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树郁郁葱葱，蝉鸣声不断。
上午十点，别人家都已经着手准备午饭，老宋一家才刚吃上早饭。
宋乐鱼和韩雅琴母女俩都是睡得晚，起得晚。
一个中考完就没早睡过，雷打不动凌晨才睡，一个搓麻将，到十一二点才回来。
韩雅琴催得紧，宋乐鱼脸也没洗，刷了个牙草草解决。
她脑子还没清醒，眼睛又酸得厉害，整个人迷迷糊糊，脚底好像踩了两朵不结实的云，飘飘然。
韩雅琴穿一件花色睡衣，最中间有一朵极大的艳红牡丹，棕色的围裙，一头卷发用大号鱼嘴夹固定住。
她见宋乐鱼这模样，不禁蹙眉，没忍住数落几句，“又几点睡的？”
“没几点，你回来我就睡了。”宋乐鱼脑子动也没动，说话不打草稿，张口就来。
“我不想来说你，这个暑假你放纵太久了，反正马上开学了，多的是作业收拾你。”宋乐鱼是从她肚子里蹦出来的，哪句真哪句假，一听就知。
宋乐鱼：……美好的一天从听到开学两字结束。
客厅的空调呼呼吹，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客厅离餐桌有一段时间，冷气暂时吹不到这。
宋乐鱼热得没胃口，加上刚起来没多久，就更不想动嘴。
她揉揉惺忪的眼睛，一边搅碗里的粥一边吹气，似作给粥降温，实则是拖延。
吹得七七八八，宋乐鱼往嘴里送了一口白粥，“妈，你昨晚赢钱了吗？”
尽管放凉了一会，但热气还未彻底散去，吃进嘴里烫得要命，她哈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吞进去。
这一口把她魂烫回来了，清醒不少。
“赢了五千。”韩雅琴眼睛下隐隐有黑眼圈，但眉梢泛着喜意。
“真牛！”宋乐鱼竖起一大拇指。
今天韩女士弄早饭的时候哼着小曲儿，宋乐鱼猜她心情不错，现在她说赢了钱——
只要她夸得好夸得妙，就不愁没零花钱。
不出她所料。
韩雅琴从兜里掏出几张人民币，数也不数就丢给宋乐鱼，“我还不知道你这小脑瓜子在动什么歪脑筋，拿去！”
宋乐鱼眉眼弯了弯，“谢谢妈。”
韩雅琴夹了一筷子鸡蛋和榨菜给她，“快点吃，粥要凉了。”
“知道了。”
虽然没百元大钞，但这几张黄的蓝的够她买好几十根冰棍了。
她喜欢吃冰棍，一天不吃三个不罢休，于是韩女士看得严，两天一根还不够她塞牙缝。
偷偷买，偷偷吃，这个夏天她就是冰棍大户。
“爸呢？”宋乐鱼慢吞吞往嘴里塞粥，随意问道。
“你爸一早就去厂里了。”
“哦。”她知道她爸去干嘛了，就是闲着没话找话。
她爸厂里最近接了个大单，合作方给的时间少，这段时间一直在赶工，早出晚归。
宋乐鱼吃得慢，可以用磨蹭形容，等她吃完韩雅琴已经把空碗空盘洗好了。
韩雅琴擦干手上的水，睨了一眼宋乐鱼的碗，“吃这么慢，等会自己洗。”
“……哦。”
等宋乐鱼从厨房出来，韩雅琴在院子里洗昨天的脏衣服。
韩雅琴不爱用洗衣机，他们那一辈人习惯手洗，一天不洗衣服浑身不得劲，还觉得洗衣机洗得不干净。
除了床单被单和冬天的厚衣服，大部分都是她亲手洗的。
他们住的还是白墙黑瓦的老房子，没有搬进小区里。
夫妻俩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对这里的人和物早已烂熟于心，搬走总归是不舍，去了别的地方，一人生地不熟，二没那滋味。
这栋房子是两层高，一楼客厅厨房，二楼是他们的房间。
一楼最前面有个院子，韩雅琴就在那洗衣服，院子还专门框了一块地出来，种种蔬果。
他们家住浒镇，浒镇是吴县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小镇。
浒镇四面环水，因为地理位置较偏，经济算不上太好，也算不上太差。
宋乐鱼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觉得没劲，转身回屋打算把脸洗好。
对上镜子，她惊住。
鼻子旁边冒了一颗很大的痘痘。
她凑近镜子，一张放大版的脸出现在镜子里，她仔仔细细瞅了一会，确定这颗痘痘还没熟，还不能挤。
宋乐鱼在心里叹口气，报应来了，这就是熬夜的报应。
她决定吃一根冰棍犒劳一下自己。
