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来谒时,与那对镶金玻璃种翡翠手镯一同送来的,便是那张十日后的徐府私宴请柬。
只是,苏洛屿一直没表态,就好似那是张瞧不上眼的废纸。
但阿城知道,苏洛屿只是在观望,毕竟郭宣近日少有回府的时候,想必是去调查些什么。
直到七日后,如阿城所料,郭宣带回了一封信函,苏洛屿看过后会心一笑,才着手让人准备十日后前往徐府的事。
“仲默,我也想去。”
阿城凑到案几前,替换仆从研磨的活儿,脸上写满了期待。
苏洛屿停下书写动作,抬头看了眼阿城,只淡淡笑了下。
阿城见状,生怕他又不带自己,当即就急了,直言:“现在府内侍卫就没几个能打过我的,飞羽匣我也用得非常熟稔,我去肯定能帮到你的。”
苏洛屿摇摇头,欲擒故纵道:“阿城,我是去赴宴,又不是上战场,你在家等我便好,回来路上给你带蜜饯。”
“那万一是鸿门宴呢?徐文袁可不像是会好好款待你的,不砍你不错了。而且如果只是普通的私宴,不是更应该带我去吗?”阿城有理有据地反驳,随即脑子转得飞快,补充道,“不用买蜜饯,我最近很少吃蜜饯的,你说过,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苏洛屿放下毫笔,双臂交抱靠上椅背,歪头看着阿城,笑着揶揄:“我是不是今日不答应,三日后你就得把自己揣我荷包里?”
阿城吐吐舌头,嘻了声,心想,倒也没这么夸张,不过意思差不多。
“行吧,倒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你就随我去看看,去玩玩。”
苏洛屿像是无奈放弃,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将阿城拉到身前,抬手刮了下阿城鼻子。
“不过为了阿城安危着想,我们得提前约法三章。”
阿城满心欢喜,自是想都没想地连连点头。
苏洛屿:“第一,入徐府后要与我寸步不离,不可擅自离开。”
阿城毫不犹豫应下:“好。”
苏洛屿:“第二,如果我没猜错,这次私宴罗彬也会去,此人狡诈非常,务必小心。”
阿城想想,道:“少说多听一贯是最好的明哲保身,我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好。”
苏洛屿点头笑笑,道:“至于第三嘛,就是不要携带飞羽匣,万一有事我自会保你周全。”
一下被戳中心思的阿城闻言愣了下,对苏洛屿眨巴了下眼睛,试图转圜。
但苏洛屿并没被美色所惑,而是坚持地摇摇头。
阿城瞥了下嘴,念念不舍地妥协:“好吧。”
不过说归说,等到三日后,苏洛屿趁扶阿城上马车时,还是发现了阿城的小心思
——阿城刻意外着厚实氅衣,将飞羽匣藏在了腰后。
“仲默不用扶我,我病早已痊愈!”
阿城飞快蹿上马车,带得帷帽上白纱翻飞,很明显是在躲闪。
苏洛屿但笑不语,装作并不知情。
其实苏洛屿很早就注意到了,外表看起来温顺无比的小兽,其实是有自己想法的,有时也会阳奉阴违。
比如病好个差不多后,就会偷偷把苦药趁人不备倒进花盆,结果一不小心把盆里兰花浇死了,又去私下找郭宣买兰花再栽上,却不知郭宣哪里懂这些风雅,买的兰草不仅品种不对,而且都不是兰草,这才露了馅。
再比如总是说郭宣嘴馋,自己却往嘴里塞蜜饯塞个不停,有时候吃得太多,用膳都吃不上几口饭,训他两句吧,他脸一红保证下次不会,但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专门在床榻下藏了个盒子囤蜜饯
——虽然到现在也没囤住就是了。
又比如让他每日练两个时辰的功,他却能在练武场待到太阳落,亲兵侍卫们都被轮流挑战和挨揍,叫苦不迭,但却偏偏不敢催他休息,不然这祖宗只要不见他苏洛屿,能一口气直接练到第二日。
总之,这是只漂亮到挪不开眼,会对你摊开软乎乎肚皮,无比信任你,但又偶尔倔强调皮,伸出爪子探索的小兽。
当然,苏洛屿也无时无刻地清楚,无论历经多少风霜,这依然是柄见血封喉的利剑。
而今日,便是试剑之时。
半个时辰后,徐府。
因罗彬早已亲自带徐文袁侯在外面,坐在车辕上的郭宣一眼就看到两人,心里啐了句脏话,但面上还得同两人逢迎作揖。
待仆从掀开车帘,苏洛屿素袍现身,然后侧身亲自扶阿城下来。
阿城倒也配合,顺势歪靠在苏洛屿怀里,跟没骨头似的
——俨然一位恃宠而骄的美人,很符合金屋藏娇的传闻。
罗彬躬身做礼间,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眼阿城。
虽隔着帷帽不见具体容貌,但凭其卓绝身段,还有坊间街里的津津乐道,便知确为倾国倾城的绝色。
罗彬想起不日前的那封密函,若有所思。
似乎是察觉到罗彬目光,苏洛屿没让行礼的众人起身,而是牵着阿城踱步到罗彬面前,轻笑一声。
威压顿时扑面而来,罗彬识趣地将头埋低,不敢再多一丝一毫的造次。
苏洛屿没有多言其他,抬手让众人起身,一同进府。
因苏洛屿尚在服孝期间,不宜歌乐酒饮,不宜聚众相娱,徐府这场私宴并未大办,除了苏洛屿、罗彬和徐文袁三人,只有寥寥门客,厅堂也清净素雅。
苏洛屿带着阿城率先共坐主座,其余人并不敢有异议,依次落座,仆童上前将一应茶具摆弄奉上。
“世子爷,下官性子直,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罗彬见苏洛屿不急着开口,便自己先腾地站出来,一脸豪气,搞得好似不是来赴宴,而是来结义拜把子。
阿城抬眼端详,只觉罗彬样貌端正,不卑不亢,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正气。
当然,也只限于看起来了。
苏洛屿打个哈欠,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语气随意问:“哪到底有什么是罗大人不愿拐弯抹角的呢?”
苏洛屿不给面子,但罗彬并不在意,接着掷地有声道:“下官惭愧,下官失职,作为阡州一方父母官,却差点让逼良为娼的事发生,若非世子爷赶到,还不知将会酿成怎样的过错!”
罗彬说着便刷地掀了衣摆跪下,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
“虽已严惩手下官吏,并加强日后督监,但到底是亡羊补牢,还请世子爷责罚!”
苏洛屿转着手中茶杯,面上毫无波澜,不置可否,阴晴难测。
阿城却明白,罗彬不是徐文袁,四品朝廷命官的身份摆在那里,更何况又和冯太后一党丝缕万千,那怕真用不上,也没必要得罪。
所以,苏洛屿不会惩戒罗彬。
但罗彬一上来就率先从民政职责请罪,显然并非真的在意万春楼逼良为娼,而是他懂得抓人心,明白苏洛屿在意什么。
毕竟,苏洛屿选择在服孝期间接受朝廷夺情,仍挂帅以安镇远军军心,外人只道是这位修罗不尊孝悌,不愿放手军权;但郭宣说过,北境现在看似铜墙铁壁,实际上就是个烂摊子,谁都不愿碰,但凡在朝堂上混过两年的,都知道苏洛屿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防止北境思变,百姓生灵涂炭。
显然,罗彬就明白这点,并一上来就做出了迎合
——这样八面玲珑的滑头,要想为己所用,着实需要费一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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