑畅快地睡了几个好觉。
侍寝一事裴璟迟迟不提,她更不好意思开口,想着索性只需要熬四个月便能全数查完册子。
到时候她已经完成学业,找到哥哥后就能请求离京归家。
傅归荑全然没想过裴璟会扣住她不让她走,在她看来,他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自己不过是个附属战利品。
又到七日一轮的休沐,傅归荑打算下午回长定宫看看邓意那边的进展,两人再合计一下如何快速地筛选目标。
刚踏出上书房,等候在门口的赵清躬身笑着迎了上来:“太子殿下传召傅世子前往御书房议事。”
傅归荑脚步一顿。
赵清并未收着声音,还没完全离开的世子们听见后纷纷诧异看过来。
那可是前朝。
他们这群人自从入宫以来就被拘在宫墙一隅,每日两点一线,所见所闻都在太子殿下掌控之中。
前朝这样敏感的地方他们更是两眼抓瞎,什么事也不知道,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
傅世子果然深得太子殿下倚重,有小道消息说太子还曾宿在世子房内,两人日日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瞧着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对傅世子如此恭敬谦卑,想来传言非虚。
众人眼里涌起复杂的目光,傅家的态度已然很明显了,他们回去需得好好思量今后的路。
傅归荑没想到裴璟会大张旗鼓地派人来请她,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这样做必定有目的。
赵清装作没看见傅归荑的不满,笑着又请了一次,语气暗含不容拒绝。
傅归荑收敛情绪,淡淡地扬了扬下颌,示意他带路。
世子们目送着二人离开,心底叹了一句傅世子真是宠辱不惊。
池秋鸿正好忘记拿东西,回到上书房时便听得三两个世子在讨论傅世子被带到御书房之事,手上动作微顿,旋即沉下脸,低头离开。
傅归荑跟着赵清踏进高高门槛。
御书房内空旷冰冷,整齐庄严的大殿两侧依次站着伺候的人,他们个个垂首敛息,赵清的脚步也是静悄悄的。
裴璟埋首于案牍之间,听见底下人回禀方才抬首。
几日未见,他威严愈重。
这是傅归荑第一次见到处理政务的裴璟,他泰然自若地坐在龙椅上,穿着黑底绣金龙纹的交领袍,头戴金冠束发,威仪非凡。
抬眸朝傅归荑看过来的刹那间,眸底带了几分肃杀之意,显得愈发高高在上,矜贵威仪。
她被他冷血的目光刺得颤了颤,虚握着拳头下跪行礼。
裴璟随意扔下笔,发话让她起来:“傅世子过来孤这里。”
傅归荑踌躇一瞬,最终在他沉冷的目光下局促地走到龙椅一侧,目光略略触到案几上的白纸黑字,登时低头垂眸盯着脚下的花斑岩不再乱看。
她一点也不想卷入南陵内政的纷争中。
忽然右手被大力一扯,猝不及防往龙椅上倒,裴璟的手掐住她的腰侧,帮她稳住身形,同时也将她摁在自己身侧。
“使不得。”傅归荑手忙脚乱地挣扎起身,嘴里告罪:“臣失仪,请殿下恕罪。”
“慌什么,孤让你坐,你坐下便是。”裴璟揽住她把人圈在怀里,多日不曾见到她,心中思念,今日一得空便把人叫了过来。
闭眸轻嗅傅归荑身上的气息,是太阳的味道,暖暖的很舒服。
傅归荑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余光在殿内扫了一圈,宫人们呆若木鸡,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她仍觉得自己与裴璟纠缠不休的一幕暴露于大庭广众下,整个人不知所措,更羞窘难堪。
裴璟未免太肆意妄为,又太不把自己当成一回事。
眸中闪过一丝恼火屈辱,很快又藏于眼底。
“太子殿下传召臣有何事相商?”傅归荑绷着脸,目光冷淡,语气更是客气疏离:“若无要事,臣下午还有私事,想先告退。”
裴璟听出她的不高兴与抗拒,若是别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大不敬,他早就把人拖出去杖责三十,可换成傅归荑,他只觉得分外可爱,像在跟他撒娇似的。
他眼神柔和,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配合地放软声音:“叫你过来自然是有事,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抬手指了指桌上巴掌大小的金丝楠木盒,盒身四周有龙凤盘旋的浮雕,十分精美。
傅归荑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迟迟没有伸手。
“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在裴璟的催促下,她缓缓伸出手打开木盒,待看清里面装的东西后瞳孔一缩,手指僵停在上方。
一把精致小巧的连弩袖箭躺在明黄色的绸缎上,银色的箭头反射出刺骨的寒芒。
傅归荑小心拿起放在眼前,怔怔道:“这是……”
裴璟见她那呆傻样,暗自得意,双臂绕过她的手臂握上她的五指,耐心地教她如何使用。
“那日我瞧见你的袖箭,便想着将你的连弩构想与袖箭结合,最后做出了能连发五次的暗器,你瞧瞧怎么样?”
最后那句话隐约藏着些邀功的意思。
傅归荑仔细端详片刻,想不通如何能将两者结合起来的关窍,微微皱眉凝神研究其中的奥秘。
裴璟看在眼里并不打扰,眸底浮出浅浅的笑意,故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等她看够才有条不紊地告诉傅归荑其中的秘密。
她听完后恍然大悟,又瞧了眼鬼斧神工的连弩袖箭,小心地将它放了回去,还贴心地合上盖子。
裴璟的笑瞬间淡了,脸色阴沉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傅归荑抿紧唇,淡色的唇瓣被压得浮上一层白色,“这礼物太贵重,臣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裴璟冷笑着重复道:“傅世子以为孤在试探你?”
傅归荑默然不语。
连弩作为杀伤力极强的武器,无论到了谁手上都是一把利刃。傅家既然已经决定向裴璟表明自己不会生出异心,自然不可能接受这种凶器,徒惹猜忌。
任谁也能看得出,若是袖箭都能改造成连发的样式,那士兵们用的弩.箭更是能依葫芦画瓢,届时军队整体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而傅家,又是专精骑兵。
傅归荑很难不深思他背后的用意。
裴璟自然猜到了傅归荑心中所虑,所以更加愤怒。原来在她眼里自己一直都是需要时时小心提防的存在,她从始至终都在忌惮他,从未真正将他当做可以信赖托付之人。
心口的怒火化作沸腾的血液直冲太阳穴,额角突突地跳动,疲惫的脑子瞬间炸开了花。
他原本是想让她高兴的。
裴璟粗暴地挑开盒盖,从里面拿出袖箭握在掌心。
木头相撞的声音刺得傅归荑头皮一紧,裴璟的阴寒的目光更是压得她胸口闷痛。
他的一手强制性地擒住她的手腕,掌心朝上,拿着袖箭的手倏地将东西摔在她手心里。
坚硬结实的木质结构砸得她皮肉生疼,傅归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眶刹那间被逼得微微湿润,她反射性往回缩却被裴璟死死抓住。
“傅归荑,孤觉得你还没有弄明白一件事。”
裴璟冷下脸,盯着眼前微微发颤的人。
傅归荑面无表情,眼帘半垂偏头盯着某处,目光好像一点也不愿意落在他身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排斥和抗拒。
裴璟冷眼看她,胸口剧烈起伏,强压沸腾不止的怒意。
他毫不怜惜地用自己的手掌裹住傅归荑的五指,用力一握,袖剑顷刻间被拢在她的掌心。
冰冷的木头咯得她掌心生疼,裴璟沉怒的声音在头顶压下。
“孤给的东西,容不得你拒绝。”
裴璟低头猛然咬住她的唇瓣,切齿地摩擦着,似乎要咬下她的血肉。
傅归荑被动地承受着他的吻,柔软却有力的东西横扫她口中的每一寸领地,又凶又狠,像是在发泄什么。
亲吻发出的水渍贴着头皮涌入大脑,傅归荑脑子里混沌难思,眼前雾蒙蒙一片。
她用余力余光瞟了眼周围站着的宫人,朦胧间看见他们依旧如木头人般目不斜视,躬身垂立,纵然如此她却觉得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上方这一场折辱式的发泄。
傅归荑羞愧难堪地撇过头躲闪他的攻势,裴璟察觉到她的不专心,发狠地咬了她唇瓣一下。
她痛得双眼失神,嘴里霎时尝到血的腥味,反倒把眼前的泪雾逼退。
裴璟的动作愈发剧烈,五指从她后脖颈伸进乌发中,轻而易举地按住她的后脑勺往下压,迫使两人贴得极近,密不可分。
直到她的舌尖、唇瓣都发麻到几乎没有知觉,呼吸变得凝滞时,裴璟才肯放开她。
他的呼吸同样紊乱,胸口起伏不定,她看见了裴璟被染成艳红的唇角,不知道是她的血还是他的。
裴璟平复着呼吸,拇指抚上她的唇角,长睫下垂凝视着双颊微红的傅归荑,轻描淡写地哑声威胁。
“孤若不想给,你也得不到。”
傅归荑垂立在身侧的手背指节发白,胸腔暗自微微起伏着,牙齿轻颤一不小心咬破了舌尖。
作者有话说:
裴璟:床做那么小是有原因的,微笑.jpg。
傅归荑:记住今天了。
标注:
“光阴难驻进如落,百年俯仰转眼间”唐·许浑《南亭夜坐贻开元禅定二道者》
“寒来暑往几时休,光阴逐水流。”张抡 《阮郎归》
中秋小剧场(终篇)
傅归荑在三天后又收到了同样的月饼,这一次月饼不但有精美的礼盒包装,生产明细,产品商标一应俱全。
甚至连用的每一样原材料都能扫码看见产地所属,生产厂家,真正做到样样有迹可循。
傅归荑诧异地看着手机:“一个月饼,为什么还申请了专利?”
裴璟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做月饼的人!”
这下傅归荑再也没有理由推脱,最终在同桌裴璟沉沉的目光下吃完一整个月饼。
傅归荑意犹未尽地夸道:“味道还不错。”
裴璟的黑脸肉眼可见的变成冰脸,在傅归荑看不见的另一侧唇角掠过一丝笑意。
很多年以后,C市的某家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月饼品牌被它的对手挖黑料。
其中一点便是这家公司从注册成立到产品上市仅用了三天,发家前一定是不知名的小作坊。
鲜有人知的是,当年的那个小作坊最先坐落于C市寸土寸金的富人区,裴璟特地腾出来一层别墅为傅归荑做月饼,他对着说明书试验了不知道多少次才做出来,他小心地将自己的心意塞进甜甜的馅中。
只因为傅归荑某一日在跟她闺蜜顾今月聊天时感慨了一句:“愿意为女朋友去学做饭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嘿嘿嘿,裴璟即将成为我目前作品中唯一一个对厨艺有天赋的男主。
沈惊问:我已辟谷。
嬴风:你点我?
第23章 军营 他怎么舍得让别人发现她是个女人。
两人貌合神离地用了一顿午膳, 裴璟阴沉着脸把人塞进一辆马车。
马车内部空间很大,卧榻案几一应俱全,裴璟坐在上方批阅奏折。
傅归荑很有眼力劲地坐在马车门口, 埋头闭眸假装休息。
裴璟知道她想避嫌,冷哼一声也没强求, 心口萦绕着股莫名的郁气。
她在跟他保持距离。
朱红色的丹砂落下最后一笔, 裴璟抬头望前看去。
傅归荑好像睡着了, 她背靠冷硬的红枫木头,纤长白皙的五指自然搭在深色的迎枕上五指微蜷。她的头垂在半空中, 乌黑的长发面朝他的方向自然垂落,挡住了大半边脸,隐隐约约可窥见暴露于空气中的瓷白赛雪的肌肤和淡粉色的双唇。
裴璟目光灼灼盯着她, 慢慢泛起冷意,说不准她就是故意的。
马车忽然碾到什么障碍物, 猛地颤了一下, 傅归荑单薄的身体随着颠簸一上一下的,可后脊却笔直挺拔。
装得可真像。
他也不点破, 悄悄起身走过去。
傅归荑一直都没睡着, 她怎么敢睡。闭着眼睛只不过是为了减少与裴璟的交流, 他性子喜怒不定,还是少说少错,减少交流方为上策。
然而她已经退避三舍,裴璟偏偏还要撞上来。
当那股熟悉又扰人的檀木香从四面八方包围她时, 傅归荑暗暗叫苦,纠结到底是要继续装睡, 还是睁眼醒来。
谁知裴璟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还没等她作出决定身体骤然悬空, 傅归荑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双肩,不期然对上一双乌沉幽黑的眸子。
“傅世子睡得可好?”裴璟面无表情,拦腰抱起她走到上方的卧榻处放下。
傅归荑捂住胸口支楞起上半身,对他讪讪一笑:“臣失礼,太子殿下莫怪。”
裴璟坐在她旁边,檀木香在逼仄的空间内愈发浓烈,她不得不屏住呼吸,渐渐地有些喘不上气。
“你晕马车?”裴璟盯了她半晌,看见她的脸色泛白,眉头更是快黏在一起,看上去不像是装的。
“……”傅归荑唇角压成直线,勉强点头。
裴璟不可置信:“你擅长骑射,居然会晕马车?”
傅归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脸颊泛起一抹红晕,眼神不敢与他对视,指尖局促地摆弄着衣角,似乎在隐藏自己不为人知的弱点。
裴璟轻笑了声,把人抱在怀里,亲昵地用手替她揉搓额角放松。又发现傅归荑的一个秘密,他心里很高兴,仿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再忍忍,出了城就让你下去骑马。”
傅归荑觉得更难受了,有气无力地嗯了一下,闭上眼默默忍受着窒息的檀木香。
心里疑惑:出城?裴璟要带她去哪里。
好不容易熬到下了马车,傅归荑觉得自己像逃出生天的鸟,再与裴璟多呆一刻,她肯定自己会被憋死。
她利落地翻身上马,扬起马鞭追着裴璟疾驰而去。
大约骑行一个时辰后,他们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京郊追云骑军营处。
裴璟下马后本想来扶傅归荑,结果落了个空。
傅归荑身体微微前倾,优雅地跨出马鞍,双脚轻盈一跃而下。动作流畅稳健,像只鸟儿滑翔着陆般,在空中划出一抹好看的弧线。
然而如此优美的动作却让裴璟登时黑了脸,因为她下马的方向是另一边。
傅归荑慢吞吞挪到裴璟身后,两人之间相距三步,不近不远,这本是君臣间最合适的距离。
裴璟冷下脸,强硬地拽住她的手臂,拖到自己身边。手掌下移,竟是想掐住她的腰。
傅归荑手肘往后用力一顶挣脱他的控制,惊惧得连连后退。周围都是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处,裴璟怎么敢这样对她。
裴璟沉冷地笑了笑,傅归荑被他阴鸷的笑意钉在原地,额角突突地跳。
旋即他朝自己跨了两步来到跟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侵蚀她的五感,傅归荑又怒又惧,不由自主地摸上袖口的袖箭。
傅归荑用指尖猛地戳进掌心,疼痛让她稍微冷静,她仅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太子殿下,人多口杂,请您自重。”
裴璟冷眼扫过她惶恐不安的眼眸,一言不发地扣住她的腰,不由分说推着她往前走。
傅归荑试着挣扎,可腰间的铁臂力量如同巨山一般,无法撼动。她只能被他胁迫着往前走,心口的恼怒喷薄而出,傅归荑咬牙切齿抛出一句话:“裴璟,你别忘了答应过我,不能泄露我的身份!”
