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寒风猎猎。随着一声凄厉惨叫,暗红色的血液染透雪地,又在天寒地冻间凝固。
一剑封喉,躺在地上的男子已没了气息,他双目圆睁,僵硬后的脸部扭曲而狰狞。
风雪中,执剑而立的女子身形清瘦,年纪不大,出剑却无比狠厉。她的脸被面具遮了大半,看不清神情,只是嘴角透露出一丝波澜不惊。
最后一个麻烦解决得比楚叶预想中更快,本以为要用五招,最后只出了三招,她的剑术似乎又精进了。
楚叶收了长剑,这才转身看向身后的人,道:“暂时不会有人追过来了。”她想对方一定吓坏了,她们世家大族的小姐,怎看得了这样的场面。
白凝久久无声,她的确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随风拂面而来,令人作呕。
此时风雪更大了,白茫茫压了过来。
楚叶环顾四周,才意识到她们遇到了更大的麻烦,深山里逃亡一夜,如今在大雪天气下完全辨不清方向。
白凝呛了寒风,一阵猛烈咳嗽。
楚叶见这天气也赶不了路,倒不如先寻个地方避一避再作打算,白二小姐素来体弱,定经不起这般风吹。
“我们找个地方先躲一躲,这雪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
白凝点点头。
楚叶寻不到路,这儿叫连环山,没有大路只有小道,弯弯绕绕跟迷宫似的,就连常上山的猎户都容易迷路,须得沿途留下标记。可大雪过后,眼下路都被封了,更别说什么下山标记。
走了段路,她们寻到了一处石洞,算是幸运,石洞里边还存了些干燥的稻草和柴火,大概是猎户们上山的暂居之地。
楚叶架起木柴堆,用随身携带的火石生了火,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小小的山洞里升起一股暖意。
俩人围坐在火堆边,都没说话。楚叶盯着跃动的火苗儿,偶尔也偷瞧白凝一眼。吓坏了吧。
被刺客掳走,差点丢了性命,又亲眼目睹鲜血淋漓的杀人画面,一天之间经历这么多,换谁都要被吓坏。
楚叶用小树枝扒拉着火堆,让火苗燃得更旺,她也不言语,她只是一名护卫,要做的就是保护好需要保护的人,仅此而已。
拿钱办事,不要和雇主有太多交情,会少很多麻烦,阿姊和大哥常这样告诉她。
白凝身子回暖了许多,她目光落在面前女孩的脸庞,火光映衬下,面具显得不那么阴冷。
作为一名出色的护卫,楚叶天生警惕,自然察觉到了白凝在盯着自己。她装作不知,仍垂着脸,她只擅长保护人,不擅长与人交道。
“你流血了。”白凝盯着楚叶手背,温声说。
“嗯?”楚叶回神,发现自己手背上沾了血迹,她立即辩解,“不是我的血,是不小心沾到的。他们那些人才伤不了我。”
重点是后半句,楚叶言语里隐隐透露出骄傲。
三两句的交谈有些缓和方才血腥沉重的气氛,白凝拿出一条巾帕递了过去。
楚叶愣了愣,白色巾帕上的刺绣精致,她没好意思接,“会弄脏。”
白凝微微莞尔,“没关系。”
楚叶看了一眼她的笑,很快又低头,这时手心已经被塞进了巾帕,她只好拿起,擦去了手上的血迹。
“你叫什么名字?”白凝开始跟戴面具的人搭话。
“楚叶。”
“楚叶……”白凝望着她,嘴里轻轻重复了一遍。
楚叶无意与她撞上目光,她生得漂亮,肤色苍白,身似春风拂柳,难怪京州里的人都说,白府的二小姐是位“病西施”。
“真好听。”
楚叶头一回被人这么温柔夸着,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她扭头瞥瞥洞外,喃道:“等雪停了,我们就下山。”
