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下午,温黎就在家里坐着。
他哪都没去,坐着想到底该怎么办。
魏振国和李言风两个人,哪一个他都撬不动,哪一个他都说不服。
这事儿仿佛板上钉钉,没法儿改了。
他越想越难受,最后后来坐不住了,就回房间躺着。
躺着躺着就开始哭,眼泪淹着耳朵,晃一下就感觉脑子里都是水。
收到林薇短信时温黎正烧得迷迷糊糊,他眯着眼睛,知道是字却读不出信息。
烦躁间,干脆回了个电话过去。
林薇那边刚下最后一节课,于闹哄哄的教室里接通电话,又被话筒那头沙哑的声音听得一愣。
拿下手机看了眼屏幕,是温黎没错。
“温黎?”她略感不妙,“你怎么了?”
“林薇?”温黎努力翻了个面,用手肘撑起身子,“你…有事吗?”
林薇皱着眉:“我没事,但是你好像有事。”
“我…?”温黎缓慢地说着,“我没事。”
他的嗓子像吞了碳一样,出点声音就一把火烧到了喉咙口。
“你病了?还好吗?身边有没有人?”
话筒那边静了片刻,随后温黎极快的说了句“没事”,直接将电话挂了。
林薇听着电话里拖长了的忙音,茫然地拿开手机,心情略微有些复杂,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王强志突然在她面前冒了出来。
“你咋了?”
林薇眨了下眼,突然有那么些许的福至心灵。
“你放学有时间吗?”
王强志一听这话,眼睛都瞪圆了。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挺直腰背,一改刚才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有,你有什么事吗?”
林薇微笑道:“我的确有点事。”
挂了林薇的电话后,温黎躺床上发了会呆。
他先是思考了一下这样突然的掐掉电话对一个女孩子是不是不太礼貌。
随后又觉得既然没有结果就不要给人希望。
想通后,他艰难地坐起身,就着温水吞了几粒退烧药。
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没吃饭饿的,温黎喝水时手有点抖,就在他端着自己手腕努力保持平稳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李拂晓回来了?
没带钥匙?
也不应该这么早啊。
温黎按着床沿下了地,整理好床铺,打开台灯,把自己假装成也刚到家的样子。
晕晕乎乎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是李拂晓,而是三个人。
林薇、王强志,还有温黎的同桌。
“我去,”同桌看见温黎,率先大叫起来,“猴屁股!”
温黎:“……”
“你真发烧了,”林薇往前探了探身,看屋里安安静静,于是猜测道,“阿姨不在家?”
温黎还没来得及回来,王强志就握着他的手臂挤进屋里:“你是不是烧傻了?我听我爸说过,我家那边有个小孩发烧不吃药,最后烧哑巴了。”
温黎:“……”
“你别胡说,”林薇瞪他一眼,“刚才温黎还跟我打电话呢。”
“哇哦,原来是你,”同桌双手捂嘴,故作惊讶状,“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老实交代!”
林薇皱着眉:“你别招人烦。”
虽然温黎一直推脱说自己没什么大事,可是当同桌和王强志双双上手,和平时一样小打小闹,做样子要把他架走时,温黎却腿一软,有一瞬间的眼前发黑,“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好在王强志“卧槽!”一声,手疾眼快接了一下。
温黎胃里一阵恶心,捂着嘴就要吐出来。
“厕所厕所!”林薇连忙指挥着几人进了厕所。
“哐”一声推拉门被关上,林薇一人在客厅,犹豫着要不要打120。
余光扫到门口,出现一道身影。
她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可疑分子,刚准备扭头喊人,就见对方从屋外的黑暗中走进玄关明亮的灯光下。
黑色的帽檐投下阴影,遮了一半的脸。
只剩那一小处下巴还露在光里,下颌线格外消瘦。
林薇愣了愣:“李言风…”
温黎把刚才吃的药全给吐了出来,苦味从喉咙蔓延到舌苔,那感觉,要多酸爽有多酸爽。
耳边全是王强志和同桌此起彼伏的“你没事吧”“你还好吗”“你哪里不舒服”的询问,听得温黎头晕眼花,像是被塞进了鸡窝,叽叽喳喳全在他跟前叫唤。
关键时刻,林薇“唰”一下拉开卫生间的推拉门。
“王强志,你背着温黎去诊所!”
“还有你,帮忙扶着别让人摔下去。”
吩咐完两个傻的,林薇又折去温黎的房间。
半掩着的房门前,她轻声说了句“打扰了”,这才握上门把手,进去寻找哮喘喷雾,顺便也拿了一件厚衣服在路上给温黎披着。
三个人慌慌张张下了楼,林薇走在最后,刚准备锁门,往口楼去的楼梯又冒出来一个身影。
“你没拿鞋子。”
林薇又吓了个半死,捂住自己的心口:“你们怎么回事啊?你为什么不能给他拿呀?”
李言风不答。
林薇气得跺脚,又重新把门打开,拿了双鞋出来。
李言风:“帽子围巾也拿上。”
林薇:“……”
“你们吵架了吗?”林薇抱着温黎的围巾出来,看着那双运动鞋发愁,“我还没给男生拿过鞋子。”
李言风轻车熟路地从玄关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买菜用的塑料袋,弯腰把那双棉拖鞋装进去递给林薇。
林薇:“……”
我到底在干什么?
她不禁从心底发出疑问。
“你们怎么了?”林薇接过塑料袋,疑惑道,“你不是一直都很照顾温黎吗?”
李言风没接她的话,握住门把手,看样子是要关门送客。
林薇像个贼似的,怀里抱着手上拎着,往单元楼里没走两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看向李言风:“你是不是知道他——”
她把话停顿的恰到好处。
李言风“咔擦”一声关上了门,抬眼看她。
黑暗的楼道里,林薇被拿到目光吓了一跳。
她也不敢再多问,哆哆嗦嗦转身要走,却听得身后一声很轻的托付:“麻烦你照顾他。”
林薇停下脚步,颇为不解地转身看去。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对着脸比锅底还黑的李言风,竟然开口道:“我是温黎的朋友,不需要你的麻烦。”
温黎发烧烧出了急性肠胃炎,和他这几天吃饭不规律有很大关系。
在诊所里,他吸了氧,也吃了王强志买回来的粥,整个人也都舒服多了。
“谢谢。”
他很诚恳地和自己的三位朋友道谢。
其中两个叽哩哇啦就开始复述温黎当时晕过去的场景,或许是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两人都非常激动。
他说一句他又接一句,来来回回叭叭叭个没完没了。
倒是林薇安安静静坐在那,看温黎低头盯着怀里的围巾发呆,她也盯着温黎发呆。
突然,王强志瞥到了诊所墙上的钟表:“我去!晚自习要开始了!”
林薇陡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似乎也忘了这一茬。
“我…我请个假吧?”她看向温黎,“我感觉你的精神还不是很好的样子。”
温黎微一摇头:“我没关系。”
他的皮肤少见的红润,就连嘴唇都带着鲜艳的红。
林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说如果温黎身体健康的话,应该也会和王强志这些臭男生一样,每天跑八百里地都不累,回教室还能抱一快打来打去。
可惜,他又跟这些臭男生又不一样。
温黎竟然喜欢李言风!!!
苍天啊——
林薇恨不得仰天长啸。
有人求而不得,有人不知好歹。
她莫名就想到了不久前李言风目送自己离开的背影。
分明就那几步远的路,分明就担心的要死,可却怎么都不愿意走过去。
跟生离死别一样,还交代一句“麻烦你照顾他”。
林薇恨不得抓着李言风的衣领使劲晃啊晃啊,一边晃还一边说:“你行不行啊不中用的东西!”
“林薇,你不走吗?”
听到自己名字,林薇勉强回过神。
王强志正看着她:“你干嘛呢?后槽牙都咬碎了。”
林薇:“……”
她深深吸了一口,礼貌微笑一下:“你们先走吧,替我跟许老师请半小时的假。”
“哟哟哟~”同桌一秒周董上身,捂着嘴企图来段rap。
“得了吧你,”王强志把人推出诊所,嘴上还不忘骂骂咧咧,“就你最来劲。”
温黎身边就只剩下林薇。
“你有事?”温黎问。
“啊…”林薇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温黎:“刚才看你想什么想的出神。”
“噢,”林薇面无表情道,“我在想李言风。”
温黎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们去你家的时候李言风也来了,他让我们把你送来这里,也是他让我给你拿的衣服围巾和鞋子。”
温黎愣了会儿,不敢置信道:“他和你们一起来的?还是你们喊他来了?”
“没有,”林薇摇了摇头,“我们来你家的路上都没看见他,后来王强志他们扶你去厕所的时候李言风突然出现在门口的。”
“啊对了!”林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王强志把你背出去之后,他是从去往三楼的楼梯间下来的。是不是他一直在那里守着你啊?”
温黎张了张嘴,惊讶已经让他无话可说。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他好像不是很乐意让你看见。不过我没有什么义务帮他保守这个秘密,毕竟我看他挺不爽的。”
“为什么?”温黎不理解。
“你现在这样是因为他吧?他是直男?我看不像。”
温黎抽了抽嘴角:“你怎么什么都懂?”
“这有什么好不懂的?两个相互喜欢的人,一眼就看出来啦。”
温黎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你说……”
互相喜欢?
他和李言风?
不应该吧?
“李言风要退学的事我隐约也知道一些,虽然不清楚其中具体原因,但也觉得挺离谱的。”
温黎轻轻点了下头:“我想劝他,但是没用。”
李言风退学这件事其实牵扯了很多,具体内容不太方便和林薇细说。
只是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温黎一直都是一个人憋着,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没有方向的乱撞。
所以当眼下突然出现一个看待事情格外通透,且分析问题一针见血的人,就忍不住想多听她说上几句。
而林薇果然不负众望,当即就给温黎支招:“这还不简单,你就说‘如果你不参加高考,我们以后就不要见面了’,李言风肯定会着急的。”
温黎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其实这话我已经说过了。”
“不会吧?李言风无动于衷?”
温黎想了想:“我说的是‘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林薇:“……”
她静了两秒。
“你有必要把威胁说的像撒娇吗?”
温黎:“……”
他也静了两秒。
“这像…撒娇吗?”
“真稀奇,”林薇捧了捧下巴,眼巴巴地看着温黎,“你能不能对我撒一个娇啊?”
温黎“唰”地往后退了有半米远的距离,视线扫过周围同样挂着吊针的病患,紧张道:“别了吧,还有人呢。”
“没人就可以撒了?”
“你别混淆概念。”
诊所输液区有一块很大的玻璃,上面用绿色的不干胶贴着医院的牌匾字样。
人行道上,行人来来往往。
有一道纤长的身影立于树后,透过那块玻璃,能看见诊所里一对男女生正并肩说笑。
“李言风在外面呢,哎你别往外看!”
林薇的手指抵着温黎的耳后,把他的视线掰回来。
又顺便用身体挡住温黎,也一并遮住了李言风的视线。
“看吧,他真的很担心你,不喜欢就怪了。”
温黎看着林薇,难得有些不解:“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哎,这很难讲,”林薇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想告诉你,但你好像很喜欢他,他好像也很喜欢你,你们两个好像当局者迷,且都不长嘴。”
温黎:“……”
他有些不明白。
“你不是喜欢我吗?我和李言风彻底闹翻你不就有机会了?”
林薇一双杏眼瞬间瞪得滚圆:“少臭美了,你当你是香饽饽?我非得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温黎迟缓地动了下唇:“现在你不喜欢了?”
