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第三年,秋。
江横结束了躺在床上看话本的养老生活,勉强能下床走上几步路了。
闲来去看看宗内弟子的生长情况,更多时候在看书,在学习——如何当好一个攻,如何当一个好攻。
晓云峰上的好去处可多了,但江横因腿脚不便,常年待在观世殿里,除了必要的外出,鲜少离开。
翠微群山,晚霞缀金,院子里的寒英晚水开得很好,不同于一般的梅花树,寒英晚水的树干枝叶皆是玲珑剔透的白,重瓣梅花,莹白清香。
江横穿着烟紫色的衣袍,玉带束发,懒散地卧在躺椅中。他手里拿着的玉扇搭在腰上,另只手从躺椅扶手边垂下,衣袖如瀑布般落在地面的梅花瓣上。
傍晚的风从一树通白的寒英晚水里穿过,梅花香韵吹开他鬓边的发丝,锦绣薄云的外袍之下,腰间玉石错落响声。
小哑巴端着汤药走过来,安静地立在树下,侧身看向躺椅里的人。
他不知道江横在这场晚风中待了多久,衣袍上都落了层稀疏的花瓣。
小哑巴面色如常,目光平静地上移,扫过被他捏在手里的玉扇,再往上就是摊开盖在江横脸上的话本册子。
待看清话本封面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时,少年漆黑如夜的眸子怔愣了片刻,冷沉寂静。
江横这一觉睡了许久,大概是做了个好梦。
远处夜色幽暗,近处楼宇悬灯,空气中除了沁人心脾的花香外,还有熟悉的药汤味。
江横扭头,躺椅旁的碧石桌上正放着熟悉的黑木托盘。
他撑着扶手起身,缓步走过去,摸了摸碗,还是热的。
但回身查看,不见小哑巴的身影。
估计是用了术法来维持了汤药的温度。
药喝完离开时,江横发现托盘之下压了一本样式古朴的典籍。
他用玉扇点了点封面的几个字,《妙法清心》。
很明显,江横不可能会去看这种入门弟子人手一份的典籍的,但这事儿提醒他了,他今日看的话本是《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
他才看到师弟被吊起来虐,走肾不走心的戏码确实香,但他更期待后面怎么发展!
我的话本呢,还有没看完的地牢车呢!
找了一圈都没看见话本的踪迹,江横眯着双桃花眼,视线再度落回到《妙法清心》上,随手翻了几页。
他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话本去了哪儿。
想到小哑巴偷拿话本后还故作镇静地留下《妙法清心》,江横就觉得好笑,自是没忍住弯起嘴角。
自己这算不算是带坏小孩子?
—
月栖山上。
长夜清寂,月华如练。
谢辞深夜还未歇息,一袭青衣站在桌前,面上神情在烛火之下晦朔不明。
紫檀桌案上点了清雅的水云沉香,案上笔墨宣纸都叠放的整齐,独留一册话本放在正中间,显眼的不得了。
《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
江横。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几年符箓宗在观中形象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符箓宗的弟子收敛脾气,低调不惹事,致使星云观一下清净了下来。而掌门师兄三上月栖山,只为感慨一句:江横心性变了,再也不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小横了,这下观里在没人来打搅你修道了。
那时,面对三人组对江横性情大变的纷纷惋惜,谢辞说不上好与不好,个人的选择罢了。
只是一想到江横往后恐怕都不会再来找自己麻烦,谢辞心中生出了一些微妙的情绪。
说是遗憾,也不全是。
毕竟师兄弟一场,虽然江横很少尽作师兄的责任,而自己亦冷淡寡情,但他是有把江横当作师兄看待的。
谢辞抬眸,看了眼窗外倚山飞瀑的奥妙风光。
人和人的缘分,大抵就似崖底的流水落花。
一眼过后,皆作过往。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思考江横因何改变心性上,倒不如修道悟剑。
可,直到今日。
有些人,是不会变的。
谢辞敛垂幽暗的目光,视线再一次落在《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上。
囚禁。
师弟。
一千零一夜。
必须要用话本中的方式才能消除师兄弟之间的隔阂吗?
还是说,江横至今还记恨着年少时他方上山的那些事,想让自己雌伏于他?
万千思绪。谢辞眉头轻蹙,灰绿色的眸子映着烛火仿佛要燃烧了般,最终又被眼底浓郁的冷意所扑灭。
顽劣。
他只能想到用这个词来形容江横。
或许江横从来没有改变过性子,比起过往是更加乖张的顽劣。
谢辞叹了口气,再次告诫自己,此事多思无益,虚度光阴。
不如修道悟剑。
挥手施了个术法,他将话本收藏了起来,提着明御出了寝殿。
在月下山崖边,清辉疏星里练了一宿的剑。
月栖山上千家万户,数千剑宗弟子彻夜不眠,他们的佩剑在明御剑气的威压之下瑟瑟发抖,铮鸣不休。
所有人都看见宗主所居的山头上,在深夜时分突然迸发出不可一世的冰蓝剑光,万剑无双,直冲九霄河汉。
恍若剑仙临世。
—
岁暮弹指,韶华方寸。
眨眼又过去了数年,江横已经能独自行走,灵体还未修复完全,一些低微的术法他都没办法使用。
在系统的威逼利诱下,他每日都要花上半天的时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被迫学习原主的刀法和术法。
江横功力尽失的消息在符箓宗已经是众所皆知了,弟子们多盼着宗主能早日恢复,重新带领宗门回到星云观之巅。
也有人盼着江横永远好不了,自己好早日上位。
银涯屡次三番的前来找江横,言辞间或慷慨激昂,或委婉含蓄,内容全然是为了宗内考虑、为了弟子考虑,一宗之主应该如何如何。
反正一句话概括就是——你不行就赶紧退位换我上去,别靠关系占着茅坑不拉屎,耽误弟子们的修道!