白凝:“嗯。”
天色渐渐暗了,可风雪没有停下来的兆头。
楚叶锁了锁眉心,天黑探路绝对不是明智之选,看来今晚要在山洞过夜了。
“今日走不了了。”楚叶默默拾了些干草,拢做一块儿,对白凝道:“将就睡一下吧,明日再下山。”
白凝看了看那片只够一个人睡的角落,“你歇息吧,我不想睡。”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你。”楚叶以为她是害怕,“你睡一晚,明日才有气力赶路。”
发生这么多事,白凝以为自己会毫无睡意,但身心俱疲之下,借着篝火带来的热气,她还是靠着石壁沉睡了过去。
楚叶守在一旁,听着风声,一夜未眠。
情况很糟糕,因为晚间下起了暴雪。她只在西州看到过这样的暴风雪,一下便是许多天,倘若这样,就麻烦了。
楚叶只能期待暴雪快些过去。
然而事与愿违。
这场暴雪持续下着,愈来愈烈,她们藏匿山洞里,寸步难行。
……
已是第三日了。
尽管楚叶很不想承认,但她们的确是被困了。
石洞里的柴火快不够用,可山里却一日比一日冷。刺骨的寒意让空气更惨淡寂寥。
楚叶在思忖如何是好,她们已经好些天没吃东西,唇变得干涸,脸色也憔悴。再困下去,很难支撑得住。
“我们是不是下不了山了?”白凝开口问道。
楚叶很清楚下不了山意味着什么,她倔强抿了抿唇,“能的,再等一等,会有人来找我们的。”
这话说得没底。她自小在西州的雪原长大,这样恶劣的天气,是不会有人上山的,即便大哥想带人过来找,路被封了,上山寻人也难。
大雪依然无休止地下着,天地间失去了其他色彩,只有茫茫的白,像是会把人无声吞噬,不留一点痕迹。
洞内,不算旺盛的火苗已抵御不了暴戾的严寒。
极度寒冷会让人大脑迟钝,而偶尔闪过脑海的念头就宛如天气一样悲凉。
楚叶有些走神。
如果这样下去,她们会饿死,或是冻死……自己是不是再也回不去西州了?再也见不到阿姊他们了?
她救过许多人,也经历过许多险境,但从未这般无力不安过。
白凝咳嗽起来,扰破沉寂。
因为咳嗽声,楚叶思绪被拉回现实,她瞧见白凝愈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想了想,解下了自己的外衣,“你穿上,夜里会更冷。”
白凝看着她单薄的身躯,“你不冷么?”
“我是在西州长大的,不怕冷。”楚叶面不改色回答。
白凝并不打算接受这份好意,摇头拒绝。
又是一阵咳嗽。
楚叶急了,“我收了钱的。”
白凝不太理解这句突兀的回答,蹙眉看她。
楚叶认真强调:“收了很多钱,所以我定要保护好你。”
白凝又咳了下,被这句“收了很多钱”逗笑了,只是这时候的笑,实在是苦中作乐。
自己被冻死,她也不能冻死,这是原则。楚叶不由分说将衣服披在白凝身上,替她裹紧。
“你会扛不住。”
“我扛得住。”楚叶闷闷回答,永远不服输的模样。
又入夜了,风凛冽。等待让时间变漫长,洞口外的黑夜深邃无边,给人永远都不会天明的错觉。
好像感受不到身体的温热,楚叶抱了抱手臂,缩起身子。
白凝虽阖着眼,但并未睡着,因为寒冷,因为未知,这一方洞穴就是所有天地,或许,就永远困在这了,和一个素未相识的女子。
她睁了睁眼,望见楚叶蜷缩的侧影,分明在不停颤抖。
“过来。”白凝声音也冷得发颤。
楚叶闻声看向白凝。
“快把衣服穿上。”
“我不冷。”楚叶咬咬牙。
白凝无奈,她虚弱说:“你既收了钱,是不是便要听我的?”
楚叶:“可是……”
白凝只是问:“是不是?”