她的计划是找个哥哥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对调两人身份。
傅归荑有一件事骗了裴璟,五岁以前她和傅归宜长得有八分相似,她笃定哪怕经过十几年他们两人也定有相似之处。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离开苍云九州的原因之一,离家经年,样貌身高有略微变化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到时候哥哥可以根据她的长相略做调整,即可瞒天过海。
裴璟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冷冷瞥了一眼,说着风凉话:“你动作何不再大点,叫这里所有人都注意到我们关系非比寻常才好。”
傅归荑怒目而视:“你……”
她谨慎地环视周围,发现确实有不少人往两人这处看,无奈之下只能任由裴璟扯着她。
外人看不见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只依稀辨认出太子身边的少年仙姿玉骨,殿下甚是亲近。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声“吁”剥夺了傅归荑部分注意力。
她仰头看去,一银甲少年顶着同色头盔高坐在骏马上,笔直的脊骨挺拔如松,剑眉入鬓气势如虹,一双眼睛璀璨如星般闪烁。
鲜衣怒马少年郎如是也。
“卑职季明雪,见过太子殿下。”季明雪下马的动作与傅归荑一样利落流畅,他脸上表情很激动:“殿下,东西成了!”
裴璟大笑一声,眉宇间的阴鸷尽数散去,他笑着侧过头对傅归荑说:“走,带你瞧瞧去。”
季明雪一早就注意到太子身边这个长得有些过分漂亮的少年,然而殿下没开口,他也不好多问,倒是从殿下的语气和神态中看出对他颇为重视。
他暗暗记下这一点。
一行人来到校场上方的看台,数百人骑着马,个个手持特质弩抗在右肩,只听季明雪一声令下,齐齐亮出家伙朝前方射出。
砰砰砰!
数百连弩起发声势浩大,反射力让身下的骏马焦躁地刨着蹄子,激起阵阵尘土。
裴璟目视前方,嘴角带着笑意问:“傅世子有何指教?”
傅归荑面无表情,眼神平静,淡淡道:“不敢当,太子殿下训练出来的自然是好的。”
陪同在旁边的季明雪听见“傅世子”三个字眉头微挑,原来他就是苍云九州第一神射手,镇南王独子傅归宜。
听太子殿下的口气,原来那位神秘的设计天才居然是他?
他用余光暗自打量傅归宜,长得没有他高,身板看上去单薄瘦弱,他能拉开弓么?
季明雪心里对傅归宜这个人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佩服他的巧思敏捷,能打破传统思维的局限设计出连弩,另一方面对她又存在隐秘的比较,他是骑兵,傅家亦然。
亏他之前还在太子殿下面前夸下海口,说追云骑有了这套训练方法再加上新式武器,定能与傅家骑兵一较高下。
原来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给的,难怪当时太子殿下听了后表情有些玩味。
他心里滋味万千,就好像自己努力学习先进技术,最后却发现这项技术是对手送过来的。
季明雪暗暗诋毁,说不准傅归宜还有私藏,他怎么可能毫无保留地将家族秘术全部交出来,不过自己可以根据南陵骑兵的特点进行战术调整,说起来也不算全是他们傅家的功劳。
想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季明雪对傅归宜观察得更仔细了。
这一看,就对他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堂堂南陵的太子殿下,如此金尊玉贵的人眉眼含笑地给他讲解连弩的设计,还亲自上手示范操作,可他表情淡漠敷衍,眉眼间更是覆着一层冷意。
这也太不知好歹了。
裴璟问傅归荑:“如何,这个礼物可能入你的眼?”
傅归荑吃了教训,接过连弩不再推拒:“多谢太子殿下赏赐。”
她的声音冷淡得听不清情绪起伏,说完这句冠冕堂皇的谢恩之词后便不再言语,目光更是落在远处,半点不想分给旁边人。
然而她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的这样平静,脑海里回忆着裴璟刚刚为她演示讲解的连弩,再一次感叹南陵果真是人才济济,居然能够想到利用拉杆和牙来补充箭矢。
不知道是谁想出了这巧夺天工的方法?
傅归荑的余光不动声色地往站在远处的季明雪瞟去,方才看他下马的姿势已然有几分傅家骑术的真传,他还是追云骑的将军,想必对箭术机关也颇有研究,莫非是他?
裴璟压低眼皮半眯着眼,从侧面瞧见她眼神清冷,嘴角微抿,唯独鼻尖有一抹红,想必是恼了他在生闷气。视线无声往下移,深色衣领衬得半截脖颈愈发细长雪白,连同笔挺的脊骨连城一条流畅的弧线,像只骄傲的天鹅。
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裴璟心底刚刚聚拢的不快又悄然散去。
东风骤起,傅归荑垂落的乌发被风扬在空中,不经意间扫到裴璟的侧脸,痒痒的,像无数个小爪子在挠他,又勾出他心底的邪火。
侧眸望去,她的脸部轮廓和她的脖颈纤瘦柔弱,眼角却藏着坚毅,刚与柔在她身上恰到好处的融合。
裴璟不喜欢南陵贵女们那般如菟丝花一样的女人,也不喜欢刁蛮任性的千金小姐。
傅归荑这样的刚刚好。
既不娇弱任人宰割,也不会逞强做无畏的挣扎。
他喜欢聪明人,更喜欢会审时度势的人。
更准确地说,在没有遇见她之前,裴璟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人,而傅归荑这个人的出现,恰好满足了他所有的喜好。
她像是上天注定送给自己的礼物,跋涉千里,遥遥而来与他相遇。
裴璟看向傅归荑的目光里掺杂几分难以察觉的宠溺,又暗生几分懊恼,早知道她会因为那件礼物对他冷着脸,还不如直接遣人赏赐下去。
罢了,她以后总会明白他早已对镇南王府早没了戒心,甚至已经决定若是傅归宜终是无法寻回,他也会帮她扫除后顾之忧,让她再也不必小心翼翼行走于世间,忍受她本不用承担的磨难。
裴璟心念一动,抬手绕住风中胡乱飞舞的一缕发丝,温柔地替她别至耳后。
她这样好,他怎么舍得让别人发现她是个女人。
傅归荑的耳朵冷不丁地抽动了一下,垂下眸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裴璟失笑地盯着通红的耳尖,傅归荑原来是害羞了。
她害羞的样子很可爱。
裴璟察觉到季明雪的目光,皱了皱眉,身形微移挡住傅归荑大半张脸。
余光瞄到赵清冲他使了一个眼神,他神色不变,直到等傅归荑耳尖和脸颊上的红晕都退散才招来季明雪。
裴璟吩咐道:“孤有点急事,你替孤好生招待傅世子,不可怠慢。”
季明雪自然恭敬称是。
裴璟说完看了眼傅归荑,她神情已恢复成往日的清冷疏离,他这才挪开遮挡她的身体。
傅归荑这拒人千里的冷肃模样让裴璟分外安心,他放心离开去处理别的事。
“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裴璟轻柔地替她弹了弹肩膀上的浮尘。
傅归荑像木头一样背对着裴璟,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裴璟也不在意她的怠慢,径直离开。
傅归荑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漠地驻足眺望远处训练的骑兵。
季明雪负手陪立在身侧,也不言语,心中却已然掀起滔天大浪。
他方才看到了什么,太子殿下在替傅世子整理仪容,动作小心翼翼中带着说不出的亲昵,像在对待一件珍宝。
太子甚至在对待傅世子说话时用的是“我”!
在他心里,裴璟是高高在上的明月,是不可亲近的君主,怎么能如此纡尊降贵去讨好一个世子。
最可恶的是,这个傅世子面对殿下的厚爱还表现出一脸抗拒,他都已经不能用不识好歹来形容傅归宜。
他简直是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错了。”
季明雪犹自沉浸在对傅归宜的大不敬谩骂中,忽地听见耳畔边一个清冷的声音,他转头看去,傅归宜精致的五官登时冲击着他的全部感官。
傅世子眼眸含笑望着他,与方才的冷若冰霜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说:
裴璟:老婆对谁都是冷冷的一视同仁,我很放心。
季明雪:……你这么说我有点慌。
第24章 妒火 我给你当哥哥好不好?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改变看法需要多久?
季明雪对傅归宜仅仅用了一炷香, 不,是半炷香的工夫,就已经从不满到欣赏, 最后甚至有种他怎么没早点遇见对方的惋惜感。
方才傅世子指出他在训练南陵骑兵时的几处错误,他原本是不屑的, 鄙夷他们蛮族人一上马就知道往前冲, 根本不懂什么战术。
但随着傅归宜深入浅出, 鞭辟入里的分析,他的眼从满不在乎的轻视渐渐变得凝重。
傅归宜所说的, 心中疑惑迎刃而解,正好替他解了燃眉之急。
季明雪沉默半晌,眼神复杂看着身侧的人。
他的头微微扬起, 迎着日光,澄澈的眸子里似乎盛满暖意, 丝毫没有方才的冷淡。
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 傅归宜侧头望过来,嘴角挂了一丝浅笑, 眉梢尽显乖巧。
傅归宜朝他弯了弯眼, 季明雪的胸口瞬间剧烈跳动。
他长得……实在是漂亮极了。
傅归宜和气地问他:“季将军, 是否还有疑惑?”
季明雪回神,不自然地假咳一声,干巴巴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傅归宜笑意更甚,宛如绽放春日最艳丽的垂丝海棠, 雪白的肌肤上透着淡淡桃红,红白相映, 璀璨夺目。
他歪了歪头, 开玩笑似地说:“因为你好像看上去很苦恼的样子?”
季明雪这才注意到他的声音好像变了一个调, 冷清中透着一丝调皮。
他很快警惕起来,这个镇南王世子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方才在太子面前一副冷漠不在意的样子,为何忽然对他这么亲近?
难道是想从他这窥探南陵的军密?
季明雪承认他被美色所迷了一瞬,但是他对裴璟的忠心登时让他迅速清醒过来,暗自提防着傅归宜。
傅归荑见季明雪变了脸色,脸上的笑意慢慢变淡。
她双眸一凛,忽地抬起右手的连弩搭在左臂上,头凑近瞄准前方百步开外的箭靶,刹那间将箭匣内的十支短箭射空。
季明雪眯着眼睛望过去,每一支都正中红心。
他心中惊骇不已,眼眶微怔,嘴巴不自觉张开,又转眼去看傅归宜,他轻描淡写地放下连弩,神色纹丝不动。
这连弩虽然解决了发射一次就需要重新上箭的问题,可它的瞄准精度一直存在极大偏差,军中最好的弓箭射手十发最多只能中六发,他自己最多是四发。
然而傅归宜却能做到百发百中无虚弦,这是何等的厉害,瞧他那举重若轻的样子,怕是没有尽全力。
季明雪头一次将“苍云九州第一神射手”的名号与面前这个瘦弱漂亮的少年对上。
傅归宜完全无视周围人向他投来的崇拜惊异的眼神,平静地指出这把连弩的缺点和改进方向。
这一次,季明雪收起怠慢之心,认真倾听他提出的建议。
越听越是敬佩,傅归宜对于箭术上的造诣和机关构思实在是比自己高出很多。
他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小人,感受到傅归宜尽心尽力在为他出谋划策的真心,季明雪完全将之前的对她的不满抛之脑后。
尤其是在他试探性地提出了几个疑问,傅归宜很是耐心地解答,困扰自己的难题终于迎刃而解,让他有豁然开朗之感。
他听得出,这个来自苍云九州的镇南王世子毫无私藏。
“傅兄,”季明雪已经开始跟傅归荑称兄道弟:“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只恨没有早点遇见你。”
傅归荑痴痴季明雪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敢问季将军今年贵庚?”
季明雪毫不犹豫:“我虚岁十八,傅兄呢?”
傅归荑明显愣了一下,转头望向远方低声笑道:“与我一般大呢。”
季明雪啧啧出声,视线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年,他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身体单薄,冰肌玉骨像个瓷娃娃似的,怎么看也都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怎么,我看上去不像?”傅归荑挑眉问他:“还是你瞧不起我?”
“不敢不敢!”季明雪连忙否认,见识过傅归宜的真本事后他哪里还敢以貌取人,连忙讨饶赔罪:“傅兄莫要打趣我?那咱们两到底谁大些?”
傅归荑喃喃道:“我的生辰是五月初八。”
季明雪连忙接上:“哎呀,好巧。我的生辰正好是四月初八,比你整整大三十天。”
傅归荑闻言笑了笑,眼神却黯淡下来,“真是巧,季兄家里可有兄弟姊妹?”
