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程玉讲完唐蒄说来哄她睡觉的故事,两人已经离开装耳饰的抽屉,回到最开始一高一低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的状态。余燕子坐在柜子上阴沉道:“你没发现这个故事是有隐喻的吗?”
程玉还在状况外:“有什么隐喻?”
“唐蒄和宋迤就是那两条千年的蛇精,专门骗傻子进家里吃掉。”余燕子没好气地摊手,“好了,现在我劝你小心她们,我就成了那个想救傻子的白痴道士,估计也不会有好下场。”
“不会吧,是你多想了。”程玉不懂她为什么这么激动,还是照旧替那两个人说好话,“她们不会吃掉我的,也不会伤害大家。蒄姐姐和宋姨人很好,只是不懂怎么做普通人。”
余燕子哦一声:“这么说,你很知道该怎么做普通人?”
程玉骄傲地扬起下巴,余燕子道:“你才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没有这一屋子的衣服首饰,也没有你这么白痴。”
“为什么骂我?”程玉一开始就因为她没有按自己说的走而感到生气,被她这么一说更加恼怒,站起来指着余燕子道,“你到底因为什么不高兴,在这个时候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你跟我说你要死了,说完又说不关我事,那你就别来找我。”
文珠和唐蒄的关系还未明朗,有的话不该跟她说。余燕子道:“我不走,死也要死在这样到处都是陪葬品的地方。”
程玉又坐回去,小声嘀咕道:“我真是搞不懂你。”
余燕子倒是听见了,说:“是啊,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
程玉抬头看过去,问:“哪里不一样?”
“我家里没有卢浮宫,也没有百慕大。”余燕子四下里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挪到她脸上,又说,“而且你是白痴。”
“为什么又骂我!”程玉抄起旁边的盒子假装要丢过去,威胁道,“你再这样我就叫渺渺来把你赶出去,明天你别想来找我,我还要叫蒄姐宋姨去你们那里烦你。”
余燕子坐端正来,靠着旁边的柜子道:“好,我不说话了。”
程玉别过头去,余燕子的影子被窗外月色拉过来,停在离她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抬头就能望见。余燕子在她的房间里,穿着她的衣服,坐在她家的柜子上,却无时无刻不在藐视自己。
虽说她确实挺聪明,但她又不是世上最聪明的,也没见常年胜过她拿第一的唐霖跟她一样不近人情目中无人。
要说和蔼有趣,又比不过许双卿,说人缘好,也比不过谢昭阳。体育就更不用提,安鹏举能拎着十个余燕子健步如飞。周锦会画符,渺渺是鬼剑,比她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无论她今晚如何,明天都不能让她再来找自己,也不要再给她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送她东西——反正最后都会被拿去和别人送的礼物摆在一起,就好像只是普通朋友。
虽然的确是普通朋友。程玉若无其事地抬头观察她,她正在分神看着那个装耳饰的柜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意识到程玉在看自己,她迟缓地转过脸来,视线如同电影里监狱中转来转去的灯光,半点躲藏的余地都没有,直直落到程玉身上。
余燕子坦荡地看着她,仿佛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不愉快。程玉不想跟她对上视线,也不想看到她的脸,于是站起来挪到旁边去翻柜子,把里边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换着位置摆回去。
在这种时候,这样无聊的行为反倒能让程玉放松许多。她不想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非要弄出点响动来向旁人证明自己的存在,把那些金属和玻璃翻乱就是最好的方式。
真像老鼠,到处翻来翻去,刚才面对唐蒄和宋迤也是,分明是在自己家里,却心虚得跟个小偷一样。程玉知道余燕子在看自己,但她没回头,按着顺序把柜门打开,然后又关上。
余燕子的目光追着程玉,直到她最感兴趣的那个柜子即将被程玉打开,程玉陡然收回手,回过头来瞪着她。
停顿得过于刻意,余燕子道:“接着弄啊,我又没说话。”
程玉不吭声,余燕子说:“你不翻我就睡觉了。”
程玉仍旧没动作。余燕子见她不翻柜子,就站起来挪到飘窗边,将上边堆着的枕头拨开,在铺着软垫的窗台上躺下。
那里边好像写着什么东西,昨天情况危急,程玉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把她拖到那个柜子里。上次在博物馆,她也喜欢往柜子里藏,就好像躲进柜子是她很久以前养成的习惯似的。
余燕子在心里默默想着,睁眼时看见程玉向自己走过来。程玉停在飘窗边,就在她面前坐下来,盯着余燕子看。
或许是觉得这样就能让她不自在,余燕子还是泰然自若,甚至有些轻蔑地笑了笑,道:“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程玉心一横,说:“这里是我家,我想坐哪就坐哪。”
余燕子懒得给她表情,翻过身去面对拉紧的窗帘。程玉坐在原地没动,余燕子这才想起那根系带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程玉面前,似乎是个不利于她的处境。想到这里余燕子就有点恼火,她坐起来,和颜悦色地问:“你是今晚是不打算挪地盘了是吗?”
程玉不说话。余燕子陡然起身,那裙摆堆叠在飘窗上,因动作滑落在地,被她拖着前行。程玉赶忙回头问:“你去哪里?”