楚叶思索了下,如实回答:“是。”
“那你过来。”
楚叶朝她靠近。
白凝挪了挪身子,在狭小的一隅再挤出一点空间,垫了干草的地方稍微暖和些。
楚叶犹豫。
白凝不再说什么,直接牵住她的手,用尽气力拽过她。
楚叶也在干草上坐下,两个人靠近贴在一块儿的确要好过些,大雪天山间的小兽就是这般取暖的——她止住了这个想法,用小兽来形容温柔漂亮的白二小姐,太不合适了。
白凝知道她不肯再穿上衣服,于是便将外袍裹在她们身上,以不像命令的口吻命令着:“我冷,你再过来些。”
寒夜会放大零星的温暖,带着清香的温软包裹住自己,楚叶身体都僵了。这……她也不擅长。
两人就这么压在干草堆上,依偎在不算温暖的角落。和风雪对抗,和时间对抗,和自己对抗。
在严寒的折磨下,几乎要失去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叶蹭到白凝的手,如寒冰,她又瞧了瞧白凝脸庞,害怕什么,于是直接环过她的腰,将人抱在自己怀里。尽管,不擅长。
白凝这时也抱住她。
什么都顾不上了,出于对生存和热的本能渴望,她们缠着对方身体越抱越紧,将温热气息锁在她们的身体之间。
“好些吗?”白凝问。
“嗯。”楚叶仍旧有些局促,可又担心白凝的身体,努力将她抱得紧紧的,尽可能地去暖着她。
在糟糕到极致的处境里,这个拥抱莫名带来了些许踏实感。
“西州的冬天有这么冷吗?”白凝颤着嗓音,继续问她。
“有,西州的冬天特别冷,但那儿的雪原很漂亮,看不到尽头的漂亮。”一说起故乡,楚叶声音都不一样了。
她们紧拥在一起,偶尔说几句话,让夜晚不那么难捱。
安静半晌,白凝平静说道:“如果明日雪还不停,你独自下山去,不必管我。”如果没有自己的拖累,以楚叶的身手,下山应该不成问题。
“不可能。”楚叶一口回绝,她信誓旦旦,“我会带你活着回到白府,这是我的任务。”
白凝瞧她这般尽心的模样,无话可言。就没见过这么耿直的人,连死都不怕么?
楚叶目光也落在她近在咫尺的面颊,以前总是远远的,还从未这么近地看她——怎会有女子生得如此好看,是跟西州女子不一样的好看,眉眼如画,鼻唇精巧,温柔得似水。
白凝细声问:“面具不能摘?”这几日,她从未见她摘下面具。
“不能。”楚叶习惯性回答,又接着解释道,“我脸上有疤,生得丑陋,会吓到人。”
白凝默了一阵,她盯着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干净清澈,又有几分闪躲。她告诉楚叶:“我不怕。”
楚叶抿起唇。
白凝见她不愿,便不再多说什么。
楚叶松了口气,很少能碰到这么善解人意的雇主。
相拥在一起,身子逐渐暖了许多,也许今晚能熬过去了。
连日没有休息,楚叶有些撑不住,此刻被人抱着,难得感觉到舒服,竟眯眼小睡了过去。
“楚叶。”白凝叫她。
楚叶却垂头靠在了她肩侧。
白凝摸到她手心还是暖热的,才放心让她困着。守了自己两夜没合眼,自然累了。
白凝便由她靠在自己肩上。稍久,她听到怀里的人轻哼着什么。
“嗯……”楚叶皱着眉头,双眼紧闭,“……阿姊,我害怕……我怕……”
白凝依稀听到她在说“害怕”,这样的女子,竟然会恐惧?
楚叶迷迷糊糊,她一个劲往白凝怀里钻去,抱着,像抱救命稻草。
白凝实在难以置信,此刻窝在自己怀里乖巧撒娇的人,是前几日那位连杀人都不眨眼的狠厉少女。
“我怕——”楚叶一遍遍软软呢喃,与此同时,身体在轻颤。
白凝犹疑着,缓缓抬起手,试着揉了揉她脑袋,然后在她耳畔轻语安抚:“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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