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闯大祸了
第一次约会是什么感受呢?苏绾只能用“倒霉”形容。
想看的歌舞没看着, 想吃的美食没吃到,等了一个时辰等得肚子咕咕叫,最后被陆安荀背回家时, 她已经饿得两眼发昏了。
然而更倒霉的是,回到洗秋院已经是亥时,灶火已灭,厨房里只有几个冷冰冰的白面膜。
她啃完半个白面膜后, 发誓再也不想跟陆安荀这种人约会。
可睡到半夜, 却隐约听见有人敲窗。
“苏绾, 睡了?”陆安荀在外头问。
苏绾闭着眼睛, 硬邦邦回应:“睡了!”
“苏绾, 出来。”
“做什么?”苏绾没好气地趿拉鞋走到窗边。
窗户吱呀一开,一阵香气飘进来。
“你在哪弄的?”苏绾盯着他手上的叫花鸡眼睛发绿。
陆安荀说:“我刚烤的,还热乎着。”
苏绾赶忙走出屋子。
陆安荀烤叫花鸡有一手,这还是他十岁前在街上混出来的手艺。用荷叶把鸡包起来,再裹上一层泥巴, 然后架火烧泥。待烤熟将荷叶拨开时,甭提多香。
月色融融,两人坐在屋顶吃烤鸡。
“你上哪弄的鸡?”苏绾问。
陆安荀道:“我去后厨转了一圈,见横梁下吊着一只刚杀好的, 索性借用了。”
苏绾噗呲笑出来,想象得到明天婆子起来发现鸡没了, 定要吵嚷半天。
“好吃吗?”陆安荀问。
“嗯, 此时若有葱白和甜面酱更好。”
“苏绾,”过了会, 陆安荀问:“还生气吗?”
苏绾这种人, 气来得快也走得快, 眼下吃饱喝足还有什么好气的呢。
倒是陆安荀忙活一晚上挺不容易,又是抓贼又是弄烧鸡,这会儿还小心翼翼地哄她。
苏绾心一软,算了,那就原谅他吧。
“对了,”苏绾放下鸡腿,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从袖中掏出条色彩绚丽的绳子来,“手伸出来。”
陆安荀故作矜持地伸手。
苏绾将彩色绳索绑在他手腕上:“这个是我特地给你编的,跟别人的不同。”
“哪不同?”
“不告诉你。”
多了一根姻缘绳当然不同。
百索,又名合欢索,无病无灾,吉祥顺遂.
端午一过,苏家和杨家的亲事就提上了议程。因为下个月就是苏泠和杨家公子成亲之日。
柴氏才病好就要开始张罗,所幸苏娴回来了,府上中馈一应交由她打理,柴氏就安心筹备三女儿的婚事。
这日,趁天气不错,柴氏带苏泠和苏绾一同去大相国寺上香,为两人婚事求个吉利。
五月天气闷热,苏绾坐在马车里便已生了些汗,下马车后清风一吹才凉爽起来。
柴氏上完香、捐了香油钱后给两个女儿求了两支上上签,满心开怀。
“你们且去后院厢房坐着歇息,”她说:“我去寻大师有点事。”
苏绾懂,柴氏是为大姐苏娴问姻缘。
她点头:“母亲只管去忙吧。”
大相国寺风四季风景优美,正好此时凉风习习,苏绾打算去走走。
“三姐,”她问:“你可要去园子转转?”
“小妹去吧,我有些乏。”苏泠说完,领着丫鬟往厢房去。
苏绾睇了会苏泠背影,黯然叹气。
她清楚苏泠不愿嫁杨家公子,随着婚期渐近,苏泠心情越加躁郁。
可她放任自己,不挣扎半分,任由他人安排命运。就像她之前说的“我已经认命了”。
苏绾觉得,她三姐其实可以换一种活法,比如像她二姐那样。但苏泠淡漠的表象下比谁都孝顺,她不愿柴氏伤神难过,便听从柴氏安排。
“走吧,我们随处看看。”苏绾领婢女往另一头走。
然而才走到大雄宝殿,就隐约听见有人喧哗。
苏绾视线寻了寻,在游廊处瞧见几个衣裳华丽的女子。其中一人还是她的“老熟人”,曹尚书之女曹慧。
她此时局促地站在人群中,面容愠怒。
“你们能来为何我不能来?这大相国寺难不成是你家的?”
