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从云端猛然坠落,失重感令大脑也轻微嗡鸣,我定定望着眼前的黑白琴键,而直哉还在继续行动。
他按住我的手指,使它下坠敲出最后一个尾音——“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重砸在了地上。
这是正确的收尾,却总叫人觉得哪里出了差错。
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音而已。
就在我倍感失落之时,耳边却响起了一阵掌声。老师从钢琴边起身,欣喜地望着我,鼓励道:“真是十分出色,这次演奏非常流畅。我觉得您已经初步掌握这首曲子了。”
“就连直哉少爷也被您的旋律吸引,感受到了钢琴的魅力,想要一起试试呢!”
是么?
因为我喜欢钢琴,爱屋及乌便觉得直哉喜欢钢琴也是件好事。
“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可不礼貌啊……”
我垂下眼眸望着一旁的直哉,表情困扰,叹息无奈。
直哉是个机灵的孩子,在我肩膀因失落塌落的一瞬便搞清了状况。他将我的手臂紧紧搂进怀里,猫一样用脸颊隔着衣袖轻蹭我的小臂,以拖长的语调撒娇道:“我也想学。”
他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蒙混过关。
这可不行。
我朝直哉笑了笑,在他因此眸光闪动之时,开始慢慢抽动自己的手臂。
尚未完全绽开的笑容僵在直哉的脸上,他匆匆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泉鸟!”,努力挽留我的手臂,从容的表情终于变得急切起来。
谁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插曲,指责一只漂亮的洋娃娃?
用抽出的手掌摩挲直哉的脸侧,我垂下脖颈,同他额头相贴,注视着他漂亮的眼睛叮嘱说:“这次要乖一点哦”
直哉仍心有余悸,稚嫩的脸上神情紧绷,他就那样盯着我,小声地“嗯”了一声。
之后他果真信守承诺,圈住我的腰部,不再做出干扰。
但成功不过昙花一现,我那一板一眼的琴声生涩又普通,再不复最初的流畅。直到课程结束,我都没有连贯地弹出那首曲子。
本以为今天就能练成,弹给狗狗听。
接连的失败令我感到沮丧,但这居然不是本日的唯一一个意外。
在直毘人特别准备的训练室内,有一位失落的少女。她低垂着脖颈伫立在角落的阴影中,若不是我的术恰巧与影子相关,差点要一不留神看丢她的存在。
常夏木讷地望着地板发呆,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浓郁的阴影,平素总是含笑的眼角微微发红,整个人都好像刚刚哭过一场。
听到我的脚步声,常夏方才如梦初醒,她捏着手绢飞快地在眼角按了两下,朝我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你来了啊?”。接着,常夏望着我身后的阿玲和直哉,表情欲言又止。
我对此心领神会,将直哉的小手递向阿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吃点点心吧。”我的小尾巴抿了抿嘴唇,朝我叮嘱道“要接我哦”,然后在离开前回头细细地打量了常夏几眼。
训练室重新安静下来。
常夏神情略有放松,歉意地说:
“抱歉,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教你体术了。”
虽然说是讨厌的训练,但常夏一直体谅我的体弱。
她会耐心地纠正我的动作,该放手便放手,从不叫我为难,还在课外帮我要到了那架钢琴。所以我并不讨厌跟她相处,如今甚至愿意主动说点什么安抚她的情绪:
“为什么?”
不舍地牵住常夏的衣袖,从敞开的袖口摸到她握紧的手掌,如同安抚一只紧闭的蚌壳,我用手指轻蹭少女的手背。
难得的亲密接触令常夏的身体一颤,她慢慢地松开拳头,小心地将我的手指包了进去。
“是我的……丈夫,扇,他之前来看过我们的训练,说我这样儿戏,只是在敷衍家主的任务、浪费你的时间……”
“不如让他换个更加专业的老师来。”
……
“本来今天应该由扇通知你的,但我不想就这么不告而别。”
“我们刚刚吵了一架,抱歉让你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
少女断断续续解释着,那些刻薄的指责令她眼里水汽弥漫。说到最后,她已然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通过常夏的一番话,我逐渐想起了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情。
那位不速之客踏暮色而来,突然推开了训练室的大门。
“我来看看我的未婚妻都在做些什么”如是作出解释,扇环抱双臂沉默地看完了整场练习。最后他用硬邦邦的语调呼唤少女的姓名说:“常夏,过来。”,便转身离开了。
同扇之前的行为对比,他的表现算是老实,所以我也放送了警惕,本以为是大少爷心血来潮接未婚妻下课的经典情节,却不想竟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和。
尽管常夏有意把事情说得轻松,我也能猜出扇私下阴阳怪气的模样。
真是可怜。
对常夏的遭遇感到万分同情,我将她抱进怀里,像在安慰一个脆弱的婴孩,用手掌轻抚她的后背:
“怎么可以说这么过分的话!”
