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乌西坠, 余晖洒在殿阁重檐之间,映在庭院的花草树木上,满地金光灿然, 金贵至极。
卫娴陪太后与皇后以及后宫妃嫔们赏花直到天将暗才出宫,刚回到福王府, 还没坐稳, 殿外就传来一阵喧哗。
“去看看怎么回事?”
她本来要见见福王府这些仆婢,只是因为回来晚了才没见,现在天都黑了,谁还在外面嚷嚷?
“王妃,是武威王府的二姑娘。”尽圆去而复返。
“萧诗绘?她来做什么?”昨夜这人偷偷躲在窗下,对她十分不屑,今天早上在老王妃的院子里对她态度敷衍, 她总不至于是来示好的吧。
“她……”尽圆欲言又止,全然不见以往的机灵劲儿。
实在是萧诗绘没说什么好话,是来示威看笑话的。
外面的人拦不住她,槅扇门被她推开, 珠帘与屏风自然也拦不了,她掀开珠帘,大步迈进。
“呀, 福王哥哥不在呀?”她假惺惺地走了一圈。
卫娴坐在窗下的黄花梨木圈椅上,静等她逛完, 才淡淡地问:“二妹妹找王爷有事?”
萧诗绘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然后在另一张圈椅落座,“我来是想告诉嫂子一个消息, 此刻福王哥哥在何处。”
卫娴黛眉微蹙,隐在袖中的手指捏紧扇柄。
萧诗绘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只为了告诉她萧元河去了哪里。
屋里静悄悄的, 尽方小心翼翼点亮墙边金枝树形烛台上的灯烛,灯光映着萧诗绘幸灾乐祸的脸。
“嫂嫂,福王哥哥如今在浣花楼里,从午后待到如今天黑都没出来,好多人都知道了,这可怎么好呢?新婚第二日就上青楼,这往后日子呀,怕得熬。祖母忧心嫂嫂,派我来看看,嫂嫂,您可千万别生气呀,家和万事兴。”
她这话激得房中一众丫鬟心头火起,尽方用力过猛,点火的折子都捏断了。
她肯定是故意的!
姑娘千万不要上她的当啊。
卫娴乍听这消息,有一瞬间的失神,回神时心中苦笑,她这是干什么,章程上也写明不干涉他的事,他有心上人也罢,有红颜知己也行,他们结盟,不会只一夜就散。
再说,他们之间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指手划脚。
“二妹妹这么晚急着跟我说这事,祖母想必十分担心,二妹妹就快些回去陪她老人家吧,王爷跟我说过此事,是急务在身,你不知道吧,今天全兴茶楼出了命案,就连四皇子都被陛下派出宫,王爷向来深得陛下信重,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外边人说什么,那都是谣传,自家人可不能偏听偏信。”
说这话时,卫娴腰板挺直,端庄娴静,淡定从容。
萧诗绘没看到她失落痛苦羞愧,心有不甘,又心生一计,“这是自然,我们是相信哥哥的,而且,祖母也把福王府的账册给了你,你瞧,祖母担心你累着,派我来协助你,明日铺上庄上的管事都会过来回话。”
卫六向来惫懒,中馈理家之道半点没学,能看懂账本才有鬼,到时候还不是任由掌柜们拿捏。
想到这,萧诗绘耐下性子,为卫娴鸣不平,“福王哥哥也真是的,刚成婚就这样,嫂嫂人这么美,他是瞎了不成?”
尽圆心里冷哼:这野心我都瞧出来了,王妃怎会瞧不出?
心有怨念,连上茶都懒了,不过,萧诗绘的注意力全都用在观察卫娴神色上面了,也无所谓有没有茶。
秋风从槅扇门吹进来,带着浓郁清芬的桂花香,拂得珠帘叮铃作响。
卫娴听她将话讲完,笑了笑,“自然是如此,婆婆已经安排下来,明日有桂华姑姑陪着我见这些府外管事,请祖母放心。天色已晚,二婶定是担心妹妹的,不如早些归去,明日再来。”
无论萧诗绘说什么,她都含笑作答,半点怨气都没有,面色淡然,不疾不徐,就连眼神都没有半点失态落寞,错处就更不可能有了。
萧诗绘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只能悻悻起身,“那我就不打扰嫂嫂休息了。”
等了一下午,笑话没看到,连一口热茶都喝不上,萧诗绘也懒得装了,拂袖而去。
“王妃……”尽圆担心地上前。王爷怎么回事?这么不给王妃脸面?
“备车。”卫娴站起,在屋里走了一圈,最后从博古架上抽出一把宝剑,“去浣花楼。”
殿中所有人吃了一惊,“王妃,不可!”
这要是闹出去,善妒的罪名可就大了,不容人怎么都会成为王妃身上的污点。
卫娴倒不是真的要做什么,而是打算演一出大戏,大家不都在看戏吗?
不管萧元河在浣花楼做什么,她身为盟友,怎么能不配合他演下去?
从现在就要开始演了。
*
公主府,正院刚点上灯,冷清的院落像是恢复了人气。
宫女将茶端上,长公主坐下还没喝一口,就听说萧元河在浣花楼半天不出来的消息。
“混帐东西!”
手中茶杯猛然摔出去,砸在槅扇门之后又落在地砖上,四分五裂,冒着热气的茶水泼在地上,渗到门槛缝隙里。
“殿下息怒。”
堂上众人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他们从来没见过长公主这么生气。
“平时胡闹也就罢了,如今这般,怎么能把卫国公府的脸面不当回事,让人看了笑话。传令下去,不管他在那干什么,都给我把他押回来。”
长公主气狠了,话都说不顺,猛地站起。
“备车!我亲自去。”
多少人在观望浣花楼,可是谁也进不去,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情况,这座富贵销金窟被福王府的侍卫牢牢守着,谁都不让进。
此时的浣花楼里,所有姑娘瑟瑟发抖地跪在大堂中,一个一个被分开审问过。她们不敢抬头望向坐在说书台后满脸煞气的年轻王爷。
“王爷,奴家都说了,没有刺客,您搜遍屋子不也没找到吗?”
“苑青姑娘,今天早上你去全兴茶楼做什么?”谢梧怕萧元河不懂怜香惜玉,直接给人家姑娘上刑。
他饮了口热茶,转头看向赵笙笛,“赵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两人有的是刑罚手段,但都是斯文君子,没敢对女子招呼,有些束手无策,来回把早上的经历听了十多遍,苑青一直说自己只是去陪公子们喝茶抚琴解闷,不知道为何那位方公子突然发狂,拔刀伤人。
要不是他们拦着,萧元河会直接动武。
赵笙笛手里捏着一只笔,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谢梧推了推他,他仿佛如大梦初醒。
“王爷,我们在这里这么久,果然吸引住大家的目光,也不知道陛下那边如何了,下官以为,这些女子不过是受人蒙蔽。”
侍郎大人的声音温润悦耳,似乎有了放大家一条生路的意思,所有人都喜极而泣,只有苑青眼睛突然睁大之后又用力握拳低下头,跪伏在地。
萧元河甩了甩鞭子,“啪”的一声拍在平时舞姬们跳舞的圆台上,怨气冲天,“赵大人说的是,平白浪费本王时间。”
他泄愤似的挥舞着长鞭,吓得那些女孩们抱头尖叫。
楼外打听消息的人不知道里边出了什么事,又觉得这王爷口味甚重,一边摇头一边将消息传回去。
不到半个时辰,京城中所有人都知道福王怕是有什么难言隐疾。
*
星月被云雾遮挡,黑夜浓得化不开,京城外山岭上茂密的森林里,星星点点的灯火也无法打破深沉沉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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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深处,有座不起眼的宅院,重檐尖角探出枝叶繁茂的古树,庭院里人来人往却是悄无声息,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唯恐被房中盛怒的余威扫中。
“哐啷”一声,茶杯砸在地上,碎成渣渣。
“好你个张绯玉,早说直接杀了一了百了,偏偏劝殿下放长线钓大鱼,看看吧,大鱼没钓到,反让小鱼给跑了!平白累我至此!”
宋晏气得踢翻面前的矮案,案上的水果盘、杯盏、茶具掉落一地,红通通的苹果滚落,其中有一个滚到他脚边,被他一脚踩爆。
“世子息怒,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人,运河水流不急,他又被缚着手脚,肯定游不远,定能找到。”幕僚模样的青年蹲下收拾杯盏,轻声劝慰。
即便跳河也逃不了多远,就是掘穿河道也要找到。
宋晏捏着拳头极力克制:“浣花楼怎么样了?”