“虽不是我家的,可我见不得有些人没有自知之明。前儿榜下捉婿时,曹府家丁追着陆状元满街逃,陆状元为何逃难道堂姐不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说话的是一个穿粉衫的姑娘,乃曹慧的堂妹,曹莹。
此前曹尚书欲招陆安荀当女婿,强行捉人,还把人追了几条街。其实当街追的不只曹家,还有季家,可人们偏偏拿曹家来说笑是为何?
当然是因为曹家千金其貌不扬,虎背熊腰,比起季家小姐来差得不止一点半点。人人都在笑话曹家小姐癞
这话着实有些难听,曹莹本来就嫉妒曹慧有这么个权势的爹,如今被曹慧连累名声更是对她没好脸色。
忍了多日,今日不发作不快。
“依我看堂姐回家求大伯更来得快些,来这求姻缘,未免也太难为佛祖了吧。”
她话落,周围其他几个姑娘都轻笑出声。
曹慧咬唇,目含自卑。
苏绾听到这,对婢女道:“走,过去瞧瞧热闹。”
她这声音不小,那边的姑娘听见纷纷转过头。见是她,神色复杂,嫉妒又鄙视。
苏绾的大名跟着苏家三个嫡女远扬,只不过她因草包名声而远扬,是以,即便没见过的都听说。见过的更是印象深刻——一个草包罢了,偏偏还长得比自己好看,气不气人!
曹莹自然也认得她,蹙眉不喜。
曹慧在昔日情敌面前丢脸,很是难堪,同样也不喜。
却不想,苏绾下一句说道:“菩萨为不为难我不知,但我知道有些人心思丑陋,菩萨定会嫌恶。”
曹莹目光顿时射过来:“苏四,你这话说谁呢?”
“说的就是你呀!”苏绾闲闲道。
“肤浅之人只在意肤浅之貌,然而世间华美从来不在表象,只藏于内心。”
“有些人空有漂亮皮囊却以取笑他人为乐,这样的人与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何区别?”
“你.”曹莹涨红脸,她历来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可对着一脸“来呀,我奉陪到底”的苏绾,就显得气弱了。
曹莹又羞又怒,憋了半天决定还是避其锋芒,便跺脚冷哼一声,带着同伴离去。
等她们一走,曹慧冷漠问:“你为何帮我?”
“谁帮你了?”苏绾说:“我闲来无事,找人练练嘴皮子而已。”
“.”
并非苏绾同情曹慧,大概.可能.多多少少受陆安荀影响,见不得这种抱团欺负人的事。
苏绾也不想跟曹慧多说什么,转身就打算走。
“喂,苏四。”曹慧喊住她。
“还有事?”
曹慧道:“你既帮了我,我也投桃报李告诉你个秘密。”
苏绾八卦之心一起,忙问:“什么秘密?”
曹慧走过来,低声说:“我知道陆公子想入翰林院,可枢密院季大人看中了杜公子的实力想招他做女婿,并力保他入翰林院。”
“哪个杜公子?”
“当然是跟陆状元交好的那位,好像叫杜文卿。”.
回来的路上,苏绾若有所思。
达官贵人们招女婿一为家族引进优质人才,二为壮大政治势力。新科进士们便是最好的人选。
没想到季家居然想拉拢杜文卿,不过横看竖看杜文卿确实优秀,虽没得三甲,却也在前十。寒门出身,背景简单,前途无量也最好掌控。
可这事,陆安荀知道吗?.
这厢,杜文卿回到客栈,就见着个人坐在堂内。
他上前行了一礼:“陈大人。”
陈大人乃礼部官员,负责这批进士的食宿安排,同时也是季大人派来的说客。
“杜公子,”陈大人不慌不忙道:“此前与你说的事,考虑得如何?”
杜文卿摇头:“陈大人,在下已经说过了,在下无福消受。”
陈大人道:“时日已不多,京中职缺该安排的已安排了,余下的,要么登天要么就是被人挑剩的。你的职缺迟迟未安排下来,就不想知道为何?”
杜文卿心头一跳,眸子闪过一丝怒意:“莫非季大人.”
陈大人笑得意味深长:“季大人抬举你,想举荐你进翰林院。若你愿意,皆大欢喜,若你不愿,恐怕就爱莫能助了。”
杜文卿面色一沉。
陈大人又道:“恕陈某不能理解,季大人位高权重,且季小姐才貌双全,杜公子为何不愿?”