“什么啊…”林薇无语了,“喜欢是喜欢,但是也不至于非你不可。”
温黎抿了下唇:“为什么?”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林薇都快被问烦了,“听我的,之后威胁李言风时表情严肃一点,不然真的很像撒娇。”
温黎板了板脸:“好。”
“不过对我还是正常一点,”林薇抿唇笑了一下,冲他低低地张开手臂,“我去上晚自习了,需要抱一下吗?”
“啊?”温黎有点没反应过来。
“谢谢你每天都给我讲题,”林薇探身,避开输液管,虚虚地抱了温黎一下,“你真是个不错的男生,以后我想起初恋大概不会悔恨。”
姑娘家身上带着浅淡的香味,温黎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僵硬着身体被抱了那么一下。
同时,他的视线终于越过对方肩头,看见那片几乎霸占了整面墙的玻璃的另一边,人来人往的走道上,有个熟悉的身影隐在了树荫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第42章
温黎在诊所坐了大概有四十分钟,直到李拂晓过来,又把他接了回去。
晚上八点多,开始下雪了,温黎围着厚厚的围巾,仰头时能感受到眉间落下的冰凉。
雪下的不大,薄薄的一片,落在皮肤的瞬间就化开了。
李拂晓穿了一件深色的长款羽绒服,跟个睡袋似的遮到大腿。
她不说话,也不看身旁的温黎,就这么顶着雪闷头往前走。
温黎侧了侧视线,看李拂晓掖在耳后的发丝上坠了层银白,本以为是覆上了雪花,却在经过一个路灯下时,发现那是新长出来的白发。
他的心口一沉:“妈,你前几天病好了吗?”
李拂晓紧了紧衣领,偏头看向温黎:“嗯。”
看起来不太想说话,温黎默默地闭上了嘴。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缩短又拉长,薄雪覆盖地面,砖块缝隙中隐约发灰。
温黎抬了好几次目光,总觉得最近李拂晓的状态不好。
这半年对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来,每天都过得异常疲惫。不知是不是太冷了,她的背佝偻着,整个人和这漫天雪花似的,风一吹飘飘欲坠。
温黎解了自己的围巾,往李拂晓身边凑了凑:“妈,给你围。”
李拂晓下意识想躲,却在瞥见围巾后脚步一顿。
她皱着眉,没有去接,反而呵斥道:“把你自己管好!”
温黎“噢”了一声,又把围巾胡乱围在自己的脖子上:“妈,我们今年过年回老家吗?”
李拂晓步子加快了些:“你不是不想回吗?”
“没有,”温黎连忙道,“我想回。”
和以往不一样,他听想见见舅舅舅妈的,还有姥姥、小表妹,都很想见。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自从上次李拂晓穿戴整齐坐在床边后,温黎总隐约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眼下李言风已经离开了,家里就剩他和李拂晓,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家人了。
李拂晓抬手往耳后掖了掖头发:“到时候看吧。”
到了家,温黎先回了趟房间,把厚睡衣换上。
然后拿了两包退烧冲剂出来准备烧水,却发现烧水壶已经开始呼呼作响了。
李拂晓正在厨房忙活,看样子是准备做饭。
温黎好奇问了一句:“妈,你没吃饭?”
李拂晓头也没回:“做给你吃。”
温黎“唔”了一声,他晚上除了喝了碗粥,好像的确没有吃饭。
水声哗哗,李拂晓洗了一颗青菜,又拿了两个鸡蛋。
温黎自己从冰箱里拿了根火腿肠,站在李拂晓身边把肠衣撕开。
“我能不能吃溏心蛋?”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李拂晓在锅沿“咔”一声敲碎一个鸡蛋:“事挺多。”
温黎揉揉鼻子,笑了。
从厨房出来,水正好烧开。
屋外风雪大作,屋内热气滚滚。
他站在餐桌旁吃了药,扭头看厨房里正给他做饭的李拂晓,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吃完面,温黎把碗刷了。
李拂晓今天睡得早,已经关了卧室的门。
温黎人都已经走回房间了,想想又出来,敲敲隔壁的房门。
很快,屋里传来李拂晓的声音:“干什么?”
温黎有点不太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了“妈,上次期中考我成绩不错。”
何止不错,他超了市里划定的重本线三十分,是再努努力能去上清北的成绩。
之后的家长会,温黎怕耽误李拂晓上班就没告诉她。
虽然温黎挺鄙视这种炫耀行为,也不知道私下里许老师有没有打过电话,但此刻他大概是想证明一下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房间里静了片刻,随后李拂晓道:“知道了,睡觉吧。”
温黎握了握拳,虚空中给自己打了气,回房间去了。
坐在床上,还没到九点。
晚自习还差一小时下课,温黎从桌上拿了本书。
刚翻了一页,就听得夜风如泣,卷着雪花在寒夜里翻涌哀鸣。
他不由得想起李言风。
中午故作凶狠的激怒,以及晚上隐在暗处的关心。
当时听着悲愤欲绝的话,现在仔细想想,心里也压根没了那么大的起伏。
很明显李言风就是见他生病了想让他离开,也的确是达到了目的。
人果然不能被情绪左右,不然就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不过也不能怪他。
那是李言风第一次凶人。
凶的还是自己。
温黎想想就无语。
林薇还信誓旦旦说李言风喜欢他。
谁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虽然是这么想,但温黎的心跳的有些快了。
“唉……”
他把手上的书放下,长长叹了口气。
晚上九点,李言风还在车厂忙碌。
快到三九的天,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袖,袖口捋至手肘,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
两扇卷闸门都关着,风吹不进来,但店里空旷,有股阴阴的寒。
他刚掀了一辆车的前盖,附身在一片弯弯绕绕中接上机油压力表。
摘了手上脏兮兮的尼龙手套,随手塞进腰间挂着的工具包里,几步绕去车里坐下,启动汽车,油门踩到三千转。
汽车的压力很低,大概是汽油泵坏了。
他又把手套戴上,想着要不要拆了发动机看看。
这些都是小毛病,李言风现在已经能够完全处理,只是这辆车的车型他是第一次过手,魏振国不在身边看着拆车多少有点忐忑。
正犹豫着,卷闸门突然传来两声“嗬啷嗬啷”的轻响。
他起初以为是被风吹的,没理,但很快那嗬啷声又响起来。
“李言风。”
是温黎的声音。
李言风立刻放下手上的活,去把卷闸门拉开。
冷风“呼啦”一下涌了进来,跟面墙似的结结实实砸在李言风的腿上
他刚拉至齐腰高的地方,就只见门外包裹严实的温黎猫着腰,宛如一个大型毛绒玩具似的滚到了他的身边。
“好冷。”
温黎围巾帽子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雪,他把手拢在面前,说话呼出一团白雾。
虽然知道是这个人,也无比清楚对方的样子,可但当温黎实打实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李言风还是有些愣怔。
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一个垂眸的空档,温黎就拉住他的指尖:“你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李言风的手上还有机油,下意识抬了下手,将温黎的手甩开。
两人都有片刻的僵硬,很快,温黎率先开口:“李言风,我们别这样行不行?”
李言风没有吭声,只是转身走去水池,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
自来水里像是混了冰渣,流经皮肤寒冷刺骨。
温黎把卷闸门放下,也跟上来:“我知道你中午说那种话是想让我离开,我也打了针吃了药,我们好好说一说,真的好好说。”
李言风关掉水龙头,转身道:“说什么?”
“说说你退学的事。”
李言风这事儿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无论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他已经做出的决定。
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了,他都接手车厂有一阵子了,没必要再继续纠结。
“可是分明只要半年,”温黎坚持道,“哪怕你就留在省内上一个普通大学呢?你也可以照顾魏伯啊,而且大学只要肯努力,赚的奖学金也不比修车要少,你什么都没尝试过,为什么就一定要铁了心选那一条最难走的路?”
李言风摘了腰间的包,把手套丢在操作台上。
他低头浅浅呼了口气,这才重新看向温黎:“人不一定就会选好走的路,你不是我,你不懂。”
温黎不解:“那你让我懂啊?你说出来,你说出来我就懂了。”
可李言风却微一摇头:“你不用懂。”
“为什么?”
“这是我的事。”
他再一次和温黎划清界限,就好像曾经相依为命的过去都是假的一样。
“我不能过问你的事吗?”温黎只觉得自己喉间发堵,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股哽咽,“李言风,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但别这样,我心里会很难受。”
李言风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他偏开脸,微微皱眉。
“如果你是因为魏伯后续的医药费,我可以和你一起挣,我一个月花不了多少钱,剩下的都给魏伯治病。而且我现在就算是生病,挂一次吊针也就好了——”
“温黎,”李言风打断他的话,“不是师父我活不到今天,我该在他的床前尽孝。”
温黎急了:“我没不让你尽孝啊,你分明可以一边尽孝一边念书——”
“我就在这,哪都不去,懂吗?”
温黎不懂,他就是不懂,为什么李言风一定要放弃自己的大好未来,停在这个一眼就看到头的车厂。
“这世上多的是比我前途更重要的事,你不是我,你不理解。”
魏振国突然让李言风放弃学业留在车厂,温黎觉得是因为这个小老头目光短浅没有远见。
所以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念书的好处,企图用这种办法让魏振国回心转意。
可并不是这样。
这一场飞来横祸突然插进李言风与魏振国两人之间,在使得两者相互扶持的同时,也同样破坏着原有的平衡。
温黎感受不到,但李言风能感受到。
魏振国被那些奇葩亲戚搅和一通后,开始考虑自己忙碌了大半辈子的资产。
他自然不会留给自己那个十来年见不着一面的大外甥,但是同样也不会直接留给李言风。
毕竟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所以,魏振国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他在逼着李言风做出抉择。
回头看,或者往前走。
温黎发疯一样想让他往前走,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在并肩一步一步往前走。
可李言风知道,他走不了了。
他不在意魏振国到底把不把那些钱留给他,但他必须让魏振国心安。
他没办法对过去的恩情视若无睹,他必须回头。
哪怕前途一片大好,哪怕距离想要的生活就差最后一步。
都不重要。
温黎轻轻摇了下头,眼里水淋淋的,全是憋回去的泪:“没有什么东西比你的前途更重要。”
李言风一怔。
温黎见对方不答,便哑着声重复着:“李言风,听见了吗?你的前途就是最重要的。如果魏伯真的为你好,他就不会让你留在这里!”
李言风喉结上下一滚:“别说了。”
“有哪个家长不想孩子有个好的未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他却非要困着你,不顾你自己的意愿留你在身边伺候他。这和在路边捡一只狗,每天喂点剩饭让他一辈子看家护院又有什么区别?”
“温黎!”
魏振国还在房间睡着,病后他时常痛得睡不着,睡眠比以往要浅上许多,现在肯定是醒了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言风压着音量,呼吸有些重了,他握住温黎的手臂,把人往门口拉。
温黎用尽全力地挣扎着:“我自己会走!我说完就走!我告诉李言风,你如果不听我的话,以后就别想再见到我。”
温黎说得认真,话里都带着颤。
李言风脚步一顿,回头却对上温黎坚定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一眨不眨。
“我是一定要考省外的大学的,如果你留在南淮,我高考后绝对不会回来。”
温黎咬着牙,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
“我会把我妈接走,在别的城市生活,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你一面,我发誓。”
第43章
温黎连莫须有的发誓都给用上了,甚至临走前摘了自己的帽子围巾,一股脑全砸在了李言风的身上。
他跑进茫茫大雪中去,回家后牙齿冻得打颤。
抱着杯子猛喝了两大杯热水,温黎把自己裹进被窝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再心软了。
即便他做不到一辈子不见李言风,但一个月不见还是可以的。
如果这样李言风还无所谓的话……那就无所谓吧。
温黎吸了吸鼻子。
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隔天,他如往常般去了学校。
人在教室里,心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想想之前在车厂说的话,魏伯听了不知作何感想,他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其实那些话应该私下和李言风说的。
“你还好吧?”同桌忍不住关心道,“你脸色很难看。”
“是吗?”温黎坐直了一些,“昨天已经吃过药了。”
最近感冒高发区,无论什么时间段,班里总有那么几个人在咳嗽,此起彼伏的,接力一般散发着感冒病毒。
“你还不趁机多请几天假,反正老许肯定会同意吧?”