“一个时辰前传消息来说福王还在里面,有人看见赵笙笛也进去了。”
“京西大营呢?武威王走了吗?”
“还没有,听说留营夜训。”
要不是京西大营夜训,他们不至于如此被动,乱了计划。
“盯住萧元河,别让他出浣花楼。”
“是,属下这就传令。”
*
今夜注定又是无眠,一连两夜,京城里各府都在盯着福王府,刚刚传来消息,新鲜出炉的福王妃提剑上浣花楼,如今那边正热闹着呢。
有热闹,大家也不怕晦不晦气,蜂拥而往,在楼外探头探脑,福王府的马车就停在浣花楼门前,车子周围是王府护院,四十个护院个个身强体壮,气势腾腾。福王妃坐在车中没露面,只伸出车门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利剑。
“萧元河,你给我出来!”
声音娇娇的,没有半点威力,但是拦在门边的福王侍卫胆颤心惊。侍卫统领硬着头皮上前,弯腰拱手行礼,“王妃息怒,属下也是奉命行事,王爷有令,谁也不能进去扰了他的好事。”
哎,这算什么事啊,王爷这样自污名节,万一王妃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事来可怎么办?长公主要是知道了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结果统领越是怕什么来什么,后面又来了一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公主亲卫步伐整齐地跟着。
要命了,长公主来了,王爷什么时候才忙完啊?
浣花楼里,谢梧紧张起来,望向萧元河,“怎么办?卫六来了。”
赵笙笛侧眼瞥去,没说话,心里幸灾乐祸,刚才他就想提醒,但是谁让萧元河对他呼来喝去,就该让他吃吃瘪!
萧元河不理谢梧,动了动手指招赵笙笛附耳过去,耳语一阵,赵笙笛频频点头,笑得像只狐狸。
“把这些姑娘都押在后院,留人看牢了。”密谋完,赵笙笛这样吩咐。
所有浣花楼的姑娘都被带了下去,关押在离后门最近的地方,赵笙笛从后门溜了。姑娘们刚离开,脂粉味儿还没散,谢梧想走,又觉得不能丢下萧元河一个人,有些犹豫。
“走吧走吧。”萧元河摆了摆手。他头也疼得很,好像事件脱出了他的掌控,有人趁他大婚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若是方神医出事,怕是要前功尽弃。
谢梧想了想,他留下来好像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先走,回宫打探宫里娘娘们的动向。
他刚离开,浣花楼的大门就被踹开,长公主提剑闯入。
“混账东西!”一边骂一边追着萧元河乱砍。
“娘!你听我解释!”萧元河一边避开,一边嚷嚷。
卫娴缓步踏出马车,手里的剑垂在身侧,先是在门边探头探脑,看够戏之后才慢悠悠迈过门槛,软软开口:“娘,您别气着自己。”
浣花楼中披纱挂帛,槅扇门的帘子轻薄飘逸,被晚风拂得轻轻抖动,她就在这满室的纱幔中缓步向前。
萧元河一个激灵,直接跑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脖子,小声求道:“帮帮忙。”
“孽障!你还敢用你沾了脂粉气的身子碰阿娴,快给我让开!”长公主气极,不过手中剑倒是放下来了,站在那里气得胸膛上下起伏,贴身宫女赶紧上前接过她的剑,给她抚背顺气。
卫娴松了口气,她也没想到长公主会来,以为只要她来作作戏就够了,谁知道后来变成这样。
“什么情况?”她压低声音问,“有红颜知己早说嘛,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不是。”萧元河一看她误会急了,可是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解释,“总之,你信我。”
“我信你才有鬼,不过吧,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再找你算账。”
“行行行,快带我走。”萧元河求之不得,
卫娴一扭身挣脱他的掌控,扬手就给他一巴掌,都把他打懵了,白晰的脸蛋留下明显的红色指印。
看热闹的人惊呆了,长公主也惊呆了,一时间仿佛世间之物都被神灵定住身形。
她一手拽过萧元河,将他拖出去,干脆利落将他塞进马车,扬长而去。
在场所有人:“……”
来不及反应。
*
飞驰的马车上,萧元河捂脸苦笑,“你别生气,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这才从被扇耳光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想不到她真的打他。
“疼不疼呀?”卫娴凑过去,假惺惺地戳了戳,“还有红印哎。”
“卫六!你别得寸进尺。”萧元河被压迫到极致就会反抗,“今天是在审案犯,还要布局逼背后之人现身,现在先送我出城。”
“别去了,刚才我爹派人给我送信,方神医不在他们手中。”
“那在哪里?”
“他失踪了。”
卫娴凑过去,仔细打量他,见他除了脸上有指印之外,没别的损伤,这才笑道:“王爷,你该谢谢我,今晚这出戏大家只会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不会想到你在里面做大事。”
她说得没错,今晚传遍京城的消息是福王婚后第二日就流连青楼,长公主婆媳提剑拿人。这八卦可比户部尚书之子被当街杀害更有看头,更耐人寻味,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皆是津津乐道。
除了少数几大家族夜间来往频繁之外,这件凶案并没有引起太广泛的注意。
马蹄在青石板路上嘚嘚踏过,车里卫娴与萧元河并膝而坐。
“对不起。”沉默许久之后,萧元河首先开口。这事是他急切了,没想过对她造成这样的影响。
新嫁第二日,夫君就逛青楼,一逛一下午,这怎么说都说不过去。说好的要给她明面上的体面,结果没做到。@无限好文,尽在
卫娴愣了下,没想过他会先道歉,刚才还在想如何利用这事给自己增加点筹码,现在他这么真诚道歉,她若再说,就有点得寸进尺的嫌疑。
这家伙也不笨嘛,还懂得抢占先机。
不过,既然道歉,让他对她心生内疚也不是坏事。主意拿定,卫娴掌着脑袋靠在车窗边,软绵绵地说:“我出来之前,二妹妹还说祖母让她过来协助我,替我管着铺上和庄上的掌事们。”
“打发了,福王府由你管着就够。”萧元河闻弦歌而知雅意,“以后不用理她。府里银钱你想怎么使就怎么使。”
萧元河说得认真,福王府这些年收入不少,田庄出产、宫里赏赐、铺子交易,虽然明面上是长公主派人管,实际上是武威王府的人中饱私囊。开始几年,管事们还听长公主的,随着长公主与老王妃的矛盾渐深,渐渐脱离掌控,就连萧诗绘都可以随便去铺子支现银。
卫娴虽然平时没学理家之道,但是算学还是有学过的。她点了点头,福王府人少,就他们两个主子,各项开支并不复杂,有他这句话足够了。
马车驰到福王府大门,那些护卫还在,六皇子等到天黑都没等到人回来,急切地在门后转悠,听到马蹄声赶紧让人打开门。
“元河,你没事吧?”谢澈急切上前,握住萧元河双手一顿打量。
白日里他听说方神医不见了,萧元河去追查,又听说户部尚书之子被杀,思来想去觉得这事不简单,饭都吃不下,就担心他有事。
“六哥,我没事,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身体怎么样?”余毒虽然不多,但终究是个隐患。
萧元河也是担心他出问题,见他好端端站在这,一整天的劳心劳力总算没白费。
谢澈拍了拍他的肩膀,满心欣慰:“我没事。”
“见过六殿下。”卫娴上前蹲身行礼。
“六妹妹不用见外,也叫我六哥吧,唤姐夫也行。”谢澈温文地笑了笑,“看到你们一起回来我就放心了,刚才六妹妹拎着剑出门,我还怕你们打起来。”
卫娴听了,脸一红,扭过身去,“大家都饿了吧?我去看看晚膳。”
说完,不等他们回应就快步离开了。
“你呀,做事还是这么鲁莽。”等她走远,谢澈捶了捶萧元河的肩膀,“走,进屋说话。”
福王府分前院后院,谢澈居住在前院,两人沿着曲折的抄手游廊往前走,边走边低声交谈。
八月里桂花飘香,廊外墙边梧桐枝繁叶茂,月下萤虫飞舞,偶尔停在桂花上,宫灯明亮,清晰映着金灿灿的小黄花。
“有没有可能这事是冲着户部去的?”谢澈有些忧虑。
他的身体倒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他外传的消息是请方神医调理胃疾,即便杀了方神医也无济于事,最多让他换个医者。
“我怀疑你中毒的事被人知道了。”萧元河抬头望了一眼刚刚爬出云层的月亮,“你的随从里还有他们的人。”
浣花楼前,人已散去,一条街外的萧氏米铺掌柜看完热闹才返回,路上还被一个披着斗篷行路匆忙的女人撞倒,破口骂了一句:“赶去投胎啊!”