“我听闻杜公子跟陆状元私交甚笃,可若因为几分交情就拱手将前途让人未免太蠢。翰林院不是他陆安荀的,人人皆可得,若因你被点翰林他陆安荀与你绝交,如此看来,这样的人杜公子不交也罢。我说得可有理?”
“你先别忙拒绝。”陈大人打住杜文卿,说:“你且扪心自问,读书这些年为的是什么?杜公子自小离乡四处求学,十年寒窗,抱负当前何不珍惜?”
“再有,”陈大人继续道:“你老母亲耗尽家财供你读书,对你期望甚高。如今大好前程唾手可得,若就此放弃岂不辜负你母亲一片苦心?况且,季大人说了,若杜公子愿意,他可奉上京城宅子一处。杜公子不仅可在京为官,还能接老母亲过来享福,何乐而不为?”
杜文卿沉默。
能入翰林院是每个学子的梦想,他当然也想。可他清楚自己跟陆安荀比起来差了些资格,若同意季家条件,他对不起陆安荀。
而且.还有个原因。
“杜公子.”见他沉吟,陈大人追问:“意下如何?”
杜文卿后退一步,作揖:“还请陈大人转述,在下多谢季大人赏识,只可惜杜某心有所属,不愿娶季小姐。”
“你——”
陈大人劝了半天,杜文卿油盐不进,甩袖离去.
五月中旬,距离苏泠与杨家公子成亲不到一个月时,突然发生了件大事。
杨家退婚了。
此事令众人惊讶,好端端地为何退婚了?
柴氏因为这事气得半死,将杨家来赔礼的人毫不留情面地撵出门。
没两日,柴氏又病了,苏老爹喝了几杯酒,嚷着要去找杨家算账。
“他杨家是什么东西!当初巴巴求娶,如今居然敢这般羞辱我女儿,就算拼尽家财我也要将杨家告进牢中。”
然而还未等他去告,次日雨夜,杨公子低调地上门了。他跪在书房哭了许久,也不知跟苏老爹说了什么,待再出门时,苏老爹反而安抚他:“贤侄,此事并非你之过,是他欺人太甚!”
他?
哪个他?
苏绾和大姐二姐皆一头雾水,可其中内情无论如何问,柴氏和苏老爹都不肯说。
“三姐姐你知道对吗?”忍了忍,苏绾决定去问关在房中一言不发的苏泠。
杨家退亲的这两日,苏泠面色憔悴。但苏绾清楚,她面色憔悴不是因为杨家退亲,而是因为那个人。
那个人一直神神秘秘,柴氏和苏老爹不肯说,苏泠也紧咬牙关不透露,想来那人身份不简单。
但再如何不简单,以权欺压至此,苏绾就恨不得将他揪出来痛打一顿。
“小妹你别问了,我就知道会如此。以他的性子,又岂会甘心看我嫁他人。”
“可他凭什么呢!”苏泠忽然捂脸哭起来:“他自己娇妻美妾在怀,凭什么还要干涉我的人生!”.
苏家近日跟撞了邪似的,事情一桩接一桩,没一件好的。
这是柴氏原话,苏绾听了,也叹气。
“这都什么事啊。”她躺在摇椅上,以帕遮面,挡住刺眼的阳光。
过了会,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脸上。
苏绾挥手一拍,只听“嘶”地声。
是陆安荀。
“你悄无声息,属鬼啊。”苏绾掀眼。
“日头这么大你还晒?不怕晒黑了?”
“我晒黑了与你何干.哦,不对,有干系。”苏绾坐起身:“晒黑变丑了回头你陆状元喜新厌旧抛弃糟糠未婚妻改聘千金女娇娥我后悔也来不及了。”
“.”
陆安荀不想理她,将冰碗放在一旁的桌上:“给你的。”
苏绾瞥了眼冰镇酸梅饮子,问:“你买的?”
