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极少有人来,又是背阴处,温度较低。
顾仁识本来没觉得冷,这会感到手脚冰凉,关节都有些僵硬,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
“此处人烟稀少,荒僻异常,小郎君缘何会来此处?”
萧锦年觉得对方问的有趣,勾唇回道:“哪里人少?这不就站着三个了吗?”
顾仁识想到自己心中忧虑儿子今后的药钱和家中花销,从医馆出来后便有些浑浑噩噩,有路便走,结果不知为何走到这来,还拐不出去。
眼看日头往下,他还没有买米。
想到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家中无米下锅,妻儿饿肚,心中悔恨难耐,又因看不到未来的希望,此处又空无一人,一时间情绪失控,再难自抑,哭了出来。
不知眼前的少年郎缘何来此,猜想对方也是迷路了,但有很好的心态,还知道打趣。而他却提不起精神,只想找到路去买些米,然后回家。
“小郎君,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
萧锦年学着顾仁识作揖的手势,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
小福子将装着内官服和宫女服的小包裹放在地上,准备打开替萧锦年换衣服。
顾仁识走到拐弯口,突然停住脚步。他转身看向不远处的萧锦年,不知出于何种缘由,他还是失了礼数分寸,轻声问道:“小郎君,在下的故事,当真很差吗?”
一身傲骨的书生落泪,很难叫人不动容。
萧锦年不忍心再说出伤人的话,对方真诚相问,他也无法诓骗敷衍一句,讲的很好。
稍做思索,他道:“并非很差。先生咬字清楚,语言精练,故事流畅,即便是没有读过书的人仔细听听也能听明白。”
顾仁识微愣,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俊朗的小郎君会如此诚心的与他说这些。明明之前在茶馆,对方都听睡着了……
“只是故事可以加一些东西进去。”
顾仁识下意识问道:“加些什么?”
萧锦年站累了,一屁股坐在那块写着“泰山石敢当”的大石头上,“人生四大喜事,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久旱甘霖,他乡故知。就拿你写的这个故事来说,那书生勤恳读书,为人温善,你自然可以给他安排一段缠绵悱恻的感情对吧?红袖添香,最后金榜题名,夺得魁首,佳人在侧,谁人不爱看呢?”
“你说的这类故事,整个洛安城都是不允许写的。”顾仁识无奈道:“佳人才子的故事是云广茶楼专属,私下里写倒是无碍,但若是拿上台面,云广茶楼会找人索赔的。除云广茶楼外的说书人,更是不允许讲这类的故事。”
“这么霸道?”萧锦年惊道。
不过这难不倒萧锦年,“要我说,不就一种类型故事被禁了吗?这有何难,他们不让你写人,你就写精怪啊。一个温柔善良的书生,救下一只小白兔,为报恩小白兔苦苦修炼化作人形,寻找书生转世,你看感情这不就又来人吗?”
顾仁识听不懂,但他大受震撼,故事竟然还能这么写?
“人妖殊途,书生抉择两难,啧啧啧,这该死的虐恋啊,总是让人如此心动。”萧锦年夸张的感叹,顾仁识已经听傻了。
如此这般有违常识的故事,仔细想想竟然当真有趣。
“你若不想写缠绵悱恻的爱情,也可以换一种写法,吸食人魂为生的山野精怪,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此时横空出世一少年,一路过关斩将,封印妖魔,救下被荼毒的百姓们。”
萧锦年抬眼看向一脸震惊的顾仁识,笑着问道:“怎么样?”
“好、好!”顾仁识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连叫两声。
“今日得小郎君指点,茅塞顿开,小郎君可否告知在下姓名,日后定登门拜谢。”
萧锦年笑道:“不必言谢,先生有事便快些回去吧。”
顺着少年的目光,顾仁识看向手里拎着的药,知道对方不愿多透露身份,也不再追问,作揖之后再次道谢。
转身之际,又听到后面的小郎君喊道:“先生,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注1】途中所有苦难艰险,皆是通往春山的道路,一路向前,莫要回头!”
小巷中寥寥几语,搬开压在顾仁识心中的大石头。他迫不及待的要回去写故事,这样精彩绝伦,让人耳目一新的故事,定会受欢迎的!
他也能有钱给儿子继续买药,甚至还可以用更好的药,让他的腿能够痊愈。妻子也不必跟着他挨饿受冻,真是还好了!
