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门前红灯挂彩。


    一缕炊烟过灶膛,满腹皆是饭菜香。


    客栈上菜速度很快。


    阙清月元樱二人刚在前堂坐下来,就有伙计端来了饭菜。


    客栈外的路人络绎不绝,时不时传来小孩子你追我跑的欢闹声。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景色,让远行历经风霜的人,身心放松。


    四个人走了一下午,只喝了碗糙米茶,吃了两片瓜果,如今早就饥肠辘辘。


    客栈不似酒楼,无法点想吃的肉菜名酒。


    如果想点菜,就只能从客栈当日的家常菜中挑选。


    伙计过来时,顺手拿肩上的布巾将桌子掇弄了下,放上了一盘牛肉,三四样菜蔬,一盘麻辣熝豆腐,还有一道红白鱼汤。


    因醉龙城离海近,正是海鲜当令季节,今日多了一道鲜香味美的炒海鲜。


    这一桌饭菜便齐全了。


    伙计放筷箸的时候,偷偷瞧了眼桌子左面坐着的人。


    扎眼得咧!


    现在进客栈的客人,哪一个不先望向这一桌?只远远地瞧,便像收不回眼睛似的一看再看,形貌昳丽,活色生香,刚才有个客人都看傻了。


    出门时一头撞到了门框上,摔了个屁股蹲,惹笑了客栈不少人。


    “菜齐了,客官慢用!”


    刘司晨招呼道:“好了,咱们也吃吧。”


    元樱先将筷箸递给祖宗,自己则端碗飞快地扒了口饭:“刚才有个人,走路不看路,一头撞到了门柱上,摔得四脚朝天,可真逗……唔,还是米饭好吃。”干硬的馒头这一路她都啃腻了,用火烤都救不了那噎人的口感。


    阙清月接过筷子拿在手中,看了看,然后自面前盘子里挟了一片青菜,放入元樱碗里:“好吃吗?”


    元樱嘴里炫着米饭:“好吃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憋说话了。


    刘司晨吃着饭,还不忘看桌前几人的反应,菜是他点的,也不知合不合他们胃口。


    殿下自不必说,刘司晨了解,荤素搭配即可,吃饭时一举一动还带着些许宫里规矩,哪怕在营帐里忙的要与兵士一起吃,也只是速度加快,丝毫不见狼吞虎咽的举止,举手投足间有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至于对面那位阙家祖宗阙姑娘,更不必提,吃起饭来比殿下还要优雅三分,米饭从不会大口往嘴里炫,都只是筷尖挟起一小撮米粒,轻放进嘴里,放进嘴里的时候,牙齿会轻碰筷箸,露出一抹如羊脂玉一般的玉齿,当真秀色可餐。


    大概他视线看久了些,阙清月吃了一口,察觉到了,抬头,目光瞥向他。


    似乎在问他,看什么呢?


    刘司晨立即低头,筷子装作随便挟个什么东西。


    没好意思再看,虽然还想再看看。


    至于他旁边的元樱。


    他不知道阙家祖宗怎么会将元樱带在身边,实在太能吃了。


    刘司晨觉得她一人能吃下一头牛。


    虽然夸张,但如果吃饭的空碗能叠在一起,估计现在已经摞很高了。


    这主仆二人,一人不食人间烟火,就算吃,也只吃天生地养的食物,可身边这侍女,则来者不拒,米饭都已经吃八碗了。


    脸那么大的一个碗,八碗米饭,说句不好听的,比他都能吃。


    阙家祖宗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她在旁边吃喝,亦或吃相怎样,只要别溅到她身上就好。


    饭后伙计又送来一盘甜瓜,入口如蜜香甜。


    阙清月多挟了两块。


    其它三人见她爱吃,都没有跟她抢,因为她吃得实在太少了。


    就连元樱都能忍住嘴馋,跟没看见那盘瓜似的,等祖宗放下筷箸,不吃了她才吃。


    四人一起吃饭,还是比较和谐。


    一餐毕,刘司晨喝了口水商量道:“将军,我看阙姑娘的身体,现在也不太适合赶路,不如听郎中的,先在醉龙城调养半月,待身体好了之后,再出发?”


    东方青枫目光看向阙清月,打量她道:“你要休息几日?”