“我娘做的,让人送了份给我。”
“所以你自己不吃留给我?”苏绾捧起碗尝了口:“滋味不错,你娘手艺真好。”
“那当然。”
陆安荀见她起来,懒懒地躺在她的摇椅上。
陆安荀的母亲名叫夏寻芳,是个心灵手巧、脾气好的女人。陆安荀父亲去世后,她凭着一身手艺将儿子拉扯大。
夏氏不仅厨艺好,女红功夫也好。在林家当了十年绣娘,专门负责帮林大人裁衣缝袜。林大人是个武将,前头夫人去后就没再娶,生活过得粗糙。遇上温柔小意处处体贴的夏氏,日子久了便生了情愫,后来干脆将夏氏直接娶进门。
林大人膝下只一幼女,将陆安荀看作儿子,准备百年之后让陆安荀摔盆送终。
一碗冰镇酸梅饮子喝完,苏绾心情也好了许多。这下才正眼瞧了瞧陆安荀,这一瞧倒把她瞧愣了。
陆安荀今日有些.不对劲。
哪不对劲呢?
他着了身绯红衣袍,腰间坠香囊白玉,那香囊还是苏绾送的。没佩剑,却在左边配了把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宝石匕首。
这打扮活脱脱一个京城纨绔子弟,骚包得很。
“陆安荀,”苏绾问他:“你今日中邪了?”
陆安荀掀开一只眼,睨她:“喝完了?”
“嗯。”
“今日可得空?”
苏绾隐隐约约猜到他的目的,故意问:“做什么?”
“那个.”陆安荀不自在地挠了挠额:“看你整日心情不虞,我带你去瓦子解闷如何?”
苏绾凑过去,看稀奇似的盯着他,只把陆小公主盯得耳朵悄悄红起来。
他站起身,没好气问:“你去不去?不然我去找人吃酒了啊。”
“去去去!”苏绾心下一甜,难得小公主主动约她,怎么可能不去呢。
说走就走,苏绾当即跟他出门。
“陆安荀,你带钱袋了吧?”
“带了。”
“够不够?”
“你要买什么?”
“你看我头上缺点什么?”
“.五十两够了吗?”
“够了!够了!”.
陆安荀先带苏绾去酒楼用膳。
苏绾想起曹慧跟她说的事,忖了忖,开口问:“你授官的事如何了?”
“恩师说应该就在这两日。”陆安荀道。
须臾,他抬眼:“看你样子,有心事?”
苏绾摸了摸脸:“这么明显?”
陆安荀一脸“你这点道行能瞒得了我”的表情:“说吧,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苏绾道:“我听说季大人想招杜公子做女婿,这事.你知道吗?”
陆安荀点头。
“你知道?”苏绾讶异:“既如此,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陆安荀剥开一颗煮花生扔进口中。
嚼了会,他又剥了一颗:“味道不错,你试试?”
苏绾“啊”张开嘴巴。
陆安荀嫌弃,径直将花生放在苏绾的碟中:“自己吃。”
“.”
“杜兄跟我说过,他没同意季家的亲事。”陆安荀道:“而且我还知道季家并未放弃,派了礼部之人当说客。”
“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何不要?”苏绾不解。
陆安荀笑了笑:“你不知道?”
苏绾惊讶,怎么觉得陆安荀知道的秘密多如牛毛,而她宛若初出世道单纯无知的小白兔。
她看陆安荀像看老油子似的:“你又知道什么?快说来。”
“杜兄有中意之人,自然不愿娶季家小姐。”
“陆安荀!”苏绾斜眼睨他:“我看你也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嘛,京城各样的八卦你比我还清楚。”
“我与杜兄走得近自然清楚。”陆安荀说。
苏绾点头,也是,陆安荀成天在外头鬼混,他手下那些小弟又是打探八卦的能手,估计连城东旺财生了几窝崽都一清二楚。
她吃了两颗花生,缓缓问:“杜公子喜欢的姑娘是不是我三姐?”
“原来你也知道啊。”
苏绾叹气:“杜公子人品不错,若不是我三姐那桩事,其实两人倒也相配。”
“不过话说回来,”苏绾又道:“我说假若.假若啊,季家想让杜公子入翰林院呢?”
陆安荀:“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季大人有权有势,既然想招女婿,自然全力为女婿打算。”
陆安荀却是一点也不急:“且不说杜兄不会同意,就说翰林院人选已落定,你担忧多余。”
“可万一呢,万一.朝廷派你去外地任职呢?”
陆安荀奇怪看她:“现在五月,到明年三月还有九个月,你忍一忍。”?
苏绾:“忍什么?”
“你不是怕我去外地任职,回不来娶你吗?”
“.”
她是这个意思?.
