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太宁公主府宾客盈门, 宝马香车公子佳人。

    即将入宫或嫁入皇子府的贵女们不分彼此轻声细语地福身向太宁公主请安,这是本朝最金贵的小姑子,她们谁都不敢怠慢, 尤其是她们还未拜见惠帝便亲临公主府赏赐诸人。

    惠帝微服出宫, 驾临公主府时柔瑾刚到二门迎接。

    这还是惠帝第一次到公主府来, 亲自扶起她:“宝爱在这儿过得好朕就放心了,若哪里缺什么就同朕说。”

    “谢父皇。”

    不止惠帝,宫里太后、徐皇后、四妃都有礼到,大头赏给太宁公主, 余下的才是给未来儿媳妇。

    贵女们恭谨有礼不敢抬头窥视圣颜,但接了宫里娘娘们的赏又都羞红双颊,不日就是皇子们大喜, 她们也都要成为贵人。

    惠帝对她们的礼数还算满意, 只是身份所限见了一面就令她们退下到别处游玩, 柔瑾等人伴驾陪惠帝赏玩公主府各处景色,

    宫中皇子公主都即将成亲出宫开府, 谁的府邸在何处规模如何都摆在了明面上,传闻最受宠的二皇子府邸也不如公主府大气, 如今亲眼看见才知名不虚传,公主府并上隔壁惠帝赏赐给贺固的将军府已经是兄弟姐妹中占地最广的府邸,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样不缺, 头一次宴请宾客便搏了个满堂彩很难不让人想起去年公主出阁的盛景,也不知接下来谁能比得上太宁公主的排场。

    柔瑾不可能在此时愧疚不安,而是兴致勃勃指给惠帝,哪处凉亭是他亲自作图命工匠建造, 从皇宫移出的含苞牡丹如今种植在何处。

    “不错,你的府邸不仅养人也是适合种花, 这花苞比往年都多啊。”

    柔瑾笑眯眯:“那都是拜父皇所赐,您夸一遍,儿臣就谢一遍恩。”

    惠帝朗声大笑:“你这是在说朕自卖自夸?”

    “父皇说的哪里话,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儿!”

    “罢了,朕说过不你!”

    同是女儿的三公主面上笑着目光别向远处,伴驾的谦王、二皇子、四皇子也都陪笑,这场景他们打小看惯了,好在柔瑾是个女儿家也没有亲兄弟,他们不会因此吃味,但惠帝笑过看向贺固说起京西大营,贺固对答流畅,惠帝面上满意神色更浓。

    “朕这几位皇子若是能有爱卿一半的才情朕也就心满意足了。”

    柔瑾觑着三位皇子的神情暗暗叹息,惠帝要向亲生儿子展示他的宠爱又何必踩高捧低引得另外三人不满,就连未到场的太子也会打探今日惠帝动向,知晓真相之后这份特殊待遇着实让人高兴不起来。

    好在惠帝知晓他在这儿众人都玩不痛快没有久留,回宫前也是柔瑾这些兄弟姐妹去送。

    惠帝路上想起:“朕听说老二今儿来的挺早还给宝爱送了好东西?”

    刘亢提前公主府确有要事,但贺固去见他的时候他执意要亲自将所查真相告诉柔瑾,她不把贺固这驸马放在眼中,柔瑾也未去花厅见他。

    可是两个早有芥蒂的人又因为什么事和好了?

    柔瑾中毒出疹子一事惠帝令人查来查去得出的结果是郑巧中毒更深,她是被郑巧连累,何况她好的快,惠帝看在她的面子上没有同郑家算账,此事一带而过。

    柔瑾和刘亢的赌咒只有他们三人知晓,今日刘亢殷勤而至只会让人怀疑他们不知何时达成了同盟。

    “驸马,二哥送了什么?”

    贺固拱手笑道:“一篓樱桃。”

    惠帝颔首赞许:“不错,看来要成亲的人懂事了,宝爱是你们妹妹,你们做哥哥的须得多加爱护,可不许惹她不高兴。”

    众皇子称是笑眯眯没有任何不悦,三公主背地里又翻了个白眼,也就是父皇还在,等以后……谁又知道呢,她也没有兄弟。

    圣驾离去后宾客纷纷奉承公主夫妇深得圣宠,柔瑾回到女客之中,谦王妃正代她应酬一众闺秀,听到公主回还的通传立刻微扶着腰款款迎上来,她孕相明显加上怀的艰难素日十分小心,柔瑾体贴地扶着她。

    谦王妃受宠若惊之余还有浅浅的喜悦,再怎么说贤妃娘娘也曾养育公主一段时日,情分总是不同的。

    郑巧目光闪了闪,寻得一个时机同柔瑾道谢。

    “那日多亏殿下赐医,如若不然臣女此时还不知在何处呢……”

    柔瑾大方一笑:“郑姑娘还是谢二皇子吧,太医是他来求的。”

    刹那间郑巧脸颊绯红,为刘亢那份真心。

    事无不可对人言,其余闺秀听闻不由得露出几分羡慕忐忑,尤其是赐了二皇子侧妃的两位闺秀尤为不安,若正妃得宠府中哪还有她们的余地?但不安之余还有艳羡与野心,她们和正妃同一日入府,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谦王府正妃已定且怀有身孕,赐给了一位侧妃不过是郡守之女,席间垂眸不语仿佛没有这个人。

    颍川荀氏的太子良娣不大合群,虽说是一同参选的闺秀,但人家是皇子们妻妾,她是太子的人,天然不对盘,她年幼不会奉承闲谈,要开口时被人家大声一压便不敢出声了,人家一停她畏畏缩缩不敢出声,十分的胆怯,她能中选也得益于荀氏名声在外。

    柔瑾与她不熟,前世这位良娣沉迷书画是个远近闻名的书呆子却颇得太子喜爱,可惜这位良娣生女时难产而亡,梦中太子饮鸩自尽时膝下仅有此女。

    知晓世事的滋味儿并不好受,柔瑾收了四哥的贡品不能不做事,亲亲热热和未来四皇子妃说了会儿话,前世她和四嫂关系平平,不是不想交好,是不能。

    今生也是如此,四嫂没变,稳重大度聪慧过人,楚淑妃看儿媳的眼光出类拔萃,柔瑾找了个时机让春樱领着准四嫂到花园溜达了一圈和四皇子偶遇。

    散席时四皇子羞羞答答冲柔瑾一笑,显然对妻子很满意。

    刘亢最早来最晚走,他来时在花厅,走时也不例外,贴身太监颤巍巍呈上一只木盒,贺固上前打开瞟了一眼迅速阖上怒气冲冲扔到厅外。

    “二皇子殿下是何意?当初殿下好心好意给你药膏你就是拿这个来恶心人的?”

    一根惨白指头能证明什么?

    捧盒子的小太监慌忙退下去捡。

    柔瑾掩了掩唇:“早晨二哥不愿跟驸马说,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刘亢垂着眼睛:“我母妃身边有一位服侍二十年的宫人被徐皇后收买,她手里有早年宫中残存的热毒便趁宝爱入宫拜见的时候下了热毒企图栽赃给我母妃,母妃令人剁了此人手指做证物给你一个交代。

    “此事是我对不住你。”

    “哦?”柔瑾想起一事:“那是谁给郑巧下了毒?”

    刘亢声音低沉:“徐家。”

    厅堂内寂静片刻,柔瑾叹了声气:“如此,真相大白自然是好,二哥与二嫂日后要小心留意,万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端茶送客。

    刘亢走时面色灰败不大好看。

    闷闷燥燥了一天傍晚轰隆隆打起春雷,贵如油的春雨倾盆而下,柔瑾望着雨幕出神,她不算了解刘亢但莫名笃定今日这话真假掺半。

    贺固查到一些事:“郑德妃宫中确实死了一位伺候多年的宫人,郑家有人远赴那宫人的家乡给了一袋金银,那家人正打算搬到百里之外再不回乡了。”

    如果不是忠心耿耿的宫人,郑德妃有所亏欠又何必费尽心思补偿?

    刘亢不屑说谎,可这次他不得不说谎,柔瑾只是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得罪了这位二哥,前世今生都要对她下毒。

    难道是那宫人认出郑巧所中之毒但并无解法,所以才要用在她身上,毕竟她病了会有惠帝给解药,实在不行也会广寻天下名医,今生郑巧是顺带被救了,但前世惠帝并无解药,还是贺固送了乔婆婆入宫才救了她的命,可前世那时郑巧早就无药可医了。

    若是为了栽赃给徐皇后,令帝后反目那更是多此一举,惠帝与徐皇后不和是满朝皆知的事。

    柔瑾想起一件事,小时候惠帝赏给郑德妃一尊天青色细颈瓷瓶,那瓷瓶通体无暇质地如水极为出色,宫中也难寻如此珍品,郑德妃把玩一阵后又将它赏给了宝贝儿子还告诉他这瓷瓶易碎,目的是想治一治刘亢喜怒无常的性情,柔瑾也喜欢那瓷瓶想拿来插花,深以为如此娇贵的东西给二哥赏玩有些不大般配,可再喜欢也只能偶尔看上一眼,刘亢俨然将瓷瓶当做心头好时时赏玩还特意在她面前炫耀。

    一日午间柔瑾趁宫人歇晌悄悄到宫外溜达偶然见到刘亢抱着那瓷瓶出神,他时而苦恼时而露出一丝得意之意,最后皱着眉头似是不喜自己拿这瓷瓶没办法,沉思良久后恨恨将瓷瓶摔到石桌上碰碎了一角,瓷器也有了些裂痕。

    可刘亢眉头舒展觉得这样才算对劲,长大后柔瑾就觉得刘亢看她仿佛是看那瓷瓶,横看不顺眼竖看堵心肝,砸碎会惹怒惠帝,干脆让她没那么漂亮,一个姿容尽毁的公主又怎么在京城出尽风头?

    刘亢自来是任性妄为的性情,之所以到现在才动手,大概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有那么一丝丝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之情。

    第62章

    柔瑾不大痛快也不想让罪魁祸首痛快, 观惠帝近日反应,他并不在乎郑巧是否毁容,这事引起何种后果才是他要的, 刘亢若是闷头不知岂不是辜负惠帝一片心意。

    对此, 贺固痛快表示二皇子殿下会知道的。

    柔瑾下令前迟疑是否会影响大局, 他蛰伏在京中应该有大事要做,可他却毫不犹豫,好歹是当过太子的人,给她当小兵就那么听话?

    他道殿下的事是正事。

    柔瑾无言以对, 一整天热闹宴席下来她也累了索性将此事全权交给贺固,事情自然办的漂亮,宫中传出消息, 二皇子又发了一回火, 因开府之事和惠帝争吵被惠帝不轻不重罚了一回, 过了两日便有册封圣旨。

    瑞,是惠帝亲自为儿子选定的封号。

    圣旨昭告天下刘亢受封瑞王, 赐下亲王府邸、仆从以及各式金银珠宝,此等优容令人咂舌。

    太宁公主受宠可也不曾顶撞陛下啊, 这明眼人看来二皇子才是惠帝心中第一人呐。

    风言风语传开刘亢不仅没有高兴反而在谢恩后住进瑞王府闭门不出,郑德妃命人去探望才知瑞王殿下正捧着案卷苦读,唯恐大婚后到六部任职摸不着门道, 瑞王一心为君父办差的形象传遍京城。

    柔瑾入宫拜见惠帝时他笑意未达眼底,听她说起皇子们即将娶进门的妻妾性情更无多少喜色。

    惠帝大手一挥:“甭管她们是嫂子弟妹,进了咱们家门就得捧着你这位小姑子,若是谁敢对你不敬你就告诉朕。”

    “父皇, 哪个小姑子都像您说的那全天下没人当儿媳妇了。”

    这话惹得惠帝大笑,尤其是柔瑾又庆幸万分道幸好我是父皇的公主, 不用受寻常女儿家的磨难。

    出宫路上柔瑾兴致不高贺固难免关切问上一句,事实上病愈后她一直不大高兴,像是有什么心事,问当然问不出来,柔瑾不欲说些戳他旧伤的话,自这亲生儿子来京惠帝行事与往日不大相同,张扬了许多,每每听他说起那些昭示恩宠之词柔瑾总会想起梦中前世贺固与惠帝的争执,惠帝对亲生子的宠爱不过如此,让人无端端为这份帝王心肠不寒而栗。