季明雪早就对她放下戒心,忙不迭地将家里的零零碎碎倒豆子似的说出来,生怕傅归宜觉得自己不够真诚。
傅归荑听完后,沉默了片刻:“季将军好福气,有一双可爱的弟妹。”
季明雪察觉出旁边人眼神里有些落寞,想到他跋涉千里,孤身一人来到京都,想必是触景生情想念家人了,连忙插科打诨:“哎呀,福气什么呀,他们就是一对混世魔王,整天调皮捣蛋得紧,我恨不得想抽死他们。”
傅归荑见他嘴里在骂着,眼中全是宠溺。
他真的很像哥哥。
她生下来身体不好,全靠药材吊着命,偏偏那时药材是稀罕的东西。她曾不止一次偷听到有族人劝父亲母亲放弃她,将来再生也不迟,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子。
那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有时候故意打翻药或者不喝药,好让自己解脱,也让父亲母亲解脱。
是哥哥一口一口地哄着她喝下去,一边哄一边嫌弃她:“阿荑真是一刻也离不开我,我该拿你怎么办?快点喝,等会凉了药更苦,我又要重新给你熬药。”
后来她偶然得知自己喝的药,很多都是哥哥央求着族里的大夫带着他去采的,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浪费。
明明他们一样大,哥哥总是把她当成小孩子,自己像个小大人一样事事为她着想操心。
季明雪骤然发现傅世子盯着他的眼眶泛了红,那双似琉璃般澄澈的眼眸中噙着朦胧的湿意,透出几分脆弱无助,无端惹人心生怜意。
他目光微微呆滞,好像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校场上新一轮的训练厮杀声将傅归荑从记忆中拉回来,她挤出一个笑容,偏过头逼退眼里的泪雾,温声道歉:“让季将军见笑了,我只是想到自己的妹妹,不知她现在过得可好?”
季明雪就知道她是在思想,非常讲义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哎,此乃人之常情,不妨事的。”心里对傅归宜好感更甚,觉得他是一个重情义之人。
傅归荑快速收敛好情绪,又跟季明雪随意聊了两句。在她得知季明雪还有一个京城巡卫统领的职后心念一动,她扯下腰间的玉坠递到季明雪眼前。
“今日与季将军一见如故,我将这枚玉佩赠与将军当作见面礼了。 ”
季明雪连忙摆手拒绝:“使不得,使不得。”
傅归荑故意板起脸,强硬地塞进他手里,冷冷道:“若是季将军拒绝,那便是看不起傅某。”
季明雪哪里有这个意思,他见傅世子言辞恳切,推辞不过只能收下:“傅兄也不要见外再叫我什么季将军,以后你我之间以兄弟相称。”
傅归荑自是应允,她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季明雪能将这枚玉坠挂在腰间,不要转送他人。
季明雪莫敢不从。
两人相视一笑,和气融融。
裴璟处理完军务后马不停蹄地赶来,见到的便是傅归荑的手主动托着季明雪的大掌,眉眼含笑。
他的双脚登时钉在原地,跟在后头的赵清没料到他会忽然停下来,一个不妨撞了上去。
赵清扶住摇摇欲坠的帽子连连告罪,裴璟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前方那对男女,他们之间靠得那么近,近到季明雪只要一低头,他的唇就能碰到傅归荑的额头。
裴璟觉得自己的额头腾地一下炸开了花,瞳孔中的冷意与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朝前方猛然射去。
傅归荑后脊忽然发寒,猛一回头看见裴璟站在不远处,他眸色阴戾,面笼寒霜,周身的黑气快要滴出水来。
她连忙松开季明雪的手,后退一步,笑意骤然消失,恢复成最初的淡漠清冷。
季明雪顺着傅归荑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只见太子殿下凶戾的目光扫过他全身,如同冰刃刮过,透骨的寒凉。
裴璟慢慢踱步而来,最后站在傅归荑身边,垂着眼帘死死盯视她,像要把她烧穿。
傅归荑刹那间脸色煞白,指尖微蜷陷入掌心,压抑住颤抖向他行礼。
季明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怪异,他不明所以,神色如常也向裴璟行礼。
裴璟看着两人动作整齐划一,扯出一抹冷笑:“孤见两位相谈甚欢,不知在聊些什么?”
季明雪怕裴璟以为傅归荑在刺探军情,连忙开口替她澄清,将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给裴璟听。
裴璟听完陡然望向傅归荑,他的目光又凶又狠:“他说你想家?”
傅归荑察觉出裴璟语气中的沉厉,唯恐他在这里当场给自己难堪,顿了顿斟酌道:“只是看季将军纵马驰骋的样子,一下子想到了哥……我妹妹。”
裴璟笑了,下一刻眸底寒光乍现:“是么?傅世子都将自己家传的玉坠给了季将军,孤看不像单纯的欣赏,更像是要与季将军定亲似的。”
最后一句话裴璟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夜夜相拥入眠,他如何能不知道那枚玉坠对傅归荑来说有多重要,好几次他都看见,她独自握着玉坠失神垂泪。
她居然给了季明雪。
一想到这件事,他的理智几乎要被心底冒出的怒火焚烧殆尽。
莫不是她看上了他。
季明雪诧异地“啊”了一声,脸一下子烧红了,讷讷道:“傅兄是……是这个意思吗?我不知道,你是看中我妹妹了?但是她才五岁,会不会有点小,你恐怕还要等很久。”
他很欣赏傅归宜,自然也觉得是门好姻缘。
傅归荑:“……季将军误会了。”
季明雪的脸更红了:“那你……那你是想将你的妹妹嫁给我?”他没想到傅归宜这么看好他,登时有点羞赧,又有一点小得意,听说傅兄的胞妹天身体弱,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南陵的生活。
能与铱驊傅兄做亲戚,季明雪是非常愿意的。
傅归荑:“……”她实在没想到裴璟会突然出现,这下如何解释?
裴璟似笑非笑瞥了眼傅归荑,强压下胸口翻滚不止的怒火逼问她:“傅世子的胞妹恰好与你同岁,倒是合适。就是不知道世子愿意让自己的妹妹嫁到南陵么?”
季明雪十八岁,傅归荑也是十八岁,难怪能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真是该死的相配。
这个认知让裴璟心底陡然生出滔天的怒意,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嫉恨。
他眸里全是狞色,仿佛只要傅归荑敢回答要与季明雪结亲,他就能当场拧断她的脖子。
傅归荑被他看得腿脚发软,压着颤声否决:“胞妹体弱,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
裴璟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
季明雪相当有眼力劲地将傅归荑的家传玉坠双手奉上:“傅兄这份礼物太贵重,还是请收回去罢。”
傅归荑抿了抿唇,正欲接过时被裴璟拦空截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裴璟用力拽着往外走,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拖回马车的,手臂上的力道好像是要捏碎她。
她被猛地扔进不算柔软的卧榻上,傅归荑一动不动趴在上面,倔强地不肯回头。
裴璟坐在身侧,沉冷地命令车夫回宫。
傅归荑咬住下唇,如同泥塑般维持一个姿势。
一路无言,车厢内的温度如冰川般寒冷窒息。
回到东宫,裴璟脸色黑沉将傅归荑推进自己的寝殿,她不受控制的摔倒在红木雕花圆桌上,砸得眼冒金星。
砰地一声大门关上,傅归荑心口一跳,勉强支起身子往回看。
裴璟面罩寒霜朝她走来,还不等她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猛地被抵在冷硬的大门上,她不可自抑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他欺身而上,炙热的喘息扑在傅归荑的两颊。裴璟的身体热得像一块烙铁,语气中的狠厉却让她寒彻透骨。
“傅归荑,你这么想要哥哥,我给你当哥哥好不好?”
话毕,他双手一抬将她的外衣尽数撕裂。
傅归荑冷得打了个惊颤,四肢在空中疯狂乱舞。
裴璟单手捉住她的双腕高举过头压上门柱,身体前倾抵住她挣扎不休的身体。
“妹妹乖,哥哥疼你。”
作者有话说:
裴璟:我已经要被气死了。
季明雪:有杀气,他们两个怪怪的。
第25章 疯了 当然是让太子殿下您高兴。
久违的称呼从裴璟嘴里说出口, 傅归荑顿觉得头皮发麻,尤其是现在她衣衫半解,他衣冠楚楚, 羞耻感成倍地压在她身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胸口翻滚着难以平息的怒火和难堪, 她低垂着头, 唇瓣几乎快要被她咬出血来, 高举的手死死扣住掌心。
他怎么能说出口,他怎么敢用“哥哥”这个字眼来对她做这种事。
平日里他再如何过分, 她也能忍下来,可唯独任何侮辱哥哥的话语,她听了如同烈火焚身, 心里恨出血来,恨不得当即将裴璟万箭穿心。
然而事实却是她什么也不能做, 只能继续忍着, 任由裴璟接下来对她的践踏,侮辱。
裴璟见她半天不出声, 俯下身贴得更近, 两人之间几乎要贴在一起。
“妹妹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害羞了……”裴璟眼神一暗,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微蜷着指腹轻戳傅归荑软白软白的脸颊,低声哄骗她:“叫我一声哥哥, 兴许我今天就会放过你。”
傅归荑闭上眼不肯叫。
裴璟轻笑一声,接着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耳后根, 旋即啃噬起来。炙热的唇慢慢往下移, 手同时顺着流畅的脊骨线往下滑, 伸进松散的里衣内往后探,最后手指勾住缚在她身上的曦光绫。
只需要轻轻一扯,她便会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傅归荑颤着身拼命压下心口沸腾的恼恨,高扬起头向后倒,闭眸急促喘息着。
“叫啊,”裴璟抬首贴过来与她额头相抵,他黑瞳中像有幽火在燃烧,莫名冷笑了声:“是我哪里不像你哥哥,让你开不了口?”
傅归荑抿紧唇,扭过头,躲开他迫人的视线。
裴璟哪里肯放过她,两指捏住她的下颌一用力,她被迫转了回来。
“是他不曾这样抚摸你,还是不曾这样亲吻你……”他的视线带着某种暗示,从她的唇一路下滑,到肩头,到胸口,最后往那不可言说地隐秘之处而去。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做,傅归荑却觉得他什么都做尽了。
她颤抖地死死咬住下唇,决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流泪,可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变得酸涩,滚烫的泪珠在眼尾悬着。
裴璟的视线回到傅归荑的面上,借着从窗缝透过来的微光发现傅归荑眼尾通红,长睫轻颤,上面挂着细碎的水珠,脸色血色尽失,唇瓣被她自个咬出了血。
身体绷直成僵,很像一根即将被狂风摧毁的劲松。
裴璟堵在胸口的妒意忽然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对傅归荑怜惜和渴望,完全顾不上方才两人之间的玩笑。
他想要她,他想让她完全属于自己。
心里这么想着,手也顺从心意地脱掉她松垮的里衣。
雪白的曦光绫完全展露在他面前,但傅归荑的肌肤比曦光绫更白,更细腻。
裴璟压制傅归荑的力道不知不觉松了些,“你怎么走到哪里都在招人,以后你不许对别人笑,否则……”他本意是想放狠话警告她,但凝视着楚楚可怜的人又生生转了一个弯,抱怨道:“否则我会不高兴的,你别让我不开心,好不好?”
“你让我高兴,想要什么得不到……”裴璟低笑着凑近她,低哑的尾音渐渐消失在两人的唇瓣间。
傅归荑完全没有意识裴璟这可以称之为软化妥协的态度,在力道松开的瞬间她双眸一凛,立即用脚去踢他的下腹,手也开始极力挣扎,妄图逃脱她的禁锢。
然而裴璟久经沙场,又曾遭遇过无数次暗杀,他几乎在瞬间反应过来,先一步用小腿压住她乱动的双膝,扣住她双腕的手愈发用力,隐约勒出一圈红痕。
这下傅归荑的四肢都被彻底钉在门上,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四目相对,周围的空气凝固成冰。
裴璟柔和的目光陡然变得阴冷,切齿道:“你不愿意?”
傅归荑身体一僵,垂眸沉默片刻,然后全身颤了起来,连同呼吸也变得紊乱,一抽一抽的。
“愿意的。”
在裴璟快被她磨得失去耐心的前一刻,他听见傅归荑嗫嚅着唇喃喃道,俄顷忽地抬头冲他浅浅的笑了一下,然而她原本盛满泪的双眸此刻漆黑一片,盈盈水光尽皆化为寒霜,覆在瞳仁上。
嘴上说着愿意,心里依旧在抗拒。
裴璟心底无端升起莫名的烦躁,很快又压了下去,半眯着眼看她。
无论她愿不愿意,总归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今天心里不愿意,那明天,后天……总会有一日他会叫她心甘情愿。
裴璟无声地笑了笑,再一次低头来寻傅归荑的唇,很顺利地撬开她的贝齿,剥夺她的呼吸,又试着放开她被禁锢的双手,待发现她乖巧地落在自己的双肩上时,又慢慢放下腿。
密集的吻一路从唇挪到耳垂,再到下颌,又顺着漂亮的颈线落到肩骨,一路向下。
他满意地听见她急促的喘息声,感受到她上下剧烈起伏的胸口,连带着他也开始变得有些激狂,嘴下的力道变得不知轻重,放肆地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裴璟敏锐地发现傅归荑在主动靠近她,搭在肩膀的双臂死死扣住他的脖颈,那么用力,像掉入水中抱起浮木的人,几乎要将他勒死。
他暗自失笑,心里觉得傅归荑分明是有他的,之前冷着脸也不过是耍小性子,碍着害羞不肯承认。
裴璟忍不住想看看她此刻的表情,是否迷离动人。
他抬头看去,但见她站在原地,仰头朝后,脸上浮现的是痛苦,愤恨和屈辱,没有一样是裴璟想看到的。
傅归荑双唇绷直成薄刃,似要切开虚空,又像是要切断与他的一切。
裴璟莫名生了恼,恼意中无端掺杂了些许凉意。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往下看着自己,傅归荑面上的这些个表情瞬间消失,恢复成往日的清冷从容。
她好像在冷眼看他独自一人沉溺在这一场情.事中,裴璟的兴致一下子跌入谷底。
“太子殿下怎么停下来了,”傅归荑用手轻描淡写地抹掉眼尾仅剩的泪痕,绽唇轻笑道:“是我哪里让您不满意?”
裴璟沉了脸,傅归荑的笑让他很不舒服,尤其是那双眼睛里难以掩饰的厌恶令他感到窒息。
见裴璟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傅归荑很主动地亲上他的嘴角,温软的唇慢吞吞地游移着,恭敬柔顺,与他的吻完全不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情意。
忽然,一双手扯落裴璟的腰带,又往深处探去。
“傅归荑,你在干什么?”裴璟猛然抓住她的手,起身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寒厉地瞪视着她。
傅归荑抿紧了唇,长睫一颤,眼睛直视他:“干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讥讽:“当然是让太子殿下您高兴。”
裴璟怔住,转瞬间神色变得晦暗不明,眸光发沉。
傅归荑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坚毅像个英勇赴死的勇士,她坦坦荡荡提出交易:“若是我将殿下伺候好了,您可否能多赏我几卷册子。”
裴璟当即脸色变得极为难堪,双眸陡然间乍现寒光,低声冷呵道:“你迎合我,就只是为了要册子?”