    元樱旁边抢着说道:“怎么也要半月吧?郎中补药都是按月算的。”


    “半个月?”东方青枫手在桌子上点了点,如果停留半月,那待赶到京城时,那个时间恐怕已冰封雪飘了。


    天越冷,路越不好走。


    不过想到她在铜庐时,低头吐血时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就半月吧。”


    待到四人商量罢,起身时。


    客栈匆匆进来一人。


    “小白衣!你站住。”


    来人布衣宽袍,腰间挂了一只天师紫牌,另一面刻着阙字。


    迈步气势汹汹地向几人走来。


    “殿下,他是……”刘司晨本想阻止此人靠近,但见到他腰间的天师牌,犹豫了下。


    东方青枫也看到了,他手拿剑抱臂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是阙门的李长老,多年前见过一面。”


    阙清月回头见到来人时,颇有些意外。


    她转过身。


    待对方走近,她将双手交叠,轻轻行了一礼,“见过李师叔。”


    “李师叔?”元樱在后面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美须男子。


    没错,他就是阙门长老之一,六长老,李洵逸。


    “你。”李洵逸上下看了一番,“都长这么大了”


    他摸着美须仔细端祥半天,道:“嗯,不错,当真骨骼清奇,身俱天人之姿,好。”


    阙清月将手放在袖中,听罢,忍不住脸扭向一边,看看旁边门柱。


    这话,听得她耳朵都磨出茧了,不忍直视。


    “当年初见时,你不过才十岁,我记得你还在我府里养病三个月,后来才去了罗煞城,这么多年也没有给我来一封信,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师叔给忘了。”


    阙清月回过头笑了下:“白衣绝不敢忘记李师叔当年一路护送的恩情。”


    李洵逸也是当年护送她到罗煞城的几人之一,当年他不过三十出头,如今却已四十了,胡须都已经留出来了。


    李洵逸见到阙清月,一时放下心,目光望向刘司晨等人,最后在东方青枫身上停留了一瞬,刚要说什么。


    阙清月开口道:“李师叔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她才不过入城半日都不到。


    本来还和颜悦色地李洵逸,听到她如此问,终于想起他此行为了什么,当即怒道。


    “你还来问我?要不是我门下弟子发现有人拿着阙氏玉佩去当铺,他冒充伙计半路截去了这块玉佩,你这……还真要将老祖宗的玉佩给当了?”


    ……


    客栈二楼房间内,方桌前坐着二人。


    东方青枫倚在门外的栅栏处,刘司晨则在门口站着。


    元樱留在屋子里,有点紧张地泡了壶茶,放桌子上。


    阙清月见这傻妞没给两人倒茶,她自己一抚袖子,拿起茶壶,似乎要亲手为对面的布衣紫牌长老,斟上一杯。


    “欸。”李洵逸伸手阻止她,没好气道:“我可不敢,祖宗斟的茶,我一小小长老怎么敢喝?毕竟,祖宗主意大到,连阙氏老祖的身份玉牌都敢拿去当了……”


    这要传出去,太悟阙门所有长老的牙非要被人笑掉不可!族长也不能幸免。


    阙清月手一顿,只好将茶壶拿回来,给自己斟了一杯。


    祖宗这两字,真是走哪儿也甩脱不掉,罢了。


    她手拿茶壶,抬头看向旁边的元樱,示意了一下。


    元樱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接过茶壶,给长老李洵逸倒茶。


    客栈的门没关。


    门外站着的刘司晨,忽然听到里面那位长老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


    十分生气的样子。


    刘司晨有点担心,在门口左右走了走:“殿下,这李长老,不会对阙姑娘动手吧?”


    手拿刀倚着隔栏抱臂的东方青枫嗤地一笑:“动手,你看对面那个,怕他吗?”


    “阙氏一向重规矩,门内多年才出这么一位祖宗,长老护都着嫌来不及,与她动手?”可能吗?