温黎蔫蔫的,摇了摇头:“还是在这吧,我比较想你。”
同桌:“……”
在家无所事事,睡着了醒过来就只会乱想。
他是个没出息惯了的,想多了指不定又巴巴跑去找李言风了。
“话说……”同桌竖着课本,把脑袋凑到温黎的脸边,“你和林薇到底怎么回事啊?昨天咱班长都快把后槽牙给咬断了。”
温黎瞥他一眼:“别拿姑娘家开玩笑。”
同桌瘪瘪嘴,又原离开:“这么严肃做什么?谁不知道林薇喜欢你?”
“过两天就月考了吧?”温黎及时转移话题,“你能过一本线吗?”
同桌:“……再见。”
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班里的人大都去操场上玩雪去了。
温黎端着他的保温杯,去办公室接了满满一杯热水。
朱老师见他过来,招了招手,给温黎一份奖状。
那是李言风上学期申请的省级优秀班干部。
温黎鼻子一酸。
朱老师似乎也不愿多说,只是把奖状递给温黎:“你拿给他吧。”
回了班里,温黎放下保温杯,垂眸把奖状展开。
打头的名字似乎用软毛笔写的,字体劲瘦有力,如李言风这个人一般,打不倒压不断。
温黎以前一直觉得,没有什么是李言风做不到的事。
直到今天。
他有些明白了什么叫做忠孝不能两全。
而在对方心里,自己或许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奖状在温黎手里搁了几天,直到周末也没能送的出去。
他还记着自己说过的话,干脆咬咬牙把奖状给了纪知雪。
“你们吵架了?”纪知雪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你怎么不去?”
温黎也不藏着掖着,就这么大方承认:“嗯,吵架了。”
李言风和温黎吵架是件稀罕事,最起码知道的人都挺惊讶。
纪知雪本来还想再询问一二,但温黎不愿提及,随口敷衍几句就离开了。
当天晚自习前,送完奖状的纪知雪又跑了回来。
她就这么直接进了一班,按住温黎的板凳靠背,紧张兮兮地说:“温黎,李言风生病了。”
铁打的李言风竟然生病了,温黎拧着身子,惊讶地看向纪知雪:“生病?”
他竟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生什么病。
“我把奖状给他的时候他脸色很不好,感觉特别……特别的红。”
这是发烧了!
温黎按着桌边站起身:“那、那他去医院了吗?”
纪知雪拧巴着五官,看起来不爽极了:“别提了,我就随口、真的是随口关心他一句,哇,他根本不理我,拿了奖状扭头就回店里了。”
温黎又“敦”一下坐回了座位。
“你要不要去看看啊?”纪知雪磕磕巴巴地问,“虽、虽然他的死活跟我没关系,但好歹是一条生命……”
温黎垂着视线,闷声道:“我知道了。”
晚自习上课前,温黎去楼上和许老师请了假。
原地听了十分钟的淳淳教诲,出了办公室后撒蹄子就往校外跑。
他先去药店买了些退烧药,去车厂的路上心里一直念叨着这次不算。
平常不生病的人生起病来那不得了,李言风指不定舍不得花钱在吃药,现在在家里硬扛着呢。
他只是想想就心疼的要命,屁颠屁颠跑过去的同时又暗暗骂自己一点骨气没有。
温黎算是看透了,他根本就做不到自己说的那些,就算李言风真的留在南淮,他该回来还是得回来。
“没出息。”
他咬了口下唇,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往心底压压。
就算真就这样了,眼下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就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路上落了新雪,薄薄的一层,踩上去吱吱作响。
出了巷口就是大路,周围白茫茫一片,浅色把雪夜反衬没那么黑暗,所有的一切像镀了层月光,泛着冷色的凉。
车厂的卷闸门关着,温黎喘匀了气,和往常一样“哐哐”砸上几下。
耳边卷着风声,温黎被冻得没有知觉。
他用手捂着耳廓搓搓,听见“哗哗”的摩擦声,直到卷闸门被猛地掀起,李言风半弯着腰,在看到温黎时突然愣住。
“你喝酒了?”
温黎躬身钻进店里,闻到李言风身上浓浓的酒味。
对方披着厚重的军大衣,高热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你病了还喝酒?”
李言风又把卷闸门“哗啦”一声按下去。
他没说话,只是看向温黎裸/露外在的半截颈脖,转身去房间拿了前几天对方摔在他脸上的帽子围巾,抬手给温黎戴上。
上次那样的争吵似乎就这么被见面后的几句话给翻篇了,谁都没有提,也没有因此记恨。
“李言风,”温黎的眼眶一热,“你生病了。”
李言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带了退烧药,”温黎进了杂物间,把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在床边的矮桌上,“你吃过药了吗?有些药不能和酒一起吃的。”
李言风坐在床上,小床发出了“吱”一声轻响。
他沉默,看温黎垂眸,仔仔细细看了药物成分,然后抠下两粒,再拿杯子倒水。
“你不是不见我吗?”
他的声音嘶哑,像被砍了一半的拉风箱。
就连呼出的空气都有棱有角,听进耳中能刺得人耳膜生疼。
温黎放下水瓶,不与他争辩,只是将手中的药递过去,说话时多了几分委屈:“你先把药吃了。”
李言风抬手捡起那两粒胶囊,扔进嘴里直接吞了。
温黎递给他水,他不接,只是垂着眸,不去看他。
“你还生气?”温黎忍无可忍,“我才应该是生气的那个。”
“我没说不见你。”
温黎气得手抖:“我犯贱行吗?”
李言风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温黎搁下水杯,转身要走。
李言风拉住他的衣摆,依旧坐在床边,没有其他动作。
温黎按着他的手背想要推开,可李言风却攥得很紧,怎么都不松开。
“放手”温黎推到他的手臂,扯着他的衣袖,“李言风,放手!”
李言风反扣住他的手腕,起身一个用力将温黎拉到自己面前。
他的声音压抑,眸内宛如深井般漆黑:“不是说再也不见吗?现在过来又做什么?”
对上李言风沉重的目光,温黎呼吸一窒。
他们离得很近,温黎手腕处与李言风相贴的皮肤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灼热。
李言风喘息有些不稳,略带燥热,温黎很熟悉这种感觉,发热时好像能把自己的脑袋也给烧得一塌糊涂。
他按捺住自己的情绪:“你在生病,我不跟你吵。”
“是吗?”李言风又靠近一些,“你来是看我笑话?”
看他如何凄惨失魂落魄,因为一句威胁高烧不退。
还是看他活该自讨苦吃,离了谁整个人都要疯掉。
“温黎,你怎么忍心?”
温黎呆愣愣地看着李言风,愣是从那双深色的眼眸中看出一片心力交瘁的红。
李言风呼出的气息不稳,带着酒气,他也同样看着温黎,几乎咬牙切齿:“我恨不得把你——”
他说话一半,停了下来,睫毛颤了几下,竟掉出一滴泪来。
温黎僵住了。
“我恨不得把你关起来。”
“关起来…只给我看见。”
李言风的指尖从温黎的耳侧绕过,扣住后颈。
温黎被推着往前半步,下一秒灼热的呼吸拂面,他被咬住嘴唇。
牙齿磕碰,有些轻微的疼。
温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李言风的眼泪落在他的鼻梁上,滚烫滚烫。
唇舌相接,熟悉的感触让温黎蓦地想起曾经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
他手足无措地推开李言风,手上根本没多大力气,却看对方无力地跌坐在床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
温黎急急地喘息,混乱间推开房门,漫无目的地往店外跑去。
不知为什么,曾经的记忆涌入脑海。
他想到了自己抓着李言风的手,往被子下面探过去。
那些都不是幻想。
温黎羞耻得想要尖叫。
卷闸门被重新拉开,冷风灌进衣领,吹得温黎一个哆嗦。
他离开了,在十一月的雪夜。
李言风静静地坐在那儿,直到唇上的阵痛消失,这才起身出门。
隔壁房间,魏振国已经睡了。
他不由分说打开房门,没有开灯,就这么直直地在床边跪下。
“师父。”
李言风给魏振国磕了个头。
“我想念书。”
他的声音冷得像水,在这一个冰凉的夜里翻不起任何波澜。
他离不开温黎,他怕的要死。
他还是想念书,还是想考大学。
地上很凉,李言风就这么跪着,不再吭声。
屋里静悄悄的,魏振国的呼吸短促而急躁。
许久,直到李言风的膝盖都快没有知觉,魏振国这才伸出手臂,打开房间的灯。
“啪”的一声,他微微眯上了眼。
魏振国费劲地探着尚且还能活动的上半身,打开床头的抽屉,抖着手指拿出一张银行卡来。
“念吧,”魏振国把卡片扔到李言风的面前,破罐子破摔般长叹一口气,“念去吧。”
银行卡上用透明胶黏了一串六位数,打眼一看,大概是密码。
李言风眼眶一热,胸膛猛地起伏。
魏振国把他的家底交在了自己手上,这算是认可,也算是放手。
“我会孝敬您的。”
他一字一句地保证。
“谢谢师父。”
李言风并没有拿那张银行卡。
他把上面的胶布撕了下来,把卡片放回魏振国的抽屉里。
出了房间,又径直朝店门走去。
温黎走时没把卷闸门关严,屋外的路灯泛着黄光,此刻正从最底端和呼呼的冷风一齐送进店里。
李言风的膝盖还有些疼,走路一瘸一拐的。
不过这些都不碍事。
他俯身握住冰凉的拉手,因为带着病,往上猛提的瞬间眼前发黑。
那一刻,李言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追上温黎,再告诉他。
“哗啦——”
雪花混着冷风,劈头盖脸向他砸来。
店门外的路灯一如既往发出昏暗的暖光,把天空中那一片洋洋洒洒的大雪给镀上了金色。
隔着一条不足两米的路,温黎像个毛绒团子一般蹲在路灯下,长长的围巾几乎包住了他整个脑袋。
看见了李言风,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想站起身,第一下都没站起来。
之后用手撑了一下地面,这才艰难地站起了身。
四目相对间,没有人说话,却都好像已经明白。
李言风率先抬脚,向对方走去。
温黎蹲得腿麻,也哆哆嗦嗦迈出去一步。
铺天盖地的大雪中,两人抱了个结实。
“李言风,”温黎话里带着哭腔,“你是不是醉了?”