    惠帝越是宠,前世归来的人越是意难平吧。

    柔瑾故作不经意道:“各位嫂嫂即将进门,父皇担忧哥哥们后宅不宁关切嫂嫂们性情,我怕我年轻识人不清误了父皇的事。”

    徐皇后把持后宫屡屡作乱,惠帝鄙夷其行事,可现在看来他也沾染了徐皇后手段。

    公主非议皇帝,驸马爷自然不好附和,只道柔瑾有什么事大可以吩咐他去做:“殿下不必不着急,日久见人心。”

    柔瑾眉眼一弯,这话说的是。

    他们指点江山时礼部等人紧锣密鼓张罗着皇子们的喜事,谦王开府纳一侧妃不算正事,府中挂了红绸吹吹打打一阵儿便罢,二皇子大婚才是正事。

    前世柔瑾在他婚宴上中了热毒,今生早早过了这一关应当是无事,但贺固怕出什么意外着意命人寸步不离地守护,直到平平安安回府才撤下暗中跟随的护卫。

    其后便是三公主出降柔瑾入宫送嫁,四皇子受封齐王开府大婚、太子良娣良媛入宫,加上此次选秀惠帝另有赐婚京中百官权贵喜事不断,一溜儿鼓乐之声似乎都没停过,直到盛夏一场大雨劈头盖脸砸下来略略压下不知名的燥热。

    柔瑾在府中守着冰山不愿动弹,今年自个儿当家做主无人管着她女子不能多用冰之类的,她顶着春樱四人不赞同的目光穿着件薄纱衣衫歪斜在引枕上,这里离冰鉴最近。

    “殿下,这雨一下凉快多了……”

    冬藏好说歹说终于让柔瑾同意撤下一尊冰鉴。

    雨声淅沥不停听得柔瑾昏昏欲睡,左右无事,她放下话本合眼安眠,梦中昏沉间总觉得有人在看她,沉沉睁开睡眼就看到多日不曾回府的贺固正蹲在塌前含笑看她,手里还拎着一条薄披风大约是要给她盖上又怕吵醒她。

    柔瑾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喜意,仍歪在那娇声问:“你何时回府的?怎么不让人通传?”

    上月初蒙古部族动乱,朝廷恐边疆不定危及朝廷速速派人前去平定,惠帝命贺固与瑞王率兵前往雷霆手段镇压这场风波,贺固带一小队突袭斩了部族首领直接导致一众人群龙无首,瑞王带人抵达时只有收尾,但大军上月底回朝却不见两位主帅,柔瑾问过惠帝才知他们奉命探查辽沈边防军械等事务暂不能回京。

    如今已是这月底,柔瑾克制着惊喜。

    贺固风尘仆仆:“陛下命我们轻车简从低调回京,今日天色已晚不适合入宫觐见,我请示过瑞王便先行回府拜见殿下。”

    柔瑾理所当然地认为不回府还能去哪儿?

    披风还是落到了柔瑾身上,贺固有意劝她不要贪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眸子亮晶晶欣然喜悦,显然不乐意听他说扫兴的话,两月未见,他不愿令她不高兴。

    二人叙话片刻,柔瑾怕他一直蹲着脚麻伸手拉他起来,贺固倒是听话,但未敢坐到榻上来,怕这一身赶路的泥腥味冒犯她,那边下人也备好热水,柔瑾便让他先去沐浴。

    贺固目光流连很是眷念,他也没想到离京这些日子会如此思念这张面庞,身心皆是蠢蠢欲动。

    不过去浴房前贺固拖过来一个大箱子:“给殿下带了些小玩意,登不得大雅之堂,殿下权当解闷吧。”

    他将钥匙放入柔瑾手心。

    柔瑾喜的一下从榻上下来,顾不得许多礼仪直接蹲在那儿开锁,贺固站在一侧笑意盎然,只是这一身实在不像样子于是悄悄退下。

    一大箱子全是各地新鲜玩意儿,贺固怕是去一处买一处,泥人面人皮影儿绢花绒花折扇团扇,中间是各式发簪步摇玉佩玉镯,最下头是当地闻名的刺绣织品,和华丽大气的贡品不同,民间的东西灵动野气,令人大开眼界。

    “殿下,还有呢。”

    春樱抱上来长随小河慢贺固一步送进来的两个大包袱,里头多是蒙古部族盛产的珍惜皮毛药材,一眼望去她今年冬天都不愁置办大毛衣裳了。

    柔瑾守在深宫十数年从不曾远行,前世唯一一次走出京城是满心哀伤的赐婚,而兄弟姐妹也未曾去过京城之外的地方,还是头一次有人远行还惦记着给她带回土仪礼物,被人惦念的感觉极好,她对镜自照一样一样试那些新首饰,乐此不疲地研究如何搭配。

    于是柔瑾戴着满头珠翠去玩那些面人泥人,还从中发现一个女娃娃面人是少女打扮,和大婚前的自己尤为相像。

    “这是按着我捏的吗?”

    身后有脚步声,贺固顶着半干长发在她身旁蹲下:“我描了殿下小像,那师傅手艺还不错勉强捏出殿下三分神韵。”

    柔瑾被恭维心情愉悦,把玩一阵儿将面人收到梳妆台上不许旁人碰触。

    自个儿送出的东西得到认真对待,贺固心情奇妙,只是起身一瞧到处都摆着土仪不由失笑,柔瑾还在玩弄喜欢的,他唤春樱进来收拾才让柔瑾将目光转到他身上。

    方才他肉眼可见的灰头土脸,可洗干净出来也没好多少,柔瑾这才确认他不是脏了一脸一身的尘土而是真的晒黑了额头还有脱皮的疤痕。

    “这是怎么回事?”

    “树枝挂了一道。”

    怎么不像呢?柔瑾有办法。

    “殿下……”

    “别动!”

    贺固犹豫着任由柔瑾往他脸上涂抹一些未知用途的香膏,她认真极了不像是玩笑,贺固顿时想起额头树枝刮破的伤其实是先前突袭平乱时脸上被部族首领大将的刀划破了油皮,他要是破了相,柔瑾该要伤心了吧?

    柔瑾手中香膏是宫中秘方,用料奇珍,一般人用不着,就连她自个儿一年也就能分到两三份将将够用。

    “既然如此珍贵殿下就留着吧,我脸上——”贺固话一顿。

    因为柔瑾认为他不配合索性坐到他腰上,她自认为这样威胁力十足,哪知两个月没近她身的人立刻有了反应,硬凸凸的硌人。

    初时柔瑾没察觉扭了扭身子换位置,只是看这人脸皮泛红才意识到不对,也不再挪地方,继续慢悠悠给他涂香膏。

    贺固一动不敢动,实在忍不了勾住柔瑾小指:“殿下饶命。”

    柔瑾一本正经:“前些日子天干日燥不假,可今日在下雨欸,你这样可不行。”

    那双灵动眸子难掩狡黠笑意。

    这笑意鼓动了贺固,一不做二不休抱住她翻身压下吻上来,但怕吓到她,真正亲吻时力道轻柔耐心,柔瑾到底好心,伸手帮了他一回。

    这光天化日的绝对不能像书房那回了。

    夏日天长夜短,晚膳是柔瑾特意吩咐厨房精心烹制了贺固喜欢的菜色,用过也没见天黑,幸好又一朵黑云压来再添好雨,贺固假作镇定吩咐下人都去休息,在柔瑾笑声里抱她入帐歇息。

    酣畅淋漓之后柔瑾只觉得骨头散架,推了推身旁人很是嫌热,也不怕他控诉用过就丢。

    第63章

    贺固摸索到一把团扇轻轻扇风, 雨后凉意从纱窗吹进来,不一会儿消了汗她才肯靠过来,二人暂无睡意, 柔瑾还挂念许多事。

    “二哥可有难为你?”

    瑞王大婚后进了兵部, 惠帝命三品将军和当朝皇子一同前去平定蒙古部族之乱不可谓不重视, 柔瑾前次入宫委婉表示担忧驸马,毕竟贺固与刘亢本有宿怨,可惠帝却安慰她说蒙古部族有人镇压也需要有人示好,贺固负责打棒子, 刘亢给甜枣,这不过一桩小事。

    刘亢向来喜欢不择手段的除掉眼中钉,柔瑾不认为他会放过除掉贺固的好机会。

    贺固嗯了一声又很快为刘亢辩白:“我与瑞王有些政见不合, 但瑞王也赞过我带兵有道并不在此事上与我争执, 瑞王有容人之量, 我也该避让一二。”

    话好听,但没什么说服力。

    柔瑾只要确定贺固不会被动挨打即可, 她又将京中变化说与他听。

    前日惠帝下令齐王进礼部给礼部尚书打下手,大婚的三位皇子都有了着落, 唯有太子仍在文华馆读书,徐皇后和徐家都坐不住了,徐家一派的朝臣御史都上奏太子也该进六部任一职位熟悉朝政, 但惠帝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认为太子尚且年幼不如哥哥们大婚已经成人,谁也没想到惠帝会在这件事上给徐皇后一耳光。

    太子自恃身份不和二皇子四皇子一道儿成婚,这回惠帝就用大婚与否拿捏太子, 徐皇后气了个仰到却也不肯轻易订下太子妃人选,而是飞快为元德二公主刘珍赐婚, 驸马仍是她先前为刘珍择定的那人,借口姐姐定亲太子不好同一年成婚堵上惠帝借此为太子赐婚的口,两方因此僵持不下,但徐家联合朝臣隐隐有胜过惠帝之势,贺固与刘亢此时还朝正好为惠帝摇旗助威,柔瑾却不想贺固过早介入惠帝与徐家之争。

    他要做惠帝的刀,但刀也有好坏之分,用的多了容易被人弃如敝履,惠帝俨然是不会珍惜那种人。

    贺固不紧不慢拍着柔瑾后背力道轻柔:“殿下一片孝心不想让陛下为难,臣都明白,想必瑞王会更愿意为陛下排忧解难。”

    想做皇帝的人多得是。

    柔瑾被他拍得昏昏欲睡,好像染病的时候他也喜欢这么拍她,都成习惯了。

    “你明白就好。”

    她彻底入睡。

    贺固神色晦暗又掺杂一丝恨意,皇帝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他一个还不够,为何要跟柔瑾说朝堂之事,是要她跟着担忧加入这乱局和徐皇后作对?难道柔瑾这些年当靶子当的还不够么?

    柔瑾没有争权夺势的心思,吃穿住行也不讲奢华,平日呆在府中文静贤淑对人更是体贴入微,惠帝赏赐再多珍玩珠宝也不过是放到库房充门面的摆设,而他带回那些不值钱的面人泥人却能让她高兴半天,她养在惠帝跟前十五年,是闻名天下第一受宠的公主,上一回收拾御史对付徐家是柔瑾主动,现在惠帝竟也眼也不眨的利用她?