“我从未觉得常夏失职,在我心里你是最认真、最体贴的老师,你就是最好的……”
但在给予常夏安慰的同时,好奇比同情更深,它不断地催促我进一步发问:
“但常夏的想法是什么?”
“我给你添麻烦了?一定要走么?”
“……你讨厌我么?”
常夏真的故意纵容我,在训练里投机取巧么?
对于我是扇前任未婚妻这件事,她到底作何感想呢?
不光是行动,我要从常夏嘴里知道答案。
在我“表露真心”后,常夏终于克制不住紧绷的情绪。她将脸蛋贴上我的脖颈,炙热的水滴濡湿了我的衣领:
“我喜欢和你相处。你很漂亮、很温柔、术式也非常高贵……”
后面常夏的告白我并没有听清。我只要确切的答案,后面的理由根本毫无意义。
我讨厌扇,他刻薄、傲慢、小肚鸡肠,就母亲所言像极了我的父亲。
但他的妻子常夏却没那么糟糕,她温柔、体贴,她愿意照顾我、保护我免受扇的责难。
明明常夏更喜欢我,但他俩却因为婚姻关系密切连接,让扇有了主宰常夏的可能。
好在不是每段婚姻都像母亲和父亲那样紧密到令人作呕。或许这次我可以做的更多——
比如把常夏从扇那里抢过来。
只要这般思索,从未有过的情绪便在我心间跃动。
……
傍晚归来的直毘人拉开了我房间的纸门。
直毘人刚刚洗漱过,半干的短发被他随意地抓至脑后,唯有几缕碎发垂于额上,随他的动作落下小小的水珠,将蓝色的浴衣洇出一片深色的水痕。
氤氲的水汽环绕在直毘人周身,觉得酷热难耐,他索性将一条胳膊从衣袖中抽出,悬挂在大开的前襟内,上身精壮且布满伤痕的肌肉基本一览无遗。
我将早就备在床头柜上的凉麦茶端到他面前。
直毘人笑着将茶水一饮而尽。接着他坐在我身前,用手臂托着腮部,慵懒地朝我发问说:
“我不在的日子里,我们泉鸟身边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么?”
要事缠身,家主会在夜晚来临前这样同我闲聊。
直毘人一只手托着脸颊,一只手则搁在小腹上,哪里都不方便我触碰。我寻思许久,只好用手指撩开他滴水的额发,在为他擦拭细汗的时候,将体术课的变动“说”与他听。
男人慢慢眯起了眼睛:“是么?我可不知道这种变动啊!”
他发出一声轻笑,以玩味的语气感叹说:
“不过这不是挺好的么?订婚这么久,他终于知道对常夏多上一点心了。哈哈,这小子是在吃醋么?被心爱的未婚妻冷落了,想要借此挽回?”
真是可恨。
让常夏难受到掉眼泪的事情在他嘴里,怎么就成了夫妻间无伤大雅的调氵情?
我心有不满却不能明确地说出来,只能祈求地看着直毘人,给扇下绊子:
“是您让常夏扶住我的,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我和常夏相处的不错……”
“所以扇告诉我们这个决定我们都有点茫然。您第一个陪我训练,最清楚我需要什么样的老师了,如果要换的话,我还是想先问问您的意思。”
直毘人笑着打量着我轻触他肩膀的手掌,调侃道:
“哦?你很喜欢常夏么?看来我安排的很合适啊。”
接着,他怜爱地伸手撩起一缕我随动作晃动的长发:
“那按你的想法来罢。我想扇并不能随便更改我的决定。”
事情顺利远超我的想象,直毘人轻而易举地将事情翻篇,纵容的态度使我不禁想起了那些昂贵的珠宝、和服。
我要常子从母亲那里保护我、照顾我。
常子便要我对她笑,要我拥抱她,抚摸她的脸庞,亲吻她的鬓角。
那直毘人要什么呢?
未知比直接谈条件更叫人害怕。
如今常夏跟我年纪相差不大,跟扇的关系也不算和睦,我必然不可能从她那里得到帮助。在环视一周,我无奈地发现,这件事上我能依靠的人居然只有母亲。
于是我把“直毘人频繁看望我”这个消息作为喜报写入信中,不久后便收到了回复——
一个由绸缎包裹的各类册子,书上图文兼备,详细解答了我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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