她先悄悄瞄了一眼门外，确定韩女士注意力都在衣服上才敢拉开冰箱，把最后一根冰棍翻出来。
撕开包装，手上功夫和嘴上功夫配合得极好，直接咬了一大口。
她眯了眯眼，神情享受。
爽炸了！
除了第一口是大口，剩下的她慢慢抿。
每次吃冰棍她都习惯性撇一眼冰箱。
上面贴满她心仪的贴纸，一个角落都没放过，都是幼儿园和小学时候干的幼稚事。
她和别的女生不一样，别人喜欢这个公主那个公主，但她对那些不感冒，就喜欢奥特曼。
最狂热的时候，那首家喻户晓的《奇迹再现》她能从早上睁眼唱到晚上闭眼，歌词熟到倒背如流。
那会她还天天问韩女士你相信光吗？
想到这，宋乐鱼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冰棍吃了三分之二，宋乐鱼不再遮掩，大大方方走到门口，她也不嫌院子的台阶脏，一屁股坐在上面。
反正吃了大半，被韩女士看见也只是数落几句，不痛不痒骂上几句，有利于身心健康。
韩雅琴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回头一看，一眼注意到宋乐鱼手里的冰棍，脸立马黑了，俩眉一皱，“又吃冰棍，你的身体还想不想要了！”
宋乐鱼腿一抻，“我就要趁年轻的时候多吃点，不然老了牙齿掉光什么都吃不了。”
“……满嘴歪理。”韩雅琴被气到。
“妈妈，我的好妈妈。”她耍赖皮似的撒娇。
“别来这一套，没用。”说完，韩雅琴又没忍住啰嗦一句，“天天吃这么多冷的，下次例假痛可别一口一个妈。”
“不会的，下次肯定不痛了。”宋乐鱼拍拍胸脯，打保证。
“你哪次不这么说？”
宋乐鱼撇撇嘴，不再啃声，专心吃冰棍。
冰棍还泛着冷，解了心头的热。
现在日头刚好在中央，最燥热的时候，冰棍融化的速度快了不是一丁点，宋乐鱼快速把冰棍吃掉，就留一根棍子在嘴里含着。
她撑着下巴放空脑袋，发呆。
先是听到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而后一阵热风从左边袭击过来。
头发丝缠在棍子上，粘在嘴边，宋乐鱼轻微蹙眉，吐出棍子，然后擦了擦头发，确保它不沾。
她把头发丝别到耳后，一路摸到发梢，长了。
这段时间没剪过头发，中考前太忙没时间去，中考完她又天天懒在家里，不想出去。
这一来，头发快到肩膀那了。
宋乐鱼从小就爱留短发，但也不是特别短的，到下巴那边左右的。
她有个假小子的名号。
因为镇上的姑娘都是长发，就是她一短发，有点特殊，又有点独一无二。
她本人觉得挺酷。
吃冰棍的功夫，韩雅琴把衣服洗好。
看见她把最后一件衣服拧干，宋乐鱼一激灵，立马站起来往里走。
但姜还是老的辣——
“宋乐鱼，过来，把这几件衣服晾起来。”
宋乐鱼脚步一顿，心中暗道慢了一步。
韩雅琴在一边浇小青菜，这天不多浇点水会枯死。
“你暑假作业写完没？”她随口问。
“……这是这个月你第三次问我了。”
宋乐鱼佯装无奈，叹气，“我理解您年纪大了记忆不好，所以我再重复第四次，您女儿我初中已经毕业了，所以这个假期没作业。”
韩雅琴语塞，转移话题，“那你不能买点高一的习题做做，提前用功。”
“……”
“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笨鸟先飞。”
“那你觉得你女儿是笨鸟吗？”
韩雅琴盯着宋乐鱼细细打量了一会，就在宋乐鱼以为她要夸出惊人之词时——“我觉得是。”
“……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宋乐鱼把最后一件衣服晾好，拔腿就跑，不想听她啰嗦。
-
夏日的午后最是昏昏沉沉。
房间里空调和电扇齐头并进，空调上明晃晃亮着22度，电扇开到最大档，冷气十足。
床中央有一小团凸起。
宋乐鱼蜷缩在被子里，被子裹得紧紧，尽量让身体每一寸都贴到柔软的被子，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和看手机的空间。
她觉得自己是有点毛病在身上的，夏天不爱睡凉席，就喜欢睡被子。
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这一小团凸起发出闷笑，还一声比一声响。