    呵,贺固自嘲一笑,是他想多了,在这位陛下心里没什么是不能用的,前世提及太宁公主便痛哭流涕也不过是惺惺作态。

    既然如此便不必报任何奢望了,就是不知道柔瑾知晓真相时该如何伤心。

    乘着夜色月光贺固看到柔瑾拧着眉头,缩着肩膀下意识往他这热源身边贴,想必是天凉察觉冷意,他登时忘记所有烦恼,轻柔将人揽进怀中,将薄被往上拉了拉。

    再入宫见惠帝确有重赏,贺固将功劳推给刘亢言语间极是谦虚,其实不必他谦让,忠心刘亢的属臣也会加诸溢美之词,于公贺固是普通臣子,于私贺固是驸马女婿,怎么也比不上刘亢得惠帝喜爱。

    此事推让到最后刘亢领最大的功,惠帝过意不去,人退下之后才不悦地叹气。

    贺固温声道:“臣只为陛下分忧,陛下给臣的赏赐够多了。”

    朴素至极的大实话更容易让人相信,惠帝龙心大悦也不再计较谁功劳多少,只低声感叹一句幸好我儿早早来了京城。

    至于太子是否入六部一事仍没有定论,惠帝不着急,只有徐皇后一派焦心。

    文武百官品出味儿来也只能各自为战每天吵得惠帝头昏脑涨,就在惠帝心烦意乱之际他第一个孙子出世了。

    大雨过后谦王妃煎熬两天生下谦王长子也是惠帝头一个孙辈,而先前贞华大公主生下了惠帝的外孙,惠帝对外孙反应平平,以往也不曾对谦王妃有孕一事有过任何表示,这次却出乎意料的大赏特赏就连谦王妃的娘家也有赏银。

    孩子刚过三日惠帝迫不及待命谦王抱孩子入宫,亲自抱了这个孙子,柔瑾沾光见了这孩子一面,他睡在襁褓中虎头虎脑天真无邪,并不知自己所在之处充斥着什么算计。

    何况这孩子会不足周岁夭折,他的父母也因此一蹶不振惹怒惠帝以至阖府圈禁……

    *

    谦王生母是惠帝的通房丫鬟母子两个常因出身低微自卑,前头谦王被惠帝罚奉一年时更是被人满京城笑话,这还是头一回这样扬眉吐气,常年平静无波的李贤妃此时满面红光,就连后宫也一时间人心浮动,郑德妃、楚淑妃都不大在意惠帝宠幸哪个嫔妃反而一个劲儿催着儿子赶紧生个孙子出来。

    满月宴上谦王府宾客盈门,谦王站在府门前喜不自胜,柔瑾下马车时他上前一步来接,不等柔瑾行礼便扶了扶她。

    “宝爱,今日大哥招待不周,你和驸马先到里面坐。”

    柔瑾抿了抿唇透过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看到了前世阖府圈禁的谦王一家如何失魂落魄,她笑着什么也没说。

    贺固跟在后头送上贺礼,谦王态度十分和善。

    入内男客女客分开走,柔瑾进了花厅就见贞静三公主正低声和贞华大公主说话,一旁坐着许久未见的五公主刘玉楠。

    贞华强颜欢笑,她儿子满月的时候可没有这样排场,惠帝连赏赐也没给,可瞧见柔瑾又瞬间挺直腰板,柔瑾成婚快一年了还什么都没生呢。

    贞华大公主刻意提起儿子:“咱们姊妹兄弟年纪差不多,再过两年孩子都要满地跑了,四妹妹,你那里什么时候有好消息?”

    三公主一脸无奈,她是摸不清楚大姐到底是什么性子了,明明想拉拢柔瑾但每次见面都要出言嘲讽,她虽然也会这么做但一向知晓分寸,柔瑾和大姐可没什么情分。

    五公主也欲言又止的相帮柔瑾说话。

    这时柔瑾莞尔一笑,贞华大公主本能觉得不妙。

    “我正为此事心烦,大姐姐是有什么妙方?咱们姐妹一场你不会是故意说这话让我伤心的吧?”大有贞华大公主点头她就进宫告御状之感。

    什么时候柔瑾变成直白的令人讨厌?!

    贞华大公主讪讪:“当然不是。”

    柔瑾慢慢悠悠瞟她一眼:“我也觉得大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大公主待不下去借口去见谦王妃短暂离开,三公主刘晴好和柔瑾坐到一处后忍不住叹气,为大姐也为京城这一锅粥似的乱局。

    “你倒是悠闲自在的令人嫉妒。”

    柔瑾语调神秘:“心静自然凉。”

    她和驸马都是勤勤恳恳为陛下做事的老实人。

    刘晴好不甚文雅地翻个白眼,悄声问起二公主刘珍的情形,谁能想到刘珍拒不成婚最后为太子做嫁衣,徐皇后也真是狠心,刘珍身娇体弱她竟真的狠下心用婚事做筏子。

    “你进宫见到她没?”

    “我和你进宫次数一样,哪会知道那边的动静。”

    如今惠帝捧着谦王长子又忙碌国事,又有无心决断太子之事的借口,没那么忠心徐家的官员难免心里犯嘀咕,陛下不会换个太子吧?

    柔瑾思量间对上五公主刘玉楠的目光,自从那场行刺之后柔瑾觉得仿佛有一辈子没见过这个人了,再过几日就是五公主大婚,惠帝解了她的禁足又准许她出宫赴宴也是消了气,经过这场风波的五公主愈发唯唯诺诺,见柔瑾没和她说话的意思也畏缩着不敢上前打扰。

    这场满月宴为名为利实在无趣,柔瑾只到谦王妃卧房短短看了小侄子一眼,传闻惠帝要封他做谦王世子,若是真的得个册封名分兴许能和前世不同?

    随后瑞王、齐王携正妃到府,各自厮见之后郑巧忙忙来寻柔瑾说话,齐王妃落后一步不好再往这边凑,和贞华、贞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

    就在这时王妃正院忽然忙乱起来,谦王妃贴身的嬷嬷丫环进进出出找府医,端水送药,个个如临大敌,主人未请,他们这些宾客不好掺和,直到柔瑾拉住一人询问发生何事。

    “大哥儿吐奶了一直哭,摸着额头还发热呢!”

    柔瑾顿时头皮发麻:“快去请我大皇兄!”

    前世小侄子满月宴时她热毒刚刚痊愈遵医嘱没有出宫赴宴,但也不记得出过什么岔子,就算小侄子过不去前世那道坎也是在八个月后突发高热。

    谦王嘴角笑意僵住,可瞧过大哥儿上吐下泻的情形也慌乱起来,好好的孩子吃得胖嘟嘟的,怎么忽然生病?

    第64章

    四皇子飞马请来太医, 一番诊断后确定大哥儿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引发腹泻!

    虽惊到了一众宾客,但好在太医一剂药下去止住他上吐下泻的症状,太医道幸亏吃的不多加上大哥儿身子壮实不至于要命, 若是再重一点后果不可估量, 谦王双目赤红命人清查都有谁接触过大哥儿, 可望着满园宾客又把话咽了回去,这太得罪人。

    柔瑾环视众人神色表面镇定实则满心迷茫,她怎么隔着一层肚皮看出别人的真心?

    贞华大公主与五公主刘玉楠对视之后悄悄避开站到角落里,刘玉楠要回宫走得更早, 谦王紧随其后入宫禀报此事。

    柔瑾有些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谦王无端遭到申斥。

    ‘堂堂一府王爷管不好下人牵连孩子得了病怎么有脸面入宫告状, 难道朕这把年纪还要给你断官司抓坏人?’

    这是惠帝原话。

    据说谦王当时愣在原地, 不敢相信这话出自惠帝之口, 明明惠帝那么喜爱这个孙子,此时怎么不闻不问, 任由别人祸害他?

    子不言父过,谦王满腹委屈地回到府中后好一阵子才知徐家又给惠帝找麻烦了, 西南大旱,惠帝得派人去赈灾,徐家一系纷纷避而不谈口口声声称户部无银, 故意阻挠国事,惠帝被徐皇后塞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他正撞上。

    宾客盈门的谦王府又恢复往常的门庭冷落,柔瑾过府探望时见到谦王妃双眸通红, 还以为是小侄子情况不好了,见到谦王才知缘由。

    在柔瑾印象里大皇兄从来温文尔雅谦和知礼, 配得上他的封号,可今日的谦王胡子拉碴浑身酒气,抬头看来时双目无神。

    谦王妃匆忙为丈夫整理衣衫:“公主和驸马来看您,您陪着说说话也好啊。”

    她深怕丈夫因陛下训斥一蹶不振,也不敢再做他想,只祈求地望向柔瑾与贺固希望他们能劝解一二,最好让谦王振作起来。

    “大哥,小宝儿现在能吃能睡,你是头一回当爹太紧张他了,这不是没事了,你又何必借酒浇愁。”柔瑾明知谦王颓废是因惠帝责骂只能委婉的不提及此事:“你年轻不懂事被父皇说一两句又怎么了,回头跟父皇赔个不是,他还真能和咱们做子女的较真不是?”

    这属实是柔瑾会用的无赖招数,谦王从小到大就是太懂事了所以没被惠帝看在眼里,像瑞王、齐王和她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谦王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宝爱,这话你七八岁的时候就教过我了,可是哥哥不会用啊。”

    不是不会玩心眼,是还对他们的生父存有一抹希冀。

    柔瑾越发觉得不对劲:“大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和小宝儿夭折之事有关?

    他现在和前世小侄子夭折时的情形一般无二,柔瑾记得小宝儿夭折后谦王颓废了一阵儿,之后不知因为何事同惠帝争辩大吵,惠帝怒气攻心直接下令谦王一家闭门思过没有圣旨不得出府,随之就是正式圈禁的圣旨,柔瑾不问前朝事,听闻此事后立即求见惠帝但惠帝养病避而不见,李贤妃在兴庆宫跪到晕厥也没能让惠帝回心转意,宫中有传言惠帝亲口斥责谦王乃婢生子身份低贱不该觊觎东宫之位,柔瑾小心求证确定此话确实出自惠帝之口便明白求情无用,只是到底有幼年的兄妹之情。

    柔瑾悄悄命人打点□□谦王府的守卫好让他们好过一些,后来惠帝渐渐忘却谦王一家,王府监管松懈柔瑾探听出一些内情,但随之是惠帝骊山坠马、柔瑾依旨出降东阳郡王世子再没见到这位大皇兄。

    监管侍卫醉后称谦王夫妻俩封魔了,尤其是王妃整日神神叨叨当初谦王长子小宝儿夭折另有隐情,是宫里人用计毒害所致。

    ……

    谦王沉默良久深深叹气:“宝爱,我没事,这件事你也不要掺和,好好和驸马过日子吧。”

    其实话到后半句格外没底气,父皇的宠爱又有多少是真?宝爱嫁给一位位高权重的驸马当真是好事?

    贺固一言不发,谦王也当他不存在,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小宝儿的可爱之处,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柔瑾又觉得自己多疑,兴许是大皇兄禁不住惠帝反复无常呢?

    殊不知谦王边说边藏起眼底泪意。

    【惠帝要杀小宝儿嫁祸徐皇后。】

    这一行字仿佛用烙铁印在了他心上,谦王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它,可偏偏这就是他查出的事实,他被喜悦冲昏头脑也多了十分胆怯,不敢去向那个坐在至高之位的人求证。

    为什么?

    徐皇后不仁,惠帝对付不了便要培养所有子女成为他手中钢刀共同抵御外敌?

    谦王勉强收拾起这份失魂落魄,但也无力招待太久,柔瑾没能多留只好打道回府,可心里总忍不住冒出那个让人心惊肉跳的猜测。

    前世惠帝并未大张旗鼓整治徐家,京城还算平稳,谦王得了长子宫中上次并不出众,孩子满月都没见到皇祖父,直到小宝儿十个多月时惠帝才想起有这个长孙直接册封为谦王世子,惠帝要抬举谦王一家的传言甚嚣尘上,七八日后小宝儿高热不退惊厥而亡。

    随后便是谦王与惠帝决裂、被圈禁。

    八月的天气柔瑾竟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贺固握住她的手,柔瑾忽然意识到他的存在一把抓住他衣袖低声发问:“你知道……我大皇兄为何如此消沉吗?小宝儿满月宴上吐奶到底怎么回事?”

    末了觉得太生硬又加上一句:“你能帮我查出真相吗?”

    兴许只有他才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

    “臣尽力。”他还是这个态度。

    三日后贺固传回一些消息,柔瑾不问他哪里来的人手他也不解释,只说自个儿查到的东西,先是满月宴上有三拨人想对小宝儿下手,一人到谦王妃房中时探望小宝儿时留下一根银针,来人心虚银针未能穿破襁褓,另一人往房中瓷瓶投了一些药粉,府医验过天热之后那些药粉化开来,谦王妃母子日夜嗅之必有性命之忧,后院中有人给小宝儿奶娘下了慢性药,大人吃了不妨事,婴儿吃上两顿便会上吐下泻继而发起高热惊厥而亡。

    两拨人来自宫里,一拨人是宫外手段。

    柔瑾仿佛看到京城上空悬着一盘棋,他们这些人都是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听天由命的等着被人挪来挪去。

    “他们怎么下得去手……”那不过是个刚过满月的小婴儿,今生甚至不如前世活得长。

    贺固不语,他还有些内情没说,谦王府早有防备,甚至于那日他们在谦王妃房中见到的婴儿并不是真正的小宝儿,就连吐奶的孩子也只是因为吃了奶娘吃过泻药的奶,宫里的手段查来查去应到两个人身上,一对帝后。

    李贤妃是宫中老人又贴身服侍过惠帝,自有蛰伏的手段,谦王请她相帮自然认出其中一拨是宫里大太监的心腹手下,二能在宫中称上大太监的也只有御前伺候对惠帝忠心不二的梁明雨。

    另一拨人手段不大高明但同样身份明确,此人早早投靠了徐皇后,因办事不力特意到徐皇后宫中请罪。

    他们确实是棋子,没有喜怒哀乐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血肉之躯。

    贺固压抑着安慰道:“殿下莫怕,这些事都和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

    “殿下……可愿意到西北去?”