顾仁识心境开阔,脸上的阴霾都消散而去,本来七拐八绕让他晕头转向的巷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绕,走了一小会,便重新回到了广宁街上。
这边萧锦年和小福子换好衣服后一刻也不敢耽误朝着车坊方向快速走去,取回他们来时寄放在那的马车。
为防止露馅,小福子真的在广宁街买了不少的糕点带回来。萧锦年嘴停不下来,这会又摸了一块荷花糕往嘴里塞。
荷花糕呈淡粉色,闻起来有荷叶清香,吃起来甜而不腻,软糯可口。
是萧锦年钟爱的一款。
马车行至宫门前的拐角处,小福子在外面喊了一声萧锦年,得提前出来下马车行走。
小福子要弯腰做人凳,萧锦年叫小福子让开,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最后一块荷花糕,一下蹦到地面,发带末端发出铛铛脆响。
“快牵马去,站着做什么?”
在萧锦年的催促下,小福子转身牵起马匹的缰绳,朝着宫门走去。
尚未走到宫门,就见里面有一匹通身黑色的高头大马奔出,马匹身姿矫健,鎏金马具精致奢华。后面还跟着一匹同样矫健的棕马,但比起前面的黑马还是逊色许多。
两匹马跑的很快,小福子赶忙将马车往边上拉,怎奈他们套车的马受惊,摇晃着头,怎么也不肯听号令。
萧锦年见状将荷花糕一下塞进嘴里,抬手就上前帮忙,露出那张清俊非凡的精致面庞。
不知何时那头黑马停在几步之外,马上的人坐的笔直,正看向他们这边。
等萧锦年帮着小福子把受惊的马拉到一旁为那两匹威风凛凛的马将军让路时,坐在黑马上的人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
象牙白锦袍混着金线织出暗纹,清雅贵气。月白衣袍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黑色镶银边的长靴落地,来人面容清冷绝尘,芝兰玉树。
萧锦年嘴里的荷花糕都忘记了嚼,就这么叼在嘴里,穿越小半个月,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摄政王霍烬。
不过现在可不是什么见面的好时机啊!
他这会与霍烬碰上,不就是偷溜出宫被抓个正着吗!
此时想偏头也为时已晚,萧锦年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霍烬,一步一步的靠近他。
萧锦年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编排什么谎话能把他穿着宫女服出现在宫门口这事给圆过去。
小福子在看到摄政王的那一瞬间,腿都吓软了。他的腿打摆子,哆嗦着嘴想要请安,愣是怕的连一个音节也没法出来。
私自带皇帝出宫,他小福子今日命危矣!
霍烬径直走到萧锦年面前,将对方此时模样看了清楚。
许是因为少年体型较小,他穿着宫女服饰丝毫没有违和。一袭粉黄宫女服饰,反倒更衬眉眼浓艳。因口中咬着糕点,两颊微微鼓起,澄澈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一阵风起,发带末端的缀珠被风吹的叮叮作响。
若是不知道眼前人的性别,倒是真会以为,这是一个纯真懵懂,豆蔻年华的娇俏少女。
霍烬垂眸,目光落在那块糕点之上,眉心微蹙。他抬起手,宽大的手掌指骨分明,掌心带着薄茧,手背青筋凸起,充满力量。
萧锦年有些心惊的往后躲了一下,漂亮的桃花眼瞪的溜圆,都快赶上杏眼的圆润。
霍烬很快便收回了手,而萧锦年感觉嘴上少了些东西。
他眼睁睁的看着霍烬修长如玉,漂亮的简直是手控福音的手,此时正夹住他之前咬在口中的荷花糕。
棕色马上的侍从也早已下马跟了过来,淡粉色的荷花糕被霍烬修长有力的指尖着,他微微抬手,侍从立即上前,用双手接过荷花糕。
大瑜君臣礼是拱手作揖,跪拜乃是大礼,一般都是在登基,祭祖,祈福这些场合才会行此大礼。
也有例外,臣子像君王表达衷心,感恩还有求饶也会行跪拜大礼。
霍烬对萧锦年行礼,动作端方,一丝不苟。
萧锦年心道这个阶段的霍烬对皇帝还是有些敬重的,至少还会行礼不是。
谁知他刚想完,就听对方道:“陛下已是第二次私自出宫,这回便罚陛下在书阁思过七日,不准出来。”
听到要被禁足思过,萧锦年没忍住一瘪嘴,霍烬对他确实有敬重,但是不多。
霍烬见礼说完话后才从袖中掏出一块竹青锦帕,萧锦年还以为是要给他擦嘴,便直接抬手去接。谁知霍烬是用来擦拭自己捏过荷花糕的指尖。
而萧锦年伸出去的手,已然拽住了竹青锦帕的一角。
接收到霍烬淡淡扫来的视线,萧锦年张口就胡诌,“王爷这锦帕真好看,这花色真是少见。”
“是吗?”