这笑声很快引起韩女士的注意。
宋乐鱼对韩女士的脚步声很敏感，拖鞋在地上的趿拉声让她立马从床上弹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把空调调高，被她看见22度的话这辈子都见不到空调了。
好在韩雅琴没进来，只是敲敲门，“干嘛呢，小点声。”
宋乐鱼刚才没笑完，这会正有股笑劲儿憋着，回话的时候都带着一股笑腔，“知道了，妈。”
得到回复，韩雅琴转身走了。
拖鞋声愈来愈小，宋乐鱼拿起空调板，刚调低一个度，拖鞋声周而复始回来了。
宋乐鱼手一顿，又把温度调回去。
“你出来一下，我有事交代你。”韩雅琴在门口说。
“……知道了。”
双脚刚沾到地上就打了个寒颤。
拖鞋不知道被踢哪去了，她踮着脚尖找，估计地板的温度也是22度，没走几步脚趾头就冰冰冷。
宋乐鱼拉开门，但没看到人，“妈，你人呢？”
“我在这。”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韩雅琴从冰箱里拎出一红袋子，“把这袋水果给小卫送去，顺便叫他晚上来家里吃饭。”
听到后半句，宋乐鱼伸出一半的手立马收回来，背在身后，“那晚上吃好了让他带回去不就好了。”
“反正你叫他吃饭也要去他家，这些又不重，顺手的事。”
“……我可以在手机上给他发消息。”
“别这么多废话，快去。”韩雅琴把水果强硬塞她怀里，在她的观念里，一定要当面说才行。
塞好水果，韩雅琴注意到冰箱旁边的日历还没撕，她顺手撕下来，露出今天的日期。
2013年8月14日。
一到门口，令人烦躁的炎热感扑面而来，挥之不去。
走到门口宋乐鱼才想起来没换鞋没换衣服。
她低头看了看，一双粉色的hellokitty拖鞋，十个脚趾安静地躺在上面。
身上穿的是居家睡衣，可室内可室外，只要她不说，这就是外出的衣服。
宋乐鱼踌躇几秒，决定直接过去，见那狗东西而已，不需要讲究。
打定主意，她拎着袋子继续走。
卫豫家和他们离得近，在一条道上，中间是一排白杨树，他们俩家就在这排白杨树的左和右。
走到这条林荫小道，宋乐鱼明显感到一股清凉，不是空调制造的冷气感，是那种大自然的乘凉感，风吹在身上都是惬意的。
宋乐鱼不知道这排白杨树多少年纪，从她记事起这些白杨树就已经很高大很壮实。
明媚和煦的阳光从稠密的树缝间照过来，投下一片富有生机的光点，被树叶挡住的地方是参差斑驳的黑影。
轻车熟路走了五六分钟，就看到卫豫家的影子。
宋乐鱼抬手敲敲门，听见门里传来的脚步声，她立马开始喘气，一下比一下用力，好像干了什么累活。
里面的人看清是谁后，开门的动作一下变关门，一秒停顿都没有。
宋乐鱼眼睁睁看着门缝从小变成大，又从大变成小，千钧一发之际，她整个人用力抵在门上，想把门抵开。
两人无声较量。
宋乐鱼逐渐处于下风，关键时刻她灵光一闪，拎袋子的手试图挤进去，“我妈让我给你送水果！”
话音落，门里的力道果然轻了许多，就在她准备一鼓作气把门撞开时——
手上一轻，袋子被人拎走。
然后……她的手被推了出来。
宋乐鱼：“……”
透过门缝她好像看到那狗东西欠揍的脸一闪而过。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她放弃和他比力气，靠在一边，似作示弱。
“你没听到我喘得厉害吗？为了给你送水果我容易吗我，又累又热，路上我还差点被人撞死。”
她等会一定要好好教训那家伙，让他知道谁才是爹！
“就、就刚才，一辆电瓶车朝我飞过来，我都摔了，脚还崴了。”
还不开门迎接她？都怪她太惯他了。
“……”
宋乐鱼脸不红心不跳，一个劲瞎扯。
就在她都快自我感动的时候，她有点纳闷，里边怎么没动静了？
她试着推了推门。
门开了？
宋乐鱼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她带着疑惑进去，只见那狗东西正坐在沙发上吃水果。
“卫豫，我去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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