刚骂完,又被身后几个练家子撞倒在地上,抬头就想大骂,看到明晃晃的剑尖,这才闭嘴,自认倒霉。
“掌柜的,您没事吧?”
好在有好心人上前扶他起来。
“原来是老何啊,你也住这片?”掌柜认出扶自己的人是今天帮忙卸货的力夫,揉了揉摔疼的老腰,顺口大骂,“这些杀千刀的!”
“他们这是怎么回事?”老何刚安顿好救回来的年轻人,出来找吃的正好遇到掌柜,“我刚从乡下来,这片有些旧房子便宜,刚租得一间,本想出来找些吃食,谁知店门紧闭,竟是一家都不开。”
“嗐,听说今天出了凶案,晌午不着调王爷就逛青楼。”
“不着调王爷?”
“你刚来京城是不知道,这京城里啊,有三怪,一怪是卫府懒姑娘,二怪就是这不着调的福王了。”
老何听了,心中一震。要是早知道福王对卫家小姐不好还不如他偷偷把人废了呢。
“掌柜的,我先扶您回去。”
“谢谢你啊。”
亥时末,街上行人少,老何把人送到店里,转身就走,几个纵身消失在街上密集的屋顶之间。
*
丑时末,福王府的厨房却是灯火通明,厨子们在忙进忙出,今日主子们都不在府中用膳,他们还担心有些食材放着变了味儿。
厨房外,尽圆陪着卫娴站在廊下,不时东张西望。
远处是高高的院墙,白色的墙体上有着密密麻麻的黑点点,离得远了,看过去就像是一张黑芝麻用多了的大饼,边上清幽的亭子和假山都变得粗鄙起来。假山坑坑洼洼,也不知道是本就如此,还是有什么外力所致。
假山脚边围着一圈盆裁的菊花,如今刚长出花苞,绿色的花骨朵儿在秋风中轻轻颤动。假山的右边长着一颗盛开的凤凰木,火红的花朵落了一地。凤凰木的树干有很清晰的被切开的痕迹,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这会儿得空,看到周围的树或多或少有划痕或是有切伤的树疤,令得雅静的庭院染上一股粗犷的气息,就像是一个文弱俊美的书生被迫长出结实的健子肉。
“王妃,你看那树。”
尽圆抖着手扯了扯卫娴的衣袖,她所指的地方是颗有四五丈高的梧桐树,笔直的树杆上被人刻出好几个箭靶,还画了红心,也不知道是谁要在这里练箭。这树也是厉害,这么折腾都不死,反而长得高大茂盛,亭亭如盖。
“你之前不是说过,福王府是他们玩乐的地方?”卫娴抿唇,转念又想到萧元河还没给她解释,而她居然要在这里给他准备吃食,就有些气闷。
“王妃,炖盅好了。”负责汤饮的厨子过来禀报。
炖盅倒是早就炖在灶上,刚才只是稍微再加些调料再慢熬。
“给前院送过去。”卫娴温声吩咐。
炖盅有两种,一种是专门给王妃炖的补气养血汤,一种是给王爷炖的健气养身汤,厨房里负责送饭食的小厮拎着提盒出来。
卫娴想了想,转头瞥了一眼,尽圆犹豫了一下,才拦住小厮,“我来吧。”
小厮将提盒送过去,笑着提醒,“尽圆姐姐,路上需快些走,王爷不喜欢喝冷汤,看那边的箭靶了吗?汤冷了要被罚射箭的。”
平时他送汤都是要跑过去的,不跑回头要练箭两个时辰,边上梧桐树就是给厨房里的人用的,要是不射中靶心,还会被打板子,现在留在厨房的,谁不是神射手,平时还被王爷带出去打猎。
厨艺不好的,也留不下来。
尽圆与卫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来,王爷这吹毛求疵的性子果然足够奇葩。
两人一路快步疾行,不过,到了前院,萧元河与谢澈就坐在庭院的观景亭里,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萧元河手舞足蹈,谢澈开怀大笑,他们似乎没有因为方神医的失踪而丧气。
萧元河今天从宫里直接出来,又急着去查案,身上还穿着那件华贵的亲王礼服,只是头冠已经取下,就放在石桌上,他此时头发打散,简简单单束着高马尾,脸上的指印淡去了,神彩飞扬。他身上总有一种极致张扬的气息,又贵气天成,令人觉得理所当然,他就是那样的天之骄子。
“……事情就是这样的,现在赵笙笛追着苑青,居然追到周家,六哥,你猜周家要干什么?”
他说完,双手撑在石桌上,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谢澈。
卫娴不知道他说的周家是哪个周家,放慢脚步,谢澈没听到她的脚步声,淡淡道:“周家大公子前两年娶了宋晏的妹妹,又刚承了爵,宋贵妃极看好他,如今他就在户部。”
原来是招远候周家,卫娴终于想起来。周候爷是个纸上谈兵的,在户部经常与她爹意见不合,每次她爹回来都气得跳脚,最近尤其难缠。
“可是现任的户部尚书仇大人正当盛年,又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轻易不会犯错,他要想上位,还不如……”
他看了卫娴一眼,笑嘻嘻接着道:“还不如让我岳父大人上位。”
卫国公虽然爵位挺高,开国功勋之后,但是一直没有升官,在户部侍郎位置上一呆就是八年,也算是少见,朝中官员向来更换频繁,吏部每年卡着评级,评差是要轮值换岗或是贬出京去的。
这时候,谢澈也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笑,没再谈论那些朝堂政事,“夜深了,六妹妹怎么不早些安歇。”
卫娴与尽圆行了礼,亲手将炖盅摆上,“六哥,这是厨房炖好的汤,等会晚膳再送来。今日实在是怠慢,招待不周。”
她声音平静宁和,犹如山间清风,缓缓拂入萧元河的耳中,令他无端打了个激灵。他们结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现在用女主人的语气说话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当,而他,刚才居然一直在谈论朝政,这么说来,六哥怕是怀疑他们了。
“无妨,是我在这里逗留多日,如今你们的婚事都办了,明日我就要回宫去。”谢澈低头尝了口汤,转头去看萧元河,“还是你这里的汤味道正,怪不得父皇说你口味刁,不愿意在宫里用膳。我在这里住几个月都长胖了。”
“六哥别急,再等等。”萧元河有些急切,猛给卫娴使眼色。
卫娴没理他,他就悄悄伸手在桌下捏住她的手掌。卫娴被他捏烦了又挣不开,才不得已劝道,“六哥,等我回门之后,再接三姐姐出宫吧,我的婚宴她不便来,王府里的桂花最是出名,往日听说王爷常在这里办赏秋宴,如今我们因为青楼的事情大吵,六哥正好劝架,三姐姐也会有机会出宫看望我。”
她受这么大委屈,不可能还让她进宫去看姐姐,听姐姐的劝,只能是姐姐出来看她,劝慰她,再怎么说,长公主是皇室中人,萧元河是皇帝的外甥,宫里理应给她个交代。
萧元河转头看着她,心里又佩服一分。卫六总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就如刚才,要不是她,今晚估计还有得闹,哪有现在风平浪静,不说母亲,就是皇帝也会召他进宫问询。
想到欠她越来越多,萧元河端正坐姿。他不能被她看扁了,什么都要靠她,“是这个道理,今天我闹的动静大,明天得上岳父家赔罪去,你也去,舅舅知道你去,自然也会送六嫂嫂出宫安慰她。”
说着他在石桌下捏着她的手腕,“我的王妃受这么大委屈,你们夫妇来开导开导我们,至于什么时候开导完,得看我的王妃的意思。”
他温情脉脉望向卫娴,“你说是不是,王妃?”
卫娴的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他被扇耳光的地方,弯了弯唇,“王爷说的是,这主意甚好。”
谢澈不喝汤了,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突然大笑起来,“你们这是要开导的样子?”