用完膳后,两人去朱家桥瓦子看歌舞。
而此时,朱家桥瓦子一家茶楼雅间内,苏泠正坐在一名男子对面。
上好的虎跑龙井,初春芽头采摘,御贡之物非皇亲贵族不能得,可苏泠此时却无心品茶。
她淡淡抿了口,放下。
“怎么,不合你意?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品初春的虎跑龙井,还说其味甘甜柔和,淡而不寡,香而不妖。”
苏泠嘲弄:“那是以前。”
对面之人动作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还在因为没帮你救陆状元之事而生气?我已跟你解释过,并非我不愿,而是不能。朝堂之事复杂诡谲,表面一团和气,私下拉帮结派,我一举一动皆被人看在眼中。”
苏泠垂下眼睫:“我今日来不是想跟你谈这件事。”
“那是什么?”
苏泠膝上的手抠着掌心,语气清怨:“为何那么做?杨家并没得罪你,为何要那么做?”
“哦,”他眸色沉了沉:“原来是为别的男人来讨伐我。”
“我不是为别人,为自己。”苏泠突然激动起来:“你凭什么干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可知我快要疯了,我不想眼睁睁看你嫁给其他人。”
“那你呢?你自己左拥右抱,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泠儿,你怎么还是不能理解我。我已经跟你说过,我娶她只是权宜之计,对她并无感情,我一颗心只有你.”
“啪——”
苏泠一巴掌扇过去,世界安静了。
良久,男人语气森冷:“不论你信与不信,总之我不许你嫁他人。等我五年,不,只需三年,届时我必定风风光光娶你。”
苏泠冷笑:“你若再逼我,就等着娶我的尸体吧。”
说完,她起身离开。然而才走出门口,就见外头站着一人。
是杜文卿。
苏泠怔了怔,微微蹙眉。
杜文卿视线扫了眼屋内,却只见到一座屏风,屏风内印着个男人的身影。
他适才经过,隐隐听见有人争执,而声音很像苏泠。他索性等了会,果真见苏泠从里头出来。
“苏、苏姑娘。”杜文卿见苏泠眼眶发红,神情悲伤,顿时义愤填膺:“谁欺负你了?”
“他是谁?”这时,屋子里的男人走出来。
这人一袭天青道袍,金冠束发,浓眉凤眼间贵气逼人。
杜文卿并不认得,但他周身的气势凌厉,看他的眼神像看敌人。
杜文卿拱手道:“在下杜文卿,乃.”
“我并没问你。”他沉眉看向苏泠:“这人是谁?”
苏泠:“与你何干?”
“好!才弄走一个又来一个,好得很!”
见他情绪激动,杜文卿下意识地将苏泠护在身后,然而这举动无疑激怒了对方。
“你找死!”
他正欲动手,苏泠眼疾手快以匕首抵住喉咙:“你大可试试。”
苏泠平静而决绝:“我适才说过,你若再逼我,就等着见我的尸体。”
杜文卿大惊:“苏姑娘不可!”
“呵!长出息了,懂得威胁我了,偏偏我还吃你这一套!”那人咬牙切齿,当即推开杜文卿,飞快夺过苏泠的匕首。
杜文卿被推了个趔趄,见苏泠与他挣扎,想也不想冲过去,然后双手用力一扯。
那人猝不及防滚下楼梯,一群侍卫跑过去相扶。
苏泠大惊:“杜公子你.”
未等她话说完,杜文卿拉着她就跑.
杜文卿发誓,他这辈子就没做过这么刺激的事。
此时此刻,他牵着梦中仙女的手奔在大街上,眼前是密集的人群,耳边是呼啸灼热的风,头顶阳光灿烂。
尽管他清楚自己刚刚得罪了一个权贵,可他却觉得这个夏天无比美好。
他狂奔,他发笑,他欢喜得想大喊。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慢慢停下来。
“杜公子,我跑不动了。”苏泠大口喘气。
不知为何,她也觉得很是畅快。
两人躬身靠着巷子的高墙,苏泠率先笑起来。
杜文卿看着她笑,也跟着笑。
过了会,苏泠说:“你可知那人是谁?”
杜文卿摇头。
苏泠:“你闯大祸了,他是当今二皇子。”
杜文卿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
而苏泠见他这模样,却笑得更开怀:“不过你放心,他不敢杀你。”
“为何?”杜文卿问。
苏泠没说,眸子却冰冷决然。她此前的话并非玩笑,他若再逼她,必定死给他看。
“但你伤了他,他不会轻饶你。”苏泠又说。
“怎么个不轻饶?”