傅归荑嗤笑了声,“不然呢?”
裴璟只觉得他多年的涵养克制在这声笑中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他遽然掐住傅归荑的脖子,手上控制了力道,但脸色像是要杀人一般:“傅归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傅归荑扯出一个敷衍的笑:“臣失言,不小心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了,请太子殿下恕罪。”
她这无所谓的态度让裴璟愈发怒火高炽,脑子里像被浇了热油,他手背上的青筋陡然暴起。
下一刻,裴璟蓦地松开手,改为蜷曲指尖抚上她的侧脸,低笑一声:“傅归荑,你现在告诉我,适才主动靠近我只是单纯因为我,而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过?”
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胆寒。
傅归荑垂下头,浑身颤抖着,她听见自己说:“不行啊,太子殿下。”
裴璟手一僵,眸色乍现凶光,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傅归荑又抬起头,无畏地看着裴璟,笑道:“《南陵律》第三卷 第一条,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呢。”
她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可她的笑充满了讽刺。
裴璟闭眼狠狠深吸了口气。
他脸色铁青,嘴里切齿地咀嚼着“欺君之罪”这四个字。
傅归荑又慢声道:“我实在是不敢欺骗太子殿下,我一靠近您,真的想吐。”
短短数语,一字一句都在挑战裴璟的忍耐力。
裴璟在做质子时听过很多难听的,羞辱他话,在回到南陵朝堂改革新政时亦被千夫所指,他都只是一笑而过。
唯独傅归荑,她的话像最毒的蝎尾,狠狠蛰中他的胸口,激发出他内心深处束缚的凶意。
裴璟怒火从心窝蹭地一下逼近头顶,气得头皮都要炸开,骨指捏得嘎吱作响,在空旷寂静的发出桀桀阴声。
他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傅归荑说完这番话后依旧面不改色,清隽的眉眼之间俱是冷淡的嫌恶,像一根根锋利的毒针戳进他的心窝子,火辣辣地疼。
好得很,傅归荑学得真好。
傅归荑望着一语不发,额角青筋暴起的裴璟有些害怕,但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只是双唇抿得更薄。
她真的控制不住,傅归荑心想,她不想激怒裴璟的,是他欺人太甚,是他步步紧逼。
自从摘星宴那夜过后,他要什么,她给什么,不反抗,不挣扎,步步退让,步步妥协,最后换来的是他今日的折辱。
折辱她没关系,可他不该连带一起折辱她哥哥。
这么想着,满腔的愤懑暂时压倒了对裴璟畏惧,傅归荑目光澄澈平静地看向他。
裴璟再睁眼时所有的情绪都深藏于一双黑沉无光的眸子里,唯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彰显他此刻的滔天怒意。
“滚。”
傅归荑本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却听见他抛出一个短促的急音。
她有些不可置信,轻抬眼帘望去,但见他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克制什么。
“孤说,让你滚!”裴璟猝然转身,猛地一脚踹翻沉重的实木圆桌,声音震耳欲聋,桌上的青花瓷茶盏碎了一地,碎瓷片飞溅到傅归荑脚下。
他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像鼓点一样敲击在她的心脏上,似乎在压抑某种不可控制的情绪。
排山倒海的威压朝她扑来,傅归荑艰涩地动了动喉咙,默默小心拾起地上的衣衫穿好。
直到她离开时,裴璟都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裴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太阳夕落,月华铺地,胸臆间沸腾不止的恼怒和杀意方才稍有平歇。
他使出平生最大的自制力勉强压住掐断她脖子的冲动,勒令她立即消失。
她再不走,他真怕自己会做出后悔一生的事情。
屋内黑漆漆的一片,寂静得可怕。
她方才说了什么,说靠近他想吐,她觉得他恶心?
意识到这一点后裴璟双眸微赤,五脏六腑搅作一团,痛得他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傅归荑实在是可恶至极,但是更可恶的是,她说出这等诛他心肝的话后他依然……依然不想真的伤害她。
裴璟觉得平生所有的宽容都用在了傅归荑身上。
深深长舒一口气,他心中已然有了新的算计。
“来人。”裴璟唤来赵清,冷笑道:“去藏书阁取来所有的户籍登记册,拿到西厢房。”
作者有话说:
裴璟:我疯了,她逼的。
随机掉落小剧场:
现代篇
高考结束后,裴璟再次见到傅归荑是在填报志愿的指导会上。
他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瞟了眼屏幕上空白的表格。
“你打算去哪所大学。”裴璟抽出傅归荑旁边的空凳子坐下,漫不经心问。
傅归荑看了眼她高考状元的同桌,细声细气答:“就家附近吧。”
裴璟哦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人也没走。
傅归荑十分懂人情世故地问他:“你去哪里?”
裴璟转头似笑非笑望着她,“你家附近。”
傅归荑:哈?
裴璟美滋滋地想自己考这么高的分,无论傅归荑去哪里他都能够得上。
傅归荑:她的同桌今天也很奇怪。
第26章 哥哥 你居然宁愿去向别的男人求助也不找我。
傅归荑勉力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回到西厢房, 甫一关门,她的腿脚四肢登时软了下来。
背抵着冷硬的门框缓缓下滑,最后头放在膝盖上, 双手抱住颤抖难抑的自己。
她害怕得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脖子稍微一动, 颈间就疼得发麻, 她心里一阵后怕。
适才裴璟大抵是真的动了杀心。
傅归荑自嘲一笑, 暗忖自己原来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反射性地去摸腰间的玉坠却抓了个空, 才想起那东西现在落在裴璟手里。
心里唯一的慰藉也不再身边,孤独和无助吞噬着她。
她呆呆地盯着屋内某处,目光涣散, 没有焦距,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只会呼吸的尸体。
屋子里十分寂静, 她靠在门边, 就着抱膝埋头的姿势渐渐睡着了。
一直到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傅归荑才惊醒过来, 听声音外面好像有很多人。
咚咚咚。
敲门声透过木门震动到她身上, 傅归荑如梦初醒, 起身时不小心仰头磕到了脑袋,疼得她眼前一黑。
“贵人,请开门。”
是赵清的声音。
傅归荑缓慢起身打开大门,见赵清后面跟着一群太监, 他们手里都捧着厚厚一沓登记册。
全都是京城户籍登记册。
赵清朝她行了个礼,绕开她勒令太监们将手中之物放到桌上, 不多时密密麻麻的册子便堆满了整张桌子, 最后又搬来一个巨大的火盆, 里面炭火烧得正旺,屋子里一下子热了起来。
傅归荑眉头微蹙,不明白半夜弄这一出是什么意思,然而目光却很难从册子上移开。
正当她想要上前去时,裴璟进来了。
他换了一身玄黑色长袍,与他沉冷如渊的黑眸十分相称,令人窒息。
傅归荑见到他的瞬间全身绷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甚至悄悄摸上袖箭做出防御的姿势。
裴璟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未言语,他坐在圆凳上,面前是火盆。
然后,他开始烧东西。
为了让登记册燃得更快一些,他从中间打开后才扔进盆里。
大火很快吞噬纸张,烧成灰烬,跳跃的火焰将裴璟面无表情的脸照得清清楚楚,锋利的眼神像把刻刀一样,触之即伤。
“你在干什么?”傅归荑急切地出声阻止,但人还是离得远远的。
裴璟置若未闻,仍然继续手中的动作,甚至还加快了速度。
一转眼便烧完一沓,火盆中的黑灰积了厚厚一层。
“太子殿下,之前是臣口不择言,您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对我做什么都可以PanPan。”傅归荑再也忍不住,冲过来抢裴璟的手上的东西。
他手一抬,傅归荑抓了个空。
裴璟看也没看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拿起登记册扔进火堆里,一本还没烧尽,另一本接踵而至。
火光冲天,傅归荑的脸被烧得热辣辣得疼,心却飕飕的凉。
杀人诛心,裴璟着实是个中高手。
“裴璟,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傅归荑双眸顿时瞪大,眼眶的泪在沁出之时又被她强行逼退,冒着受伤的风险将手伸进火里去抢册子。
裴璟反手擒住她的手腕,迫使她远离热源,另一只手继续扔东西进去。
傅归荑站在原地看着,心如被放在油锅中反复煎炸,偶尔跳出来的星火模糊了她的双眼。
须臾之间,裴璟又烧完一沓。
空气中燃烧的墨香味无孔不入地渗进她的四肢百骸,堵住她每一个毛孔,她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
“哥哥。”傅归荑低声喊他。
裴璟手中动作一顿,旋即冷笑了声,缓缓朝她看过来,炙热的火光也无法融化他眸底的寒意。
“傅归荑,这声哥哥是自愿的吗?”裴璟淡淡出声。
“是。”
“我没听清,再叫一声。”
“哥哥!哥哥!哥哥!”
傅归荑捏住衣角,连续大叫三声,嗓音清亮有力,听得裴璟心旷神怡。
他这才撒手,轻描淡写地掸了掸身上的灰烬,右手一扯,人就被他拦腰抱到怀里。
傅归荑下意识全身绷直,然后听见裴璟问她。
“你现在坐在我怀里,你想吐吗?”
傅归荑机械地摇了摇头。
裴璟冷笑:“傅世子,容我提醒你,《南陵律》第三卷 第一条,你可清楚?”
傅归荑的指尖陷入掌心,咬住后槽牙点头。
“对你做什么都可以?”裴璟低笑着,一只手稳稳掐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原地,另一个手怡然自得地探进她的衣摆里寸寸游移着。他的手很凉,所过之处激起一片颤栗,偏偏他还要时不时停下来问她恶心吗,想吐吗?
傅归荑的四肢最初是僵冷的,俄顷变得灼热柔软,呼吸也开始紊乱,咬住唇瓣憋出他想要的回答。
忽地,她倒吸一口凉气。
裴璟解开了她缚身的绫布,凑到她耳畔轻笑着要求她叫哥哥。
傅归荑眼泪朦胧,无声应和着他。
她从小扮作男子,常年穿得严严实实,胸口这处更是层层武装,裴璟的肆意妄为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笔挺的背脊不知何时弯了下来,傅归荑伏在裴璟肩头,难耐地扭动腰身。
他的手像火焰,所过之处将她的皮囊,血液,乃至骨头都焚烧殆尽,热意烧得她的脑子意识不清,根本无法思考裴璟在说什么。
裴璟得寸进尺,一本正经说着充满禁忌又极为轻挑的下流话,还勒令傅归荑每一句都必须回答。
他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没有一点符合一国太子的矜贵身份,反倒是像那些个无所事事,涉足风月的南陵纨绔子弟。
等到他满意时,傅归荑的身体不知不觉见早已软得像一滩烂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而他浑身硬邦邦,肌肉咯得她骨头疼。
裴璟将她打横抱起放入卧榻,自己起身整理了下衣襟。
其实他没什么好整理的,只有肩头一侧被她微微咬出些褶皱和湿痕。
裴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眸光充满侵略,他从怀里拿出玉坠悬在空中,声音不变喜怒:“你为什么要给季明雪。”
傅归荑一手拢住胸口微敞的前襟,里面空荡荡的让她很没安全感,一手去夺裴璟手上的东西,可惜抓了个空。
裴璟见她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脸色陡然沉了下来:“说!”
“我……我一时鬼迷心窍,误把东西送了出去,幸亏殿下及时阻止,多谢殿下。”傅归荑慌乱中只能编出这么个不像样的理由。
裴璟笑了,眼神摄人:“是吗?鬼迷心窍,我看你是想借他的手找到傅归宜。那枚玉坠样式特别,你让季明雪带着它招摇过市,不就是想让你哥哥看见主动来找你么?”
傅归荑呆住,她没想到这样隐秘的心思也被裴璟看破。
这些天她虽然从户籍登记册中筛选了部分人选,可奈何自己被困宫中无法送出线索。那日她听闻季明雪还是巡卫统领一职,每三日就要在大街小巷巡查一番便想着还能借他的手让哥哥主动找上自己这条路。
玉坠样式是苍云九州一种古老的图腾,名曰金羽仙鹤,和哥哥拿走她的手串雕花相同,哥哥若是见到了一定能认出来。
到时候他一定能顺着季明雪找到自己。
裴璟冷下脸,发狠道:“我还没死的,你居然宁愿去向别的男人求助也不找我。”
这一点才是让他最愤怒的,裴璟以为他才是傅归荑唯一的依靠。
傅归荑举在空中的手虚握成拳,缓缓放在床侧。
她听了裴璟的话差点笑出泪来。
求助裴璟,怕不是又送上一个把柄给他,叫他能更好的掌控自己,磋磨自己。
裴璟见她低下头沉默着也不肯开口,平息的怒火再一次腾了起来,就在他要发作前一刻,傅归荑开了口。
“那我恳求殿下,能让我在每七日的休沐时自由出入皇宫,可以么?”
傅归荑的声音又轻又淡,像一缕清风吹散了他胸口的恼意。
还算识趣。
裴璟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声音也变得柔和:“不若妹妹再对我说两句好话,我就帮你把那失散多年的胞兄找回来。到时候咱们兄妹二人就在这皇城内逍遥快活,让你那胞兄回苍云九州,替我们孝顺父母,如何?”