这两人狡猾着呢。
计划敲定,迟来的晚膳也送到了,三人就在亭子里边吃边赏月,还有萤火虫作伴,闹了大半天,大家都饿了,卫娴也不客气,她午后在宫里根本没敢吃多少,这会儿也吃得香,文雅而迅速的夹菜。
萧元河为示恩爱,还站起来亲自为她布菜,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每样夹一点,夹了满满一碗送到她面前,“吃吧。”
谢澈只当自己不存在,默默吃菜,心想,他要不要也学一学元河怎么哄女孩子欢心。
宾主尽欢,膳后,萧元河携着卫娴的手慢悠悠散步回后院。萤火虫绕着他们飞舞,不过,卫娴没心思欣赏,走进后院就甩开他的手。
“王妃王妃,你看我给你抓了只萤火虫。”萧元河讨好的声音从后面从来,尽圆和夏福憋着笑,停在原地没跟上前,好让两人说说话。夏福躬着身,手上捧着萧元河的亲王黄金冠,欣慰地望着前面。
谁知道,他高兴没多久,他家王爷就不干了。
“卫六,再不理我,我就生气了!”没得到回应,耐心耗尽的少年王爷把萤火虫扔掉,鼓着腮帮子大步向前。
他本来就不是个温和有耐心的人,脾气也不见得多好,从小被宠大,还没被谁冷落过,低声下气求人更是从来没有过,也就在卫娴这里,求了几次,顿时觉得自己矮她一截,结盟处处受掣肘,非他所愿,除了生自己的气,也别无他法,打不得骂不得,他这是娶了个祖宗回来。
本来还想试试他的底线,一不小心过了火,卫娴本来已经心软,结果他炸毛太快,但凡他再坚持一会儿,卫娴就心软了。
两人不欢而散,夏福急得不行,又无计可施,只能唉声叹气追上自己主子。
尽圆快步走到卫娴身边,“王妃,王爷生气了,我听说,他生气会特别吓人,他会不会打我们呀?”
“他不会。”卫娴摇了摇头,“要是真生气,他就没心思抓什么萤火虫了。他只是觉得尴尬。”
卫娴说得没错,萧元河确实很尴尬,这是一种做了荒唐事被发现的尴尬,虽说事出有因。尴尬的同时还有些委屈,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每件事都是以往他做惯了的,说到底是他没把她放心上,但是,他们的关系又不足以令他时时刻刻将她放在心上。他不敢肯定以后还有这样的事,他会不会第一时间考虑到她,多半也不会。
那现在,他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她?今晚还同处一室吗?
想到昨日争抢床榻,萧元河发愁地扶额,这还是得面对她啊。
他背着双手,在小池塘边走来走去,夏福捧着精致的黄金头冠跟在他身后转。
猛然,他像是想到什么,打了个响指,像是领悟到了什么真蒂,自信扬眉,“就这么办!”
“主子,咋办?”
“夏福,命人连夜收拾好偏殿,本王要住进去。”
“啊?”夏福呆愣。
寝殿卧房两侧确实有偏殿,以往是公子们饮茶用的,里面还有两幅玉石打造的棋台,当初是慕容公子寻来的,原本是放在射月台,后来射月台没了,台上的东西都放两侧偏殿,库房都用来当兵器库了。
想到解决办法,萧元河兴致高昂,一溜烟跑回去,抢了净室。
卫娴回房的时候,净室水声哗啦,很显然有人在里边。她脸颊发烫,耳根通红,轻啐道:“呸!就知道是回来抢床榻的。”
她手脚麻利地自己换上寝衣,钻进被子。先下手为强,他总不能把她连人带铺盖卷走。
尽圆尽方:“……”
王妃向来爱干净,这回居然没沐浴就上榻,王爷真是太坏了!
净房里,萧元河享受地泡在池中,双臂张开摊在池边,头往后仰,蓦然发现净室中多了不少东西。墙边的搁架上多了很多瓶瓶罐罐,还挂了两盆开着红花的藤萝,藤条垂下,绿叶小巧圆润,在雾气缭绕中显得有几分可爱,香气浓郁,是好闻的栀子香。墙角衣架上挂着寝衣,粉白色的丝质寝衣上绣着鸳鸯戏水,他的东西全挤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萧元河先是羞了个面红耳赤,然后突然瞪大眼睛。
他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偏殿不设净室。
萧元河:“……”
从任何方面,他都还没习惯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
卫娴在床上躺平,突然也瞪大眼睛,她的寝衣还在净室里!
她默默用锦被将自己裹紧,连脑袋都躲到被子里,全身烫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脚趾头都蜷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
怎么办啊?他肯定看到了,他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不经同意就占了他的净室?还是看到她的寝衣会觉得她不够庄重?
以后他们该怎么相处?
水声停了,他要出来了?怎么没声音了?是需要她去服侍穿衣吗?
卫娴竖着耳朵听动静。
第27章
深夜时分, 广袤的福王府也陷入沉眠,护院们提高警惕,打起精神巡逻。靠近高高院墙的小湖在月光下波光粼粼, 湖边昏黄的宫灯温润闲适,与往日并无不同, 巡逻而过的一队侍卫继续往前, 绕过紫竹林,走上曲折的抄手游廊。
湖面的波光漾起涟漪,一根芦苇探出水面,轻轻晃动,没过一会儿,芦苇被扔在湖边,一道矫健的身影纵身跃起, 消失在树稍间。
前后院相隔的垂花门边,巡视的护卫更多,而且身上佩甲,甲衣锃亮, 气势雄浑,比刚才的后院护卫强上不少,黑影刚闪过, 就被人发现。
“什么人!”
护卫机警,立刻调头追过去, 但是有两个人始终立于原地,不为所动。没过一会儿,追过去的人垂头丧气地回来。
立在原地的两人眉头蹙起, 其中一人沉声问:“没追到?”
“属下无能!”几人瞬间半跪抱拳。
今天这人也奇了怪了,似乎并不是冲着六殿下来的, 他们追到后院,在正殿附近追丢。正殿那边是福王的地盘,没有命令他们也不好擅闯。
“大家都提起精神来,随时准备救援。”
就算福王有自己的护院,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是!”众人沉声应道。
*
后院正殿,卫娴在紧张之中第一次夜里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净房之中水声已经停了好久,萧元河怎么还不出来,他是打算在里面躲一晚上吗?
正当她强制自己数着星星入睡时,却听到“啪嗒”一声,好像是谁从后窗跳出去了。她立刻竖起耳朵,紧紧揪住被角,在昏暗的帐子里瞪大眼睛。
她听到衣袂拂动的声音,还有拳打脚踢的声音,很沉闷,拳拳到肉,是谁在大晚上的打起来?不会是有刺客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卫娴躺不住了,她赶紧摇醒侍候在榻边的尽圆,在她要出声的时候捂住她的嘴巴。
尽圆听到外面的打斗声十分惊恐,圆眼瞪得老大。
“别出声,我偷偷看看是谁。”卫娴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萧元河没叫护卫,而是自己与那人单打独斗,他是想干什么?
“你在这里等着。”卫娴把尽圆塞进被子里,“我去看看。”
“王妃。”尽圆吓都吓死了,哪里敢让她出去。
“你要是敢出声,我就把你赶出府去。”卫娴凶狠威胁。
小丫鬟不敢动了,乖乖躺在被子里。
卫娴披上外裳,轻手轻脚往净室摸去,蹲在窗边。
刚才她担心萧元河出来尴尬,现在没了这层顾虑,又开始犯困,上下眼皮打架。
她打起精神,悄悄顶开窗格往外望,月色下,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不分伯仲。从衣饰上看很容易认出来,白衣的是萧元河,黑衣是刺客,两人在远处湖边跳来跳去,萧元河的拳脚功夫十分干脆利落,与那人相斗也没有落入下风,那人被他逼进观景亭中,一时不察,被他一掌击在后肩上,身形踉跄,闪避到柱子后面。
那人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就在萧元河擒住他时,月光正好洒在他脸上,她认出了那双眼睛。
“何伯伯?”
听到她的声音,湖边两人同时回头,虽然隔着有一定的距离,但是两人都是高手,这点声音自然能听得到。
萧元河拽着黑衣人的胳膊走到窗边,扫了她一眼,确认她没被吓到,才开口问出声,“你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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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车夫,你可能不记得了,几个月前去医馆,就是他驾的马车。”卫娴急切解释。
老何看她没事,也松了口气。他就担心她被人欺负,现在看来是虚惊一场。
萧元河蹙眉想了半晌,没记起来,不过倒是松开了老何,“你鬼鬼祟祟闯进来,想干什么?要不是本王机警,这会都被你踢下湖去了。”
这人脚上功夫不错,他差点应付不来,卫国公府居然有这样的高手还让人当车夫?