“兴许会把你打瘸吧。”
杜文卿笑得比哭还难看。
见他这模样,苏泠又大笑起来。许是笑得用力,她低头咳嗽起来。
过了会,再抬头时,见杜文卿认真盯着她。
“杜公子看什么?”
“刚才苏小姐不该那样。”
苏泠愣了愣,不解。
杜文卿道:“在茶楼的时候,苏小姐以性命要挟,不该那样。”
他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且父母养育不易,不该为旁人而轻贱性命。”
闻言,苏泠笑容冷淡:“杜公子不是我,又怎知我之痛,世道逼迫,我反抗不得。”
“在下不知!”杜文卿打断她:“但在下明白,世道不能改,但命可造。弱者认而强者抗,能者求而智者造。无论何时,我们都不该认命!”
“不该认命吗?”苏泠喃喃。
“苏小姐才华横溢,风华正茂,如此大好人生,认命岂不可惜!”
“杜公子与我非亲非故,为何说这些?”
“我.”杜文卿张了张口。
恰巧这时,陆安荀和苏绾过来,看见杜文卿和苏泠躲在巷子里。
“三姐?杜公子?”苏绾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你们.怎么在这?”
陆安荀瞥了眼两人,敏锐地转头看向身后。身后不远处正追来一群侍卫。那些侍卫许是瞧见了他们,止步不前。
“三姐,发生何事了?”苏绾走过去,当看见苏泠脖颈上的血迹时,吓得大跳:“这是怎么了?”
苏泠抬手摸了摸,指腹鲜红。
“没什么,”她说:“不小心划破了点皮而已。”
这边,追赶的侍卫见陆安荀等人来,不好再向前。迟疑了会,返回茶楼禀报。
“殿下,属下等人追到东安巷时遇见陆状元了。未免暴露,所以.没能带回人。”
闻言,二皇子脸色阴沉.
医馆。
苏瑛从屋子里出来,对苏绾道:“她没事,检查过了,除了脖颈上一点伤,其他地方完好。”
“脖颈上是什么伤?”苏绾问。
苏瑛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尖锐利器,像是匕首之类的。”
苏绾一惊。
又过了会,等苏泠收拾好出来,脖颈上系了条丝巾将伤痕遮掩了。
“三姐,”苏绾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泠默了默:“小妹、二姐,进来坐吧。”
昏暗的屋内药香弥漫,苏泠缓缓说起那段深埋心底的故事。
苏泠与二皇子相识于三年前。彼时苏泠在城外淞庵赏梅作画,邂逅也同样上山赏花的二皇子。只不过当时二皇子隐瞒身份,化名李诏与苏泠结识。
二皇子对字画颇有研究,一看苏泠的画技便认出是“渺云”之作,当即更是欣赏。
两人在梅花冬雪相遇,且意趣相投,互为红颜知己。私下以雪停信号相约,但凡一场雪停后,便会在此地见面。
他们交流画技,谈论诗词歌赋。二皇子俊朗斯文,谈吐不俗且通身气度富贵,苏泠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自然被这样优秀的男子吸引。而苏泠貌美,才情绝佳,无论画作还是性子皆令二皇子着迷。
很快,他们双双坠入爱河。
只是不想,时光短暂。没多久,圣上便给二皇子指婚,女方乃朝廷重臣之女。娶个权势之妻对自己有何助益不必赘言,二皇子没考虑多久就同意了。
他原本打算暂时娶那女子,待日后大权在握,必定给苏泠无上的荣华富贵。可当他跟苏泠坦白身份,并说明自己的计划时,苏泠却满脸失望。
苏泠决定与他斩断情缘,但两人拉拉扯扯反反复复斩了许久也没断,反而将各自弄得一身伤。苏泠与杨家公子定亲,把二皇子逼得几近疯狂。
今日,苏泠来见二皇子,本是想跟他做最后的了断。她不愿他再干涉自己的生活,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哪曾想又遇到杜文卿,弄出了这么件事来。
“是我害了杜公子。”最后,苏泠说。
苏绾沉默,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过那人身份不简单,孰料这般不简单,难怪柴氏和苏老爹死死瞒着。若苏泠和二皇子的事传出去,且不说苏泠名声尽毁,就凭二皇子妃的脾气,苏泠铁定没好果子吃。
李家可是朝廷重臣,皇帝器重,捏死苏家还不是跟捏死蚂蚁一样轻松?