    柔瑾一愣:“怎么去?”

    贺固是惠帝亲封的云麾将军,这一年来在禁军、京西大营磨炼就连六部事务暗中也有涉猎,离开京城将来如何应对诸多变局?难道是想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前世西北战事不断,贺固在西北一直到惠帝骊山坠马才匆忙回京搭救,他们成婚这一年平静得益于贺固前度立下的战功震慑了西北匈奴,但西北还需要人镇守,柔瑾甚至有一个错觉,这人来京城一趟不会是为了把她救走吧?

    贺固温声解释:“西北都护传来密信匈奴王庭选了新单于有意再度入关抢掠,且有意和北夷联手,臣出身西北军,若有战事必然不能退缩。”

    “父皇和你说过了?”

    “还没有。”

    柔瑾不顾一切地点头:“我愿意去。”

    轮到他发愣。

    贺固迟疑:“殿下,西北虽也别有一番风情,但不如京城富饶繁华,不过臣在那里有御赐的府邸应当能让殿下住得舒舒服服。”

    “那你这么吃惊是想让我去还是不想?”柔瑾一颗心都要飞走了,不管先前襄助贺固的念头,不管被摆布的大皇兄,不理野心勃勃的刘亢,她只想逃开这黑白难辨的京城,逃到更广阔的天地活一日是一日也不枉重生一世。

    “当然是想!”

    贺固得到她确切回应如释重负,可看她快乐不过刹那又不自觉沉沉叹气心中怜惜,他还是想看到初见时明媚肆意的柔瑾,不愿她为这些肮脏事皱眉,转念一想前世的柔瑾更加不好过。

    宝爱,我欠你良多。

    柔瑾对他的歉疚恍然未觉,被这突如其来的西北弄得心情忽高忽低,甚至害怕这不过是贺固偶然提及,但朝廷收到的西北奏报越来越多,原来的西北大都护病倒的奏报传来惠帝彻底坐不住了。

    第65章

    早朝, 贺固请命降职前去西北还做他先前的副都护守卫边关。

    惠帝拧着眉头只道你新婚燕尔还不曾有个子嗣,不允。

    百官皆知惠帝宠爱太宁公主,驸马去西北, 公主怎么办?怎会让公主独守空房?

    又有武官站出来, 但无一合适人选。

    下了朝惠帝不停咒骂武官胆小不敢前去西北戍边, 越说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贺固无奈看向梁明雨,梁明雨摇摇头。

    谁都清楚不是武官没胆子而是朝上请命到西北戍边的武官对徐家铁杆忠心,其余武官要么位卑不敢和徐家作对要么另有要职。

    上回蒙古部族动乱贺固领命暗中斩除一名徐家心腹武官,徐家定然察觉到惠帝意图, 再不挣扎联合朝臣说不准会就此落败,派个普通武官前去西北难免遭徐家暗算,贺固在西北军中成长熟悉西北军务和当地大小将领, 由他震慑治理西北最为合适。

    惠帝也明白这道理, 只是难舍十几年不曾见面的儿子, 这是他和芳仪唯一的儿子啊。

    贺固掀袍下跪:“陛下,边关不稳则朝廷危, 西北这一年的安稳都是无数兄弟用血肉之躯换来的,臣誓死不愿匈奴再度犯边, 请陛下成全!”

    惠帝不语。

    贺固深深叩头。

    “再议吧。”

    又一次早朝楚国公世子楚维主动请缨,然,楚国公镇守西南, 楚维留京做御前行走的武官是恩赏也是人质,惠帝悍然拒绝,贺固再度请命。

    惠帝犹豫不决。

    定国公上奏:“陛下,边关不稳则民心不稳, 前日臣在兴庆宫前偶遇公主殿下曾提及西北战事,殿下十分关切还道她愿意追随贺将军戍边卫国, 只是公主殿下纯善至孝舍不得远离陛下,陛下,太宁公主殿下幼年巾帼不让须眉也爱耍刀弄剑,贺将军还曾是殿下的武师傅,臣以为殿下与贺将军伉俪情深同去西边戍边必有一段佳话,陛下,贺将军长于西北军中是镇守西北边关不二人选,臣代万民请陛下早下决断!”

    承恩公徐家一系还未料到有这一出,定国公早年摇摆不定不肯屈从徐家,现下定国公世子娶了贞静三公主俨然是站到I惠帝那一边了,西北一事陛下早有决断,之所以迟迟未有明旨纯粹是为了试探朝中百官的态度。

    徐家没有动静,忠心惠帝的大小官员自然跟着定国公的意思。

    惠帝忍痛犹豫半晌,甚至走下御阶拍了拍贺固肩膀。

    “朕知晓贺卿一片忠心,只是西北艰难,你与宝爱同去定要万分小心。”

    贺固出言落地有声:“陛下放心,臣以此躯守卫西北边关,他日定然陪殿下安然无恙回京!”

    惠帝大喜,他们父子攘内安外联手协作必能将徐家瓮中捉鳖!

    朝堂上颂扬之声不绝。

    公主府中柔瑾也得知了准确音信,一颗心落回肚里的同时清楚惠帝一定会应允贺固所求,否则哪会那么巧在兴庆宫前遇到定国公。

    大事定了公主府上下却慌乱不断,府中伺候的都是京城待惯了的人,陡然去了西北不习惯不说能不能有命回来还是另一回事,再说,公主带谁不带谁呢?

    春夏秋冬四人根本没有多想,公主去哪儿她们就去哪儿。

    柔瑾暂时考虑不到旁人只吩咐她们先写出一张单子,再去请教贺固的长随小河看哪样可带哪样是累赘,府中下人仍有总管李青约束着,惊慌三两日便有定论了,也借此观察一番哪个不安分。

    不多时梁明雨宣旨请柔瑾入宫,惠帝正与贺固促膝长谈,瞧见她小鸟一般欢呼雀跃不约而同露出笑意。

    惠帝一脸伤心:“宝爱,这还没去西北呢就把父皇丢在脑后了?”

    柔瑾殷勤小意给他端茶:“父皇,儿臣还没出过京城呢就是稀罕,但我这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父皇,父皇就当儿臣去替您看一看西北的大好河山嘛。”

    “你啊,朕说不过你!”

    惠帝也不掩饰被柔瑾这话吹捧的通体舒畅更加不舍这双小儿女。

    大殿中只有柔瑾叽叽喳喳,她问一句贺固回一句,惠帝捻须含笑偶尔掺和一句,眼见柔瑾说到兴头上恨不得立刻飞到西北瞧一瞧好风光时惠帝轻咳一声显然有话要说。

    “父皇?”

    惠帝又轻咳,无奈道:“宝爱,到了西北别光顾着玩儿,驸马家中子嗣单薄,他母亲只得他一人,朕这里也指着你生个外孙抱一抱,你须得好生调养身子早日为驸马诞一子息,明白吗?”

    柔瑾脸色一红:“父皇!”

    倒也没说别的。

    贺固面有薄红:“陛下,西北边关不稳臣无暇思及后代,再说殿下与臣年轻无知不懂如何教养幼儿,若是晚一两年有了子嗣回京由陛下教养一二,也是臣与孩子的福分了。”

    惠帝心中动容甚至不由眼圈一热,他竟不知孩儿心事,当年子度被贺卿抱走时刚落地不久,他只来得及看一眼亲手在他身上留下印记,父子分离多年不曾看他长成什么样子,而子度也一样在思念生父,这份沉甸甸的孺慕之情让他愧疚不已,恨不得立刻将多年遗憾报到他的孙儿身上,不,一两年后他仍然年富力强,徐家也除了,他何愁教养儿孙呢?

    “好!好!”惠帝连声允诺将来孩子出生他一定给份厚赏!

    惠帝命二人陪他共享御膳,期间其乐融融直到梁明雨来报,太后听闻太宁公主要随驸马前去西北边关想见一见公主,惠帝顺势一起去了松鹤殿,路过御花园偶遇贾良妃带七皇子纳凉,小小男童听到太监通传径直扑过来抱着惠帝大腿响亮地喊了一声父皇。

    “父皇这几日怎么没来看我?!”

    贾良妃匆匆追上来:“皇儿无礼!”

    她似是知晓惠帝有事要忙,垂着眼睛想要拉七皇子离去,还悄悄抬眸看了眼柔瑾生怕公主不喜七皇子争宠,不巧瞄到随侍在侧的驸马爷,观他英武俊俏立刻收回目光心下赧然的同时还觉得哪里怪异。

    仿佛觉得这位驸马爷面善。

    不过她长在深闺后又进了宫门,没见过几位外男怎么会觉得驸马爷面善?

    惠帝不喜七皇子此时冲过来,一把握住他小肩膀用力挪开:“放肆,朕看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七皇子冷不防被素来喜爱他的父皇训斥,揉着眼睛哭起来。

    贾良妃惶恐不安的请罪:“陛下恕罪,七皇子没睡醒爱闹人,臣妾这就带他回去好好教一教规矩。”

    “下去吧!”

    “是。”

    贾良妃和太监宫女合力将七皇子抱走,远了六七步正好听到他放声大哭还有贾良妃低声哄着他回去再哭。

    这小小插曲似乎并未影响什么,惠帝仿佛没见过这对母子收敛怒气继续往松鹤殿走,梁明雨等人低眉顺眼,贺固平静无波,唯有柔瑾还未从刚才那一幕回过神来,贺固竟然与贾良妃有几分相似,她蓦地想起明珠阁中留存的一幅周贵妃画像,幼年她日日望着画像思念生母幻想她的音容笑貌,可画上的人怎么比得上真人活灵活现。

    贾良妃入宫六年有余,柔瑾至多见过她两三次,次次觉得怪异,如今终于明白怪异在哪儿。

    贺固伸手扶住她低声提醒:“殿下,小心脚下。”

    二人双手触碰的瞬间如同两冰相贴,柔瑾看了看贺固神色还有哪里不懂呢,遮在眼前的前世白纱从此刻消散无踪。

    松鹤殿里太后依旧从容,深深埋藏不舍孙辈远离的担忧转而给他们许多赏赐,唯恐他们在西北缺衣少食。

    惠帝兴致盎然,也跟着添了不少东西。

    出宫时甚至还要惠帝另派马车送这些赏赐回府,柔瑾下了马车才知道贞静三公主在府中等了一下午,应当是来问她去西北是真是假,不过久等不见人影才回府了。

    柔瑾往贞静公主府送了一封洒金笺说明不日就要前往西北,若有要事可再度过府寻她。

    贺固不再过问京郊大营的军务,交了官印在府中收拾行囊,清点随他们夫妻去西北的仆从,他对这些事轻车熟路,柔瑾先前想的一点不错根本不用她操心。

    翌日惠帝下了明旨,贺固依然是三品云麾将军的官衔并暂领西北大都护之职,又命两名翰林院编修随行西北体察民情,其中就有梅云啸。

    圣旨下后第三日柔瑾便打算启程,惠帝还曾说要在公众办一场小宴送别,但西北战事不等人,为免战事扩大他们还是早走为妙,柔瑾与贺固一同请罪,又教惠帝好一番感慨。

    临行前一日元德二公主刘珍不请自来身后还跟着畏畏缩缩的五公主刘玉楠和徐皇后心腹嬷嬷,刘珍一向体弱多病甚少露面,先前被徐皇后急慌慌订下婚事后没少一哭二闹三上吊,今日破天荒到公主府来,柔瑾‘不胜惶恐’。

    五公主怯怯:“皇后娘娘不放心二姐。”

    来都来了,柔瑾还能把人赶出去不成?上了茶水这二人还未说明来意,只一个劲打量公主府的陈设,两位主人长久不在京中屋里珍贵摆设收起大半稍显朴素。

    “二姐?”

    刘珍满目怪异地喃喃:“你竟然愿意去西北,你舍得楚维哥哥?”

    柔瑾:“……”浪费我的好茶叶。

    五公主忙描补:“四姐姐你别恼,二公主她最近不大开怀时常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她真的不是有心坏你名声。”

    难道二公主疯癫的事是真?徐皇后生生逼疯了亲生女儿?