傅归荑听裴璟近乎调.戏的玩笑之语,内心大恨,表面上不得不与他演下去。
“多谢殿……哥哥好意,”傅归荑闭了闭眸,语气恭敬顺从:“这是家事,不劳您为这点小事费心。”
裴璟冷哼,多少人上赶着求他帮忙,唯独傅归荑一副撇清关系的模样。
罢了,索性先任由她自个折腾一番,届时撞得头破血流回来,他再好好安抚。
裴璟垂眸看着床榻上的人,她的衣襟松散,胡乱地裹在身上,束发的玉簪摇摇欲坠,有半边发髻倾垮,碎发凌乱地散落在她的脸颊上,美眸含泪,像一朵被暴雨摧残过后的娇花。
令人心折。
裴璟眸底晦暗不明,不自然地将手背到身后攥紧,面色如常道:“随你。”
傅归荑听后松了一口,她真怕裴璟插手这件事。
他情不自禁俯下身轻啄她的唇角,很温柔地摩挲着:“傅归荑,你随时可以回来求我帮忙,你只要……”
傅归荑闷哼一声,眼角沁出泪光,她绝不会做这种事。
裴璟见她抵死不从的模样只是笑笑,瞥了眼她手腕上的淤青,留下一瓶药后起身离开。
她会来的。
他会让她来求他的。
傅归荑抬手狠狠擦干净他留下的痕迹,望向桌上还剩下的三沓未烧毁的登记册,强撑起酸软的身体下榻。
一夜未眠,天空蒙蒙亮的时候傅归荑才看完一沓,手边全是抄录的人名。
她眉头轻蹙,不知道裴璟是什么打算,这些东西等会是否会被回收。
实在是舍不得,一晚上的进展抵得过她大半个月。
素霖准点进来替她洗漱,一进门见到傅归荑眼底青黑,衣衫不整的模样吓了一跳,她连忙走过来请她去休息。
傅归荑方才得知裴璟下令她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去上书房学习,桌上的册子等她查阅完后再回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傅归荑十分警惕地问素霜她需要做什么,素霜笑着说太子殿下有令,请贵人自便,只是若不去上书房则不能离开东宫。
往后几日,傅归荑如饥似渴地窝在自己房间翻阅登记册,很快便从数百册中记录完所有的可疑之人。
夜凉如水,裴璟悄悄走到傅归荑身后,她伏在案几上睡了过去,手里还握着一支狼毫。
“都说了随你看,还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裴璟解开身上的大氅准备盖在傅归荑身上,在碰到她后背的瞬间发现她皱了皱眉,冷着脸默默收回自己的东西。
翌日清晨,傅归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她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上床的。
素霖闻声而来,手里拿着枚金色令牌,告诉傅归荑这是太子御令,持令可以自由出入宫廷,亦是东宫的象征。
傅归荑接过东西,马不停蹄收拾好这几天的成果飞奔出宫。
一出去她就直奔镇南王府的落脚地,将线索告诉给忠叔,并安排他找信任之人逐一排查,自己则转身离开。
东宫内,裴璟手执黑棋与人对弈,一黑衣男子坐在他对面,他的上半张脸用软皮面具遮住,下半张脸露出流畅的下颌线,坐姿懒散颇有几分落拓不羁。
“平归,上次一别,我们有五年未见了。”
“回太子殿下,是五年三个月零十天。”
白棋落子,全部通吃。
作者有话说:
裴璟:我刚开始只想搞情.趣,要老婆叫我一声哥哥而已,卑微.jpg。
旺旺:没想到我还有出场的机会。
没有angry sex,只有angry momo[狗头.jpg]
但是强取豪夺该有的剧情,这本书都有,往后看,系好安全带准备加速了。[暗示.jpg]
第27章 出宫 裴璟睚眦必报,他仍旧在意那日她说的话。
裴璟叹了口气, 对面的暗卫统领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品茗当季的好茶。
在北蛮卧底这些年,他真是受苦了, 现在回来要好好补偿自己。
忽然抬眸瞧见裴璟腰间一枚玉坠,暗忖这看着不像南陵的款式。
裴璟问:“你找到傅归宜的线索了吗?”
秦平归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非常自信道:“没有。”
裴璟像是习惯了他的大不敬, 淡淡道:“抓紧些, 务必抢在傅归荑之前找到他。”
身后的赵清翻了个白眼,暗卫统领毒蛇原名秦平归, 是殿下在北蛮皇宫为质时偶然救下的人,当时他身受重伤,醒来后记忆模糊, 这名字还是殿下取的。
寓意有一天他们能平安归家。
两人一同在北蛮历尽磨难艰辛,最后安全归国, 裴璟改革政法, 秦平归替他建立暗卫,在发动战争前一年他自愿请命去北蛮做卧底。
南北统一后他没有回来, 留在北蛮清剿皇室叛军余孽, 直到一个月前旧伤突发, 裴璟才下令调他去苍云九州调查傅归宜一事。
他之所以带着面具,是因为在北蛮时秦平归替殿下挡下一节燃烧的梁木,在额头处留下一片骇人是伤痕。
从此他便带上面具隐匿在暗夜蛰伏。
两人在艰难中相互扶持,情谊自然也不一般, 若天底下还有谁敢与裴璟这样说话还不被杀头,除了傅归荑, 就是秦平归。
秦平归将茶盏放下, 冲裴璟扬了扬下颌:“你都拿到傅家的东西了, 干嘛老跟人家姑娘过不去。我可调查清楚了,傅归荑这些年不容易,况且傅家确实没有别的心思,她父亲镇南王每日闭门在家种瓜,几乎放下军务。你不要过河拆桥,翻脸无情。”
裴璟懒得理他,直接下令:“毒蛇,孤要你不惜一切代价,在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傅归宜。”
秦平归听见裴璟叫了他的化名,便知道他是认真的。
“是,太子殿下。”
懒散洒脱的纨绔公子在瞬间收敛笑意,薄唇轻抿,神色沉冷,周身气息变得摄人窒息。
另一厢,傅归荑出门就往户部走,裴璟烧掉了十几册户籍,她需得将那些都查一遍,以免有遗漏。
出示裴璟的令牌后她很快被毕恭毕敬地请了进去,天蒙蒙黑才出来。
眼看着宫门就要落匙,傅归荑顾不得将新抄录的名字送到忠叔手上,上马就往皇宫赶。
裴璟下令,必须在晚膳时回东宫。
说来也奇怪,裴璟似乎非常执著与她一同用膳,一天里最少要与她同桌吃饭一次,他也不做多余的事,就是默默吃。
当然,吃完饭以后若是没有紧急政务,他多余的动作就变得多了起来,仗着她不敢反抗,可劲地消遣她。
在床榻间,在矮凳上,亦或者是墙角,书桌……他随心所欲地把她圈在怀里,逼出她的眼泪,吞没唇齿间的娇吟。
可他偏偏又不往下继续。
每每到最后,她总是脸颊滚烫,唇色艳红,发髻倾垂,衣襟散乱,偶然他发狠了还会逼她说出各种不成体统的话。
而他全程衣冠整洁,面色不改,唯有呼吸略微急促,身体绷直成僵。
乌沉的黑眸中仿佛酝酿着风暴,目光锐利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吐出如飘絮般轻的低吟。
裴璟睚眦必报,他仍旧在意那日她说的话。
所以他要折磨她,要她主动靠近,祈求他的怜爱,向他俯首臣服。
哪怕被陌生的快意淹没,意识模糊不清,傅归荑也咬牙从未妥协。
凉风从她透红的耳边吹过,吹散了些脑中那些想忘记却忘不掉的羞耻画面。
忽然,在离宫门不到一里路的地方冲出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傅归荑及时拉住缰绳。
然后,她就被恭恭敬敬地请到了睿王府做客。
睿王似乎是有备而来,酒水菜肴样样精致,歌姬乐师个个俊秀。还有睿王的独女,那位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裴芙也陪伴在侧。
怎么看都是场鸿门宴。
傅归荑来的原因很简单,既然有人想帮她顶下没有按时回宫的罪,那她自然却之不恭。
想着等会散了宴会,她可以回镇南王府落脚处,将最后一份名单交给忠叔,再顺便问问今天查探的情况。
一脸和善的睿王见傅归荑喝得半醉不醒,眼神迷离,眼底闪过精光,示意自己的女儿上前。
裴芙露出浅笑,眉眼含春地端着一杯酒朝傅归荑袅袅而来。
“傅世子丰神俊朗,芙儿仰慕已久,愿能与世子共饮一杯,此生无憾。”裴芙身着轻纱,昏黄的烛火下姣好的曲线若隐若现,香肩半露,如雪的肌肤散发着幽香,勾得人心痒难耐。
傅归荑微微蹙眉,她对这种程度的勾.引见怪不怪,不过这香气让她不舒服。
裴芙正要勾住傅归荑的手臂卖弄好颜色,被她不动声色躲开,然后认真敷衍地喝了三杯酒。
“谢裴小姐错爱。”傅归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显得既不过分疏离,也不过分亲近,全是冷淡的客套,还有一点醉酒的迷茫。
裴芙都看傻眼了,傅世子瞧着弱不禁风的,没想到喝起酒来倒是爽快,便对她父亲大人的计划多了几分期待。
坐上方的睿王见傅归荑如此给面子,以为她上勾了,内心大喜。
他心里的算盘打得乒乓响,只待裴芙成功嫁给镇南王世子,凭借她的手段自然可以将傅归宜和他背后的镇南王收归到一个阵营里。
还有连弩的制作技法。
睿王眼里闪过贪婪,若是他所统管的京畿大军能人人都拥有一把,何愁有朝一□□宫不成。
尤其是裴璟近日行事狠辣,再也没有以前那般忌惮他,探子传来消息是因为从傅归宜手里拿到了傅家的东西。
傅家。
睿王放下酒盏,又冲裴芙使了个眼色。
裴芙揽住傅归荑的手准备带她下去休息,傅归荑将计就计,扶额闭眸装作神志不清的模样跟着裴芙往外走。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她就把人打晕再翻墙回去。明日回宫裴璟问起她的时候,睿王就是她的挡箭牌。
在东宫这些时日,她对南陵局势不再是两眼一黑的瞎子,琢磨出如今朝堂内还能让裴璟有所顾忌的就是睿王。
今日看出他想拉拢自己,势必不会让裴璟降罪于她,甚至还会帮她圆谎。
傅归荑垂着头,脸藏在阴影里,内心冷笑。
他们南陵内部这些破事就让裴璟自己来收拾,等她找到哥哥即刻启程回苍云九州,永世不踏入京城一步。
走了两步,她发现不对劲,体内忽地腾起燥意,就跟那日摘星宴一模一样。
傅归荑瞳孔一缩,不可能,除了酒,她没有动过任何东西。但她偷偷用秘法测试了酒水,没有问题,也不是白堕。
好在这药效只是刚刚开始,她发现得及时,不影响接下来的行动,只要走出这间大门她就立刻动手。
两人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傅归荑眼前手掌成刃,暗中积蓄力量。
忽地裴芙像是看见了索命的恶鬼,尖叫着推开了傅归荑,她一时没注意眼看着就要摔倒。
“傅世子,喝醉了?”熟悉的檀木香裹上她,傅归荑身体一紧,旋即闭眸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藏在宽大袖口中掌刃化作拳头,忍受着体内的炙烤。
裴璟对睿王轻笑一声,“王叔这里的酒真乃琼浆玉露,勾得傅世子都忘了回宫的时间。”
睿王脸色大变,裴璟入他的府邸如无人之境,居然没人来通知他,但久经朝堂,他很快平静下来,慈祥地问道:“今日是什么风把太子殿下吹来了?”
裴璟垂眸扫了眼靠在他怀里的人,皮笑肉不笑道:“今日孤让傅世子出门办事,等到宫门快落匙还不见人回来,没想到是被王叔请到了府邸做客。”
睿王笑着道歉,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什么事,被裴璟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
“既然人孤已经接到了,就不打扰王叔休息了。”裴璟懒得与他多费唇舌,强势地将傅归荑带走,路过躲在柱子后的裴芙时睨了她一眼,满是嫌恶。
裴芙被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裴璟的人都撤了出去,睿王方才从下人嘴里得知他进来的时候带着一队骑兵将睿王府围得滴水不漏,手里都拿着一把连弩对准看家护院,他们谁有异动当场射杀,院子里现在躺了七八具尸体。
睿王听完回禀,眼底漆黑,脸色阴沉。
裴璟这是要公然跟他撕破脸,既然这样,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裴璟把人放到马车的卧榻上,坐在一旁冷笑道:“傅世子,还不醒。”
傅归荑这才缓缓睁开眼,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模样,问:“我怎么在这里?”
“少装糊涂!”裴璟冷着脸一手擒住她的下颌,另一只迅速往她嘴里塞了颗微苦的药丸,确认她吞下去后才松开。
“咳咳……”傅归荑得了自由后登时弓起身体趴在卧榻边剧烈咳嗽,还想用手去扣喉咙里的药,被裴璟阻止。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傅归荑紧张地瞪向裴璟,双眸微赤。
裴璟讥讽她:“不装了?你真是胆大包天,睿王府都敢单刀赴会,今日你能全须全尾出来全靠你祖上积德。”
傅归荑听完他的话后皱了皱眉颇有些不服气,没有裴璟,她一样能全身而退。
裴璟冷笑:“你怕是都不知道怎么中的招?酒没有问题,裴芙身上的熏香也没有问题,但是它们撞在一起,足够你今晚上快活一夜,说不准一个月后便能初为人父。”
他补充道:“如果你真是个男人的话。”
傅归荑听完后总算知道自己栽在哪里,轻嗤道:“臣早听闻南陵地大物博,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些神奇的相辅相成之物,臣从前在苍云九州简直闻所未闻,实在是开了眼界。”
裴璟哪能听不出她在翻旧账,还记着自己用白堕去试探她一事,嗤笑一声:“傅世子若真想见识,等回了东宫,孤将它们找来,一样、一样让世子亲自体验,可好?”