“嗯,”李言风闭上眼睛,“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把脸贴在温黎的耳边,用手暖着他冰凉的耳朵。
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团团白雾包裹着彼此,李言风此刻好像才重新活了过来。
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起伏不定的心绪,这才捧住温黎的脸,看向他。
“我听你的,回去念书。”
温黎一愣,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李言风眼底也有湿润,他勾唇笑笑,重新抱住温黎,把鼻尖拱进他的围巾里,深深吸了口气。
“别离开我。”
第44章
温黎当晚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
他被久违的亲昵给蒙蔽了双眼,满脑子全都是李言风朝他走来的样子。
楼下,李言风把他帽子上的雪花轻轻掸掉一些,手掌下滑扣在温黎的侧脸,拇指蹭了下他发红的眼尾。
“回去泡个脚,睡觉。”
温黎糊里糊涂地点头。
他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打开大门,李拂晓的卧室门关着,整个屋子黑漆漆一片。
温黎暗暗松了口气,放轻脚步走回房间。
“咔哒”一声,房门落锁,温黎快步走到窗口,打开窗子往下望去。
李言风果然停在楼下,正抬头看他。
奔涌着寒风仿佛都成了暖意,温黎手指扣在窗框,从骨子里发散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
这或许是失而复得后的欣喜,又或许是心意相通后的青涩,他看见李言风抬手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这才蓦地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最近上课,手机都是静音模式。
“喂?”温黎激动得声音都带着点抖,“李言风。”
话筒那边传来低哑的嗓音:“窗户关上。”
温黎听蜷了手指,只觉得脑子都跟着发麻。
他探身最后一次看了眼李言风,对方的肩上堆着雪,就这么站在天寒地冻的冬天里举着手机给自己打电话。
“你也回去。”
“嗯。”
李言风没有转身,只是后退着远离。
他仰着头,无奈道:“关窗了。”
他们之间终于不再是硬撑着的虚假与强势,说话间似乎正慢慢回到从前的温柔与娇惯。
温黎抿着唇,看李言风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影只剩一个指节的长度,正等着他。
“听话。”
温黎把窗子关上。
他凑近了玻璃,鼻尖抵在上面,手掌拢着眼边,努力去看大雪里那道纤长的背影。
“李言风…”他咕哝一句。
“睡吧,”电话那边传来声音,“明天还要上课。”
温黎突然想起这茬,于是急急忙忙地询问:“你明天回去上课吗?”
“嗯,我给朱老师打个电话。”
听到朱老师这个名字,温黎脑内联想到那个人,这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他握紧手机,虽然知道要快点结束通话,可是却怎么也舍不得。
“李言风,魏伯让你去上课了吗?怎么就突然同意了?好快,我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
李言风缓缓呼了口气,他那边风大,刮进话筒里成了纷乱的杂音。
“他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我辍学。”
一晚上,温黎兴奋地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停地打开手机,看到李言风临睡前给他发的“晚安”,才稍微安心下来一点。
只是这份安心只能短暂存在,他睡一会儿就会从梦中陡然惊醒,害怕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做梦。
于是又翻开手机,看见和李言风的通话记录,重新定下心神。
反反复复来上几次,一夜就过去了。
温黎几乎没怎么睡,隔天早上精神萎靡。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耷拉着眼皮的样子仿佛丧尸附身,格外吓人。
李拂晓扫他一眼:“昨晚没睡?”
温黎支支吾吾,没敢告诉她实话:“睡得不好。”
吃完早饭,温黎迫不及待就去了学校。
他甚至都没有进自己的班级,先去一班后门溜达一圈,班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时间还早,李言风不在。
距离早自习还有十来分钟,温黎在自己的位置上如坐针毡。
他看不下去任何书,所有的心思都在教室外的走廊。
李言风如果回学校应该会经过他们班里,可外面人来人往,却始终没有那一个熟悉的身影。
温黎拿出手机,想给李言风发条信息,又觉得自己这样非常事多,硬是重新忍了下来。
刚强迫自己拿起书本往脑子里进,结果林薇从他身边经过,轻飘飘扔下一句:“我看见李言风了。”
温黎原地起立:“在哪?”
林薇愣愣:“楼上办公室。”
朱老师专门搬来了一个板凳,和李言风促膝长谈了半个多小时。
直到早自习的预备铃响,这才浅浅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
李言风微抿了下唇,觉得这个负责任的老教师经此一事像是苍老了不少。
“老师,对不起。”
朱老师摇摇头:“你自己的未来,没有对不起谁。”
李言风起身将板凳放回原处,开门正离开时和门外的人撞了个正着。
对方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微仰起脸,是温黎。
李言风的心上蓦地软了一块。
走廊上,学生们都在四处奔回教室。
办公室里,老师们也拿起了书本,准备去收拾自己班里的学生。
温黎张了张嘴,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李言风就已经抬手按住他的后颈,替他转了个面向,推着人往前走。
他们不在避讳着什么,略微亲昵的动作显示出关系亲密。
温黎拧着脑袋回头看他,在对上李言风垂着的视线,心头一跳。
“昨天没睡好?”
李言风把话说得格外自然,好像之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未存在。
“还好。”温黎迈下一层阶梯,心跳陡然加快。
他突然想起昨天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还有两人之间紧密的拥抱。
那句“别离开我”到底代表着什么,他们现在又是彼此什么样的存在。
这些他都不太清楚。
“中午阿姨在家吗?”李言风又问。
温黎摇了摇头。
“来车厂吃饭吧。”
放学后,温黎急急忙忙往教室外面跑。
下课铃刚过,走廊上堆满了学生,所有人都在往楼梯口涌去,只有温黎一人如逆流而上的小鱼一般,挨着墙边一点一点地努力往一班后门挪。
纪知雪看见了他,伸长了手臂拍拍温黎的肩头:“你真神了,李言风今天回来了。”
温黎扭头回道:“我知道——”
话音刚落,他的肩膀突然被人从一旁揽住,温黎猛地回头,看见李言风后瞬间停了脚步,宛如被一只缚住手脚的小鱼,这回也顺水漂流了。
李言风的小臂横在他的身后,从另一边握住肩头,少年宽阔的胸口在拥挤的人群中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屏障,阻挡了身后人群的推搡挤压。
“怎么不在教室等着?”
温黎脸上飞红,一会儿看着前面,一会儿又抬眸看看李言风。
他蠕动嘴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秒看见李言风的下唇唇角处的一点殷红,像颗小痣一样留存其上。
昨天那个亲吻在脑子里画面重现,他甚至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嘴巴上的类似伤口。
姥姥说那不是上火,像是被什么咬的。
被什么……咬的。
温黎脑子里“轰”一声,就这么僵硬着身体,被李言风一点一点带下了楼。
久违的自行车,久违的后座,温黎抓住李言风的衣服,把脑袋上的帽子往下扒了扒。
小路颠簸,温黎歪着身子,看见李言风戴着他买的手套,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意。
他那些或敏感或自卑的小心思,都被对方妥善的保管着,即便是有了矛盾,吵得头破血流,也无法改变他们彼此依靠,不能分开。
“李言风,”他把额头抵在李言风的背上,“魏伯生我气了吗?”
“没有,”李言风安慰道,“不要想那么多。”
虽然温黎也觉得魏伯那种性格不至于跟自己这么个火气上头的人置气,可当初他说话的确有些过分,现在要去和魏伯吃饭,还真有点心虚。
别扭了一路,温黎想了一肚子的话,可真到了魏振国面前,却连个屁都蹦不出来。
“魏伯,”他讨好地蹲在魏振国的晃椅边上,“对不起,我错了。”
魏振国冷哼一声:“怎么回事?我就养了一条狗,怎么又来一只?”
温黎:“……”
这话跟劈头盖脸打他一巴掌似的,温黎脸上通红,坐立难安。
他站起身,磨蹭磨蹭去李言风那里。
临时搭建的小厨房里飘着饭香,李言风刚盛了三碗饭出来,和温黎一起端了上去。
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
温黎怕被魏振国阴阳怪气,连声都不敢再吱一声。
他许久没有吃李言风做的菜了,今天又再次吃到,恍惚间觉得时间飞快,不过短短半年,就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事。
好在他们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到如今还能坐一起吃饭。
真是难得。
饭后,李言风收拾碗筷,温黎本想帮忙,却被魏伯叫住让他推自己去门口晒太阳。
“魏伯,”温黎又蹲在了同一个地方,这次还乖乖地把脑袋递到了对方手边,“要不你打我一巴掌吧,你打了我心里也舒服一点。”
“那我可打不得,”魏振国身上盖着毯子,把手交叠着放在小腹上
,“你就难受着吧。”
温黎:“……”
他愁眉苦脸,搬来一旁的小凳,坐下给魏伯捏腿。
隔着被褥,捏起来很费力气,魏振国的双腿时不时就需要动一动,不然坐久了就容易上身发麻,起褥疮。
不过李言风把他照顾得很好,每天早晚都会给他擦身泡脚。
即便在学校,两节课后的大课间也会抽空回家看看。
朱老师知道李言风家庭情况,也上报给了校领导,据说高三的学杂费或许都能一并退回来,得看后续申请情况和考试成绩。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温黎觉得鼻子一酸:“魏伯,谢谢你让李言风回去念书。”
出了奇的,这次魏振国没再嘲讽他。
他只是悠悠叹了口气:“念吧,能念就念吧。”
魏振国依旧眯着眼,在阳光下舒舒服服地躺着:“你们哥俩彼此照顾着,也挺好。”
一个“哥俩”让温黎受之有愧,他忍不住低下头,去数被单上印着的深色花样,想着昨晚和李言风之间的亲吻,仿佛偷偷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突然,魏振国拍了拍温黎的脑袋,很轻,像长辈对晚辈那样,揉了一下就拿开了。
“以后出了南淮,也别忘了一路都是苦过来的。你和他,都是。”
温黎鼻根一酸,泪意上涌。
他重重地一点头:“嗯!”
魏振国说是晒太阳,结果晒着晒着就睡着了。
外面有冷风,李言风把人推进房间,抱去了床上。
魏伯躺久了后腰疼得厉害,他在床上侧躺着身体,被子盖了半边,露出后背一片脊梁。
李言风从尾椎丈量了几指距离,屈起指节揉在关键穴位,几圈下来,舒服得魏振国只抽气。
温黎在一旁观看了全程,忍不住也想动手学艺。
李言风把魏振国的被子盖上,出了房间,在他的后背直接笔画。
“嘶…好酸…”温黎拧了下腰,“你都在哪学的?”
“医院,”李言风把温黎的外衣放下,“这几个穴位活血的。”
以前有个温黎,现在有个魏伯,李言风一个身体健康的人,硬是走了条久病成医的路。
“你怎么学什么都会,干脆当医生算了。”
温黎把外套的拉链拉上,转身看向李言风。
车厂只开了一扇卷闸门,魏伯的房门关着,偌大的空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李言风不言,似乎正在考虑。
迟到了许久的尴尬终于落在两人的头上,温黎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往李言风的嘴角飘去,整个人身上像是生了跳蚤,看上一眼哪儿都痒。
“我…”温黎挠了挠鬓角,“我回家睡一会儿。”
他昨晚就没睡好,今早已经在犯困了,中午要是再不睡会儿的话,下午估计就崩溃了。
“在这睡吧。”李言风走进他的小杂物间,把床上的被子理了理,摆好枕头。
温黎跟过去,站在床尾:“你不睡吗?”
“睡。”李言风把门关上。
随着“吱”一声轻响,温黎三魂六魄仿佛刚刚归位。
他反应过来。
“嗯?”
被李言风牵着抱进被窝里时,温黎还有点恍惚,他仰着下巴,枕在对方的手臂上:“李言风。”
想想,又换了个称呼:“哥。”
李言风掖着被子的手一顿:“怎么?”