    柔瑾不由自主往后撤,前世今生每回见面刘珍自恃身份却又总是藏着一股恨不得挠花她脸的愤恨,谁也不知疯了的人会做出什么事,不行,她给春樱使个眼色。

    刘珍仿佛听不到五公主说了什么,死死盯着柔瑾重复两句话。

    “你为什么要去西北?”

    “你舍得楚维哥哥?”

    这一回柔瑾听懂了刘珍话中浓浓的嫉恨与不平,她决定送客,哪知不理人也会得罪这位嫡姐,就在眨眼间刘珍从袖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朝柔瑾捅来。

    “二姐姐!”

    “殿下!”

    “二公主!”

    茶盏打在手腕上咔嚓一声,匕首和血珠先后落地,女子尖叫响彻厅堂。

    第66章

    长亭送别。

    贺二叔一家早早候在城门口, 贺二夫人从得知侄子和公主离京赶赴西北的消息便三天两头使人往公主府送东西,他们一家留京没少被京城权贵惦记算计,不少人觊觎他们女儿想要攀亲近而和太宁公主搭上关系, 这一年来没少借太宁公主面子镇着那群牛鬼蛇神, 也只能送些路上用得着的吃穿住用聊表寸心。

    贺固单独与贺二叔说了几句话, 等那群龙子凤孙一到便知趣退到一旁。

    出宫开府的兄弟姐妹悉数到齐,太子刘宸也来了,他行至柔瑾面前深深一揖。

    柔瑾冷淡以对,刘宸无法只得退至一旁, 昨日元德二公主回宫后含章殿忙作一团,二公主手腕骨骨折还有一道三寸长的伤口,可这一回连徐皇后也无话可说。

    贞静公主刘晴好拉住柔瑾, 那双眼睛仿佛在说你真的去西北?只是碍于驸马在场不好出声。

    柔瑾轻笑:“舍不得我?”

    难道圣旨说的还不够清楚?

    “我哪会舍不得你!”

    那日刘晴好便是来问柔瑾去西北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可一直没见着人, 她也说不清心里怎么想的,既想柔瑾留在京城安稳些, 去了西北跟和亲公主有什么区别,说不定还会死在半路上, 但人真的要走了,她又难免羡慕。

    “你还没跟我说那日在我府中等了一下午到底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她难得结巴,事已至此也探听不到什么。

    柔瑾也不追问。

    比起贞静三公主老四齐王是真的舍不得柔瑾甚至想跟着他们去西北, 但从前朝削藩开始他们这些皇子都要留京开府,没有皇命终其一生难出京城。

    他郑重其事地吩咐:“贺将军,你一定要照顾好宝爱。”

    瑞王刘亢一言不发,谦王仍未解脱前些时日的萎靡, 只对贺固拱手一礼和刘乘一个意思。

    贺固回礼:“各位殿下就送到这里吧,臣会照顾好殿下, 诸位请放心。”

    柔瑾福了福身。

    众人跟着还礼。

    马车车队缓缓向前行,远远地柔瑾从马车中探头朝他们挥手,贺固骑马走在马车旁,也会跟着回头。

    贞静公主刘晴好喃喃原来柔瑾当真要跟着驸马爷前去贫瘠偏远的西北边关。

    瑞王眯了眯眼睛握紧马鞭策马回京,马蹄扬起阵阵尘土,留给众人一道背影。

    众人早已习惯他行事狂放也不计较他的无礼之处,太子刘宸微微蹙眉,同谦王、齐王道别后才乘马车回宫。

    齐王瞧着柔瑾车队消失不见才觉得真的和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分开了,心里倍觉孤单就想和人倾诉什么,他和谦王关系不差,张口要说却见谦王没精打采的沉着脸。

    “大皇兄你也舍不得宝爱吧?”齐王努力想点高兴事:“父皇说宝爱和贺将军平定西北战事很快就能回京,等他们回来你家小宝儿应该会叫姑姑姑父了吧?”

    哪知提到小宝儿谦王脸色更难看了。

    齐王缩起脖子不敢说了,谦王歉意一笑回了自家马车。

    至于贞静公主早被贞华大公主拉走姐妹叙话,也不知说了什么大公主脸色越来越差,三公主甩开姐姐的手怒气冲冲走了。

    贴身太监小声问:“王爷,咱们也回吧?”

    齐王耷拉着脑袋嗯了声。

    刚上马要走了又有一阵马蹄声,齐王眯起眼睛,没办法,今日天干物燥官道上尘土飞扬,这接二连三的过马车他就站在路边吃灰呢,所以不得不抬起袖子挡了挡。

    “欸?二皇兄?”

    齐王挪开袖子大喊先被尘土呛了一口,眼睁睁看着瑞王骑马奔向京郊,贴身太监忙替齐王打尘,齐王甩甩袖子叹了声气,他还是回府找王妃说话吧,至少王妃漂亮不会动不动对他甩脸子。

    官道上

    京城城门变成远方的小黑点到再也看不见。

    柔瑾收回目光安稳坐到马车中,春樱立即拧了一方湿帕给她擦面,公主向来不喜灰尘,可这个季节赶路根本不能避免扬尘。

    “下回不用擦了,避免不了。”柔瑾有过一回赶路的经验,这也不是讲究的时候。

    春樱讶异公主的淡然,心里忍不住替公主叫屈,陛下也真是舍得,朝中当真无武官可用了?

    柔瑾戳戳她酒窝:“别耷拉着脸,你不知道我多高兴能到外面走一走,若是让驸马看见怕是要误会我不愿来西北了。”

    “奴婢错了。”

    夏桑想的多些:“殿下,驸马他……”

    昨日二公主嚷嚷的话她们在旁伺候的都听见了,驸马爷匆匆赶来解围肯定听的一清二楚,若是因此误会公主,西北山高皇帝远出事了可怎么办?

    柔瑾也没主意,贺固拿了茶盏去打掉刘珍手中匕首,瓷片划破刘珍手腕她又在发疯,只能先送回宫,惠帝知晓后大怒认为徐皇后故意派刘珍来添晦气,他们赶在宫门落钥前出宫回府,之后忙着收拾最后一些细软,今日天不亮便起身入宫辞别惠帝再就是长亭送别,他们连说句私房话的功夫都没有。

    ‘叩叩——’

    有人敲马车。

    柔瑾掀开车帘正对上贺固弯腰看来,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马鞭搭在马车窗口。

    “殿下今日起得早现下多睡会儿吧,再有一个多时辰咱们停下歇息用膳,到时候我来叫殿下。”

    “好。”

    反正他们已经走远了,再糟心还能比得过京城?

    柔瑾所乘马车宽敞防震有足够两人躺下绰绰有余的空间,她占了中间也让春樱她们睡一会儿,春樱不肯先睡,怕柔瑾不习惯一路颠簸候在一旁等着伺候,可柔瑾躺下便呼吸均匀,她和夏桑面面相觑之余就是欣喜。

    殿下疏阔大气什么境遇都能接受,她们还怕什么?

    这一觉足足睡到贺固来喊,马车已经停下,柔瑾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贺固半跪在马车车辕探头看她,见她醒来递过来手。

    柔瑾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才知他们在官道旁的茶摊歇息,茶馆不远处是一处村庄,这一行人前呼后拥车马华丽引来村人好奇打量,柔瑾这位骤然出现的华服女子引起幼童惊呼指指点点,他们父母怕得罪贵人,匆忙将孩子拉走。

    茶摊是父女俩经营着,原也见过贵人落脚,可得知此次落座的是位公主忙不迭拉着闺女行礼。

    卖茶少女朴素漂亮,偷偷抬眼看向这天下极尊贵的女子,柔瑾也在打量她目光和气,她露出一抹笑。

    老汉本欲斥责怕冒犯贵人给女儿招来灾祸却被贺固制止,柔瑾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头一次见到纯粹的不曾沾染权势之人难免好奇、或许还有一丝羡慕。

    他想让她高兴些。

    茶水端上来卖茶少女要退下,柔瑾留她说了几句闲话,这姑娘是邻庄人士,幼年失恃幸而父亲勤恳拉拔她和兄长长大,农忙时伺候庄稼农闲就来卖些茶水,去年定了夫家明年出嫁,吃穿虽不算富足但也不曾缺衣少食。

    “咱们离京城近日子好过得很呢,咱庄子的姑娘都不往外嫁最好嫁到京城,去了外地……”少女后知后觉爽朗过头,立刻歇了声响。

    柔瑾并未介意反而和颜悦色让她去忙。

    贺固落座陪她,他们不会喝茶摊茶水,端上来的也是从京城带来的糕点干粮,春樱领着厨娘匆匆做出来两盘柔瑾爱吃的菜色,柔瑾发觉腹中饥饿与贺固一起用了个干净。

    “委屈殿下了。”

    柔瑾俏皮一笑:“也不是谁都能替父皇游览这万里江山,我觉得很有意思。”

    歇息过后再度启程,贺固付了碎银子那老汉不敢收,柔瑾招手让少女近前送了她一枚金戒指做嫁妆。

    他们上了马车,老汉与少女还跪在原地谢恩,那些村民等马车走远也围拢过来称颂不已。

    又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即将秋收到处都是果实累累,柔瑾睡饱了在马车里坐不住,不得不和贺固打个商量,她想骑马了。

    柔瑾自幼学骑马,她有两匹神驹养在皇宫马场,大婚时马儿也跟着她到公主府,这一回也没忘了它们,两匹马一直跟在队伍后头,贺固返身回去牵来一匹她最喜欢的枣红马。

    春樱冬藏执意让柔瑾戴上幕离防尘防晒黑,柔瑾想学贺固那般潇洒初时不肯,迎面吃了一口扬尘只得老老实实戴上幕离。

    贺固慢悠悠陪在她身侧:“臣洗过脸才敢见殿下,殿下还是小心为上。”

    “……不必,我又不会嫌弃你。”

    意外得了一句保证,贺固心情不错,但没等他笑出来柔瑾便扬鞭向前,他忙追上去,二人越过前头护卫走到了队伍前头纵情跑了一段路。

    京城少山多平原,柔瑾遥遥看到一座大山巍峨壮丽顿时来了兴致。

    “驸马哥哥那是什么山?是骊山吗?不对,骊山不是这个方向……”

    贺固思索片刻:“臣也不知,应当没有名字吧。”

    “为什么?”

    “那座山……不太高。”

    也就是没什么名气。

    柔瑾顿时觉得被嘲笑了,笑她没见过几座山,虽然这是实情但不妨碍她不高兴,于是夹紧马腹,马儿通人性跑得更快。

    “殿下,慢些!”

    第67章

    风里传来贺固的声音, 柔瑾得意一笑背对他扬了扬马鞭,能跟上来才是本事。

    再前面就是一人多高的高粱地,虽离官道有些距离但也容易藏着未知危险, 贺固捏紧缰绳飞奔跟上的刹那夺过柔瑾手中缰绳一跃而起落到她身后, 马背上多了一人, 马儿跑的没那么快了,旁边贺固的枣红马却兴奋嘶鸣,也不跑远,不紧不慢跟在他们身边。

    “护卫没跟来, 现在只有咱们两个,殿下不可离我太远!”贺固气未喘匀语气稍显僵硬。

    柔瑾不由嘟了嘟嘴巴其实也已后悔方才莽撞:“你没来我也会停下的。”

    她惜命呢,就是难得出来想放纵一回。

    贺固态度软下来, 贴在她耳边嗯了声:“殿下想去哪里我都陪着。”

    柔瑾坐在前头看不见贺固神色, 她不喜欢这感觉于是扭头去看, 耳朵擦着贺固嘴唇对上他紧绷下蕴含的温柔也是一愣。

    这位太子殿下脾性太好,她会有欺负人的负罪感。

    贺固心思在别处, 他品出来柔瑾策马扬鞭的深意便后悔没让她痛快一回,即便有人心怀不轨藏在暗处他总能抵挡一阵等到前后随行的护卫赶来营救柔瑾, 京城的憋闷她够难受了。

    二人同乘一骑慢了许多,后面跟上来的护卫不远不近跟着,贺固回到自己马上。

    柔瑾背后一空还不大习惯, 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去看远方景色,又骑了一个时辰,贺固怕她累着请她回马车,柔瑾不愿。

    “殿下无需心急, 明日可以多骑一会儿。”

    也是。

    行至晚霞漫天柔瑾领着春夏秋冬赏景,贺固又伸手将柔瑾带到马上, 迎着夕阳所有人浑身都被镀上一圈金光,这一回没戴幕离,柔瑾学人家手搭凉棚眺望远方。

    天际蔓延无边,云朵随风舒卷无形无拘,晚风吹来令人有种乘风归去的冲动。

    “哥哥,我想飞到云上去。”

    贺固初时没听清,风儿卷了一圈把话音带回来,他耳朵发热:“西北草原上离云很近。”

    “伸手能抓到吗?”