傅归荑怒目而视,再不言语。
凝神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方才察觉自己体内的燥意散了,有点不可思议地望着裴璟。
他不趁机占便宜反倒替她解了药性,实在是匪夷所思。
“我若想对你下药,在东宫多的是机会。”裴璟看出她心中所想不由暗怒,面上更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故意被他截下的。等回去用完晚膳,我们之间的账再一笔一笔地算。”
“晚膳”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傅归荑咬住下唇,五指不自觉蜷曲着,指尖死命攥紧身下的被褥。
她垂着眼帘,掩盖住眸底的愤恨与屈辱。
作者有话说:
裴璟:等了好久,老婆怎么还不回来吃饭![怨夫.jpg]
傅归荑:跟狗吃都不想跟你吃。
第28章 春蒐 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晚膳过后的时光对于傅归荑来说格外难熬, 裴璟对她身体的熟悉程度远远超出她自己。
靛青色的芙蓉纱帐包裹的架子床摇晃不止,隐约传来细碎的哭泣声和低喘声。
偶然间夹杂了几句不怀好意的低语。
“你求我,我就给你。”
“不……”
“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
裴璟将她全身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 确认没什么其他的异常后才堪堪收手。
不怪他这么谨慎,睿王这只老狐狸实在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 当年为了拉他下位, 不惜让自己亲生女儿献身, 就为了让他背上乱//伦的罪名。
当年他离开南陵去北蛮为质时,裴芙还是个小女孩, 谁曾想长大后竟然愿意帮着她父亲做出这等下贱的事情。
裴璟对睿王有极大的戒心,可对裴芙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当年天真单纯中,一时不查差点让他们得逞。
好在他在北蛮受了不少罪, 对很多药都有极高的抗性,这才等到秦平归来寻他。
他与睿王在之后的对抗中, 对他的手段也有了十足的了解, 肮脏下流,诡谲无耻。
故而今日一听见下面人说傅归荑被请了进府, 他当即快马加鞭赶过去, 生怕自己吃过的亏傅归荑再吃一轮。
裴璟垂眸兀自平复着呼吸, 目光幽深地转到软榻间微微失神的人身上。
白嫩的脸颊两侧冒满细汗,鬓发濡湿黏上绯红的脸颊,勾勒出一副可怜样,眼角悬而不掉的泪珠, 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倔强又脆弱。
裴璟顿时心生几许怜意,俯身用指腹想为她拭去额头的汗, 刚一碰上, 她的双眸急速轻颤, 眉梢眼角刹那间本能地落满了厌倦,无一处不再彰显她对他的排斥。
裴璟的心像被扎了一样。
他沉冷地笑了笑。
再一次俯身对上红得能滴出血的唇瓣覆了上去,如愿看见身下人惊恐的眼神。
这一回后,傅归荑的脸色只剩下倦意,连睁开眼都变得极为艰难,整个人似乎快要失去意识。
这下裴璟再不用担心她会做出什么让自己不悦的举动,他躺在床榻上将人揽进怀里。
“傅归荑,”裴璟哑着嗓子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找到的傅归宜,他是一个十恶不赦之辈,亦或者是个奸险狡诈之徒,你该怎么办?”
傅归荑意识涣散,脑海一片混沌,可听见哥哥的名字后她像是被触动某根神经,费了半天的力才分辨出裴璟是什么意思。
“但他还是,还是哥哥。”傅归荑用细微的气音回道:“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裴璟微微一怔,旋即不屑道:“你们幼时失散,你和他数十年都没见面,真不知道你对他哪来这么深的感情。”
傅归荑眨了眨眼,忽而闭眸偏过头,默然不语。
裴璟最讨厌她这样,仿佛只要一闭眼就能隔绝世界,隔绝他。
他捏住她的下颌强硬地将人转过来,语气变冷:“你《南陵律》学得这么好,若是他触犯了南陵律法,孤可不会轻饶。”
傅归荑闻言方才睁开眼,她定定看着裴璟好半晌,轻声开口:“若他背负人命,我愿意替他偿还;若他无恶不作,我会成为约束他后半生的枷锁,将人困在镇南王府,不会放他出来危害您的江山社稷。”
她的声音像飘在空中的柳絮,明明轻若无物却重重砸在裴璟心口。
听到傅归荑说要为那什么傅归宜偿命,他揽在她腰间的手陡然一紧,沉冷道:“没有孤的允许,你想都别想!”
傅归荑累得已经说不出话,眼皮和双唇都重重黏在一起。
裴璟等了半天都没听见她的下一句,眼一垂,看见傅归荑安静地依靠在他肩侧,沉沉睡了过去。
双颊褪去血色,瓷白的小脸隐在乌发中,显得可怜巴巴的。
又想到给她诊脉的太医说,傅归荑因为是双生子,自打娘胎里出来就十分孱弱,若非后天有人悉心调理恐怕活不到成年。
她现在能如此康健,还离不开自身努力,一定是拥有极为顽强的意志力的人才能做到。
裴璟的脸彻底绷不住了,目光像春日绵雨般缠在她身上,丝丝缕缕透着柔情万千。
他伸手将挡住傅归荑的乌丝小心拨弄到一边,轻声自言自语埋怨道:“你不是最懂我的吗,怎么还老和我拧着,你稍微松个口,咱们都好好的,行不行?”
回答他的是傅归荑平稳的呼吸,温热的鼻息扑在他耳边,像极了无数个柔软的小爪子在同时挠他,痒意顺着皮肤融进骨髓。
身体还未平息的热意蹭地一下又烧了起来,喉咙干渴得厉害,裴璟无奈地叹了口气,悄声下了榻,又转身给她盖好被褥。
有时候他在想,每次这般较劲到底在折磨谁。
回到自己的寝殿,第一件事便是泡了个冷水澡。
春夜寒凉,裴璟仅套了件薄薄的白色中衣,紧密结实的肌肉撑得衣服勾勒出锋利的线条,发梢上是水雾凝聚成珠,顺着棱角分明的眉骨滑落至胸口,再往淌入腹肌堆砌的沟壑之中,隐匿不见。
宽肩窄腰,长身鹤立,每一寸都散发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如同藏在暗夜中的猎豹,随时等着给猎物致命一击。
“传令给毒蛇,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在三个月内找到傅归宜。”裴璟端坐在书桌前,饮下一口凉茶,对暗处沉声道:“不惜一切代价。”
“是。”
他要在傅归荑之前找到人。若那傅归宜真是那般不堪,亦或者大奸大恶之人,他便悄无声息地将人处理掉,省得以后带累傅归荑。
裴璟今日听傅归荑那样看重在乎她亲哥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也可以做她的哥哥,亲人,依靠,甚至是她想要的任何人。
越想,裴璟越觉得傅归宜此人实在是多余,甚至觉得他既然已经失踪多年,现在更没有必要出现,徒增困扰。
*
上书房内。
“你听说了吗,阿宜,下个月我们要跟太子殿下和文武百官一起去平溪猎场春蒐。”乌拉尔凑过来兴致勃勃道:“他还允许我们从下个休沐日起,可以出宫半日。”
傅归荑听了后眉头微蹙,裴璟为什么忽然让世子们出宫?
“怎么样,下个休沐日我们一同出宫喝酒,上次除夕我打听到一家酒坊,一定合你的意。”乌拉尔见傅归荑沉默呆滞,撞了一下她手肘。
“再说吧。”傅归荑想用这半日时间去调查线索,还不知道忠叔那边情况如何?
乌拉尔还想说什么,太傅站在上方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他无奈只能老实坐回去。
待放了堂,他还没来得及跟傅归荑说上一句话,就眼睁睁看着人被东宫接走了。
“池秋鸿,”乌拉尔叫了他:“你下次休沐出宫吗,我们叫上阿宜一起喝酒啊。”
池秋鸿脚步微顿,侧过脸,声音喜怒不辨:“再说吧。”
话还没说完,他就走了,徒留乌拉尔一个人在原地。
他摸了摸脑袋,这一个两个都感觉奇奇怪怪的。
傍晚,裴璟照例过来用膳时,吃完后傅归荑问了一句出宫的事。
裴璟不慌不忙放下碗筷,告诉她:“你不能出去。”
\"凭什么!\"傅归荑当即变了脸,质问道:“太子殿下莫不是忘记答应我,允许我自由出入宫廷一事?”
裴璟淡声道:“上次你故意拖延回宫,这次就当作给你的惩罚,近一个月内,你都不许出宫。”
傅归荑继续争取自己出宫的权利,裴璟听得头疼,干脆把人拉过来堵住双唇。
待她气息奄奄,脑海混沌一片时听见裴璟低声说了句。
“这个月休沐日我都会遣人去接你,你留在宫里陪我,少掺和别的事。”
傅归荑咬紧后槽牙,恨极了他的独断专行,不守承诺。
休沐那日,乌拉尔听说傅归荑被传去御书房问策时十分失落,他叹息道:“做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也不容易。”
世子们现在人尽皆知,傅世子现如今今非昔比,得太子殿下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连来上书房上课都可以随心所欲,更加能出入前朝参与南陵内政,想必不日即可平步青云。
他们这群人说的好听是藩王,说得难听就是外来户。裴璟只给了他们封地没有给实权,若想要接触南陵政治核心,保永世富贵还需要想办法在前朝站稳脚跟。
傅归荑走到御书房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商议什么,听声音好像是季明雪。
赵清恭敬地请她在原地等上片刻,他自进去复命。
没过多久,里面的声音停了下来,季明雪随后走出。
他看见傅归荑很高兴,凑到跟前打了个招呼,喜气洋洋地告诉她,上次她提出的改进方法大大提高了连弩的准确性,还有骑兵,如今追云骑今非昔比。
傅归荑眉眼微弯,轻声说恭喜他。
季明雪忽而压低声音,关切问:“傅兄,上次你跟太子殿下没起冲突吧。”
傅归荑默了默,摇头。
季明雪松了口气,“那就好,太子殿下这个人虽然是严厉冷肃了些,但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他冲傅归荑挑了挑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你这样为南陵尽心尽力,殿下都看在眼里,你的福气,在后面。”
傅归荑不明所以,勉强扯出个淡淡的笑容。
“太子殿下请傅世子进去。”赵清看季明雪亲密地拍上傅归荑的肩膀,替他捏了把汗,赶紧出声打断二人叙旧。
“行,我先走了。”季明雪笑道:“改日傅兄去我府上做客,我们不醉不归。”
傅归荑还来不及点头,就被赵清挡住视线,催促她赶紧进去。
一入殿,裴璟正站在书桌前,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傅归荑心里一突,顿时如芒在背,反射性地后退了一小步。
裴璟登时大步流星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擒住她的手腕,扯到自己跟前。
“季明雪对你十分推崇,方才还说追云骑能有今日之威,你功不可没。”裴璟声音很淡,“你说,我该怎么赏你。”
傅归荑听他口气不善,垂眸斟酌片刻后慢声道:“都是季将军的功劳,臣不敢居功。”
裴璟冷哼一声,另一只手绕过后背,握住她的腰用力一紧,傅归荑惊得抬起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竟也敢胡来。
裴璟勾起冷硬的唇角,乌沉的眼眸里没有半点笑意:“你们二人倒是默契,都将功劳让给对方。”
“孤赏了他黄金千两,世子看上去不像个爱财的,孤就赏你到龙椅上一坐,如何?”
说罢,裴璟不顾她惊慌的表情屈膝将人打横抱起,趁着她张口拒绝时堵了上去。
赵清等殿内伺候的人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十分妥帖地将大门轻掩,挡下殿内的支离破碎的喘息声。
作者有话说:
傅归宜:尼玛,我为你出生入死,你要我去死。我的打狗棒在哪里,给我拿过来。
季明雪:我以为她是好同事,没想到是老板娘。
没想到吧,失忆这个狗血剧情居然是哥哥在承担。
扩展一个小知识,古代帝王不同季节的打猎有不同的名称。
《左传·隐公五年》:“故春蒐(sōu)夏苗,秋獮(xiǎn)冬狩,皆於农隙以讲事也。”
第29章 赠弓 裴璟居然将她锁了起来。
往后两个休沐日, 裴璟都会遣人带她去御书房。
不过再没有做过荒唐之事。
那日裴璟吃了味,狠狠折腾了傅归荑,后来连续几日, 她都冷脸相待。
其实平日里她对他也是冷淡的,不过好歹偶尔会回上一两句, 不像这几日, 她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裴璟憋了一肚子的火, 使出的手段更是花样百出,逼她同自己讲话。
到后来他才知道, 原来傅归荑是觉得两人在御书房亲近会被人知晓,羞愤难当。
“傻姑娘,我怎么舍得让人窥见你的模样。”
美眸含泪, 灿若星子,媚而不妖, 孱弱中带着几分倔强, 与往日清冷绝尘的模样大相径庭,勾得他心痒难耐, 半边身子又酥又麻。
他真是爱极了她失控的模样, 尤其是让她失控的人是自己。
裴璟是疯了才会与人分享, 不,是谁敢见到他就挖了他的眼睛。
傅归荑的一丝一毫都是他的。
然而他说完后,傅归荑还是冷着脸,裴璟难得退了一步, 承诺不在御书房闹她。
傅归荑回了一个冷笑。
裴璟觉得自己大概真的疯了,他竟然从这声冷笑中听出一丝恃宠而骄的意味。
“今天我给你讲讲皇宫内各部门的职责权属, 以及他们背后的靠山……”
裴璟在御案旁边支了一个小桌, 傅归荑就在那学习额外的功课。
上一次裴璟给她讲述的是南陵世家门阀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 还有他在改革新政是遇到的阻力和助力分别又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教她这些她还能理解,毕竟自己代表的是归顺藩王势力,她的立场对于裴璟的政改也有一定影响,但南陵皇宫内部庶务关她什么事。
她找到哥哥就要回家,难不成还要住这里一辈子?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面上不显,老老实实地听着,恨不得他就一直讲下去,省得又对她生出别的心思。
“你听明白了么?”裴璟见她单手撑住下颌,两眼无光地盯着前方的花斑岩地板,于是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傅归荑回神,扯出一丝心虚又尴尬的笑。
裴璟眸光中盛满了无奈,问她:“你是不是太累了?”
“啊,对。”傅归荑以手掩面,装作打了个哈欠,“春日困倦,是有些乏。”
裴璟见她眼底浮了一层淡淡青黑,小脸煞白煞白的,浅红的双唇失了水润饱满,有点像蔫了的花。想到昨日太傅向他回禀,傅归荑近日用功得厉害,《南陵六记》几乎已经通读,不日即可通过考核。
他止住了继续往下的讲的念头,抬手指了指斜后方:“屏风后面有张矮塌,你去休息一会。”
傅归荑提议道:“我不能回东宫休息吗?”
裴璟斜睨了她一样,眼里满是“你不要得寸进尺”。
傅归荑警惕看着他:“我想一个人休息。”
裴璟见她一脸提防,被气笑了,故意逗她:“我忽然也累了,不如一起?”