“既然小姐没事,我就走了。”老何揉了揉肩膀。
“何伯伯,是爹爹让你来的吗?”卫娴趴在窗台上,伸手阻止他离开。
“不是,国公爷不知道我来。”
“我爹没气炸吧?”今天的消息肯定是传到府里了,也不知道老爹怎么样了,还有娘,他们肯定会很担心的,“你替我传话吧,我在这里没事。”
“嗯。”老何点了点头,显得很是沉默寡言。
正要离开,卫娴鼻翼动了动,担心地问:“何伯伯,你生病了吗?”
药味好浓。
老何心一暖,笑了笑,安慰她道:“不是我,是我外甥生了病,我跟国公爷告了假照顾他。”
“哦,那你早些回去吧,好好照顾,银钱的事不要紧,缺了就跟我爹说,他肯定会借给你。”
萧元河皱着眉头听她隔着窗子跟人啰嗦,很不高兴地打断,“太晚了,王妃该歇下了。”
老何的身体顿时紧绷,猛地转头盯着他,目露凶光,吓他一跳。
“不许打架。”卫娴伸手捏住萧元河的胳膊,转头对老何道,“何伯伯,你回去吧,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顿了一下,轻轻瞥了一眼萧元河,“王爷对我很好的,浣花楼的事有误会,我会跟爹爹他们解释,不是王爷的错。”
看她护着不着调的王爷,老何心情复杂地相信了她的话,转身一纵,掠过树稍,跑了。
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想到刚才她护着自己不让打架,萧元河又雀跃起来,“你家怎么有这么个护院,看着有点来历,他功夫不错,我差点没打赢。”
得意的模样仿佛他是天下第一似的,卫娴关上窗,不理他,转身走了。
萧元河从外掀开窗扇爬进来,跟在她身后。@无限好文,尽在
出了这么一场乌龙,尴尬气氛荡然无存,卫娴也累了,坐在床边。
尽圆看到他们回来,赶紧从榻上下来,重新铺床。萧元河眼疾手快,抢先一步躺到床上,得意地瞥向那扇黄花梨雕花八扇屏边上的美人靠。
“今晚你睡那。别想我让你。”
“萧元河,你不讲道理。”
卫娴气呼呼地坐在美人榻上。哪有这样的人,刚刚让她丢了脸面又不肯把让床让给她。
“血!”尽圆突然嚎了一嗓子,吓得所有人都涌进来。
八个近身侍候的人里有个医女,赶紧蹲到床边,伸手察看。
“你们下去,本王没事。”
“都流血了,怎么没事?”
医女急得眼眶都红了,要是长公主知道了,非得心疼死不可,但凡福王磕着碰着,公主几日几夜不肯歇。
“嗯?”真伤着了?
卫娴凑近去看,发现他捂着手臂不放,也不愿意让医女靠近。
“嚷嚷什么,都下去。”他不耐烦地挥手。
那些人不敢不听话,红着眼睛退出殿外。卫娴看了尽圆一眼,让她也出去。
尽圆担心地望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了。
“你忍心让伤患睡那么小的地方?”@无限好文,尽在
“你真受伤了?何伯伯打的?”
刚才明明没用兵刃,骗谁呢。
“反正我就是受伤了。”萧元河躲在被子里,虚弱地回答。
“赶紧出来,我给你包扎。”
“不要。”
“你不疼吗?”
“不疼。”
不管卫娴怎么拽,他就像是长在床上一样,怎么拽都拽不下来,又怕把他拽疼了,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外间,在尽圆平时休息的小榻歇下。
察觉到卫娴出去了,萧元河从锦被中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
卫六挺好骗的嘛。
昨夜他没睡好,今夜要是还睡不好,怎么养好精神陪她回门,真要是无精打采的,看热闹的人八成以为他真的在浣花楼里厮混。
*
小榻不舒服,睡不好,卫娴早早醒了,外面天刚蒙蒙亮,她扫一眼床上,大红锦被铺着,但是一看就知道里边没人。
起这么早?
她走过去掀开锦被,果然没人,不过被里微温,应该是刚起没多久,会不会是在净室里?
屋里没其他人,就连尽圆都不在,侧耳倾听,净室里也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卫娴走到窗边的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的脸,额心点着一朵芍药花钿,不用说,肯定是萧元河趁她睡觉的时候画的。
这家伙!
外面传来丫鬟们特意放轻的脚步声,隐约听到烟霞的声音,“王爷这会怕是要搬空库房了。”
另一人道:“王爷天没亮就起了,也不让人侍候,自己收拾了,我刚想进去,他就把我撵了出来,说是不能扰了王妃的清梦。”
“昨日闹那么一场,王妃自是气恼,深夜才歇下。”
“唉,王爷怎么能这样呢?外面不知道传得多难听。”
烟霞道:“你们把嘴闭严实了,但凡屋里的事传出去一点,小心公主将你们撵出府去。”
“烟霞姐姐,你说王爷这是为什么呢?”小丫鬟的声音微颤,断断续续的。
远处还传来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家里都这么议论,可想而知,外面得传成什么样。
卫娴揉了揉额心,指尖按在花钿上,都这时候了,这家伙还有心思给她画花钿呢!
第28章
清晨, 地面湿漉漉的,刚刚下过一场秋雨,路边枝叶被雨水和薄霜清洗, 青翠至极,间或有爬满墙的凌霄花, 艳艳开得正盛。
卫国公府门外停着好几辆马车, 都是与卫家相熟的世家女眷,借着卫娴回门之际前来打探消息的。@无限好文,尽在
门房刚刚把夫人们安顿好,引进茶厅,奉上热茶。
这些人中,有宣候夫人、招远候夫人、顾国公夫人,还有柳家老夫人以及几位朝中沾亲带故的大臣家的女眷。
顾氏刚起床收拾好自己,就听小丫鬟来报, 这些夫人已经来了。
昨夜她们连夜递了拜帖,老夫人不好拒绝,把招呼众人的事交给顾氏,她没想到这些人来得这么早, 想到是来看自己宝贝女儿笑话的,就想先晾晾她们,慢悠悠地用了早膳, 再与各院掌事嬷嬷按排了每日采买,又看了铺上送来的账本, 忙了好一会儿,才过前院花厅见客。
“都怪我,事情多, 忙手忙脚的,怠慢了贵客。”她眼角眉稍都漾着得体的笑意, 殷勤迎上来,跟夫人们见礼,引众人去后院。
夫人们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在丫鬟的搀扶下行走在抄手游廊中。
落在最后的宣候夫人和招远候夫人是母女,这会儿亲密地把臂同行,小声叙话。
“你一大早跑来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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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今日卫六回门,我怎能不来。”
“昨日闹得大,今日怕是一个人回门。”
“活该,卫六落得如此下场不冤,敢将哥哥踢下河,昨日又提剑上浣花楼,这样剽悍的女子,怎会有人喜欢?福王定是不喜。”
“如今卫老夫人后悔也晚了。”
“哥哥还想着她?她有什么好的,不就是脸长得好些?”
“唉,可不就是那张脸。卫老夫人如今假推不见客,顾夫人晾着咱们大半个时辰,别看她现在笑得欢,我看等会她还能笑得出来。”
两人在后面窃窃私语,顾国公夫人隐约听到一些,回头望了她们一眼。
昨日卫娴大闹浣花楼,多少人即便想看笑话,也没有这么当面说出来的,这母女俩倒好,唯恐别人听不见,宋家和周家是越发不堪了。
卫府宽阔,游廊曲折,因临近中秋,庭院里照明的宫灯更换成应景的嫦娥逐月,秋雨洒在灯纱上,竟另有一翻朦胧韵味,增添别样美感。
过了月亮门,进了后院,顾氏却不将人引进正院,只笑道:“昨日宫里赐下几盆罕见的凤凰展翅和十丈垂帘,正要设赏月宴,你们来得正好,昨日还是花骨朵,今日倒是全开了,老太太让人摆到湖中水榭。”
边说着话,边将人往牡丹园里领。时已入秋,牡丹换了菊花,满园的名贵菊花开得热闹。春赏牡丹夏赏荷,秋观菊花冬看梅,卫府这园子一年四季赏花宴不断,建园时就怕扰了清净,故而远离住人的院落,园子里也无人居住,一大早,冷清得很,秋风拂过,竟有几分寒意。
除了顾国公夫人,其他几位夫人皆是脸色微变。
卫国公不想让人看热闹啊,别管谁上门,只会在园子里喝风。
但是,谁又能说他们的不是,赏的是陛下赐下来的名菊,饮的是备好的上品云芽,水榭还备了歌舞,果品也是新鲜花样,挑不出错处。
大家在水榭落座,没多久就有丫鬟匆匆赶来,附在顾氏耳边一阵耳语,原本还有些强颜欢笑的顾氏这会儿是真的喜笑颜开了。
“先失陪,长公主和武威王驾临寒舍,同来的还有六殿下夫妇,贵客临门,瞧我都有些手足无措。”
顾氏解释几句,急匆匆领着丫鬟走了,刚走几步又回头,看向顾国公夫人,“嫂子,少不得需要你帮把手。”
顾国公夫人自然是乐意帮自家妹子的忙,“这是应当的。”
姑嫂相携而去,留下几位夫人面面相觑。宣侯母女的脸色难看,手中握着的扇柄差点被捏断。
怎么不是卫娴一个人回来?居然有这么多人陪同前来,都不介意她对皇室大不敬吗?