    柔瑾问着傻话放松地靠在他胸膛。

    “我们试试。”

    贺固驱马稍稍远离队伍,怀中拥着她温暖充满活力的身躯给他一种浓重的踏实感,他回着傻话,静谧享受此时惬意。

    微风把她的发丝送到嘴边,他张口含住。

    “殿下——”

    柔瑾打断他:“现在不在京城了你不用时刻喊这劳什子尊称了,叫我的名字吧,那时说的话不算数……”

    她边说边回头,恰好目睹他噙住发丝一幕,无端心口砰跳。

    “反正我就要出尔反尔。”

    贺固收紧手束在她腹前,声音暗哑:“宝爱。”

    宝爱本该是被父母亲人宝爱一世的小姑娘,也是他的宝爱。

    “嗯。”柔瑾柔软手心覆住他略显粗糙的手背:“那我叫你什么?贺子度?子度哥哥?”

    子度,自渡。

    惠帝给他取这两个字时到底考虑过他该如何自处?

    “都可。”

    贺固并不在意姓什么,只是困住他一生、寻不到彼岸的名字也在此时望到了出口亮光,马蹄声哒哒,二人依偎到一起看夕阳隐落半边。

    前面就是驿站,今日是头一次宿在外头,贺固思虑周到,队伍安顿下来亲自四周巡视安排夜间巡逻护卫,之后寸步不离柔瑾身边。

    夜间柔瑾认床许久没有睡意,贺固自然无眠,小声商量明日风景,马车造的再好也不如安稳床榻舒服。

    “可我就是睡不着。”

    柔瑾翻来覆去无意间碰到他一样东西才知那无奈下藏着的火气,可这驿站墙壁门板简薄,她下意识往后缩,身后是墙她无处可躲。

    贺固把她箍在怀中,做了白日一直想做的事,含住她在夕阳下透红的耳朵,一手探入衣襟一路向下。

    轻拢慢捻。

    柔瑾呜咽的声响被他悉数吞下,颤抖着体味极乐。

    出京的兴奋掩盖倦意而放纵之后极易入眠,柔瑾沉沉睡去前残存一个念头,他伺候好了她,自个儿怎么办?

    贺固如她担忧的那般僵直着,只是她在怀中实在难消,犹豫着握住她散落在腰间的柔夷,无知无觉的人儿睡意香甜,指尖翘了翘挠到痒处。

    黑暗中,贺固面红耳赤,良久悄悄下床拧了湿帕给柔瑾擦身。

    湿帕微带凉意,柔瑾迷糊惊醒只觉额间落下一吻,有熟悉的声音哄她。

    “宝爱睡吧。”

    东方刚蒙蒙亮便有雄鸡报晓。

    柔瑾头一回被鸡鸣吵醒,且这鸡鸣声不断仿佛就在耳边,听得人不胜烦扰又不能去捂住它嘴吧,只得翻个身窝到贺固怀中,贺固睡得浅立刻睁眼。

    “殿……宝爱睡醒了?”

    “嗯。”

    平日柔瑾从未醒过这么早,常常是贺固天不亮晨起去京郊大营、上朝,她等到天光大亮才梳妆打扮,行路累了,反而少睡眠。

    说到底是心里不安稳。

    不一会儿就有人赶鸡的动静听声音是长随小河和春樱,他们怕这小东西扰了公主休息,静了片刻,后厨锅勺碰撞声不断,柔瑾越听越清楚再无睡意索性同贺固一道起床。

    昨日车马劳顿一天,柔瑾起床时双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幸亏贺固扶了一把,她为了今日还能骑马甩开他的手在屋里稳稳当当走了一个来回。

    贺固无奈一笑。

    春樱夏桑端着洗脸水进来伺候,见柔瑾精神奕奕这才松口气。

    今日装扮比昨日还要简洁,柔瑾只用两股簪挽发一两支小钗点缀,耳边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坠,镯子璎珞统统取下,衣裙鞋靴都是方便骑马的款式,卸去一身累赘脚步轻便地出了房门。

    柔瑾心想若是穿着这一身去见惠帝保准要吓他们一跳以为公主府缺衣少食了,可她偏觉得这样才是生活,转念一想普通人家的姑娘说不准也想过公主的日子,她这番感念怕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贺固就在房门前练武,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从不会懈怠。

    小院里没外人,等他收了拳脚柔瑾转了个圈如愿听看到他眼前一亮的神情,心满意足。

    院门轻叩,秋实冬藏领着驿站两个丫环进来伺候,早饭有四道菜荤素搭配一碟包子一碟馒头还有两道粥,就这样秋实冬藏还一脸愧疚没有伺候好公主。

    柔瑾只好卖力吃饭。

    饭后准备起程,柔瑾戴着幕离上马车时两位随行翰林院官员远远拜见行礼,贺固同他们交代两句又回到柔瑾马车旁。

    柔瑾突然想起贺家那位叫贺月珠的姑娘,她和表哥梅云啸有婚约但一直没能订下婚期,这一去西北至少一两年难回京城,成亲更是遥遥无期也不知道贺姑娘会不会怨恨他们这对哥嫂。

    这话说给贺固听,他挑了下眉。

    “父亲和夫人会看顾月珠,梅家是夫人娘家应当不会因此招来怨怼。”

    “那就好,如若不然只能推给父皇了,圣旨是他下的,根本没考虑人家小儿女婚嫁。”柔瑾很小声的大逆不道。

    贺固但笑不语。

    离驿站一段距离后看天色还变热来问柔瑾还要不要骑马,柔瑾当然不肯错过这等机会,兴致勃勃翻身上马。

    只是这新鲜早晚有厌倦的时候,一路景色看过来也渐渐没了好奇,秋老虎肆虐时贺固不再同意柔瑾抛头露面,只让她舒舒服服呆在马车里,再加上柔瑾正值月事,身子不适带来的打击迅速让她蔫了成一颗小白菜。

    贺固本打算在驿站多停留两日整顿休息也好给柔瑾调养身子的时间,奈何遇到这所驿所低矮简陋还有回京、过路的赶路人挤作一团,尽管驿官腾出了所有能腾出来的房间也不够他们一行人使用,两相为难之下柔瑾决定赶路要紧。

    下一个驿馆宽敞舒适也能买到吃食补给,柔瑾继续在马车里躺着,春樱等人给马车里铺上厚厚三层被褥又加上两对软枕好让她少些颠簸。

    晌午歇脚没遇上茶摊客栈,官道离人多热闹的小镇有十来里路,队伍没有入城,贺固命小河带人飞马到镇上买来热饭菜和小零嘴,他请柔瑾下车走动。

    但马车前悄无声息,春樱悄悄跳下来福身道:“驸马爷,殿下刚睡踏实。”

    贺固无声上了马车打量柔瑾气色,床铺铺的再软和也不如京城高床软枕,马车走动时她睡不着也只有现在停下能歇息片刻,只是双颊通红……他抬手碰了碰,原来是闷热所致。

    天热赶路从来不是一件好差事。

    贺固回身低声吩咐:“给殿下熬一碗解暑温补的汤药,再吩咐厨房每人一碗绿豆汤。”

    “是。”

    饭菜买回来贺固才叫醒柔瑾,她惊慌坐起摸了摸身下长舒一口气,如厕净手之后才坐到树下摆放的桌椅旁用午膳,树荫清凉,她双颊红晕渐渐散去确实不像是病了。

    这日下午贺固将丫环们赶到后面的马车,他陪柔瑾呆在车里下棋,柔瑾缓过月事初期的不适精神大好一连赢了三局眉开眼笑。

    “我该罚你点什么好呢?”

    贺固边收棋子边坦白:“都听你的。”

    只要你开口我就照做。

    柔瑾托着下巴思考了好大一会儿才坚定点头:“晚上再告诉你。”

    ……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贺固轻咳,决定不能再输了。

    幸好他们今日赶路早,太阳还未落山就到了附近百里最大的驿馆,柔瑾扶着贺固手下马车看到驿馆牌匾的刹那失神愣在原地。

    永、永山驿。

    不是永江驿。

    柔瑾忆起前世被杀的情形下意识抓住贺固衣袖。

    第68章

    永山驿和永江驿格局相似都是四进深最好的院子是两层楼房, 驿馆四周设有瞭望亭有什么动静都能及时发现,贺固和驿官打了声招呼就命亲兵和驿馆守卫一起守在瞭望亭。

    驿馆远处就是永山,连接柔瑾先前看到连绵不断的山丘, 永山驿靠山吃山呈上来的晚膳有山鸡野兔, 贺固切下一只烤兔腿放到柔瑾碗里只有一个意思。

    吃完。

    离开京城不过十天柔瑾下巴明显尖了, 他抱着估量瘦了三四斤,好在精神不错暂不用担忧。

    柔瑾埋头与兔腿作斗争偶尔抬头就见人余光撇过来,她吃腻了兔腿想要青菜便将剩的半只放到他碗里,还一脸的无辜。

    “我看你想吃。”

    贺固啼笑皆非地点头, 对,他想吃。

    混了个肚儿圆,柔瑾站到二楼正房廊下眺望巍峨高峻的永山, 贺固拿了披风站到她身后动作轻柔, 他们出京时已经立秋, 越往西北走越是与京城气候不同天也渐渐变冷,这一路来他照顾的无微不至, 柔瑾不是不感动,但也会迷茫他到底想做什么, 放弃京城长久见不到惠帝何谈情分,他当真有把握还是预备浪迹天涯?

    “想京城了?”

    柔瑾摇头又点头,观他衣衫单薄轻声道:“你也别忘加件衣裳。”

    贺固颔首, 随行队伍都安顿下来他还要去见护卫吩咐夜间巡逻防卫,永山周围荒凉宽阔易藏心怀不轨之徒不得不防。

    “宝爱别乱走,等我回来。”

    出门在外柔瑾不会无故犯险,而贺固也给了她充分安全感就差找根绳子把她拴在裤腰带上。

    一炷香后贺固回来了刚踏入正院就抬头看楼上, 却见走时便吩咐她进屋歇息的人儿就托腮站在原地,紧紧裹着他给的披风朝他眨眨眼睛笑靥如花。

    贺固唇角扬起大步上楼, 咚咚脚步声震得他自己心口轻颤。

    “怎么没进去?”

    柔瑾挽住他手臂:“你不在我害怕。”

    秋实冬藏一直陪着公主,闻听此言速速偷笑着下楼。

    贺固轻叹之余做了件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事,婢女一走他弯腰打横抱起柔瑾跨进房门,柔瑾吓得按住他胸口,她月事还没干净呢。

    好在贺固也反应过来表达错误,也不做改正,径直坐到临窗美人榻也没放开柔瑾,柔瑾不是第一次坐他大腿,只是身子不便侧做他腿上总怕掉下去只得牢牢勾住他肩膀。

    柔瑾努力正色:“外头没什么事吧?”

    “没大事,梅编修来同我说刘大人吃了生水腹泻了几次有些发热,正好咱们要在永山驿歇息,大夫说给他喝两剂药也就好了。”

    “那就好。”柔瑾漫不经心,她见过那位刘大人,人生的健壮高大应能应付腹泻小病。

    他们从京城带来的随从都经过精挑细选,为了加快行进速度带足马匹马车,远离京城后只有零星几人水土不服,梅刘两位大人到底是惠帝派来的亲兵,总不好出岔子。

    “梅大人看起来是个十足的文弱书生,没想到比刘大人还能撑。”

    贺固喉头发痒,嗯了一声说起明日打算派人到附近小镇采购些厚重棉衣以防万一。

    柔瑾没有不同意的,恍然想起一事:“临走前父皇给了我一沓银票做私房钱,你那要是缺银两就同我说。”

    “好。”他笑。

    唔,想也知道惠帝怎么会少了亲生儿子的银两,柔瑾不过是白嘱咐也跟着笑。

    静默一瞬,贺固拿了样东西送到她面前晃,定睛一看,红彤彤的石榴咧开嘴石榴籽深红饱满,这这才想起正是吃石榴的季节。

    “你哪儿来的?”