    东方青枫提醒道:“你想想,那三千两黄金……”


    刘司晨恍然,“也是。”当今圣上还有十几位皇子呢,这阙氏一门,可只有这么一个祖宗,三千两黄金都舍得拿出来请人护送的主儿。


    说着,二人又看向房内。


    “阙白衣!你这胆子太大了!都是族长把你宠坏了!别以为我不敢教训你!”六长老李洵逸拍着桌子,急眼骂道,看样子还想找个什么东西教训一下。


    只不过,坐在他对面挨骂的人,却还在低头喝茶,杯子都没抖一下。


    元樱还是第一次见到阙门的紫牌长老,正缩在阙清月身后站着,听到这话,她连忙伸手:“别别别,我们祖宗……身子弱着呢,可经不得打……”


    别说长老打了,就是她平时都小心冀冀,就怕把祖宗挤坏了。


    “这是你新收的侍女?”李洵逸生完气,终于注意到元樱,凝目观她一眼,摸着美须问道。


    阙清月也奇怪地回头看了眼不知为何,今日有些畏首畏尾的元樱,她放下茶杯,为李洵逸介绍。


    “她叫元樱,罗煞城人。”两人虽是主仆,亦是朋友。


    元樱知道自己长得不是普通侍女的样子,和阙清月原来带到罗刹城那四大丫鬟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她……粗手粗脚,人高马大的,于是缩着脖子,等着李洵逸指责一通,类似什么那么多会照顾人你挨个挑,怎么会收这样的侍女云云。


    没想到,李洵逸看过她后,竟然久久不语,最后道了句:“不错。”


    元樱听罢,立即肩膀伸展开,站直了点。


    阙清月也跟着扭头上下看她一会儿,夸道:“是很不错。”


    “呵呵……”元樱傻笑。


    “但是你也不能将祖宗令牌给当了!”李洵逸继续吹胡子瞪眼。


    阙清月知道这事不承认是过不去了,她道:“主要是当时没钱……”


    这确实是事实,没钱,元樱吃饭都成问题,不当了它,难道要抱着美玉饿死吗?


    “没钱?”李洵逸更不理解:“每年阙氏都要往罗煞城送一批金银物资,这些东西经各地天师府阙门弟子之手周转,后又经我的手,送到罗煞城太守府上,你现在跟我说,你没钱?”


    知不知道阙门一年要送过来多少钱?


    阙清月左右看了看,无人能帮,最后只能展了下衣袖:“不就是花了嘛。”


    李洵逸恨铁不成钢,这要不是老祖转世,金身娇贵,他非拿着尺板,像打学生手板一样,先给她二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


    “没钱,哼!”李洵逸将怀里那块羊脂玉取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一枚年代久远的椭圆随形状玉佩,整颗随着玉石原形打磨而成,未多做加工,色白呈凝脂状光泽,表面油润沉稳,白如截脂,上面只龙飞凤舞刻有一字,阙。


    乃是当年阙门老祖宗留下的贴身之物。


    整颗玉石,手感一流,有着岁月流转的痕迹,古朴大气,一见便知这绝不是凡品之流。


    “这次可别再当了,再当可没人替你赎,白衣!这可是阙门五百年传下来的东西!”


    又拍了一顿桌子,苦口婆心一番,李洵逸最终罢了。


    天色不早,他起身,想到什么嘱咐她:“我在醉龙城有间小宅院,这客栈里人多眼杂,闹闹哄哄的,不是荣养之地,你既身子不好,就搬去那边住些日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的。”


    说完看着坐在那儿,哪怕不开口,也是一身清雅高洁的祖宗,虽然是转世之身,可见到她,便可以想象,当年的老祖宗是何等的风采。


    李洵逸心里有了几分安慰,应该就是这等气质与模样。


    “我走了。”


    阙清月起身:“那就多谢六长老……”


    “哼。”话未说完,李洵逸挥了挥衣袖,走人了。


    出门后,见到门外二人。


    李洵逸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直握刀倚着栅栏的东方青枫身上。


    只见他一身玄色劲装,以金丝滚边的玄色腰带,紧紧箍在他精瘦有力的腰间。


    原本身高就要高出李洵逸半头,腰一束,更衬得整个人宽肩窄腰,气势非凡。


    哪怕倚在那里,哪怕赶路风尘仆仆,哪怕不动分毫,也掩不了那张俊颜下,曾经历过千百次战场洗礼过的肃杀之气。


    李洵逸观其面相暗叹一声,走上前,郑重向他行了一礼,“太悟阙门李洵逸,多谢殿下一路护送吾祖,还请殿心费心,务必将她安全带回太悟阙门,李洵逸及阙氏上下感激不尽。”


    东方青枫本不欲动,不过是阙氏的长老罢了,但见他行了大礼,这才站起身,一手将他虚托而起。


    “那是自然。”


    ……


    李洵逸走后,元樱吓得一屁股坐了下来,倒了杯茶一口喝了。


    “你怕他?”阙清月喝着茶,看着她。


    “呵呵,我这不是怕他不让我跟着你吗……”否则像李洵逸那样的,元樱一拳一个,怎会怕他?