凭什么她会得到大家另眼相看?
水榭虽挂着纱帘,其实并不挡风,寒意还是渗进来,她们是留了也不是,走也不是,苦不堪言,柳老夫人年纪大了,到底倚老卖老,招了个小丫鬟去找了卫老夫人,这才被引去老夫人院里。
招远候夫人在心里把卫娴狠狠大骂一通,又恨又妒,银牙都差点咬碎。
边打喷嚏裹紧衣裳边走,风一吹,头发都乱了,狠狈得很。
*
街道上四辆华丽马车一字排开,身后跟着拉大木箱的板车,队伍浩浩荡荡行到卫府门前。
这怕是最风光的回门了,往来行人停在路边看热闹,瞠目结舌。
第一辆是福王府的四马驾车,其后跟着武威王和长公主的车驾,最后面是六皇子夫妻的车驾。
这风光比得上卫府嫁女那一日了,难道是因为昨日浣花楼的事?
许多人不明其中缘由,只当做是风流韵事,倒没奚落任何人,如今又这般慎重,不说长公主夫妻,就是宫里也是看重这门婚事的。
谁敢说卫娴的不是,只会羡慕她得皇室看重。
马车停稳,卫娴缓缓睁开眼睛,萧元河讪笑着伸手:“王妃,气消了吗?”
早上的时候他也是一时瞧着有趣才帮她点的花钿,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不但让她更好看,还会显得气色好。
“下次你再敢趁我睡着近我的身,小心你的红颜知己不要你。”
卫娴拍开他的手,弯腰起身就要下马车。
“等等。”萧元河不敢让她先下,当先跳下马车,朝她伸开双臂,想要抱她下车。
卫娴知道他又要作戏,轻嗔道:“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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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娇羞地落入他的怀抱,搂着他的脖子站稳。
“彼此彼此。”说他虚伪,这又是啥,还抱着他的脖子不放。
众人见他们恩爱如常,心里嘀咕,昨日提剑,今天就和好了?果然是一时气头上吧。少年夫妻,往后还有得磨合啊。
不过,总算是没闹出大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卫家的府门大开,卫国公今日又告假,此时候在门边,圆脸笑意盈盈,先是打量新婚夫妇,福王恭敬行礼,满脸讨好,“岳父大人。”
卫国公只是淡淡一笑,没再理会他,
卫娴看着自家爹爹生气了,眨了眨眼,上前蹲身行礼,“爹爹。”
细细打量自己女儿,卫国公见她没事,这才转而走向武威王和长公主,与他们见礼,又上前与六皇子夫妇见礼。
一群人在门前寒喧几句,才从正门入府。
萧元河受了冷落,倒也没敢如何,依旧笑得灿烂,凑上前去岳父岳父的叫着,殷勤备至,低声下气,乖得让人惊掉下巴。
卫嫦面露忧色,悄悄扯了扯卫娴的袖角,“阿娴,你还好吗?”
昨夜她听到消息,愁得一夜未睡,今天晨起都憔悴许多,阿娴怎么气色这么好,这芍药花钿点得好。
像是想到什么,卫嫦脸颊微红,悄悄望了眼前面走着的谢澈。
他们新婚的时候,她的气色也很好。
“姐姐,没事,我好得很。”卫娴轻拍她的手背,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谢澈。
六殿下今日穿着绯色皇子礼服,温文尔雅,气质矜贵,背影挺拔,步伐有力,不像前几个月那样脚步虚浮,大约方神医的针炙还是有效的。
不知道是否已经痊愈,昨日方神医失踪,也不知道他们找到人没有。
“福王……他对你可好?”卫嫦脸皮薄,不敢问自家妹妹床笫之事,含糊其词。
卫娴以为她是忧心浣花楼的事情,安慰她道:“挺好的,姐姐不用担心,就是人跳脱了些,爱玩乐。对了,有件事需要姐姐帮忙。”
“什么事?”卫嫦自然是不会拒绝她。
“福王只听六殿下的话,虽然昨日的事情过去了,可我还是担心他再次不着调起来,花天酒地伤我心,我想请六殿下有空常来福王府,这样他就会安分些。”
“这个,要看陛下的意思,之前殿下为了操办你们的婚事住在福王府,如今你们已经完婚,怕是有别的差事。”
“横竖都是在京城里,不耽误姐夫的差事。”卫娴抱着她的手臂撒娇,“行不行嘛,姐姐。”
“好吧,我回宫后就去求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自会做主。”
“姐姐真好。”
卫娴挨着她,头抵在她肩上。
这件事确实是姐姐去办效果最好。
前面游廊分开两条,一条通往后院,一条通往前院议事厅,卫国公领着武威王走向议事厅,长公主要去看老夫人,顾氏陪在她身边。萧元河左右看了看,走到谢澈身边,“六哥,你是要去看大舅哥呢还是随我去后院?”
后院都是女眷住的地方,他是想去卫娴的院子,怕人家不让他去,非要拉个人同去。
谢澈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要去你自己去,我去找大哥。”
萧元河脸垮下来,低着头,不理人,也不说话。夏福看着自己主子闹别扭,也不好过,只厚着脸皮替他圆场,“六殿下,陛下可有话给福王殿下?”
难道就没个口谕?安慰的话是不用想了,连数落都没一句?陛下这会儿怕是在念叨主子呢吧?
“话倒是有几句,不过今日是来赔罪的,得卫国公原谅他。”
“六哥,我这可是为了你。”
萧元河耍无赖。
“行行行,陪你去,下回你再这么鲁莽,我看六妹妹拔的就不是剑了。”
第29章
卫国公府前院极大, 议事厅建得高大阔气,两层楼阁远远隐在银杏林中,满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一半黄,一半绿, 晨光洒在叶间, 剩下的那半绿意就被染上金光,漆黑檐梁所建的议事厅就沐浴在一片金光中。
楼阁宏伟,犹见当年风采,卫家多出文臣,曾出过几任太傅,前任卫国公就是如今陛下的开蒙老师,当年卫府家学名扬天下, 京城世家都以送子入卫府家学为荣。只是现任卫国公从小就平平无奇,再也不见往日文臣登门如织的景像。
不过武威王还记得当初曾在这里进学的时光,与卫国公把臂迈进议事厅一楼,很是感慨。
他有二十年没到过这里, 世人都忘记了,他与卫明诗是同窗。
“明诗,这些年, 倒是辛苦你了。”
“王爷说的哪里话。”
卫国公圆脸带笑引他入座。待小厮上过热茶之后,阁中再无其他人, 两人相视苦笑。他们从来没想过会成为亲家。
“王爷在西北辛苦了。”
他边说边在面前的棋盘上落子。
武威王也落下一子,玉石制成的棋子声音清脆,“要不是你在户部, 我坚持不了这么多年。如今天情形如枯草场,一点火星子就能燎原, 我看这次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但是,元河这招足够漂亮。”卫国公开怀大笑。
他是指萧元河在浣花楼大闹,把事情闹大,要不然,他们相见还得多费周章。
“他们想插手户部,你有什么人选?”武威王也是微微一笑,“昨日你让我去京西大营夜训,果然有收获。”
“京西大营?”卫国公吃了一惊,“我消息递得晚了,到的时候听说你已经去了。”
“这就奇怪了,是谁提前传信于我。”武威王从袖中取出字条递过去,“这是我的副将直接送来的,没有封漆,说是你的人送过来。”
虽然不是卫国公的字迹,但是上面有卫国公的暗印。
卫国公仔细打量那薄纸,泛黄的纸张非常薄,字迹也十分潦草,像是匆匆写就,整张纸有一股淡淡的怪味,要不是他鼻子够灵,怕是闻不出来。
“萝卜味儿?”