“那个,”他结结巴巴,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昨、昨天…”
李言风轻轻“嗯”了一声,抱住温黎长长呼了口气。
温黎猝不及防窝进对方的怀里,独属于李言风身上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心脏重重一跳,像是突然活了过来,继而大力地敲击着肋骨。
“砰砰——砰砰——”
心跳声震耳欲聋,就连呼吸都一并染上了焦急。
李言风这个“嗯”到底是什么意思,温黎其实很问清楚,可是看着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又怕惊扰到午休的宁静。
内心纠结片刻,他在温暖的怀里晕晕欲睡,最终抱住李言风的腰身,把脸埋进对方颈窝。
不管了,先抱一会儿。
下午一点四十,温黎被闹钟惊醒。
李言风还没有起,正抱着他在睡梦中皱眉。
真是稀奇,李言风也会赖床了。
温黎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关掉闹钟,静静地看了李言风一会儿,虽然不忍心,但还是要把人叫起来。
“李言风,”温黎推推对方胸口,“起来了。”
李言风睫毛微动,眯了眯眼。
他好似半梦半醒,整个人还不怎么清醒。
温黎有些舍不得,便抬手摸摸他的眼皮。
指尖划过浓密的睫毛,酥酥痒痒的麻从指纹传进心底。
他的胸口仿佛被烫了一下,温暖的血液奔涌,满涨到快要溢出。
“李言风,”温黎又喊他一声,“起来了。”
李言风捉住温黎的手腕,侧身把他重新拥进怀里。
脸闷在暖暖的颈窝中,被褥遮了半张脸,暖和得往外冒着热气。
温黎没乱乱动,直到第二声闹钟再次响起,李言风这才松开一点,从嗓子眼里应下一声轻哼:“嗯。”
短暂的午休比睡了一天一夜还让人精神。
温黎洗了把脸,围上厚重的围巾出门,感觉拂面而来的寒风都那么可爱,吹得让人神清气爽。
李言风把魏伯照料好后出了门,一边戴着手套,一边走向墙边的自行车。
温黎蹦跶着过去,握住后座的最末的横杆。
老旧的自行车驶上路面,车龄颠得“嗬啷啷”直响。
温黎原本只拉住了李言风的衣摆,半路胆子大起来,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
他把脸贴在李言风的后背,看不见路,也不需要看见。
“李言风,”温黎的声音很轻,“我们以后别吵架了。”
这么多年他们都没真正闹过矛盾,就这一次差点没折了他半条命。
本以为对方听不见,可隔着衣服,那道应允却像是从骨肉间传进耳朵。
“好。”
到了学校后门,温黎跳下了车。
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的时间,虽然不算太宽裕,但锁了车再走去教室应该能来得及。
温黎头一次和李言风一起存车,他乖得很,在车棚外等着,李言风弯腰上了锁,回头就能看见。
“存好了?”温黎眨巴着眼问。
李言风轻轻“嗯”了一声。
“干嘛老是‘嗯’我。”温黎抿了抿唇,低声抱怨着。
本来就有点尴尬,嗯来嗯去的,他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李言风突然停下了脚步。
温黎走出几步才发现,诧异地扭头看他。
“我……”
李言风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堪堪只开了个头就停住。
“你……”
温黎也学着他的语气。
“怎么了?”
胶着中,李言风似乎有些局促。
温黎心里似乎生出那么一点点的期待,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再次开口。
而李言风也如他所愿,在温黎的注视下重新张开了嘴。
“叮铃铃——”
预备铃在这一瞬间响彻云霄。
李言风瞬间抿起双唇,目光一转看向教学楼。
“上课了。”
第45章
时间巧得就像故意的,温黎严重怀疑是不是李言风在搞他心态。
他一下午想了八百种可能,最后又一个个排除,只剩一种。
这话不问不行。
下午放学,温黎又一次激流勇进逆游而上,中途被李言风逮了个正着。
两人拐去教学楼旁边的窄梯,虽然这边人也不少,但最起码不用和别人前胸贴着后背。
温黎比李言风多踩了一节楼梯,回头仰着下巴问他:“你现在怎么这么早就出教室?”
李言风沉思道:“我想你会出来。”
两人目光相接,似乎在想同一件事。
温黎赶紧把脑袋转回去。
“我妈晚上回来,我得回家吃饭。”
他摸了下自己的脸,还好,烫得没那么明显。
李言风又只是“嗯”了一声,他垂着眸,有些心不在焉。
中午那一茬过去后,就有点回不到两人那种心知肚明的状态。
温黎也不知道要怎么把话题引回去,只得把话憋在心里,也同样的心不在焉。
周围不同有同学跟他们打招呼,其中二班的居多,纷纷惊讶于他们班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竟然被一班的班长按着脖子走。
不过这都不重要。
两人走到学校后门,暂时分开。
温黎动了动唇,还是想把话说明白。
“晚上吧,”李言风竟出声打断了他,“我再考虑一下。”
考虑?考虑什么?
温黎一时间有点懵逼,整个晚饭都处于神游状态。
他不知道李言风和他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情,但好像除了那件事他们之间更没有需要考虑的事。
但即便如此,这件事也是需要考虑的吗?
温黎没考虑过,他不知道。
原本沸腾翻涌着的心绪像是突然被泼上一盆冷水,短短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温黎就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想了很多,关于李拂晓说的话,还有林薇说的话。
甚至很久很久前他和李言风的问答,李言风说如果温黎结婚,他会很高兴的。
温黎跳出自己原有的思维,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李言风之间的感情。
在这个包容度不是很高的社会里,是否一定要挑明说清,的确是一个让人纠结的问题。
可是……
温黎只觉得心口有什么纷繁杂乱,绕成一团。
原本一个劲往外撞的勇气与决心,现在失了方向,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体内胡乱冲撞。
对于李言风来说,他是需要考虑的。
是一个选择,也有可能被放弃。
冬天在此刻真正来临,温黎如坠寒窖,在教室冻得手脚冰凉。
他有些怪自己自视清高,又有点没有自知之明,想来那些热血上头可能是一厢情愿,就突然对李言风充满怨恨。
“你怎么了?”同桌歪着脑袋问道,“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温黎缓缓转过头,看向他:“没事。”
他说话几乎不过脑子,整个人像丢了魂。
同桌忍不住靠近一些,把脸凑过来:“你和李言风……”
“咔擦——”
光是听见这三个字,温黎就觉得自己的大脑碎掉一半。
临上课没几分钟,教室里乱哄哄的,充斥着校门外小摊上的各种饭香。
其中参杂着炒面的孜然味、饭团的海苔味,以及红烧牛肉面。
温黎闻着想吐,或许跟他最近肠胃炎有关系。
突然,靠门边的同学喊道:“温黎,有人找。”
温黎抬了视线,看见教室后门外站着一道纤长的身影。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透过取得目光,那人稍稍顷了些身子,是李言风没错。
“啊,果然是李言风,”同桌好似早有预料,“你们哥俩又吵架了?”
温黎随便敷衍了一个“嗯”,按着桌边往外走去。
有不少二班的同学被李言风吸引,路过时忍不住瞥一眼过去。
眼见着就要上课,温黎打算长话短说。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李言风握住手臂:“我们下去说。”
温黎:“……”
他被拉上楼梯,这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说要上课了。
“嗯,”李言风头也不回,“旷了,我可能要说很久。”
很久?安慰他吗?
温黎心里无比悲怆地想。
“李言风,你不用这样,”他咬了口下唇,心里的委屈快要满溢出来,“我都知道,也能理解。”
李言风不解地回头:“什么?”
两人出了教学楼,停在了操场后的绿化带旁。
这里人少,也安静,周围有茂密的树丛做遮挡,也不容被老师发现。
“你说你要考虑,我就已经不在意结果了。”
温黎别扭地从李言风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
他有点难受,低着头,不想看对方的眼睛。
“我是需要考虑的,但我从来没有把你放在需要考虑的位置上,我们一点都不对等,你可能只是怕离开我。”
就像当初温黎自欺欺人一般把对李言风的感情视作亲情,眼下李言风也错误地将对他的感情视作/爱情。
就连昨晚他们互相拥抱时说的话一样,李言风只是怕温黎离开。
想到这,温黎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挫败感。
他干脆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把膝盖一抱,开始沉浸于自我封闭似的郁闷。
“我不需要被考虑,我需要的是……”
是绝对坚定的选择。
“还不如不说。”他小声嘀咕着。
还不如就当哥哥弟弟算了,最起码相处的时候也不会这么尴尬。
短暂地沉默后,李言风蹲在了温黎面前。
他摘下自己的围巾,系在了温黎的脖子上。
费劲地从对方掌心中掰出来几根手指,轻轻握着。
“我想你误会了。”
温黎讪讪地抬起头。
“我……”李言风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揉搓着的温黎的手指,“我是……”
他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喉结上下一滚,又重新抬起目光。
突然,上课铃响彻校园。
“我是喜欢你。”
温黎:“……”
他的耳朵似乎有点不太好使,便趁着脑袋,问道:“你说什么?”
李言风唇角一勾,竟然笑了出来。
“我喜欢你”
温黎重心往后,把整个屁股给坐结实了。
不久前才冷掉的心绪又开始在他体内肆意生长起来。
李言风很少笑,或者说,他很少会有表情。
温黎似乎是第一次见他眼睛笑弯了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爱。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指腹触及到温热的皮肤,像被火燎似的,又猛地收回去。
李言风握住他的手腕,拇指抵着柔软的掌心,自己将脸重新贴上去。
“我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来,是因为……这条路很难走。”
他还带着低烧,脸颊的温度高于温黎的手指。
像是格外依赖一般,李言风闭上眼睛。
“你不像我,你有家人,我不敢保证会没有被发现的一天,到时候——”
温黎抱住了李言风。
厚重的围巾隔在两人之间,针线中藏着彼此呼吸出来的温热。
“我不怕。”
温黎把垂在胸前的围巾绕上李言风的颈后,抵着对方的额头,语气坚定的重复:“李言风,我不怕。”
李言风静静地听着。
片刻后,温黎听见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李言风的呼吸带着略高于体温的热热度,萦绕在温黎的口鼻。
“我就知道。”
温黎向来坦率赤诚,像一只随时在他面前翻开肚皮的小狗,李言风都知道。
所以对方没有考虑到的事情,李言风就得替他考虑。
只是他考虑了一天一夜,总觉得不应该这样轻率的将温黎带来这条路上。
有初遇对方考虑的,也有出于自己的。
没有得到时尚且可以忍耐,如果得到后又失去,他没自信能够扛得住那种痛苦。
然而左思右想,直到最后,理性最终还是败给了感性。
当温黎委委屈屈在他面前坐下,把自己抱成一个团子,李言风就会想起昨晚路灯下的那一幕。
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可是李言风,你真的是喜欢我吗?会不会只是习惯了,不想离开我?”
“不是,”李言风的手指绕上他的耳廓,轻轻揉了揉,“怎么证明呢?”
温黎缩了缩脖子,把声音闷在围巾里:“不知道。”
这种由心而证的事,要怎么证明。
“你想好了吗?”李言风的指尖探进发间,捧起温黎的脸。
对上李言风漆黑的眸,里面浓重的情绪像化不开的墨。
温黎呼吸停了一瞬,也就是这么一瞬后,全都乱了。
“我……不用想。”
对于他来说,这是件早就定下来的事情。
“不应该的,”李言风声音很轻,和呼出的雾一起散进风里,“我还带着病……”
灼热的呼吸拂面,温黎下意识闭上眼睛。
一个温柔的亲吻,止于唇齿,片刻分开。
他们依旧抵着额头,甚至围着同一条围巾。
鼻尖偶尔会因为呼吸的起伏而触碰,热气蒸腾着温黎的脸,火烧似的红成一片。
他抿了下唇,视线落在李言风的唇上。
原本干燥的唇瓣略显湿润,即便月光黯淡,却也能看见上面的水光。
温黎只觉得火气上涌,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变得迷迷瞪瞪。
很快,李言风扣住他的后脑勺,微微偏头,错开鼻尖重新吻了上来。
这次不止留于唇齿,舌尖撬开齿关,粘腻又湿润。
熟悉的触感席卷大脑,温黎的手指死死攥着李言风的衣袖,被坠下来的围巾盖住手背。
轻微的喘息拂过耳侧,李言风的吻落在他的鼻尖眼尾。
温黎握住围巾尾端,连带着自己的手臂,一并缠上李言风的颈脖。
眼泪润湿睫毛,被对方轻柔地吻掉,妥帖收好。
混乱又迷醉的喘息交融在一起,编织成一段荒诞又美好的梦。
温黎睁开眼睛,对上李言风沉沉的目光。
对方向来正经,此刻难得调笑一句。
“上了贼船,下不去了。”
第46章
被李言风牵回教室时,温黎脖子上还系着对方的围巾。
晚自习期间,走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直到停在教室门口,李言风将他的手放开,温黎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牵了一路的手。
有摄像头的。
温黎脑子一炸。
盯着讲台上许老师的灼灼目光,李言风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说道:“放学跟我一起走。”
温黎木讷地“噢”了一声,同手同脚淌进教室。
屁股挨上板凳,他整个人往桌上一趴,开始安安静静地装鹌鹑。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李言风的体温,轻咬时的触感。
在经过巨大的刺激后,他的心脏终于后知后觉地跳动起来。
“砰砰——砰砰——”
不要命似的砸着他的肋骨。
感觉都要跳出来了。
“你……怎么了?”