霍烬音色低沉,不管说什么听起来都十分的严肃。
萧锦年听着反问,自然是连连点头。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还拉了一下帕子,要找绣花给霍烬看,然后他发现,霍烬的帕子,是无绣花的素帕。
将小皇帝困窘的神态收入眼底,霍烬压下心底的疑虑,抽回帕子,“陛下,吃食莫要一直咬着,此举不合礼数。”
说完后他便说告退,翻身上马。
萧锦年闻言很小声的哼了一声,不说他还没想起来,他最后一块荷花糕被拿走了,他都没吃着!最后一块最好吃了!
随即又想到要与霍烬交好,他很快调整好思绪,漂亮的桃花眼,此时微微瞪大,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皮快速眨动,如蝴蝶翻飞一般。
小皇帝挥着手告别,声音清亮悦耳,微音稍稍拖长,活泼的很,“王爷骑马注意安全!”
坐在马上的霍烬偏过头看了一眼萧锦年,对方脸上带着微笑,面露关切不似作假。
向来不会回应他人此类话语的霍烬,不知为何,在此时,轻轻的“嗯”了一声。
由于声音太小,下方站着的萧锦年并没有听到。
听着渐远的马蹄声,小福子松口气,看着臊眉耷眼的萧锦年,以为他是因为禁足的事情而不高兴。
于是出声安慰道:“陛下无事的,小人陪陛下一起去书阁。咱们不是买了许多的好吃的,糕点类的能久放,回去后小人就叫小厨房小心存放,定能叫陛下开开心心的吃上七日。”
萧锦年情绪低落,完全是因为没能给霍烬留下完美的第一印象。
都说第一印象很重要的,他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后面也不知道要做多少才能扭转霍烬对他的看法。
不过小福子的话也让萧锦年阴霾扫空大半,他勾住小福子的脖子豪爽笑道:“还是小福子你最贴心!”
守宫门的侍卫们看似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其实从霍烬下马的时候,余光就皆盯着那边,心中惊奇万分。
向来清心寡欲的摄政王竟然对一个小宫女做出摸脸这般亲密举动!
这小宫女是什么来头?!
在他们猜测小宫女是什么来头的时候,就看见被摄政王摸过脸的小宫女,一抬手勾住了同行小太监的脖子。
嗬!这又是什么情况?
侍卫们心思百转,开始猜测。
莫不是摄政王心悦那貌美的小宫女,但小宫女心中有人,还是个太监?那小太监细皮嫩肉,看着十分年少,所以小宫女是嫌摄政王年岁大了?
整日里站岗闲的没事的侍卫们想不通,准备换班的时候找人说说,看看是不是这个理。
摄政王府离皇宫很近,骑马不需多久便能到。到了王府,二人翻身下马,由门房将马匹牵去马厩。
霍烬的贴身侍卫名唤凌霜,看着年纪不大,却是曾经的暗卫首领,功夫了得。
他跟在霍烬身后,耳听八方,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说道:“王爷,暗卫今日一直盯着小皇帝。说小皇帝今日出去并没有惹祸,只是一直在吃,还帮了一个落魄举人。”
霍烬淡淡的应声,“你之前说过一遍。”
凌霜迟疑片刻,还是问道:“小皇帝迟早是会掌权,王爷如此责罚他,不怕他掌权后报复吗?”
“不听话便要管教,这是先帝遗诏。”霍烬视线轻扫凌霜,不怒自威,“若再多言,便去刑房里静静。”
“属下失言。”
凌霜话音刚落,就见管家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从院子里走过来。
见到霍烬的时候,那眼神简直就在放光。
“王爷!你总算是回来了!出大事了!皇上他送了个细作来府上!”管家极力的压低声音,可他天生大嗓门,这么一声喊,三米外的小丫鬟都不由得回头张望一下。
“细作什么模样?管家又是如何辨别此人是细作?”凌霜出言问道。
替王府解决细作,这是他分内的事情,他过问也是正常。
管家想了一下,认真道:“皇帝无缘无故送来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不是细作还能是什么?难不成还是送来给王爷做红颜知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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