余燕子头也不回,答道:“睡觉去啊,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意见,你今天就在那里待着,我去睡你的床。”
程玉跑过去跟上她:“这里是我家。”
“这里是地球。”余燕子说,“地球是所有人的家。”
她说着,仿佛理所当然般坐到程玉的床上,扯过毯子,还把枕头全部拉到自己这边。程玉气愤地跳上床,用力把枕头拽过来一部分,在她身边躺下,故意跟她挤在一起抢枕头。
这张床睡下两个人就显得有些窄小,余燕子正要侧过身去,却发现头发被程玉压着。她抬手将头发拽出来,侧过去准备睡觉,听见程玉在后面说:“你为什么总是不肯给我好脸色?”
余燕子闷闷道:“笑一下两百。”
“你都要收我妈一千万离开我了,还差这两百?”程玉气得提高了音量,翻着旧账说,“你从见到我的那天起就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暑假里收了我的钱也还是在讨厌我。”
“我就是言而无信,给我钱也改变不了什么。至于你说我没把你放在眼里,”余燕子回身转过来,重新与程玉面对面,指着自己的眼睛道,“看见没,现在我看到谁了?”
程玉怔怔的,一时没说话。她越发觉得这样的对视不好,抬起身子越过程玉拍灭了床头灯光,躺回去说:“看一次五百。”
程玉没想到转折这么快,大声问:“为什么?”
余燕子没答话,程玉拽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问:“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就算我给了你钱你也不会照做的。”
这倒是真有可能,余燕子耸肩道:“对啊,我为什么要照做。看来上次是给你买到教训了,这还不够?”
程玉继续说:“你对宿舍长她们就不会这样。”
余燕子感觉说这个有点无聊,但还是答道:“谁说我不会。要是她们拿着钱在我面前晃,我也会直接叫她们滚。”
好像确实是这样。程玉被这句话噎住,支吾好一阵才说:“可我就是很有钱,我的人设就是有钱的,有钱的那啥。”
余燕子翻个白眼:“那你别表现出来,我不想知道。”
程玉举例道:“别找借口,你收了我的钱要卖我教训。”
“你就这么在乎那次的事?”余燕子不甚在意地说,“好吧,我可以解释。我本来就不讨厌你,所以和平常一样。”
程玉说:“这都是你多加解释,你就是不喜欢我。”
干在床上等死也没什么意思,还有种时刻被死亡逼近的感觉——这都不可能发生,余燕子想,世界上没有鬼神,那些话是假的,一定是江墟烟太痴迷于那些鬼画符般的咒文了。
就这么跟她互相争论吧,天亮了就能安心些。想到这里,余燕子打起精神来,说:“你故意要和我吵架。好啊,你继续吧。”
程玉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就是讨厌我。”
刚下的决心,不能这么快就结束。余燕子安静两秒,忽然觉得和盘托出似乎也不错,如果真有文珠,文珠还会觉得她诚实,要是没有文珠,程玉以后就不会来烦自己:“我是嫉妒你。”
程玉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嫉妒你啊。你是有钱人。”余燕子伸展开两手,那系带摇晃着,“这身衣服还是你给我的,你不要了才轮到我。”
程玉辩解道:“是你说喜欢我才想给你的。”
余燕子说:“为什么这么随便就能给我?”
程玉问:“那你为什么这么随便来找我?不是来要衣服?”
明明有具体答案,余燕子却答不上来。现在跟她说文珠好像有些不合适,跟她说那个被她视为家人的唐蒄可能与传说中的文珠有关联甚至有可能就是文珠,似乎也不大合适。
程玉试着从她的沉默里找出蛛丝马迹,照着自己的设想说:“你来这里是因为你想来找我。蒄姐姐的事情,你问我妈我妈也能告诉你,但你却偏偏叫渺渺把你送到这里来。”
她顿了顿,试探性地说,“难道我对你来说很特别?”
余燕子愣了两秒,惊讶道:“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程玉直截了当地说:“因为你来我房间。”
余燕子短暂地思考两秒,说:“陆灯刚才也在你房间。”
“你叫渺渺带你来,宁愿走阳台,从你住的地方跑那么远来找我。”程玉飞快地说,“你会在这个时候偷偷进许双卿的房间吗?你会穿唐霖的衣服吗?你会和宿舍长一起睡觉吗?”
余燕子面对这一连串问题简直如临大敌,她没来得及思考就下意识反驳道:“你怎么这么肯定我不会?”
程玉没否认,说:“目前为止你只对我这么做过。”
余燕子没有回答,只顾着摇头否定。
是不得已才这样做,来这里是因为唐蒄不会在程玉面前撕破脸,穿衣服是因为衣服漂亮,不能拿来证明程玉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但这些不能对程玉讲,倘若这样直接说出来了,她肯定会露出不满的表情,然后继续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下去。
平时可以说,现在却不能说。
余燕子一头倒在枕头上,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程玉还想拽她,她就像平时一样威慑般瞪了程玉一眼,瞪完才察觉到这样也不对,就如同自己被她说中,恼羞成怒似的。
程玉像是在消化自己的设想,也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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