    “驿官院子里种着一株石榴树,说是籽大甘甜每年这驿馆里的人都要抢着吃,我就讨了两个。”

    柔瑾想起下午下棋时她偶然往外扫了一眼指着远处人家院子里挂满枝头的柿子惊叹,柿子树下的石榴树也是硕果累累。

    当时他问要不要买些来,那会儿天色阴沉柔瑾怕耽误赶路摇头没允。

    这下可好,柔瑾下地去拿碗碟,贺固膝上一空无奈起身跟上,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却还是这么给面子。

    乘着昏黄烛光他坐到桌前剥石榴籽,柔瑾便坐在一旁托腮等待,活似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叫人忍不住可着她心意,随她快活。

    石榴籽入口一颗颗崩开甘甜汁水,柔瑾满意地眯起眼睛而后十分善解人意喂给他一颗,干燥双唇碰到柔软细嫩的手指,似乎比石榴籽还要甜。

    就寝时柔瑾酣然入睡,只存一个念头,她好似真的不害怕了。

    一夜无梦,晨起却有一桩啰嗦事,永山驿归松阳郡管辖,松阳郡郡守得知太宁公主下榻永山驿匆匆率手下大小官员前来拜见,听闻天不亮就来了,柔瑾不愿见但也不知这地头蛇是何脾性,打算让贺固出面去应付。

    哪知还未动作郡守便在驿馆正院门外跪着高呼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柔瑾眉头紧皱,松阳郡风调雨顺但她听惠帝斥责郡守政绩寥寥无几,只知跟朝廷叫穷哭爹喊娘,是个不要脸皮爱跟人攀扯关系的昏官,那时柔瑾曾问惠帝为何没有杀了他或者罢官,惠帝摇头失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后来才知这人还与徐家交情匪浅。

    出京以来他们经历大小关卡地方官表现各不相同,有人则中规中矩对公主毕恭毕敬却还有朝廷命官的气节,有人恨不得尽快送走瘟神也有人欲巴结权贵却胆小怕事不敢纠缠,松阳郡郡守这样明目张胆不顾喜好的还是头一个。

    是以柔瑾难免有被冒犯的不虞。

    贺固安抚道:“我去见这位大人。”

    他云淡风轻打发松阳郡郡守,柔瑾这里能听到隐约说话声,松阳郡提及公主必要大声一些以示存在感,贺固擅长打太极,言语间客气却也没给郡守留分毫黏上来的机会。

    松阳郡郡守初时认为他不过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少年将军,虽文武双全但定是稚嫩脸皮薄,他胡搅蛮缠各种手段使尽也没能见到传说中的太宁公主,郡守还要攀扯,哪知贺固一抬手六位严阵以待的皇家护卫便团团围住,寒光闪闪的钢刀皆以出鞘。

    贺固仍含笑以对并不掩饰那份笑里藏刀,郡守只得不情不愿退下,路上遇到梅刘两位翰林院出身的文臣略一拱手,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大人病愈来向驸马道谢哪知被这小人冷待气愤非常:“这郡守目中无人,哪能治下?!”

    梅云啸淡笑着请刘大人不必将此等小人放在心上,总算让他缓过气来。

    松阳郡郡守投靠承恩公府不是秘密,郡守如此目中无人是因为背后有人撑腰,可他巴结太宁公主也不是作假,不过是个两边倒的墙头草想观察风向罢了。

    贺固与梅刘二人叙话片刻回到正院。

    春樱夏桑刚奉上笔墨纸砚,柔瑾再度上书一路所见所闻,书毕亲自装进信封盖上太宁公主印章,春樱再封上火漆。

    “殿下,您都攒了五封了。”

    柔瑾一想也是,该派人去给惠帝送信,只是松阳郡郡守不是个老实的,她担忧信件送不到京城。

    贺固拱手:“殿下放心,我会找信得过的邮差。”

    虽然柔瑾吩咐他不必开口闭口殿下、公主,但在仆从面前他仍守着从前的规矩没有分毫不敬。

    信送出去柔瑾又开始惦记京城的消息,她现在是轻松了,京城那里大皇兄还不知是什么情形,谦王情绪不对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生父如此很心算计,大皇兄又是个宽厚敦和的性子,若是能忍下杀子之痛,那他还是自己熟悉的大皇兄么?

    柔瑾思索着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担忧,贺固与惠帝暗中来往多年一定有快速得到消息的通道,但明面上她不该知道所以也不便多问。

    贺固知她所想,但是他与惠帝之间也有不方便言说的事,前世今生他有一条惠帝也不知道的暗线,只是暗线传过来的消息不大妙。

    晌午一过松阳郡郡守又派人来请梅刘二位大人过府叙话,他直接越过公主驸马,却谁都不好斥责什么,没谁规定郡守须得事事通禀公主,他们朝廷命官之间闲谈有何不可?

    刘大人还记着郡守上午那无礼的拱手,坚决不肯前去赴宴。

    但是传话的小厮称要与他们京官探讨一番学识,若是不去岂不是胆怯让人瞧不起京官学问,梅云啸这一担忧戳到刘大人心里,梅云啸又道郡守客客气气派人来请他们去瞧瞧便是。

    二人倒是守礼,梅云啸亲自跑到贺固这里说明缘由。

    等到日暮西斜二人赴宴归来,刘大人神色晦暗,入官场不久的梅云啸也是一脸不安,原来是郡守同他们说了一条京城刚刚传来的大事。

    “陛下圈禁了谦王!”

    柔瑾一颗心高高提起时却也有一种宿命般的感叹。

    小宝儿安然无恙,惠帝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他早晚都是一死,前世无知无觉的被人害了他的父亲尚能冲入宫中喊冤,今生怎能愿意活泼可爱的儿子头上悬着一把钢刀。

    第69章

    太宁公主一行远离京城就是远离中心, 松阳郡郡守有意卖弄可也想从他们口中知晓京城近况,互相套话之下梅刘二人打探到的消息可前世大差不差。

    “郡守说谦王入宫不知说了什么惹怒陛下,陛下斥责他不仁不孝, 谦王请罪磕得额头鲜血直流陛下也不曾动容, 下令他们一家在府中思过没有皇命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宫里的贤妃娘娘跪在兴庆宫外求情但陛下避而不见,还有传言陛下要将贤妃娘娘打入冷宫斥责贤妃娘娘出身卑贱……”

    翰林院一群清贵文臣,谁当太子当真影响不到他们多少,但谦王何事触怒陛下, 京城局势如何变化又关系到他们回京后的处境,刘大人觉得他们当臣子的不得不分析一二,何况太宁公主与谦王交好, 说给她与驸马也是示好。

    柔瑾神思不属, 梅云啸见状捣了捣刘大人示意赶紧退下。

    贺固道了谢送他们到门外, 礼贤下士的姿态令刘大人极为满意,低声称赞这位驸马胜过大长公主、二三公主等诸位驸马, 陛下眼光卓绝。

    梅云啸但笑不语,刘大人忽然意识到他和驸马爷是表兄弟关系, 不过梅云啸与贺家正室夫人有亲而驸马爷是妾室所出,刘大人立刻闭嘴,他虽是梅云啸的上官, 可在京中无权无势,但梅云啸只要愿意就能立刻攀附到太宁公主与驸马爷。

    刘大人借口身子不适需多加调养回了自己房中,梅云啸踱步到驿馆外院石桌旁赏夕阳。

    贺固从正院出来时正好路过,他起身拱手。

    “驸马爷。”梅云啸迎上前两步:“驸马爷这是去哪儿?可有下官帮忙的地方?”

    “梅大人客气, 我清点防卫,大人若是乐意可以同去。”

    梅云啸颔首跟上清点一圈才不得不叹服驿馆临时被箍成了个铁桶, 护卫三班巡逻滴水不漏,就算是惠帝出巡也不过相似防卫,只是护卫人数多上一些,他不由称赞。

    “驸马爷对公主真是上心。”梅云啸顿了顿:“可见靠裙带关系也得高下,臣不得不佩服。驸马爷升官应当应分。”

    贺固不以为意的笑笑:“梅大人过誉。”

    却不否认对公主上心。

    清点之后贺固脚步不停回了正院,梅云啸暗暗纳罕,他认识贺固也有十几年了,何时见他如此待一人,太宁公主当真如此惹人爱?他慢悠悠回到住处,小厮却来说正院里公主不大高兴,两个宫女出身的贴身丫环正在厨下整治糕点呢。

    “公主身边的人当真好性儿,我不小心撞了那姐姐一下,人都没和我计较还给我两块糕点。”

    小厮从袖中掏出那两块清香四溢的糕点,还试图往梅云啸眼前递,梅云啸哭笑不得赶他去歇着,自个儿在房里继续踱步。

    这是他一惯思考的方式。

    太宁公主无心茶点应当是为谦王圈禁一事,惠帝对东宫人选举棋不定,太子占着名分却不讨他欢心其余皇子蠢蠢欲动,谦王虽有些仁君之像可为人太过优柔寡断,二皇子野心勃勃,四皇子玩心大似乎无争位之意,太子爷,呵,志大才疏的蠢货,七皇子八皇子年幼,堂堂一国之君生不出一两个适合继承大宝的儿子,也是奇怪。

    最奇怪的还属贺固。

    当初贺固入京来势汹汹,如今圣眷正隆又何须急流勇退,他在京中暗中观察过一段时日,贺固分明有意掌权,回西北可与他的目的截然相反,难道他当真是位忧国忧民的少年将军?

    梅云啸摇摇头,横竖贺固无心内宅事务,他只要确保姨妈和表妹不会因庶子掌权受欺辱即可,说来也是可笑,贺固对贺家俗物不闻不问任由贺帆那小人得意猖狂,成婚后却对后宅的太宁公主格外用心,他先前的疑惑再度浮上心头。

    太宁公主……

    啧。

    梅云啸越发觉得自个儿是行路无趣,竟觉得公主面善,恍惚与姑母有相似之处。

    左右无事,写封家信吧。

    也不知月珠儿在东阳郡如何了,她最是喜爱热闹繁华之人,去了东阳郡好歹是土皇帝的闺女应当不会受什么委屈。

    月上柳梢头。

    柔瑾先时借口心绪不佳没有多谈谦王之事,睡前靠在贺固怀里和他探讨大皇兄一家的未来,这一次小宝儿不会夭折了,她想给惠帝写封信求个情,即便没用也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前世今生许多不同皆是因柔瑾大婚而已,东阳郡王府提前覆灭,瑞王刘亢不得不依从惠帝即便知晓郑巧之毒是惠帝所为也要尽心尽力辅佐,因瑞王还算得惠帝喜欢,所以谦王照旧和前世一样要成为惠帝手里的一颗棋子,可人心是肉长的,没有谁愿意做无知无觉的死物,谦王不愿,可他的父亲想做说一不二的帝王,他只能成为一颗废棋。

    惠帝骂谦王出身卑贱,是嫌弃贤妃,也是憎恶当年被徐家掌控的自己,亲儿子戳破了他这一层无能的愤怒。

    “陛下正在气头上,宝爱和谦王兄妹情深说说情也无妨陛下不会真的动怒。”惠帝曾数次对他提及宝爱的纯善,对她,惠帝确有一两分父女情在。

    柔瑾出神:“我也这么想。”

    贺固指间绕着她的长发:“谦王呆在府中也好,他是龙子凤孙陛下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出现父子相残的局面,在府里受些委屈就当韬光养晦吧,等陛下消了气还能出来。”

    对,呆在府里不参与争位至少能保住命。

    “贤妃娘娘是陛下少年时候的人,她在宫中多年定有手段自保,一时的冷遇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宝爱,你要记住,京城的事都由陛下一人做主,谁也不欠谁什么你尽到心就行了,我希望你保重自身。”

    贺固条缕分明且说中柔瑾放下久悬于心的愧疚,她知道那么多事却谁都救不了。

    眼泪滑落没入发间,柔瑾察觉到他凑近来吻了吻鬓发:“宝爱,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我去做,我会尽最大能力完成你的心愿。”

    他再认真不过,因为他也有一份久悬于心的愧疚。

    柔瑾应声忽然笑了:“你昨日下棋输了还答应任我惩罚呢,那我有一个要求你得答应。”

    贺固当然无有不从。

    “嗯,我不是废物点心,端看我平平安安在宫里长大就知道我不是吃素的咯。”柔瑾眨眨眼睛:“所以我有一个心愿就是你能开心些,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用顾忌我,有什么事本宫给你撑腰!”