傅归荑立刻打起精神,表示自己不困还能再学几个时辰,要求裴璟马上接着说。
裴璟朝她挥了挥手,自己转身回到御案前,拿起奏折开始专注批阅。
傅归荑等了一会儿,发现他确实没有要一起睡的意思,轻声走到屏风后躺下。
檀木香霎时裹了上来,傅归荑闭上眼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间听见外面有人进来了。
“都安排好了吗?”裴璟的声音放得很低。
“一切妥当。”
另一个人的声音她从来没有听过,却在听了之后奇怪地睡着了。
自从入住东宫,在裴璟三番五次的折腾下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哥哥,今天不知怎么重新梦到,可却不是傅归荑与哥哥共同的记忆。
她梦见哥哥被大火包围,他站在火海里对着她笑,告诉她要好好活着。
“不……不要……”傅归荑骤然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耳边还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分辨不出到底在说什么。
环顾四周,待认清这里是哪里后,她立即双手捂住嘴防止自己出声。
裴璟正跟秦平归在商量平溪春蒐的布防一事,听见屏风后的响动示意他停下,旋即朝他使了一个眼色,秦平归点头悄声退下。
“怎么了?”裴璟绕道屏风后,见傅归荑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濡湿了鬓发,唇色比进来的时候还要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满眼雾气的眸子中透着几分无助和害怕。
“没事。”傅归荑闭了闭眼,低下头平复呼吸。
“做噩梦了?”裴璟拿出一条柔软的白帕,替傅归荑拭去鬓边的水渍。
傅归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抬手去接手帕,扯了半天都没反应,不由抬头往上看,撞上裴璟冷沉的眼眸。
他眼皮压了压,继续替她擦脸,淡淡道:“你是自己说,还是要我用些手段问出来。”
傅归荑捏住手帕的指尖紧了紧,旋即放了下来,抿了半天唇才开口:“我……我梦见我哥哥被烧死了。”
裴璟闻言,气势稍敛,手上的动作更轻:“不过是个梦而已,都是反的。”
心里却觉得是真的也不错,他丝毫没有一点同情心,甚至恶劣地想若是傅归宜再也找不回来,镇南王府就等于绝了后,袭爵这件事必然会落在傅归荑身上。
可傅归荑到底是个女儿家,她的身份能瞒得了一时,却没办法瞒一辈子。
裴璟无声地笑了笑,他倒是有个好法子,既能让镇南王府的爵位世代永存,又能让他们绝无二心。
他垂眸看向傅归荑,放下帕子暗示性地捏了捏她的脸,眼眸漆黑:“要不要我帮你找。”
“不必。”傅归荑头一偏,冷言拒绝。
裴璟面上笑意淡了,收回悬在空中的手,正酝酿着今天一定要叫她学会低头的心思,就听见赵清在外面求见。
“既然醒了,就来看个东西。”
裴璟一挥衣袖,转身先走出去,傅归荑也觉得这里不安全,紧随其后。
赵清双手捧着一把锃光瓦亮的长弓,弓身是银色,如月华倾泄,透着锋利的寒凉。弓弦是同样的银白色,悬在空中如同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
裴璟拿起弓身递到傅归荑面前,她不解地望着裴璟。
“马上就要去围猎,我给你寻了一把好弓,你试试看。”裴璟又往前推了一下。
傅归荑单手接过,接过一瞬间皱了皱眉,手里沉甸甸的弓让她拿着有些吃力。
裴璟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立即从她手里夺过来,笑道:“是我没考虑清楚,这逐月弓乃天山冰晶与银辉石熔铸而成,是比一般的弓重些。”
傅归荑看他举重若轻地拿着逐月弓,心里对自己与裴璟的力量有了计较。
裴璟放回到赵清手里,沉思片刻,问她:“你从前在家里,有没有惯用的弓箭。”
“有的,放在宫外的落脚地。”傅归荑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逐月弓身上,意识到这一点后很快挪开了视线。
“我派人去取。”裴璟立即拍板。
傅归荑眉毛微拧,小声嘟囔:“不用这么麻烦,不过是打猎而已,一般的弓箭就行。”
裴璟却不依她,沉声道:“平溪猎场有野兽出没,还是用趁手的武器更稳妥些。”
傅归荑懒得跟他做无畏的口舌之争,不过是把弓箭。
不到傍晚,裴璟派去的人就将她的弓取了回来。
甫一入手,傅归荑油然而生一股亲近之意。这把弓陪伴了她近八年之久,是父亲亲手所制,用的是苍云九州一种特殊的乌木,坚硬却轻巧。
所以这把弓表面上看与寻常长弓无异,实际上却只有它们的一半重,十分适合傅归荑这种力气小的人用。
裴璟问傅归荑,这把弓叫什么名字?
傅归荑目光柔和,亲昵地摩挲着自己的武器,头也没抬地回了他一句:“弓啊。”
裴璟无言以对,他心里想这姑娘也太质朴了。
傍晚的时候,裴璟又让人送来她的鲛绡内甲,拿起来对着她的身体比划了一下大小,转头又递给守在门外的赵清。
傅归荑听见他交代了几句什么,没听清具体是什么内容,大意就是要在某些地方改动一二。
她心想,裴璟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她家的传家宝说改就改,连一丁点问她的意思都没有。
傅归荑内心不忿,面上却丝毫不显。
过了几日,在出发前往平溪围场的前一天,裴璟亲自拿着内甲而来。
傅归荑略略扫了眼发现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多了几根绳子,便也没多想。
直到穿上时她才知道变化在哪里。
\"吸气含胸。\"裴璟站在傅归荑身前,垂下眸神色不变喜怒,用双手扯住内甲两侧往内聚拢,勒得傅归荑差点断气。
她羞赧地咬住下唇,扭过头用力吸气。
当着裴璟的面,他还亲自上手帮她穿这贴身之物实在是……令人难为情。
偏偏他的手脚极为规矩,然而他的目光却难以令人忽视,宛如拥有实质般一寸寸抚摸上她的肌肤,所过之处像被烙铁烫过一般,浮起一层淡淡的浅红。
像只煮熟的虾似的。
她有些责怪自己住在东宫的日子未免太放纵了些,整个人都丰腴不少,尤其是胸口似乎像二次发育了般,鲛绡内甲都都快要挤不进去了。
裴璟手上的力道更大了。
冰冷的甲胄终于套进去时,傅归荑不习惯地打了个颤,而后听见侧腰有落锁的声音。
傅归荑慌忙转头去看,裴璟正将一把尾指大小的钥匙收紧进袖口。
“你在干什么?”她气急败坏地摸向右腰侧,发现上面挂着个镂空的金锁,锁身小巧,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但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耻辱感。
裴璟居然将她锁了起来。
始作俑者丝毫没有歉意,面色如常哦了一声:“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有人发现你的身份,很安全。”
“给我解开!”傅归荑怒目而视,满脸涨红。
裴璟站在原地不动,眼神上下扫视了一遍,这件甲胄紧紧贴着傅归荑的上半身,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尤其是腰部显得不盈一握,不堪一折。
还有胸口,明明已经勒得很紧很平,他却还是觉得能看出起伏的曲线,记起它柔软的触感。
裴璟的眸底暗沉如渊,喉结微微滑动。
傅归荑察觉到他的目光所落之处,涨红了脸,猛地双手交叉挡在胸前。
太久没有穿这东西,如今一穿上有种被套进铁桶的滋味,尤其是胸口那处更是难受,挤得她呼吸都有些许不畅。
她忍不住没好气地埋怨了一句:“都怪你。”
裴璟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低笑起来,认下全责。
“是,都怪我。”
第30章 出气 傅归荑约莫在出平日里的恶气。
三月末, 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浩浩荡荡的皇家大军携带者文武百官一同前往平溪猎场。
因宣安帝卧病不起,太子裴璟代理春蒐一应事务。
随行的人还有睿王府, 诸多世家门阀,以及诸位远道而来的世子们。
世子们自成一体走在队伍中后方, 傅归荑身着翠绿色戎装与乌拉尔并肩骑着。
乌拉尔打趣他:“我还以为太子殿下会邀请你一同乘轿撵。”
傅归荑面容冷淡, 并不接茬。
实际上她也觉得匪夷所思, 裴璟不但没有让她过去伴驾,甚至晚上告诉傅归荑, 给她在平溪猎场别院安排了其他住所,与裴璟所下榻的院子相距甚远。
换做最开始,她还会猜测是裴璟觉得在外面不宜与她太过亲密, 可现在她已经知道裴璟是一个无所顾忌,行事我行我素之人, 绝不会因为旁人的眼光而放弃做什么事情。
此举着实有点不像他。
不多对傅归荑来说总归是件好事, 一想到今晚上可以不用再面对他,心情松快了许多, 一路上看到的花花草草都觉得分外美丽, 散发着盎然生机。
凛冬已逝, 春日踏歌而来,一切看上去都充满希望。
到达猎场别院时已是日暮,裴璟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晚上要与睿王等世家门阀一同用膳, 今日就不传她过去了。
傅归荑更满意了,心里想着若是日日如此该多好,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不该太亲近。
明日春蒐正式开始, 傅归荑夜里躺在榻上休息, 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鲛绡内甲缚得她胸口闷闷的。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东宫过了些自在松快的日子,现在恢复原状后开始不适应。
她闭着眼,迷迷糊糊间想扯开内甲松口气,一摸就摸到了腰间那把金锁,冰冷的质感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锁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她如何破坏也没办法弄开。还有锁眼,用特制的开锁针也没法撬开,傅归荑不由对裴璟的愤怒愈发高涨,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是他养的小猫小狗吗。
忽而,外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打斗声,她小心翻身下床,又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弓和箭筒,小心贴靠在门后观察外面的动静。
刚开了一条缝就被人堵在门口,傅归荑按住袖箭开关,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这个黑色背影。
“别出去。”那个人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傅归荑目不转睛盯着他,低声问:“你是谁?”
黑衣人微微侧了半个头,傅归荑隐约看见他脸上带了个同色面具,明明是柔软的皮质,却愣是被他自身的气势衬托得锋利无比,像一把隐匿在暗夜的剑,随时对敌人发起致命一击。
他是个高手,还是个手上不知染了多少血的杀手。
“看着你的人。”黑衣人说罢直接砰地一下关上大门。
傅归荑猜测,这大概是裴璟派来的人。
罢了,既然不关她的事情,何必费神。
于是转身回到榻上,刚躺下,怀里的太子御令掉了下来。
傅归荑拿起令牌放在眼前,想到临走前裴璟跟他说的话。
“在平溪猎场若是遇到危险,你务必先保全自己,若是遇到不长眼的就给他一箭,无论死了谁都别怕,问起来就说是奉我的命令行事。这枚令牌可以调动任何人,再见到睿王一行人直接让他滚远点。”
傅归荑暗忖,这次春蒐恐怕不仅仅只是来打猎。
她再一次闭了眸,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无比安心,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集合,众人才知道昨夜有北蛮皇室的漏网之鱼突袭别院,不过好在是虚惊一场,逆贼已被料事如神的太子殿下统统擒获。
傅归荑皱了皱眉,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否则裴璟为何将她调离,还派遣人守在她的房门口。
虽然她心里很不想承认,但是裴璟确实在保护她远离危险。
然而转念一想,那群北蛮人都是冲裴璟去的,自己若真在裴璟身边,就是那条被殃及的池鱼,于是立刻收起了内心那点微不足道的感激。
傅归荑站在人群中,远远看着裴璟身穿太子礼服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上,身姿挺拔如松,杏黄色的披风尤为刺目。
隔着人山人海,她仍能看清裴璟脸上睥睨的神态,眼神冷锐,气势凌人,光是看一眼便令人产生心悸之感。
蓦地,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转过头往她这处看了一眼。
他凌厉的目光没有温度,傅归荑却像是被烫到了般。
她若无其事地扭开头,假装与乌拉尔说了两句话,可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攥紧缰绳的指节微微发白。
“开始!”
裴璟扬起高高的马鞭,一声令下,率先冲了出去。
其余诸人纷纷争先恐后跟在后面。
太子殿下有令,今日谁能得到最多的猎物,赏黄金千两,良田千亩,还有可能得到太子青眼,一举平步青云。
乌拉尔等世子们兴致勃勃,他一马当先,回头笑着跟傅归荑说:“阿宜,你今天可要手下留情。”
傅归荑等这群人都走得七七八八才驱马入林,她本就没有出头争功之心,甚至都不想跟来。
裴璟不让世子们的仆从跟着,而是给他们每人分派了一个大内侍卫以供驱使。跟着傅归荑的这个长相剽悍,目光凶狠,一看就是不好招惹之人。
她方才看见裴璟朝北面而去,于是不急不缓地往南边走,确保自己绝不会跟他撞上。
“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在周围转一转。”傅归荑觉得后面那双眼睛有些扰人,时刻不离她。
侍卫十分坚决地摇头。
傅归荑看见前面有一处小溪,转头对他委婉道:“我要去前面方便一下。”
那侍卫一听,急急忙忙转过头,语气透出些慌乱:“我……小人在前面等世子。”
傅归荑眼眸半眯盯着他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深处,翻身下马,徒步往溪流而去。
骑了一小会,上下颠簸间胸口有些勒得慌,全身都在微微发热,她半蹲在清澈的溪流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扑,享受一丝清凉。
春水顺着鬓角发丝淌过脸颊,沿着精致的下颌线落入水里,激起点点涟漪。
春日百花绽放,溪流泠泠发出佩环清音,顺着低谷奔流而去。傅归荑举目望去,远山罩了一层蒙蒙的雾,青黑色的山峦藏在烟雨中,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青山如黛远村东,嫩绿长溪柳絮风。
傅归荑低头莞尔一笑,这里没有柳树,倒是有不少青翠的芦苇。
她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一扫连日来的压抑,惬意地享受着无边春色。
哥哥找回来后,她便要找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春日赏花播种,夏日捕猎纳凉,秋日收果屯粮,冬日温上一壶好酒,临窗赏雪。
站着欣赏了一会儿美景,又畅想了美好未来,傅归荑正要转身回去时忽地听见旁边芦苇丛里有动静,沙沙声像是有野兽在打滚。
她拿起弓,又从箭筒里抽了一只箭羽,从容地拉弓对准晃荡的芦苇从。
“平溪围场太大,我觉得咱们好像走错了方向。”
傅归荑瞳孔一缩,口音像是北蛮人。
平溪猎场居然出现了北蛮人。
她伏地身子悄悄靠近,发现是两个落单的北蛮人在河边取水喝,凝神听了半晌,傅归荑弄清楚原来今日他们计划刺杀裴璟,昨夜的突袭只是为了降低他的戒心,让他误以为所有北蛮人都已伏诛。
心里一突,不好,今日裴璟周围都是些王公大臣没什么战斗力,他们恐怕有危险。
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傅归荑拉直弓弦,闻声辨位,目不转睛两人交谈处。
春风轻拂,高大的芦苇吹起一片片绿浪,忽而被凌厉的箭羽破开一道口子。
“什么人在那里!”