江横听得那叫一个感动,差点就要说:那我走?宗主给你当。
只可惜江横还没说出这句话就被系统捂了嘴。
抛开符箓宗小白菜的死活不论,他内心是赞同银涯的想法的,提前退休养老,完美的很。
奈何系统太强势。
喝了这么多年的药也不见好转,闻修白隔一段时间就来探病一次,从最初的自责叹息,到后来的‘罢了,没了灵力修为就没了吧,有师兄师姐护着你’。
闻修白对他这副身躯也是无可奈何,真要说什么,那就是——小师弟的剑,名不虚传,师兄我无能为力!
江横心中也有数,这大概就是改变原著剧情对他的惩罚。
又过了几年,符箓宗在宗门各类比试的实力一落千丈,成为了倒数第二。
江横体内被明御剑气斩断的筋脉竟奇迹般的开始生长,连接在一起。
他很意外。
系统更意外,当即表示: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
江横:+1。
系统:好了,你也偷懒了十多年了,是该好好表现一下了!
江横:……
江横细思,药宗送来的汤药,中午还是跟过去多年一样,苦不拉几的神仙草。唯独晚上的汤药在去年换过了,具体是什么江横不知道,但味道没那么苦了。江横为此还问过小哑巴,换方子了?
一晃中午,药宗弟子准时过来送药。
是一个绿裳黄裙的小姑娘,送完药还给了江横一袋蜜饯,说是师姐做的分给他尝尝。
江横笑,问她:“每日给我送药的人都只有你一人吗?”
小姑娘点点头,小鹿般的眼望着肤白貌美的江横,声音也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回江宗主话,这一年负责送药的都是我,如果年底我通过了升阶考试,则会由新入膳堂的弟子负责。”
江横微愣,心中已经起了疑惑,但还是打开玉扇,“那晚上呢?”
“什么晚上?只有中午呀。”小姑娘不解,歪着脑袋看着他,“宗主有交待,给您的药只能在中午送来,因为神仙草的特性,必须在一日正午服用,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药性。”
江横皱着的眉头一瞬解开,垂下纤长的眼睫挡住了眼底情绪,只勾了勾唇角,一抹温润笑意在俊美的面孔上浮现。
小姑娘羞的不敢直视他,虽然江宗主病了这些年,形色病态羸弱,但容貌依旧昳丽惊艳。
江横赏了她一颗东海明珠,当作是蜜饯的回礼。
小姑娘脸颊绯红,羞涩地说:“江,江宗主,你这一年的蜜饯我都承包了!你想吃什么样的,我就做什么样的,保证您喜欢!”
江横打发走她,从袖中掏出深藏着的话本子,就着蜜饯,边吃边看,好不快活。
至于小哑巴是谁,为什么大晚上给他送药?
江横也很快推断出,他如果不是药宗的,那就是雅弦宗、气宗的。
毕竟有药修的又不是只有药宗,雅弦宗上有修仙界退隐的赛思邈,气宗也有一位太素仙子久居于此。
而小哑巴穿着是药宗弟子打扮,多半是这两位退隐的神医的弟子,不想生事,徒增麻烦。
最重要的是,小哑巴人不坏。
是年,除夕。
星云观的主山紫焘仙峰对全宗弟子开放,山上仙雾环绕,遍地仙草,温暖如春,灵气旺盛,适合弟子进修。一个普通弟子在紫焘仙峰待上一天,修为能进两个境界,更遑论这些弟子中天赋异禀的。
和过去一样,符箓宗的弟子由三位长老带去了紫焘仙峰参加除夕盛会。
江横不愿去凑热闹,留在晓云峰上赏花看雪。
雪下的太大,山上气温也极低,江横灵体虽在恢复但也没形成完整的灵力,取暖都是靠貂皮大衣和小火炉。
他在院子里看了会儿,便打着抖索回了寝殿,一溜烟地钻进被子里,被一股炽热的暖意从外包裹住。
太幸福了!江横感动的几乎泪目。
封海是个好孩子,出去玩还记得在他床上塞满紫金小暖炉,怕冻着师尊了!
就在江横四肢回暖,舒服地想抽出压在枕头底下的话本继续看时,门边传来吱呀转动的声响。
来人了?
还是风吹开的?
怕不是封海和霍群来求着他去紫焘仙峰吧?毕竟这几日,俩孩子没少来找他,劝说他今年除夕一定不要再推辞缺席了。
江横闭眼,装睡。
隔着窗帘,他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有些错乱。
不是封海的,也不是霍群的,约莫有三四个人的样子。
而这些脚步声中,有一道是江横感到耳熟,是位上了年纪的长者。
银涯?江横脑海中浮现出这个人。
“老朽今晚前来,没有打搅宗主休息吧?”
果真是银涯,江横对自己的耳力表示钦佩,同时回了句,“长老此时过来,是为何事?”
如果是想请我去紫焘仙峰的话,那就免了。他心里道。
银涯道,“银涯是来送宗主上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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