    贺固一怔支起半边身子看他,大约是他太过惊异,柔瑾挑眉露出一抹你果然被我迷倒的得意。

    话却是真心诚意。

    他也学她应声:“我记下了。”

    但愿他日真相大白,能得她几分宽容。

    休整第二日贺固陪柔瑾到永山脚下走了走,明日又要启程前往西北,永山近在眼前却没有时间攀上去一览风光,但他琢磨出打猎的主意手把手教柔瑾射箭也算有所收获。

    柔瑾打算明天路上都吃自己猎来的肥鸡,贺固拎着猎来的山鸡野兔担忧说怕被她抢食,竟是光明正大嘲笑她打来的猎物瘦小。

    一路笑闹回到永山驿却听闻松阳郡郡守又来了,这人不是一般的会钻营有心计,他没再带手下官员而是领着夫人和两个女儿来与公主结交,横竖明儿要走,柔瑾转变心思,在京城无人敢在她面前流露无赖性情,她大可以借此机会学习一二,免得将来识不破人心复杂。

    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

    松阳郡守身材矮小大肚便便只有三庭五眼还算端正,但他娶的夫人确实风姿绰约就连女儿也不负如花似玉之名,传闻郡守不愿匆匆为女儿择婿,夫人言谈间也时不时点明女儿难嫁之事。

    “殿下应当认识不少青年才俊,若是能给小女介绍一二真是他们天大的福分哪!”郡守夫人快人快语,然后又自打嘴巴赔罪:“都是臣妇的不是,她们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竟敢劳动殿下说亲呢。”

    柔瑾不解:“今年春上京城选秀,贵府千金何不去谋个前程呢?”

    说到这郡守与郡守夫人真真儿是伤心了,他们家姑娘不是没参选,原来人是送到京城了可京城美人太多还没进宫门就给涮下来了,郡守夫人和两位千金都不死心,也不知道京城选中的千金闺秀到底是何等风姿,他们女儿竟然比不过人家一根毫毛!

    这倒是奇怪了,柔瑾见过无数后宫美人,这两位千金绝对是中上之姿,端详容貌还与宫中得过宠的嫔妃有相似之处会是惠帝中意的模样,她们又有郡守做爹怎么都不该早早落选。

    噢,徐皇后当然不肯后宫有太多美人儿,这两位到了惠帝眼前难说会有什么风波,徐家真是不厚道。

    郡守夫人见太宁公主笑容神秘那心里跟猫挠一样恨不得立时问出缘由,奈何公主不再言语,她的婢女借口天色已晚硬是把他们一家赶了出来。

    女儿们不依,夫人与郡守对视一眼立刻决定无论如何得趁公主走之前问出原因!

    第70章

    永山驿被贺驸马守的如铁桶一般, 郡守在此地盘踞多年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好主意,绕一圈找到驿官夫人的娘家表弟传个信儿进去,驿官和夫人犹豫不决, 可闺女出嫁要嫁妆陪送, 一咬牙一狠心决定大着胆子挣这笔银子, 驿官摘了院里一兜石榴找上驸马爷的长随小河的小厮,想着即便探不出消息也能给郡守一个交代了。

    翌日郡守率领一干人等拜别太宁公主一行,驿官缩在人群中间看队伍越走越远,顶着大秋天一早的寒凉擦掉满额头的汗珠子。

    郡守与夫人迫不及待招手:“怎么样?”

    驿官踮着脚凑到郡守耳边说了声, 但见郡守脸色阴晴不定,夫人等不及追问,他说完气咻咻一甩袖子, 夫人拍腿大骂, 娘的!竟敢欺他们山高皇帝远!

    人群外有人瞧见这一幕悄悄退到远处骑马跟上队伍。

    柔瑾捻着石榴籽听完回禀噗嗤乐了, 这郡守夫妻还真是一对奇人,索性闲着无事她再度将路途见闻规整成‘家书’而后交给贺固传回京城。

    行至陈仓郡离他们出京已足足二十日, 到西北的路程已经过半,一行人没人掉队没人生大病, 柔瑾怕耽误战事很少要求什么,行进速度喜人,太宁公主名声在外, 真人却没有公主千金的娇贵可谓十分难得,刘大人常常称颂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柔瑾与他还有梅云啸见面次数多了渐渐熟识起来,偶尔停车歇息便一同饮茶说话。

    刘大人年近四十比他们都要年长, 一把美髯,爱穿文士圆领袍, 为人风趣学识渊博家中有一掌上明珠,每每对月思亲时常念叨宝贝闺女可曾想念老爹,其后又摸摸胡须道幸得与女儿分别多日才保得住它做个美髯公,可怜情态惹人发笑。

    柔瑾曾赠他女儿一块未经打磨的美玉命他转交,女儿被夸,刘大人不胜欢喜,自此待柔瑾愈发和善。

    午间歇息时柔瑾不再窝在马车里,常四下走动玩乐,她衣着素简没有公主架子,兴致来了还会和贺固比划一二引得护卫叫好还有教她出招赢过贺固,奈何贺固分毫不让真的赢了柔瑾,气得她指挥贺固亲自给大伙儿烤羊。

    年轻大度的主子总是招人喜欢,但这些人没谁敢借机糊弄不曾逾越半分,公主府带出来的下人个个守礼规矩,梅云啸旁观良久仍坚持初时观点,这位太宁公主当真不简单,不像有些富贵人家招女婿上门的姑娘恣意放纵,便是大家主母,太宁公主也做得。

    梅云啸暗自失笑,他当真是闲的竟评判起公主来了。

    启程后柔瑾再度骑马,前日才下过一场雨路上没有飞尘她没戴幕离与贺固、梅云啸、刘大人闲谈,先说起抵达西北能不能听懂西北方言一事,继而引出各地方言各不相同一说,四人家乡分成三个地方,刘大人兴致勃勃说起方言考问他们能否听得出是何意,可惜刘大人家乡曾是前朝都城,方言与现行官话相差不大,众人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轮到贺固与梅云啸说家乡话才知二人口音差异颇大。

    梅云啸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臣老家在津南外的一座小县叫眉岭,两地虽相距不足百里但中间隔着一条河,少通往来,眉岭与西南口音接近,寻常人听不懂。”

    他将这话叽里呱啦说了一遍,果然众人只能听得懂零星,柔瑾觉得好玩跟着学了一遍,语调轻柔婉转。

    “怎么样?”

    梅云啸神色惊讶:“我再说句别的。”

    这回是句陌生的俚语,柔瑾也学了个七八成。

    “殿下聪慧过人,微臣佩服。”这本是一件小事,柔瑾已经问贺固学起西北方言,梅云啸却压不住心内阵阵惊骇,他听父亲说过姑母幼年也是如此聪慧,那时祖父外放为官,父亲随太祖父居于眉岭老家,姑母在祖父任上出声从未回过眉岭也不曾有人教她眉岭口音,她五六岁初回眉岭只听人说话便无师自通了方言,仿佛知道自个儿的根就在眉岭。

    姑母说起眉岭方言轻清柔美,太宁公主今日所言竟肖似姑母。

    梅云啸捏捏眉心挥开此事。

    似乎谁也没有察觉他的异常。

    柔瑾与刘大人正专心请教贺固西北方言,一句一句跟着学,毕竟到了当地听不到官话也好通过方言了解民情,免得傻乎乎被骗了去。

    这一日没能顺利抵达驿站,天阴下雨,他们停在官道附近的小镇包下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勉强寻了个住宿的地方,陌生地界又怕鱼龙混杂,贺固走哪儿都带着柔瑾,入住前便特意让她打扮的再素淡些,令会些拳脚功夫的冬藏和春夏秋呆在房里。

    柔瑾兴奋紧张并存:“会有什么事吗?”

    贺固失笑:“偏远地区民风彪悍,亮出身份也难以镇压心怀不轨之人,我只是以防万一。”

    饶是如此柔瑾也没消减兴味,贺固说起到西北给她找两位功夫上乘的女护卫贴身保卫安全。

    “西北都是我的人、多是我的熟人,当地有什么地痞也都在官府掌控中,你别怕。”贺固自顾自低喃:“我不能让你后悔来了西北。”

    柔瑾特别安心,她怎么会后悔呢。

    不过贺固的防卫并不是杞人忧天,这夜睡到子时忽然有些微喧哗,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小声通禀,柔瑾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只听贺固跟她说没事了又安然入睡。

    天亮早起才知昨夜有人偷盗,小河与护卫押着一精瘦的男人守在客栈大堂,他们审了半夜没用多少手段便知这人是个擅长溜门撬锁的惯偷,昨日见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兄弟知晓前几日有一队富得流油的车马队伍路经此地,知道他手艺精湛特意合谋盗一笔钱财来,可惜刚进了院子就被一队精兵护卫逮了个正着。

    客栈老板吓得连连磕头认罪说不是他们招来的。

    贺固并不打算私自行刑,小镇离县衙有几十里路他们正好顺路带过去扔给县丞审理此案,一行人再度出城,护卫巡逻比往日严密,探路和殿后的亲兵加倍小心。

    柔瑾也不再抛头露面,她相信贺固的担忧不无道理。

    走到一处转弯队伍后头忽然喧哗起来,远处山林间竟有人射来火箭正中马车车窗,箭头裹着浸了油的抹布火势熊熊烧着车帷,护卫迅速拔下箭四处拱卫,而火箭来源的山林间又陆续射出七八支火箭直奔队伍中最为豪华的两辆马车,山林里藏着的人也都拿刀叫喊着跑来。

    “杀!”

    “兄弟们,抢了财宝女人回山里!”

    这是一伙儿山贼!

    柔瑾心头一紧,她大着胆子去看山贼发现足有三四十人,皆是五大三粗面目可憎的男人,这群山贼竟敢来官道上抢劫他们不要命了!

    “保护主子!”

    护卫们照着吩咐并未暴露护卫的主子是太宁公主,纷纷亮出寒刃上前迎敌,他们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一出手便是砍瓜切菜一般解决山贼,贼老大发觉不对连忙示意手下逃跑,他们熟悉地形若是窜入山林间无异于放虎归山,将来这群山贼也会为祸百姓。

    “追!”

    贺固一声令下,小河等护卫没有分毫犹豫,赶路这么久没有动弹手脚都快生锈了,眼下正是立功的好机会!

    但是这些护卫刚追出一里地,官道另一侧的土坡后又冲出二十余山贼精兵气势汹汹朝队伍冲过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五花大绑拴在马车上的贼得意发笑,正欲动弹便被看守的亲兵砍了一刀,血汩汩往外流。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再度响起。

    追出去的护卫正欲赶回来那些逃跑的山贼又邪笑着反杀回来,这下再不必留情面,厮杀哀叫声不断,而新出来这波山贼直奔中间的马车,贺固一直守在柔瑾马车附近三步之内,只是冲上来的山贼有一人武艺高超,连上两人朝刘大人所在的马车而去。

    “救、救命!”

    刘大人呼喊。

    柔瑾不由自主道:“哥哥,你快救刘大人!”

    她马车边围着十数人应当能抵挡一阵,贺固神色凝霜,握紧长剑迅速环视一周朝刘大人马车而去,路过梅云啸随手一带,梅云啸还没反应过来便撞到了柔瑾的马车。

    “守着她!”

    梅云啸愣在原地,眼见着贺固与武艺最强的山贼交手,剑招凌厉摄人,那山贼仿若蝼蚁尘埃,他震撼之余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位驸马爷寸步不离太宁公主,如今竟信得过他?

    马车也有动静,春夏秋冬紧紧围着柔瑾,柔瑾去拿剑她们又纷纷摇头:“殿下、不,小姐你不能出去!”

    柔瑾摇头:“我不出去我就是壮壮胆。”

    梅云啸听得清楚忍不住发笑。

    “殿下放心,驸马爷要赢了。”

    柔瑾探头去看只见烈日之下贺固双手持双剑,一刀割破一名山贼喉管,鲜血喷洒出来如一片红云,贺固利落收回双剑双眸淡漠冷清,他脸颊沾了一点血整个人立在那儿仿佛会发光,而解决敌手之后便朝她看来。

    柔瑾握紧手心镇定之余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怕。

    贺固会保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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