他取来自己的暗印比对,居然是一模一样,这是萝卜刻的印。他大意了,最近忙于和张家人周旋,顾不上换暗印。本来早该换了的,幸亏没出大事。
“是谁用个萝卜章子骗了本王?”武威王恼羞成怒。要是在战场上,这就是全军覆没的利器!
能接触到卫国公暗印的人不过一掌之数,除了他们俩,也就皇帝以及两个心腹。
“听说陛下如今对宋贵妃很是宠爱。”武威王首先怀疑景和帝。
“现在不宜胡乱猜忌,陛下向来稳重,事关社稷,他不会让无关之人看到。”
卫国公摇了摇头,把这事放一边,重提户部人选的事情,“仇大人年迈,小儿子又是他的命根子,怕是要致仕,上月,陛下曾问我有什么好的人选,我当时就在暗暗考验,洛太傅的意思是要从别部调来,张太师目前没什么动静,但是吏部在他掌控之下,要调任肯定要经过他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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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掌兵权,张太师向来忌惮,昨日去京西大营,还有这几日巡视过的另外三营,京城就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宫中五千禁卫还是少了些,我调派了些旧部到乐县种田,之前囤兵之计凑效,如今,他们也在京郊四大营囤兵。”
“他们没有粮草,户部想做手脚很难。”卫国公自信一笑,“张家现在怕是没有钱了,我听说他们天天跟福王打秋风。”
“这个孽障,本想留他在京中守财,结果,他一掷千金,花钱如流水!”
按他们的计划,萧元河未来将要接过卫国公的担子,掌控户部,结果现在一看,他是半点敛财的能力都没有,非旦没有,还是个败家子。
败家子萧元河此刻正指挥侍卫往卫娴的院子里搬箱子。
卫娴和卫嫦姐妹俩站在远处,看着他搬,卫嫦纳闷:“福王这是要做什么?”
“不知。”卫娴也是好奇的,突然送她这么多东西,看那些箱子沉甸甸的,也不知道里边装的什么。想到早上听丫鬟们说他把库房搬空了,他真的是道歉来的?
卫娴悄悄抚了抚眉心花钿,圆润的耳垂透出点淡绯。
正午的太阳洒下,浅溪拱桥上的挺拔身影朝她们跑来。萧元河喜欢黑色衣裳,今天穿着一件玄色云纹锦绣长袍,边角金线织出莲花纹,翠玉腰封紧扣劲瘦的腰身,举止投足有一股潇洒矜贵之气,但是朝她们跑来之时,衣袂翻飞,墨发束成的高马尾高高荡起,又有一股不着调的少年气。
他的脸本就长得极好,只是跑到她们近前,颊边沾着汗,也不知道上哪沾了灰,蹭到一道黑痕。
“嫂嫂。”他先向卫嫦行礼,才转向卫娴,“上次你说的好处,喏,给你搬来了。”
卫嫦团扇掩面笑话道:“福王说的什么话,阿娴是你的王妃,她的好处搬这里来作甚?”
她不知道两人的结盟关系,以为是自家妹妹捉弄人玩,还想着找个时间训训妹妹。
卫娴脸颊微红,她觉得是太阳底下晒的,但是这好处还是得收下,这是她应得的。于是装模作样上前,取出帕子给他擦汗,“让人去做就是了,你何必亲自动手,看看脸都脏了。”
说完踮脚轻轻替他擦拭,“脏了,擦不掉,你随我来吧。”
得用清水洗了才行。
卫嫦见他们恩爱,觉得自己就是个扎眼的宫灯,还是走了算了,也不打招呼,直接转身就走。
没看见身后,卫娴赶紧收回手,但是萧元河朝她伸脖子,“卫六,替我擦擦。”
满眼的蔫坏。
“你自己擦吧。”卫娴把帕子塞他手上,转身走了。
萧元河攥紧帕子跟上去,与她并肩而走。他背着双手,调整步伐,微微侧身,小声问:“岳父大人还在生我的气,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教教我?”
“谁是你岳父大人。”卫娴瞪他,转而又笑了,“萧元河,我知道我爹喜欢什么,我偏不告诉你。”@无限好文,尽在
萧元河带着那道擦不掉的黑痕朝她笑,“那我也不告诉你方神医在哪里。”
卫娴冷哼,她才不相信他知道,今天早上他们是一同上的马车,他哪有时间去找神医。
前面就是她住的芝洲院,她的院子,花树最多,两颗珍珠梅开得极好,映在红色的海棠中就像白雪映梅,别有一番韵味,十分雅致,树下还有她出嫁前摆在那里的躺椅。
卫娴走得累了,慢吞吞走过去,在躺椅上坐下,背往后一靠,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全身心放松,神情惬意。
萧元河仰头打量院子里的花树,赞叹:“你这院子的海棠花长得好,怎么养的?如果在那里挖个箭耙,往树上射一箭,花雨落下,那才是美不胜收。”
似乎是想像到那样的场景,他眉眼弯起。
“太丑。”卫娴满是嫌弃的睁眼瞄了他一下。祸害自己府上的树也就罢了,还想打她院子里的主意。
“卫六,我教你射箭吧,秋猎的时候带你猎狐,给你织狐皮围脖。”
萧元河蹲在躺椅边,双手撑在扶手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道擦不掉的黑痕也没能影响他那张脸。
在外人面前,他会矜持地叫她王妃,私下里一直亲昵地唤她卫六,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将两个字滚过舌尖,轻轻吐出,犹如情人耳语。
没过几天,卫娴都习惯了这个称呼,还有他天马行空的想法。跟他说话,一般人还真跟不上。@无限好文,尽在
她侧脸瞧他,他才安静下来,眼睛明亮清澈地望着她。
“你刚才说知道方神医在哪里。”卫娴问完,视线移开。
“说起来你还不相信,在武威王府的米铺子后面。”
“嗯?”
“昨夜你的车夫不是来了吗?我派人跟了他一路,巧了,他生病的外甥就是方神医。”他脸色一暗,“可惜他们抢走了神医的银针,伤了神医的脚筋,如今暂时不能替六哥针炙了。”
“六殿下还需要针炙吗?我刚才跟姐姐提了,会让六殿下经常到你府上。”
“最近怕是不行。”
“那你不早说。”
卫娴直起身,又被他按住肩膀往椅背上摁,两人靠得极近,她能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愣了一瞬。
气氛旖旎,秋风拂过,海棠花纷纷落下。
门外传来轻咳,有几道脚步声传来。
先来一步的谢澈出现在门边,刚才那声轻咳就是他发出的。
两人赶紧分开。长公主和顾氏携手而来,见到儿子后背一身汗湿,脸颊还有一道黑痕,十分嫌弃,“你这孩子上哪去蹭了这一身,还不赶紧收拾收拾上前院赔罪去,你爹和你岳父都在前院,你倒好,躲到这里来了。”
长公主昨夜是气恼一夜未睡,忧心劳神,这会儿对自家儿子简直无计可施,恨不能按在地上揍一顿。
萧元河深深看了卫娴一眼,被他的眼神蛊惑,卫娴不由得低声,“爹爹喜欢喝酒。”
那双漂亮明澈的瑞凤眼霎时仿佛装下了满天星辰,灼亮耀眼。
第30章
几位夫人在卫老夫人院里闲谈, 招远侯夫人宋嫣年纪毕竟还轻,觉得闷坐不住,卫老夫人让丫鬟领她逛园子。
她在闺中之时就与卫家四姑娘卫婵交好, 卫婵是卫二爷的嫡长女,嫁到招远侯府隔壁的兴昌伯府, 今日也归宁。
卫婵住的院子离卫娴的挺近, 隔着一片花田和溪流,过了拱桥前行就是卫娴住的芝洲院。小丫鬟刚领着宋嫣往那边去,沿着花田远远看见芝洲院人来人往搬抬大木箱子,她停步往那边看。
“那边是在做什么?”
她轻举团扇掩面遮挡拂来的秋风,小心避开石子路上的湿润地。
“是福王送给六姑娘的礼物。”
礼物?不会是赔礼道歉的吧?卫六的脾气也是倔,不过,他们闹得越僵越好, 萧元河就没功夫去管夫君的大事了。
昨夜在浣花楼的那场热闹,足够大家谈笑半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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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吧闹吧,送多少东西都是笑话。
宋嫣带着快慰的笑,一扫之前受的气, 只觉得那些东西也不算什么了。她面带笑容走上主道,仿佛卫府是周府般,她是此间女主人。
“周夫人这边请, 那边是长公主行经之道,不能过去的。”小丫鬟轻声提醒。
湖中荷田, 绿意犹在,枯枝隐在其,宋嫣瞬间捏紧团扇, 指尖泛白。又是长公主!