同桌猝不及防地靠近,贴着耳边的低语。
呼吸搔过耳侧,温黎吓得直接蹦了起来。
“哐当!”
板凳的碰撞声在安静的晚自习中尤为刺耳,正被作业摧残的全班巴不得来点热闹,瞬间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教室后排一角。
温黎:“……”
同桌:“……”
温黎作为站着的一方,尤其显眼。
他在半秒内想出个借口:“有、有、有虫。”
借着这个理由,温黎溜出了教室。
他啊脑袋都快烧熟了,需要尽快降下温。
然而就在他拐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时,却和正准备出来的李言风撞了个正着。
两人四目相对,温黎看着李言风湿润的眉眼,以及下巴上还挂着的水珠。
抿唇忍了忍,没忍住,笑了。
他把脸偏了偏,余光扫见对方似乎也勾了唇。
躁动不是他一人专属,李言风似乎比他还要严重。
不过这也算是人之常情,私下里偷偷躁会儿也就算了。
只是当两人撞到一起,彼此对视一眼就心照不宣,还是多少带了点喜感。
“你的围巾。”温黎低着头,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他。
李言风接过来,拿在手里:“冷不冷?”
冷?温黎诧异地想。
他现在分明都快熟了。
“没,我…上厕所。”
装模作样的去了趟隔间,本以为就这么躲过去了,出来后却发现李言风还在外面站着。
温黎拧开水龙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格外自然:“你怎么…不去自习?”
李言风慢慢悠悠地说:“在等你。”
温黎清了清嗓子。
他把水龙头重新关上,觉得这样不行。
都什么时候了,别人在教室奋力冲刺,他们却在这里浪费时间。
别到最后双双落榜,连个大学都考不上,那才叫真离谱。
脑中不合时宜地响起教导主任曾告诫学生的话:他如果真喜欢你,会耽误你的前途,在最关键的高中跟你谈恋爱吗?
嗯…好像有点道理。
“好好学习,”温黎装模作样地甩了一下手上的水珠,“我先——”
话没说完,被李言风握住肩头,低头含住了那双喋喋不休的嘴唇。
温黎大惊,瞪圆了眼睛,却又在下一秒被放开。
“你你你——”
他紧张得话都说不利落。
“不应该,”李言风又叹了口气,“我还带着病。”
多么熟悉的话,嘴上说着不应该,实际上不应该的事一件没少干。
温黎后退一步,慌乱地看了眼周围。
没人。
李言风闭了闭眼,道歉:“下次会忍住的。”
温黎:“……”
这是什么话。
他逃似的回了教室。
“你的围巾呢?”同桌小声问道。
“啊?”温黎似乎比他还要茫然,“围巾呢?”
同桌拧巴着脸,痛苦道:“别在考前变弱智啊!”
考前。
温黎抬头看了眼黑板上的倒计时。
只剩下一百五十多天了,他的确不应该变弱智。
虽然和李言风坦诚心意很让人激动,但现在的确不是一个沉溺其中地好时间。
他们还有高考。
温黎坐直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脸保持清醒。
用半分钟把自己快神游去外太空的思绪都收回来,拿出今天刚发下来的试卷准备刷题。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学习。
虽然已经很努力了,但他的精神仿佛一盘散沙,好不容易堆起来,又很快散回去。
不过半小时前的亲吻,被记忆折叠成画面,在他脑海中来来回回播放过无数遍。
温黎痛苦地握着笔,恨不得直接闯进自己脑子里把那些有关于李言风的东西全给扔出去。
早恋果然耽误时间。
早恋简直太耽误时间了!
两个小时的晚自习,掐头去尾也就一个半小时。
温黎只刷完了一套数学卷子,正确率还不是很高。
他宛如一个被抽空的躯壳,在人潮涌动的教室的角落里放空自我。
直到周围同学几乎散尽,桌边空着的凳子被人拉开。
温黎转头看去,李言风在他身边坐下。
“……”
温黎用他刚刷完的那张试卷遮住了两人的视线。
短暂的沉默后,李言风把卷子拿了过来。
“三阶导反推就想不到了?这应该是你的强项。”
温黎没想到这人还能雪上加霜损他一句,瞬间有点憋不住想要爆炸。
“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他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
李言风把试卷对折一道,笑盈盈的目光落在他的眼底:“怎么不好意思?”
那一刻,温黎对李言风之前那句“上了贼船”开始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他收拾了纸笔,准备回家。
就要起身时,却瞥见李言风依旧坐在那里。
视线再次相接,眸中笑意却减了不少。
温黎的屁股又黏凳子上了。
“怎么了?”他放轻了声音,问道。
“没什么,”李言风起身,“走吧。”
两人去车库推了自行车,因为走得迟,周围已经没什么学生了。
温黎本来在自行车的另一侧扶着后座,特地绕到和李言风同一边,轻轻挨着他的手臂。
“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李言风垂下目光:“有吗?”
温黎也不知道:“可能?”
两人靠得很近,像从前那样,又区别于从前。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无法用言语和思想表达出来,那只能算一种感受,而感受毫无依据。
“李言风,我今天只做了一张卷子,效率很低。”
李言风微一点头:“我也是。”
一听李言风与自己相同,温黎的愧疚稍减,却也依旧忧心:“早恋很耽误高考,我们应该收一收心。”
李言风脚步一顿,语气随即轻快起来:“早恋?”
温黎甚至没能及时品味出对方这上扬的尾音包含着什么情绪,还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是啊,怪不得年级主任天天跑操场后面抓小情侣,那的确是——”
他突然停住了自己叭叭往外冒的话匣子。
一抬头,果然对上了李言风似笑非笑的目光。
早恋、小情侣。
这些词乍一听没什么,但如今安在他们两人的头上,怎么就这么让人难以启齿。
然而,李言风倒是没这个心理负担:“小情侣?”
温黎脑子里“轰”地炸了那么一下。
他干脆不说了,闷头往前走。
李言风笑着握住温黎的手臂,把他拉了回来。
“在早恋么?”
温黎捂住耳朵就走。
李言风又把他拉回来:“谁早恋?”
温黎干脆去捂李言风的嘴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李言风顺势在他掌心亲了一口。
温黎一通吱儿哇乱叫,屁股着火似的收回了手。
李言风目光柔和:“我只是有点开心。”
温黎瞬间哑了火,甚至还有点觉得自己太扫兴:“是、是吗?”
李言风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走过学校后门,停在了分岔路口。
温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磕磕巴巴地说着:“那、那你再高兴一会儿,我不说你了。”
难得有什么事能让李言风高兴,最近发生的事遭了,温黎也想多看李言风笑一笑。
李言风坦诚道:“看见你就很高兴。”
温黎茫然地站着,脸在几秒内飞速涨红。
“你怎么……”
他有点想皱眉,又努力压着唇角,整张脸看上去似笑非笑,特别怪异。
“李言风,”温黎推了一下李言风的侧腰,小声嘀咕着,“你清醒一点。”
李言风稍加收敛,又是“嗯”了一声:“回去吧。”
理都懂然并卵。
温黎觉得经过一个晚自习的反思,自己特别清醒特别理性。
可真和李言风分开了,他又一步三回头,恨不得在这几十米的路段上摸着地砖一格一格挪回去。
分明睡一觉就会再见了,在这矫情什么呢?
一咬牙一跺脚,温黎扭头小跑回了家。
李拂晓正在给水瓶里倒热水,见他回来,眉头皱了皱:“今天怎么这么晚?”
温黎支支吾吾:“找老师问了问题。”
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打开手机想给李言风发信息,却又在点击发送键的前一刻停住了。
都说了集中精神好好学习,大晚上的不抓紧时间背会儿单词洗洗睡觉,还在这里发什么信息?不是打扰李言风休息吗?
温黎立刻删掉短信关闭手机。
他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坐在床上闭上眼深呼吸。
努力让自己心如止水后,再次睁眼,温黎仿佛能感受到自己后脑勺上顶着一圈看破红尘的光晕。
就在他翻开单词册的那一瞬间,搁在枕边的手机震了震。
温黎“唰”的一下转身过去掏出手机,脑袋后面刚亮起来的光环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竟然还是电话。
温黎心脏砰砰直跳,觉得有必要指责一下他的大胆。
“下雪了。”李言风说,“你在家吗?”
温黎立刻从床上弹下来,趿着拖鞋去窗边。
“当然!不然我在哪?”
话筒那边传来李言风略带笑意的声音:“我总觉得你在路灯底下等我。”
温黎抿了抿唇:“你不会在店门口吧?”
仰头看被路灯照耀下纷纷扬扬的金色雪花,李言风的唇角眉梢都落下冰凉。
“温黎,昨天冷吗?”
温黎鼻子一酸,只觉得自己心脏被一只手掌狠狠捏了一把。
“不冷,我想你一定会来找我。”
就算再急再气,他也仅仅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回头看半掩着的卷闸门,总觉得李言风不会放下他不管。
“就算我真的回家了,你也会到楼下,看见我房间里的灯亮着才安心。”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快比分开要久,甚至于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对方。
“你还生着病,不要着凉。”
李言风低下头,轻轻笑了:“好。”
他走进店里,卡下卷闸门。
魏伯已经睡了,他也进了房间。
“早点睡吧。”
“嗯,明早见。”
温黎有些不舍得握着电话,同样缩进了被窝里。
“挂了吧。”李言风说。
温黎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几经纠结,最后弱弱地开口:“李言风,你还高兴吗?”
“高兴。”
听见这个回答,温黎仿佛也高兴起来。
“李言风,我还没跟你说喜欢你。”
话筒那边静了片刻,随后传来李言风略微沙哑的嗓音:“你说。”
温黎有些不好意思的酝酿了几秒:“我喜欢你。”
许久的沉默后,只有被褥摩擦时发出的簌簌轻响。
温黎觉得奇怪,试探着开口:“李言风?”