唉!
这都什么事啊!
苏绾突然深深理解柴氏的疲惫了。
待苏绾走出医馆大堂,杜文卿赶忙上前:“苏四姑娘,你三姐姐她.伤势还好吗?”
苏绾摇头:“无碍,我二姐给她上药了。”
见杜文卿往身后张望,苏绾说:“杜公子不必等了,我二姐已经从后门归家,她让我给杜公子带句话。”
“什么话?”
“今日多谢杜公子,日后.不必再见。”.
杜文卿蔫蔫地回到客栈,他的世界阴晴不定,前一刻艳阳高照,没多久就大雨倾盆。
此刻,他心情湿漉漉。苏泠在巷子里嫣然的笑犹在脑海,可那句“以后不必再见”却如寒冬冰凌。
“杜公子。”这时,有人喊他。
转头一看,是几日不见的陈大人。
杜文卿作揖:“陈大人,在下的意思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为何.”
“杜公子莫急。”陈大人道:“上回杜公子说心有所属不愿娶旁人,此话我已如实转达。季大人之意,既然杜公子有喜欢的女子,他不会强人所难。”
“那陈大人此来.”
“我此番前来,就是想拉杜公子一把,陈某人实在不忍杜公子如此良才陨落。”
陈大人说:“杜公子,若季大人愿助你入翰林院,也尊重你娶他人之意,且此前允诺宅子的事仍旧不变。如此,你还会拒绝吗?”
杜文卿顿住,不解问:“季大人不求回报却甘愿帮我,为何?”
“季大人惜才。”
杜文卿沉默。
惜才是假,拉拢势力是真。他虽不知季大人在朝中站哪一派,但清楚,若他今日同意,便是选择加入其阵营。
“杜公子,我言尽于此。”陈大人道:“毕竟圣人也有耐心耗尽的时候,这是最后的机会,是灰溜溜离京还是风光留下,就看你了。陈某告辞。”
临走时,陈大人停下:“再多言一句,我见杜公子年纪不小却迟迟未娶,想来中意之人门第非杜公子可攀。若如此,杜公子恐怕更拒绝不得了,想娶佳人,不得拿出点本事来吗?”
说完,他笑笑离去。
最后这一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却直击要害。
杜文卿愣愣站在原地。
他听说苏泠退亲了,很高兴,但也很遗憾。遗憾自己穷小子出身,无论身份、门第都配不上。
若能.
杜文卿突然血液沸腾起来,若他能尽快做出一番事业,兴许这个梦并非遥不可及。
况且他今日得罪了二皇子,日后他拿什么抗衡呢?
杜文卿攥拳。
他想留在京城,他想升官,他想娶苏泠,想保护她!.
苏绾和陆安荀出了医馆,买了串冰糖葫芦坐在汴河柳树下吃。
陆安荀不爱吃这种甜滋滋的东西,他坐一旁干看。
苏绾咬了颗山楂在嘴中,左边脸鼓起一个大包。
“我三姐的事你知道多少?”她问。
“一点点。”陆安荀答。
“一点点是多少?”
“大概知道这么个人,但不知是二皇子殿下。”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也没问啊。”
“.”
“我看杜公子受惊吓不小,二皇子殿下以后不会对付他吧?”
陆安荀打了个水漂,石子穿过水面,漾起六道漂亮的水花。
“明面不会,暗里不好说。”陆安荀道:“所以你三姐以后不愿再见杜文卿,这是为他好。”
苏绾点头,她当然明白。二皇子性子好妒,若看见她三姐跟杜公子在一起,岂不发狂。
只不过,往后她三姐姐该怎么办?
苏绾长长叹气。
陆安荀看不得:“苏绾,你以前可不会这样。”
“哪样?”
“有事就跟我说,愁什么?”陆安荀道。
“跟你说有用?”
“我猜你在愁你三姐的婚事,对不对?”
“你有法子?”
“暂时没有。”
“.”
苏绾恶狠狠咬掉最后一颗山楂,起身。
“去哪?”陆安荀也跟着起身。
“回家。”
“不去胡平勾栏看歌舞了?”
“今天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觉得我还有心情吗?”
“.也不去吃胡饼汤了?”
苏绾退回来。
“那就吃完再回吧。”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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