她还记得上次宫宴,长公主当面让她难堪, 果然,她不喜欢的人都是扎堆的!
只要是卫六也出现的宴席,长公主总会与卫六闲聊,谁都不理,怕是早就把她当儿媳妇了,偏偏留到如今,还不是因为福王不成样子。
萧元河的家底确实丰厚,那些搬抬过去的箱子沉重,也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
想到周府面上风光,内里如败絮,宋嫣心里就不舒坦,她连买一套像样的翠玉头面都要用掉嫁妆银子!
更不用说现在还在用嫁妆银子贴补家用。
周家的钱也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昨夜,听说又有外室寻上门,她这个宗妇都没开口,婆婆就把人迎进正院。
宋嫣越想越气,脸黑得吓人,小丫鬟不敢再开口,好在卫婵及时出现。
“宋姐姐,你怎么到这来了,走吧,到我院里喝茶去,我夫君刚得了好茶,给祖母送了过去,没想到姐姐上我这儿来了。”
卫婵笑着抱住她的胳膊,“姐姐今日来得早,我和夫君出门时还想约上你的,谁知你竟先出来了。”
卫婵是个爱笑的圆脸姑娘,嫁了三年还如少女般纯真,可见她日子过得滋润,兴昌伯世子虽然时常花天酒地,但是对卫婵那是真的好,但凡有点什么好东西都往她面前送,宋嫣是羡慕她的。
“我娘约我一早给老夫人请安,后来遇着了柳老夫人和顾夫人,她们几位夫人一起赏菊去了,婵妹妹你越发像娴妹妹了,惫懒!”
宋嫣压下心中的怨怒,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么晚才起床,果然是嫁得好。
卫家女的夫婿都不错,这点着实让人感叹老夫人会挑孙女婿,但是,萧元河不是老夫人挑的。
想到这,宋嫣又觉得,或许,卫六只是在演戏?
卫府这边热闹得很,行人看着那上百抬的红木礼箱咋舌,搬搬抬抬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今日说书先生又有新故事可讲。
全兴茶楼被封了,对面的趣盛楼就一家独大,人全挤到里边,掌柜乐得合不拢嘴。二楼有个侍卫模样的人撑着栏杆往下望,边上有位白衣公子轻摇折扇,缓步走过,进了雅间。
雅间里,茶香袅袅,果盘新鲜,点心精致,谢湛静坐主位,眉头紧蹙。边上有个貌美的琵琶女在弹奏新词,曲调轻快悠扬。
“殿下饮茶听曲,雅兴不减,看来慕容玖还真有点本事。”
门扇轻轻拉开,门外白衣公子迈进,径直坐在下首的圆垫上。
“绯玉,你来了。”谢湛展颜一笑,“你再不来,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放人。”
张绯玉理了理袍袖,谢湛示意琵琶女退下。
雅间里只剩下两人时,他微微前倾,盯着张绯玉的眼睛,“方星离留不得。”
当年方太医的事情不能卷到这次的布局当中,绯玉怎么就不明白呢,以前再怎么交情好,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殿下今日不早朝?”张绯玉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倒了杯茶,举到鼻端,轻轻赏闻茶香。
他容貌极出色,气质清冷出尘,却长着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冲淡眉眼间的冷肃,如高岭冷雪初融,增添温润端方,普普通通的饮茶动作他做起来就有几分令人赏心悦目,无端平神静气。
谢湛就是如此,起伏不宁的心绪被抚平,变得耳聪目明起来,皱了一早上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去不去又有何分别。”
这两日大家都没心思上朝,陛下也是心知肚明。
“你倒是给支个招,接下来要如何?”谢湛看不得他慢吞吞品茶,静了一会儿的心又急躁起来,“赵笙笛都查到周家了,再这样下去,苑青怕是不能用,难不成真让她去当周绪的外室。她可是我们花大价钱养的棋子。”
没想到赵笙笛玩这招,这个老狐狸!
“姑娘家都想觅得良人,周绪别的不会,话说得动听,周家老夫人出嫁前是赵家人,如今抱孙心切,赵笙笛的话挺管用的。”张绯玉淡淡地开口,声音温雅悦耳。
谢湛心梗。
要不怎么说赵笙笛是个老狐狸,早把京城各家人拿捏着,昨日明明有案件在,他不审理,却携妻子拜访周老夫人,结果在门外遇到了自称周绪外室的苑青,直接将人带到了老夫人面前。
“现在要是闹到陛下面前,也只能让她做外室了。”张绯玉放下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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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只要能把户部攥进手里,损失个棋子没什么。”
谢湛想了想,目前最重要的是怎么用这事做文章。
“你觉得仇大人致仕,谁顶替他最好?”谢湛替他倒茶。
张绯玉望了望对面的全兴楼,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谢湛很有耐心地等着。
“卫家的女婿都不错。”张绯玉突然说了一句与现在事情不沾边的话。
“他们?”谢湛纳闷,其中可没人有资历上位部堂之官职,“你别跟我打哑谜啊。”
“前年的新科状元不是有个老师姓张吗?这对师生还是当年的佳话。”
“你说礼部侍郎张黾?你堂叔?”谢湛想了想,“你们镇国公府的人,他平时好像也没什么作为,跟那些寒门走得挺近,左右逢源。”
“叔父和卫国公是同窗。”不知道想到什么,张绯玉笑了笑,轻抿一口香茶。
谢湛点了点头:“确实是各方都会接受的人物。”
*
“张黾?”
卫府议事阁里,武威王吃了一惊,杯中茶溢出一点,洒落棋盘,洇湿了一颗墨玉棋子。
“这人前年主持科考,差事办得漂亮,在民间声誉不错,为人圆融通达,最近两年也很得陛下信任。”
武威王皱眉:“你觉得他不会倾向张家?”
“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出身就抱有成见。”卫国公笑着压了压手,按下武威王激动的心情,“听说他经常资助贫苦孩童进学,他家后门天天有人等着他批看文章,下至垂髫,上至知命,无论贫富,一视同仁,被张国公嫌弃他,他家里纸张都没有,穷得家陡四壁。”
“听着有点耳熟,赵家是不是也有个不听话的世家子?”
卫国公点头。
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岳父岳父的呼唤,还没应答,萧元河就一手拎着一坛酒走进来,身后跟着粉面含羞的卫娴。
“岳父,我听说你埋了两坛女儿红在芝洲院的海棠树下,您瞧,我给您挖来了。”
将酒摆上桌,萧元河扑通一声跪下,行了个大礼,“女婿错了,请岳父责罚。”
卫国公和武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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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娴恼羞成怒,杏眼紧紧盯着在演戏的人,心想,她再也不会被他骗了!
就在刚才,他居然用美男计,骗得她说哪里有好酒。周围的人都帮他,大哥还亲自帮他将酒挖出来。
“哈哈哈,我倒忘了这茬,是该把这两坛女儿红取出来。取我的绿玉盏来,这酒用我那套玉杯喝别有一番风味。”
本来就没想对他如何,结果他居然连这酒都弄来了。
卫国公惊喜地望了望卫娴,他们早就说好,这两坛酒得她自己回门时挖,没想到她愿意在这个时候挖出来。
“爹爹,你看看,还不重重罚他。”卫娴蹲到卫国公身边,撒娇着,摇了摇他的胳膊。
“你想怎么罚?武威王在这呢,他给你做主。”
武威王羡慕死他这样的天伦之乐,可惜他没女儿,“阿娴说说看,要怎么罚,父王给你做主。要不,抽他几十鞭?”
军营里就是罚鞭子。
“他吹牛说百步穿杨,父王就让他给我射两只大雁吧。”
这时节大雁都南飞了,自然射不到,不过萧元河兴致勃勃,“过几天带你出门打猎。”
“胡闹!”武威王大怒,“跪好!”
“王爷,别吓着孩子。”卫国公苦笑,赶紧把萧元河拉起来,“阿娴自幼不爱出门,你寻个府里能玩的物件哄哄她就是了。她是最乖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要是让我知道你再让她受委屈,不等她回来哭,我就能直接打上门去。”
又转头向武威王,“王爷,我这女儿可是我的心头肉,命根子。”
“知道,女儿奴。”武威王无奈苦笑着摇头。
卫娴得意扫了萧元河一眼。瞧见了吧,你爹跟我爹谁更护短,你敢再欺负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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