李言风长长呼了口气,直到把气喘匀了,这才慢悠悠地说:“早恋的确误事。”
李言风几乎一夜没睡。
只要想到温黎,就跟窝着心似的,胸口空了一块。
中毒了,没救了,想见着人,抱着亲着才能缓解症状。
为此,他隔天起了个大早,路过二班后门,发现连门都还没开。
有点太早。
他有一班的钥匙,开门进屋,拿书自习。
今早他跟魏振国商量了一下,准备把银行卡里的钱拿出来,减掉年前这两个月的康复费用,先把外面的欠债还掉一部分。
至于剩下的,他寒假再出去挣点。
这没办法,魏振国一出事,李言风说什么都得去挣钱。
所以趁着现在还在学校,能够问得着老师,他不仅要跟上学校现在的复习进度,还要尽可能的超前复习,以便寒假结束后不和别人差的太多,在最短时间内赶上大部队做最后的冲刺。
每一个时间节点李言风都已经计划的明明白白,他不能掉队,不然温黎肯定会浪费时间帮他复习。
到时候影响的是两个人的进度,他不能耽误对方。
想到温黎,李言风的心软了一块。
他暂时收起自己这些令人头秃的计划,脑子里第无数次回想那声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我喜欢你”。
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很快被他压了回去。
片刻后,李言风的产品恢复正常,从桌洞里拿出一张卷子,计时刷题。
温黎到学校的时候教学楼还很安静,教学楼的走廊上偶尔响起脚步声,走得很急。
他揣了一盒温牛奶,一步三阶往楼上去。
其实温黎今天起得也很早,但碍于李拂晓在家,只好憋了会儿才出的房间。
没给李言风发信息,觉得太黏人了没出息。
所以才这么急不可耐地跑来学校,连自己的班级都还没回去,就先跑去一班后门看见了李言风。
对方正坐垂眸刷题,整个人看上去一心只有学习。
温黎在心里默默鄙视了一下自己,没有打扰,也回教室背单词去了。
刚谈恋爱的小情侣火急火燎跑来学校,却各自闷在教室里埋头苦读。
温黎在铃响之前订正完昨天的试卷,并总结出类似的题型整理归档。
顺便刷了两篇完形填空,默了几段英语范文,早自习上保持住英语听写全对的记录,下课后收到了许老师来着楼上的召唤。
温黎小跑着上了楼。
学校最近有拨款,他们贫困生过年都有一笔现金补贴。
虽然也就几百块,但是意外之财,还挺让人惊喜。
温黎把钱收好,乐颠颠地往外走。
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去,朱老师半道上把他叫住:“正好,你把李言风喊过来。”
这可太正好了,温黎听见李言风这三个字就开心。
他去了一班后门,刚露了个脑袋,还没叫人呢,就被正在收作业的李言风看见了。
“朱老师喊你去办公室,”温黎搭在额前的刘海被他一路跑来稍显杂乱,碎发搭着眉骨,下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可能是学校发补贴了。”
李言风抬手替他里可以下头发,指尖触及皮肤,带着温热。
“嗯。”
他们一同上楼。
“你退烧了吗?”温黎问。
李言风:“退了。”
“魏伯呢?魏伯早上还好吗?”
“挺好的,我两节课后会回去。”
他们说着细碎的日常,直到李言风停在办公室门口。
“我进去了。”
温黎眼睛一弯:“嗯嗯。”
李言风稍停片刻,抬手在他的双颊捏了一下。
虎口卡在下巴,温黎嘟了下嘴。
李言风走进办公室时像是笑了。
温黎:“……”
他顿了顿,摸摸自己两边的脸蛋,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心虚地左右看看,好像也没什么人在意他俩。
上课铃在此时响起,他脸上泛红,灰溜溜地跑回了教室。
中午放学,温黎合上书本,长长呼了口气。
同桌评价他:“我觉得你今天格外用功。”
温黎充满了信心:“真的吗?”
同桌点点头。
温黎闭上眼,极为享受的呼吸了一下教室内浑浊的空气:“因为这个世界很美好。”
“……”
同桌连忙起身远离。
这大概是学疯了。
“看来你最近很顺嘛。”
林薇路过温黎的课桌,随口说上一句。
温黎也不想瞒着她,很含蓄地点了下头。
“你和他…”林薇非常上道地一挑眉,“嗯?”
温黎略微羞涩地转了一下目光:“嗯…”
“咦!”林薇嫌弃地直皱眉,“酸臭味,再见!”
强忍着内心泛起的点点酸涩,结果一回头就撞见了李言风。
林薇都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狗屎运,脸瞬间拉了下来,连装都不想装了。
李言风倒是无所谓对方的态度,在接到姑娘家的一个白眼后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直到温黎出了教室,这才提上一嘴。
“在说什么?”
“什么?”温黎不解。
李言风目视前方:“没什么。”
他们同昨天一样一起取车,出校。
李拂晓给温黎留了饭,他准备端去车厂和李言风一起吃。
到了单元楼下,温黎下了车。
他的手还搁在李言风的腰上,看左右没人,俯身抱了抱对方。
李言风笑着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心里裹着蜜似的,爬楼梯都格外有劲。
温黎开门后连鞋都没脱,正准备奔向厨房端菜,却猛地发现客厅的床边立着道人影。
太突兀了,他吓了一跳。
窗帘只拉了一层薄薄的白纱,遮住了外来的目光。
那一道瘦弱且微微佝偻着的背影,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倚在那里。
李拂晓没看温黎,而是从白纱的缝隙垂眸向窗外望去。
温黎心上一惊,李言风还在楼下等他。
刚才他们之间的动作,李拂晓…都看到了?
“妈…”
他有一瞬间的腿软。
前几分钟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后怕。
那些丝丝缕缕的甜堵在喉咙,快要了他的命。
李拂晓面如槁木,缓缓转过来的目光仿佛一口干涸的深井。
她看向温黎,不形于色。
许久,等到温黎脊背的冷汗浸透里衣,李拂晓这才仿佛无事般向他走来:“吃饭吧。”
第47章
温黎连手机都没敢拿出来,就这么心惊胆战地去了厨房,和李拂晓一起把饭菜端出来。
中途他去了趟卫生间洗手,趁机飞快地给李言风发了条信息。
没等回复,发完就出去了。
本以为接下来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再不济也是血泪控诉。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非常安静地吃了一顿晚饭。
温黎把上午的补贴拿出来交给李拂晓,李拂晓没有要,让他自己收着。
甚至于吃完饭后,李拂晓还问温黎下了晚自习冷不冷。
温黎摇摇头,翻着袖口给她看了自己穿的好几件衣服。
这几天雪停了,他几乎把能上身的衣服都给套在了身上。
自从入冬之后,温黎就一直游离在感冒和低烧之间,整个人脆弱得跟把稻草似的,但凡飘来个火星子就能直接燃起来。
而原本应该充满火星子的李拂晓又异常冷静,导致他自己都觉得平静得不太正常。
不过平静总比爆炸好,温黎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追根究底。
吃完午饭,他回房间睡了会儿。
只是这一觉注定睡不踏实,在床上征性的躺了躺,看时间差不多就起身准备去学校。
李拂晓卧室门半掩着,人已经离开了。
温黎心里直犯嘀咕,没去学校,转而去了车厂。
李言风正给魏振国擦身子,使唤温黎往盆里加点热水。
事毕,他洗净了毛巾晾好,回屋里拿了课本,两人一起走出店门。
李言风扫了眼火急火燎的温黎:“怎么了?”
温黎抱着他的课本,皱着眉,不知道要怎么说:“我总觉得,我妈有点不对劲。”
没脾气了,不吵架了,时不时还会关心他。
虽然表面上似乎在慢慢变好,但内里却像是失了血肉一般,没有人气。
自行车平稳地前行,温黎拽着李言风的衣摆,边想边说。
“之前有一天晚上,她穿戴整齐坐在床边,天很冷,她却开着窗……”
路径巷口,李言风捏了刹车。
温黎一头撞在他的背上,仰头便看到李言风垂下来的目光。
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四目相对见,温黎背后一阵发寒,忙不迭错开李言风的视线。
“不、不会吧,”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确定,“之后都好好的。”
“嗯,”李言风重新踩上踏板,“你多注意。”
其实不用李言风叮嘱,温黎也有注意。
只是李拂晓要上班,他要上学,他不能绑着李拂晓,也不能不去学校。
两人共处的时间实在太少,温黎能看出来的异样基本就是这些,约等于没用。
“李言风,”他几番纠结,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妈其实早就知道我对你…她不同意。”
“嗯,”李言风并不意外,“我们先分开。”
无论是正在进行的高三,还是格外抵触的父母,他们也都应该考虑到。
学校后门,温黎从后车座上下来。
“那我以后还是自己在家里吃饭吧。”
他有点失落,但很快调整好心态。
李言风抬手,用手指指背蹭了一下他的侧脸。
“好好看书。”
一个早上,温黎时不时就用手背蹭蹭自己的脸。
最后他同桌都看不下去了:“你脸怎么了?”
温黎被问的一愣,反应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的脸没怎么,就是有点烧得慌,嗯嗯啊啊敷衍过去,又忍不住摸了摸。
奇怪得很,以前他和李言风吃住一起睡一起,搂搂抱抱是常事,摸摸头摸摸脸也经常,他从来没在意过。
可眼下两人分开了,关系也变了,偶尔的一次触碰仿佛就沾染上了什么其他的意味。
李言风的手指刚从手套里摘出来,带着暖暖的体温,碰到温黎吹了一路冷风的脸颊上,触感格外清晰。
会让他想一些有的没的。
“唉……”
温黎轻轻叹了口气,闭了闭眼,打散脑子里的乱七八糟,翻开课本,开始学习。
整个十二月,温黎一直和李言风保持着距离。
不仅如此,他还重点关注了李拂晓的精神状况,在仅有的相处时间里努力拉进两人的关系。
还好,李拂晓照常上班下班,除了没什么精神之外,一切照旧。
圣诞节前夕,温黎搬回家两箱苹果,在客厅里折了纸盒包好准备拿出去卖。
李拂晓看见了,端着凳子过来帮忙。
她散着长发,鬓边掺了些许银丝。
岁月终于开始在李拂晓的脸上大刀阔斧起来,她像个吹鼓了的气球,在这几个月飞速干瘪了下来。
温黎是心疼的。
“还记得你爸爸吗?”李拂晓冷不丁问道。
温黎一懵,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
李拂晓放下一个苹果,顿了顿,摇头道:“没什么。”
在温黎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比较空白的形象。
或许在他们离婚之前,这位父亲也疼爱过自己的儿子,可温黎那时候还小,记不太清。
小学老师布置以“我的爸爸”为题的作文时,他也有想过自己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对比周围,一想到李言风那个混蛋爸爸,又觉得没爸爸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李拂晓今天突然可提起这么个人,还真有点突兀。
温黎忍不住和李言风说了这档事。
那是圣诞节后的一个午间,温黎没睡午觉,吃完饭跑来教室刷题。
李言风刚好没走,两人撞上了,干脆就一起去操场上转了一圈。
“是不是我爸找我妈了?”温黎猜测道。
李言风也不清楚。
“怎么好意思呢?”温黎摇头,又叹了口气,“我要是我妈,不会理他。”
虽然两人当年是和平分手,但这么多年对方从没关心过他们母子二人。
最难熬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生活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也不需要谁来锦上添花。
“我是不是挺冷血的?”温黎扭头问。
冬天的正午阳光很暖,晒得他头发蓬松,毛茸茸的,看起来很好摸。
李言风抬手,揉了把他的后脑勺:“不是。”
人的一生就那么点路,如果自己都已经好好走了一大半了,也就没必要硬让别人插进来。
温黎的父亲是这样,李言风的父亲也是这样。
或许还是有点区别,前者没有后者混蛋。
他的手很自然地落下,搭在温黎的肩上。
卫衣的帽子垫在手肘,撑起一点高度,刚好足够他手指触碰到对方耳垂,忍不住捏住搓搓。
温黎惊讶地一缩脖子,睁着眼看他:“你干嘛…?”
问得怪没底气。
李言风长睫轻覆,浅浅呼了口气。
指尖虽然离开了那一块柔软的耳垂,但还绕着对方的发梢。
“没事,”他声音很低,“回去吧。”
只是就在李言风收手的瞬间,温黎却拉住了他的衣袖,靠近些,用身体贴着他的手臂。
“等、等一会。”
午休的时间很短,温黎挤掉今天的午觉,本来是想用来刷题的。
只可惜遇到了李言风,挨着对方就算是浪费时间也不太想离开。
“我知道这样不好。”温黎耷拉着脑袋,有些痛苦,“但是——”
“没什么不好。”李言风反手握住他的手指,把人带出了操场,“别崩得太紧。”
他们去了操场后的那一处阶梯,温黎弯腰用指尖拨开上面的几片落叶,和李言风并肩坐下。
“还有多久上课?”