    “对了,祖宗,他为什么叫你阙白衣啊?你本名不是阙清月吗?”


    阙清月放下茶杯,低眸看向杯子把手,“小时多灾,取个贱名好养。”


    “哦?”阙门的人竟然也讲究这个?


    “哦对了,我刚才看李长老出去时,他好像对着东方将军行弯腰礼!这可是大礼啊,为什么啊?”


    就算东方青枫是将军,可李长老是阙氏紫牌天师,见到将军也不必这般郑重客气啊。


    阙清月手里把玩着茶杯,一顿:“是身份,也是请求。”有求于人,礼下于人罢了。


    “身份?”元樱不解:“除了将军和镇守史,他还有什么身份?”


    阙清月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的身份,其实就在他名字当中。”


    “名字?”元樱疑惑念了下:“东方青枫……”


    她凑近:“这个名字,能看出什么来?”


    阙清月仰头笑了笑,“谁又能在阙门天师眼里藏有秘密呢?”


    “你看。”阙清月指沾茶水,在桌上写下东方青枫四个字。


    “估且不看他的长相,只测这字,这四字,你看出什么?”


    “东方青枫……祖宗,我看不出来……”


    阙清月点着桌子上的东方二字,道:“东方乃龙位,而青色掌管春季,又主东方,前三个字就是东方青龙位,青龙位,乃是真龙之位,位列东方,你明白了吗?”


    元樱趴在桌子上看着。


    “嗯,然后呢?”


    “最后一个字,是枫。”


    “枫?枫怎么了?”


    阙清月收回了手,拿起茶壶斜目看她,真想敲她脑壳,恨铁不成钢:“难道真龙之位这四字,还不能让你联想到什么?”


    聪明人早就猜到了。


    她边斟茶边开口:“我记得,当朝圣帝众皇子中,有一皇子,十二岁出宫,多年未在朝中出现,既未亡故,也无后续,甚是神秘,他的名字中,就有一枫字。”


    “哪个皇子?”


    “当朝九皇子,聂裴枫。”


    这次元樱听明白了,她从桌上坐了起来,震惊道:“祖宗,你是说。”她一脸不敢置信地指着门外道:“那个东方青枫,就是当朝九皇子?”


    阙清月拿着茶杯看她:“你小声点,那么惊讶干什么?”


    “怎么能不惊讶!九皇子啊!他是皇子!天呐,我还得罪过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差点打起来。


    “看你那怂样,你怕什么?皇子又如何?还能杀了我们不成?”阙清月瞥了她一眼,看向茶汤,拿在手里晃了晃,真没出息。


    “若他真怪罪我们,要杀我们……”他是皇子,他若杀人,估计也没人敢抓他吧?难道还能诛他九族?


    阙清月低头喝了一口,胸有成足道:“放心吧,不会的,至少到京城这一路不会,你想,若我死了,他去哪找三千两黄金赔给阙氏呢?他虽不是皇帝,也需一诺千金,对吧。”


    这一番话。


    门外习武,耳清目明的刘司晨二人听得是清清楚楚。


    殿下的老底都被人家掀个精光。


    而且还只凭一个名字。


    阙氏的天师,果然可怕啊!


    刘司晨不由看向殿下,他记得,东方青枫是殿下出宫后,随便给自己找了个名字。


    真的是随口一说,刘司晨当时就在身边。


    这冥冥之中,难道真有天机?


    东方青枫低头“咳”了一声,黑着脸转身下楼去了。


    刘司晨望着烛光下,阙家祖宗那迷人的侧颜。


    不好惹。


    连殿下都败下阵来。


    真惹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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