跟着傅归荑的侍卫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回来,急得团团转又不敢擅自打扰,坐在马上高扬起头一直张望着小溪方向。
忽然看见她跑过来,神色凝重,手里紧握弓箭。
侍卫听完她刚刚在河边发生了什么后,内心咯噔一下,急急忙忙跟她去河边。当他看见两个北蛮人一死一重伤躺在地上,心脏差点跳出来,紧张地问傅归荑是否受伤。
傅归荑拧着眉,摇了摇头,把方才听到的计划告诉侍卫,并让他回别院找季明雪求救。
季明雪和追云骑大部分留在外围巡逻,以他们的脚程还是能及时赶过去救人的。
侍卫哪里敢让傅归荑一个人落单,他得到的死命令是绝不离开傅世子一步,否则军令处置。
“见令如太子亲临,你敢抗命?”傅归荑拿出令牌,侍卫露出挣扎之色,表示不放心傅归荑一个人在外面。
傅归荑语气淡淡地分析:“他们明显是冲着太子一行人去的,人应该都在北边,这两个估计是与大部队走散了。你先赶回去通知季将军,我带着这个重伤的随后就到,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侍卫还想拒绝,在傅归荑摄人的眼光下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后颈微微发颤。
傅世子此时的眼神让他想到了太子殿下,不寒而栗。
侍卫临走时挑断了重伤的北蛮人手筋脚筋,再三确认他没有行动力后才一步三回头往别院赶。
傅归荑也没了欣赏美景的心思,将人捆了扔在马后背,疾驰而去。
另一厢,裴璟带着一群人深入山林围猎,忽然从四周窜出一群人高举长刀,嘴里喊打喊杀,周围的人和马顿时乱成一锅粥。
“他们是北蛮人。”裴璟拿起悬挂在马上的连弩,声色俱厉道:“来人,给孤将他们拿下,反抗者就地格杀!”
他旋即举起连弩,单眼瞄准敌人,砰砰砰连射十几发,不少北蛮人应声而倒。
其余侍卫纷纷拔刀应对,一部分将裴璟等人拱卫在内圈保护,另一部分冲上去与贼人打斗。
一阵兵荒马乱,王公大臣们被冲得支离破碎,裴璟下了马,将惊恐不安的睿王世子挡在身后。
睿王世子心里暗暗叫苦,谁都看得出这群北蛮人目标明确,不要命似的朝裴璟奔来,他方才想趁乱与其他人一样远离裴璟,没想到他一直抓着自己不放。
蓦地,破空声撕扯着他的耳膜,一支从前方射出的长箭直冲裴璟的额心射来,他慌乱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只见裴璟神色冷峻,泰然自若,甚至微微侧头朝他笑了笑。
睿王世子心里一阵发寒,整个人僵在原地。
箭矢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之际,裴璟的手用力一扯,睿王独子猛地扑倒自己身前,刚好当下这一箭。
锐利的箭矢插入睿王独子的后心窝,他还来不及说一个字,瞪大眼睛望着裴璟,满眼不可置信。
裴璟的手轻轻一松,丝毫不带感情淡淡道:“睿王世子护驾有功,厚葬。”
睿王世子眼睛直愣愣的睁着,应声倒地,瞳孔逐渐涣散。
与此同时,北蛮人见裴璟没死,继续向这边进攻。
他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手,抽出随身长剑,问:“毒蛇那边怎么样了?”
有人回:“首领他们遇到点麻烦,北蛮人远超我们之前预估的数量。”
裴璟听后表情纹丝不动,冷声道:“这是倾巢而出了,来的好,今日孤就要让北蛮余孽彻底消失在我南陵的版图之内。”
说罢,率先冲上去。
双方厮杀激烈,裴璟的领口,袖角和衣摆渐渐沾了血,体力也有些不支。
暗处不停有人放冷箭,裴璟的右臂在躲避时不慎被擦出一道伤痕。
“殿下,他们在暗处射冷箭的人位置很难确定。”侍卫们以身作肉盾,挡住裴璟。
裴璟皱着眉:”毒蛇那边还有多久能到?”
“首领那边至少还需一炷香。”
裴璟看了眼敌我双方的数量,两边都有伤亡,己方人数不占优势,还有藏在暗处制高点放暗箭的人。
他心里飞快盘算着:“我们往南撤,以树木做掩体,沿途留下记号。”
“是。”
谁料他们刚实施裴璟的计策就被敌人看透,铺天盖地的箭羽朝一群人射来。
眼看有一支箭就要射中裴璟的脑袋,他因手臂受伤,动作略有迟缓,来不及挡掉。
“咻——”
说时迟那时快,从南边射来另一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这支箭相撞,箭头交锋瞬间,原本要射伤裴璟的箭羽被劈开两半,箭身坠落在他脚下一寸。
只差一点,他就有可能被射个对穿。
那只不明来路的箭矢没有落地,顺着敌方的箭来时的轨迹继续向前,顷刻间裴璟就听得一声哀嚎,然后听见有什么重物从高处跌落的声音。
“援军到了!”
裴璟高声大喊,敌人乍一听慌了阵脚,给裴璟等人撤退的机会。
等到北蛮人反应过来时,已经失去裴璟他们的踪迹。
“追,今日必须要杀死南陵太子。”
在快速撤离中途,一侍卫不解地问裴璟援军到了为何不将北蛮人一网打尽。
裴璟脸色很难看,因为根本没有援军,射出那支箭的另有其人。
“还不出来。”他停下脚步,目光寒冷地朝前方某处看去。
傅归荑神色淡然地从后面走出,一手持长弓,一手握缰绳,骑在马上垂下眼皮俯视着裴璟等人。
“傅世子。”有人认出她。
裴璟对傅归荑的到来没有丝毫惊喜,反而脸上一片阴鸷,他的声音如冬日寒冰。
“你怎么在这里?”
她也不想来的,若不是在押送那名北蛮人的过程中被他认出自己并非南陵人,还想要策反她,因而透露了重要消息。
原来他们的计划里有两批人,一批人专门负责封锁别院到猎场的路,拖延援军去救裴璟。
傅归荑当时的心中也是纠结万分。
她虽擅长射箭,可近距离搏击于她而言是短板,若是来支援裴璟,说不准还是添麻烦。再者她已经叫人回去报信,相信季明雪很快就会赶到,他手里的追云骑配备连弩,那些乌合之众定不是对手。
但是……
傅归荑想了千万个不来的理由,特别是他对她做出的那些个混账事,觉得若是裴璟死了,她再也不会受制于他,自己女儿身的秘密也会继续是个秘密。
可她只要一想到裴璟一死,天下很有可能将再度陷入战乱之中。
宣安帝软弱心慈,诸位皇子被裴璟杀得杀,废得废,没有一个能接替他,他自己也无子嗣,最大的可能就是睿王上位。
睿王佛口蛇心,仅从那日宴会的下作手段便能得知他登基后天下会是怎样的官官相护,民不聊生。
裴璟,只有裴璟能完成南陵真正的大统一。
傅归荑重重叹了口气,当即将马后驮着的北蛮人打晕扔到地上,又用枯枝枯叶盖住,做上记好后飞速往他口中袭击裴璟的地方赶。
一路上她都在祈祷季明雪能够快点赶到,最好在她赶到之前将事情解决,这样她就不用现身。
人算不如天算,她一到就看见朝裴璟射出的暗箭。
傅归荑想也没想,抽弓搭箭,一气呵成。
幸好用的是自己这把惯用的弓,否则她在那样的情况下真不敢直接对射,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射穿裴璟的脑袋。
箭矢落地后,她也松了口气,掌心微湿。
傅归荑心有余悸,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她从容地翻身下马,一言不发走到裴璟离三步之远的地方停下,微微颔首问安。
“臣,见过太子殿下。”
裴璟瞪视她,锐利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视好几遍,像刀子似的要划破她的衣衫。
“傅世子,你……”
还不等裴璟训斥,后方敌兵再次追上来,怒骂叫嚣声就在背后不到百丈。
他们一群人借着密林藏身,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兵分多路从密林四周绕出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沿途留下记号,毒蛇会带人去寻你们。”
裴璟镇定地定下计策,有条不紊地安排出逃机会。
傅归荑听到“毒蛇”二字时耳尖轻颤,思绪忽地凝滞了一下,等回过神后发现自己被裴璟拽着离开,这条路上仅有他们二人。
“你、你干什么拉着我?”傅归荑虽然不想裴璟死,但她更惜自己的命,北蛮人明显是冲他来的,跟着他最危险。
“把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裴璟头也没回,还示意她不要出声。
后方的北蛮人一下子也被裴璟的这番安排弄迷糊了,只能分散人朝不同的方向继续追。
傅归荑凝神细听,他们这个方向似乎没有人追来。
她弓身跟在裴璟后面,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穿过这片密林,再过一条小河,我们就安全了。”裴璟将人扯到自己身前,自己断后,用后背替她挡住要害,“知道你怕水,等会你就趴在我背后,我带你游过去。”
傅归荑顿了一下,唇角微抿,手中的弓攥得更紧了。
一路顺遂,直到他们出了密林,迎面撞上几个与大部队分散的敌兵。
距离太近,傅归荑的长箭威力大打折扣,手中的袖箭在最初遇到那两名北蛮人时已经用掉大半,如今还剩下最后一发。
裴璟没漏掉傅归荑眼神中闪过的一丝慌乱,长臂一挡,牢牢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找到机会你就自己走。”
傅归荑动了动喉咙,没有应声。
山间的风有些寒凉,傅归荑被裴璟护在身后,一点也感受不到冷意。
经过一番塵战,北蛮人悉数被杀,然而裴璟也不幸中箭。
傅归荑用最后一根袖箭杀死了藏在密林中的弓箭手,她扶住摇摇欲坠的裴璟往小溪边走,没走两步又听见北蛮人搜索的动静。
后面的追兵跟上来了,一定是适才的打斗引来的。
她登时放弃过河这条路。
北蛮人既然追到这里,一定也知道他们会过河,势必会沿着往上追。
此刻裴璟意识有些涣散,眼睛半眯着,全靠傅归荑撑住他才没有跌倒。
两人寻到一处合抱宽的大树,树的内部已被蛀空,形成一个天然的树洞。
傅归荑把人放下,裴璟脸色煞白,唇无血色,鬓边铺满了细汗,发誓濡湿地粘在双颊。
“你……你快走,他们的目标是我。”裴璟恢复了些力气,撑着一口气睁开眼,催促傅归荑离开:“你用点东西遮住我,我的人很快会找过来。”
傅归荑垂眸不语,她发现裴璟的唇色有些青紫。
“有没有匕首?”傅归荑蹲在他跟前,神情十分冷静。
裴璟以为她要匕首护身,掀开下摆,露出靴子上的武器。
傅归荑拿起匕首放到眼前,蹭地一声拔出利刃。
寒光在她双眸间一闪而过。
她二话不说直接绕道裴璟后方,箭矢插在右肩上,表面的血迹已经凝固,微微泛着黑色。
“忍住,别出声。”傅归荑当机立断用匕首划破血污附近的衣服,露出伤口。
果然,箭上有毒。
她不给裴璟反应的时间,她单手握住箭柄猛地拔出没入肉身的箭头,溅出的血有几滴飙到了傅归荑脸上。
“唔……”饶是裴璟有所准备也被她这一下弄得肝疼,额头,后背的汗齐刷刷地渗了出来,瞬间将衣襟染得微湿。
他急促地喘着气,声音有气无力的:“傅归荑,你……算了。”
“你中毒了。”傅归荑语气平缓地陈述实事。
“北蛮人惯用的伎俩,上回在京郊也是遭了这种毒,”裴璟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还记得吗,就是那次我晚上叫你来侍寝。”
傅归荑连声冷笑都欠奉。
“事不宜迟,你的毒必须要尽快排出来。”傅归荑若无其事地两指并拢,抹掉脸颊的血迹,又用匕首将伤口处的衣裳撕开,暴露更多的皮肤。
裴璟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厉声道:“你敢!孤命令你立刻离开。”
傅归荑置若未闻,冷眼握住匕首用力在伤口处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
带黑的血霎时争先恐后地往外流,傅归荑还嫌不够,手指抵在伤口周围用力挤压,试图逼出更多毒血。
裴璟只觉得后背像是被万千根绣花针同时往下扎,疼得咬住后槽牙,口里那句“别吸”硬生生地吞进喉咙。
谁能想到,她看上去像个心慈手软的,排出毒素的方式会是这么残暴。
他的右臂乃至整个后背都疼得发麻,裴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疼过了。
呼吸愈加粗重,到最后他几乎快要昏死过去,眼前一片白茫茫。
傅归荑完全不管裴璟痛得死去活来,继续加大手指力量,直到鲜血变红才罢手。
从怀里掏出止血粉,不要钱似的往上撒。
裴璟经历了拔箭,放血两轮折磨,现在又到被药粉刺得又痒又痛,他咬破嘴唇才没在傅归荑面前泄露一丝痛吟。
待适应了这阵疼痛后,裴璟缓过了神,他笑了一声,头微微侧向后方,语气揶揄:“傅归荑,你刚刚是不是在公报私仇,故意折磨我?”
傅归荑本来正要撕下自己的衣衫给他包扎,听到这句话后衣摆放了下来,再次打开止血粉,一股脑全倒了上去。
她假装嫌创口吸收药粉的效果不够好,故意用冷硬的瓷瓶口按了好几下伤口。
满意地看见裴璟背脊绷紧,后背冷汗直流,还顺便闭上了烦人的嘴。
“这才叫‘公报私仇’。”傅归荑悠悠道,不慌不忙地用匕首从裴璟身上撕下一条绫布,三两下将伤处包扎好。
裴璟强忍住钻心的痛意,无声地大口喘着气,眼前出现白点,慢慢变大最后糊成一片。右肩上难以形容的刺痛感一路向下,迅速传遍全身,令他整个人疼到麻木,动弹不得。
他心想,傅归荑约莫在出平日里的恶气。
作者有话说:
标注:
青山如黛远村东,嫩绿长溪柳絮风。——《春日杂咏》明·高珩
傅归荑:这告诉你,做人要善良。
裴璟:老婆来救我了,她一定超级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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