温黎含糊地问上一句,身子歪了歪,闭上眼靠进李言风的怀里。
“十五分钟,”李言风揽过他的肩膀,把下颚贴在那一处蓄着阳光的头发,“睡会儿。”
李言风的身上带着温黎喜欢的熟悉的气息,他闻到就莫名的心安。
“我挺想抱你的。”温黎说。
李言风轻笑道:“抱吧。”
“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没关系。”
温黎磨磨唧唧,黏黏糊糊,把手臂伸进李言风的外套里,从后面搂住对方的腰。
“这样就看不见了。”
他有点自欺欺人。
抱完了,又有点惆怅。
“我耽误你时间了。”
他们这和教导主任抓的谈恋爱的小情侣又有什么区别?
“偶尔放松一下,”李言风理了理温黎的头发,“压力别太大。”
“或许吧,”温黎把脸埋进李言风的怀里,深深吸了口气,“等我满血复活。”
李言风侧过身,把唇在他额角贴了贴:“好。”
不过十几分钟,温黎却仿佛做了一个非常漫长的梦。
具体的内容在醒过来的一瞬间以可以感知到的速度飞快被遗忘,但又能清晰体会到从梦境中遗留下来的,还未消散的喜悦与轻松。
嘈杂的自然音灌进耳朵,他的眼睛被手掌盖住,掌心温热。
“上课了。”
李言风微沉的嗓音几乎贴在他的额角,温黎下意识抬头,那只覆在眼前的手便落在了鼻梁上。
他扣住李言风的手腕,闭上眼把脸往上蹭了蹭。
“是吗,怎么没打铃?”
距离打铃也就一两分钟,他们还得有段时间走回教室。
可眼下的情形,李言风也懒得提醒。
温黎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身上,手臂环着他的腰,跟块年糕似的,暖烘烘、软趴趴,被筷子一夹就能对折瘪在一起,甜呼呼的,看起来十分可口。
他低头亲了亲对方的眼皮。
温黎睫毛微颤,很快睁开。
那只楼在他腰间的手臂上移至颈脖,勾着李言风的脑袋向下,有些急躁地吻上对方的唇。
临近铃响,校园安静,没什么人。
郁郁葱葱的灌木被修建得平整,恰巧遮住两人互相依偎的身影。
“铃——”
预备铃骤然响起。
温黎在微喘中与李言风的唇瓣分开。
冬天的空气干燥,呼吸间带着丝丝清爽的凉意。
李言风抵着他的额头,用鼻尖左右蹭了蹭,有些无奈,却又认真地放纵:“要迟到了。”
“满血复活,”温黎笑弯了眼睛,“走吧,大班长。”
第48章
元旦之后,时间就过得飞快。
一月底,上半学期最后一次模考,温黎发挥稳定,超出本科线近三百多分,基本可以在全国的大学里挑着念。
他回家后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拂晓,看对方几近干涸的脸上露出笑容。
时间很短,转瞬即逝,继而北替换上比以往更为忧愁的面容,看向温黎。
“你要去哪里上学?”
温黎没想好,但具体的城市倒有几个。
好的大学基本都在发达的一线城市,那里物价高机会也多,只要肯吃苦,总归是饿不着的。
李拂晓听后点点头,又魂不守舍地回了房间。
温黎看着她掩进卧室的背影,不知道为何,心里越发没底。
告诉李拂晓自己的成绩不过想让对方安心,但却有一种适得其反的压抑。
他又把所有的事情压在了高考上,和李言风那次一样,不断地后推着矛盾,好像等到了六月考完后,一切矛盾就可以随着时间迎刃而解。
或许不是这样的,无论李拂晓还是李言风,都不是这样的。
问题需要主动解决,被动的等待总会失望的。
温黎这么想着,敲开了李拂晓卧室的门。
“妈,”他站在门边,没有进去,“你之前跟我提到我爸,他是来找你了吗?”
李拂晓坐在床边,似乎有些愣怔。
短暂地垂眸,思考片刻,又抬起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我和他年底复婚。”
“我不知道我妈在想什么,突然之间说要和我爸复婚。”
走廊的侧边,温黎压低了声音,整个人被气得不轻。
李言风揉揉他的脑袋,这事他不好插话,只能做个忠实的情绪垃圾桶,听温黎琐碎的抱怨。
“为什么啊?一定要跟个男人过日子吗?”
“已经确定了吗?”李言风问。
“年底回老家的时候,他们两人去领结婚证。”
温黎说完,自己也不能理解:“他甚至都不在此前抽出个时间,就这么直接——”
酸意涌上喉咙,打断他的话音。
努力咽也咽不下去,反而吞了满嘴苦涩。
“我和我妈又不是什么物件,他想扔就扔,想要就拣回来吗?”
察觉到温黎话中的哽噎,李言风侧身把人揽进怀里抱住。
“他不会对我妈好的,我妈也没高兴,”温黎同样抱住李言风,把脸枕在他的锁骨,声音闷闷的,“等我走了,我妈会被他欺负的。她前半辈子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她再受委屈。”
不仅如此,出于一些私心,温黎也不想这个家里再有多余的人参与。
李拂晓近期似乎已经开始慢慢接受自己和李言风的事情,如果他那个爸加进来,横插一脚非要搞破坏,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姥姥那边怎么说?”李言风问。
温黎摇头:“我不知道。”
这种婚姻大事,长辈们应该都被告知了。
他也不过刚从李拂晓那里听到消息,没多想就跑了出来。
“找时间问一下吧。”
“好。”
回了家,温黎先是给舅舅打了电话,那边并不知情李拂晓要复婚的事情。
接着他又去问了姥姥,被严肃地训了一句“小孩别管大人的事”便挂了电话。
看样子姥姥是支持的。
但是为什么?
温黎想不通。
他和李拂晓说了自己的想法,对方错开目光,充耳不闻。
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捂住了耳朵,即便温黎再怎么吵闹也没人听见。
分明他也是这个家的一员,却无人关心他的想法。
那一刻,温黎甚至怀疑这到底算不算一个家,李拂晓有没有考虑过他。
“妈,那我呢?”他忍不住问,“你又要丢下我吗?”
李拂晓依旧只是偏了偏脸,看向窗外。
直到温黎离开,也没说什么。
二月初,放了寒假。
李拂晓打算不带温黎,自己回家。
“你不是想跟李言风一起过年吗?去吧。”
温黎一愣,没听出来这话是不是带着情绪的气话。
可李拂晓又重复了一遍,无论是从语气和神态来看,都挺像是认真的。
“去吧,放松一下。”
温黎从迷茫到震惊,再到隐隐约约的高兴。
他小跑着去车厂,看见李言风正在检查车辆,几步蹦跶过去,跳上了对方的背。
“哎,”李言风弯下腰,把手上的仪表放在车盖上,反手兜住温黎的屁股,“身上脏。”
“我妈竟然让我来找你,”温黎几乎把嘴巴贴在了李言风的耳朵上,“真是稀奇,她说让我放松一下。”
李言风似乎也有些诧异:“就这样?”
“就这样!”温黎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好奇怪啊,我妈是不是同意了?”
温黎被喜悦冲昏了头,即便意识到了奇怪,也自动忽略掉了那些微不可查的怪异。
不过李言风尚且清醒,他把温黎背进了店里,放在了晃椅上。
“魏伯呢?”温黎往里面的房间探了探脑袋。
李言风去洗了手:“在医院做康复训练。”
魏振国恢复得不错,现在做训练已经不需要李言风在旁边守着了。
“车厂就你一人吗?”温黎从晃椅上起身,小猪似的拱到李言风的身边,“我想抱你一会儿。”
李言风把手上的水擦干净,刚脱下外套就被温黎搂住了腰。
“只想抱吗?”李言风微微屈膝,扣着他的大腿把人给抱了起来。
温黎差点被他扛在肩上,一时间忍不住笑出了声:“李言风,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
杂物间的门被“砰”一声关上。
在温黎被放在床铺上之前,李言风的吻已然落在他的唇上。
单人小床不堪重负,在两人交叠着压下来时发出轻微的抗议,温黎的手臂缠在对方颈脖,微微仰起下巴,沉迷于这一个久违的亲吻。
事闭,空气中飘荡着让人脸红心热的暧昧。
温黎不好意思地往下扯扯自己的衣服,小声嘀咕几句“不要脸”。
李言风眉梢一挑:“这就不要脸了?”
温黎整个人就快要被烧熟了:“我、我又没有、没有那里,怎么还上嘴呢?”
“怎么没有?”李言风的手隔着毛衣,附在温黎地心口,极其认真地说,“还是有一点的。”
温黎低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脑子一炸。
这都是什么话。
他扣着李言风的手腕,忙不迭地拿开:“你再耍流氓?”
李言风只是笑:“都耍完了。”
李言风五官立体,深邃的眉眼比较显凶,面无表情时看着像在瞪人。
以前他不常笑,温黎都习惯了。
可现在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眼尾下垂,让温黎想起了小的时候。
七八岁的李言风其实是个挺爱笑的小孩,像只没人要的流浪狗似的,无忧无虑地在村里乱跑。
如果他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不用为了生活和爱人奔波,或许也和王强志他们一样,是个整天嘻嘻哈哈,偶尔讨人嫌的男高中生。
“李言风,”温黎跪在床边,捧住李言风的脸,“你以后多笑一笑。”
李言风凑近些亲亲他:“有奖励吗?”
温黎气恼着躲他:“你认真点!”
“嗯,认真,”李言风分开一些,目光柔和,“有奖励吗?”
温黎:“……”
在一起之前没觉得对方这样死皮赖脸。
他在李言风的唇上贴了贴:“这样算奖励吗?”
“算,”李言风勾起唇角,“再奖励一下。”
年前几天,温黎还是跟李拂晓一起回了老家。
虽然他也挺想和李言风一起过年,但更想见见自己这个十多年没音讯的爹,弄清楚对方到底盘算着什么。
李拂晓为此没作任何表态,就像要结婚的不是她一样。
甚至于汽车到站,温黎看见等在车站的男人,李拂晓也依旧垂着视线,如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
温黎却停住了脚。
他看着那个朝他走来的高瘦的男人,整个人像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是小黎啊,”温邵也有些不自在,说话间扯出一抹笑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都长这么大了。”
那一刻,温黎才发现,自己对这个“父亲”并不是毫无印象。
小时候的记忆被熟悉的音容相貌开启,那些尘封的画面翻涌着闯进他的脑海。
他甚至记得对方抱着自己的样子,男人肩背宽阔,把他顶在后颈,笑着颠了颠。
虽然现在的模样苍老了不少,却也依稀有那时的影子。
多少年前,他们原本也是幸福的一家。
“我来吧。”温邵伸手想去接温黎手上拎着的背包,对方却在下一秒被毫不遮掩地避开。
他诧异地抬了眼,少年眸中带着警惕的疏离,开口也是变声后低沉的嗓音:“不用。”
横亘在父子两人间的鸿沟在这一刻“呼啦”一下猛然拉开距离,连风带雨的,听得温邵一愣。
李拂晓站在温黎的身后,终于抬眼看向这个抛下她们母子二人的男人。
十几年的时光如流水般在眼前淌过,当年那个歇斯底里几近疯狂的女人变得无比沉默。
而她牵走的那个病弱的孩子,却如一座山似的挡在她的身前。
大巴启动,“嗤”一声关闭车门。
李拂晓的视线移向不远处等待他们一辆出租车,抬手往耳后掖了一下头发。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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