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清捏紧手中的钱摇头,“我不在乎衣服新旧,反正都能穿,多留点钱就能给你买更好的礼物。”
她有些歉疚,清丽的声音夹了些许杂音,“你永远都在给我东西,我不想只收不还。”
迟清不想一直欠着她,她知道她给不了盛梦田太多,但哪怕只是靠自己赚钱给盛梦田买一顶帽子,她都觉得心里好受一点。
从小到大,她好像一直都在索取,像乞丐一样捧着手祈求施舍。无论别人扔给她什么,她都会低声下气地感谢。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帮助她的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为他们做事,毫不埋怨地满足他们的需求,以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迟清一直都感谢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那么美好,她没有死在上一秒,也没有死在下一秒,真是太好了。
她能遇到盛梦田,也实在是太好了。
风扇左右摇头晃,墙上便利贴被吹得哗哗作响,迟清站起,把盛梦田的钱包推回去,“你不用给我买,我不需要。倒是你,盛梦田,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盛梦田沉默地凝望着她。
真是个看不清自己的人,明明没有多少钱,还要装出一副很富有的样子。
明明,明明自己最需要钱,还要拿可怜得不得了的辛苦钱给别人买礼物,真是傻得要命。
“迟清,你真是个笨蛋。”盛梦田踢开塑料凳子,桌子上的冷饮被震得晃动起来,“你看看我,你再看看你自己,动动脑子想想,你觉得我会缺什么?”
迟清愣在原地。
盛梦田拿起桌子上放的新帽子,在迟清面前摇了摇,“四十块钱的帽子是那个超市里最贵的帽子,但对我来说不过是廉价的布。你辛苦一个暑假赚的辛苦钱,还不够买我一双鞋。你不用为我买什么礼物,那点钱你不如自己留着。”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迟清有些难堪地把手背在身后,视线留在廉价的帽子上,“我知道你会嫌弃,但我真的很想感激你。一直以来你和阿姨都在帮助我、关心我,盛梦田,你在我心里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是我的全部,我想给你,都给你。”
手心出了些汗,钱也有点黏糊糊的,迟清咬着唇把手心的钱摊开给盛梦田看。
皱巴巴的一团零钱,有胶带粘上的十块,有黑乎乎的一块,甚至还一角五角的纸票。
一斤纸箱不到一块钱,旧家电要她自己抬自己称,帮大叔卖完会得两成的辛苦钱,那卖多少才能攒这几百块呢?
“给我,全部给我?就这么点吗?”盛梦田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了很多的女孩,一瞬间感受到了人与人的差距。
她生来就有的,有些人需要很努力才能得到,如杜小娅。听李颜玉说,杜小娅的长发在放假后被剪掉了,被剪得短短的,卖了很多钱,只是这些钱用来给杜小娅的哥哥买电脑。而杜小娅顶着几乎是寸头的发不敢出门,在家里哭了好久才戴着帽子出来见人。
又如迟清,这个永远都在忍耐的人,甚至要把辛苦赚来的钱全部给自己,以来讨好自己。
顺从、讨好,这些是迟清在盛梦田面前的样子。一无所有的人会为了得到资源甘愿低声下气,甘愿俯首称臣。
甘愿忍受自己内心的丑陋和恶毒的语言。
望着迟清的脸,盛梦田心里莫名升腾起难捱的烦闷。
“我知道不够,我还会赚的,盛梦田你不用担心这个。我打算……”
“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吗?”盛梦田打断迟清,“迟清,你不必记我对你的好和我给你的东西,那是我妈妈要求我做的,你可以感谢我妈妈,但不必感激我。你并不是我的朋友,你应该清楚我的朋友都是什么样的人。”
是这样吗?
摊开钱的手握了握,迟清放下胳膊,“但你在我心里就是我的朋友,我把你当朋友就好,其他不重要的。”
朋友,朋友。
这个词忽然在盛梦田耳中变得刺耳起来,她声音拉高了一个度,怪异又刺耳,“你当然把我当朋友,能和我这么有钱的人做朋友,你求之不得。至于我对你的不好,自然不重要。”
迟清怔愣许久,两只手左右摇摆,最终抓住脏兮兮短袖的衣角。
“确实,确实是这样。”迟清把钱揣在裤子口袋里,伸手把桌子上没喝完的饮料拿起来喝了几口,“盛梦田,抱歉,我暂时不想跟你回城里了。”
看到迟清的态度,盛梦田有些急了,“怎么,是觉得把话说开受不了了?你不是很会忍耐吗?继续忍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走近迟清,在这个比她高了许多的姑娘面前仰着头,脸上尽是讥讽和揶揄,“就像你忍耐胡雨生一家,即便他们对你再不好,你依旧死皮赖脸地住在他家里。忍一忍就有饭吃,忍一忍就有钱花,忍胡雨生可以,忍我也可以。”
盛梦田抓住迟清的胳膊,脸上的表情变得恶毒起来,“以前你不是很能忍吗?我骂你,我凶你,我看不起你,这样的我,这样丑陋的我,这样从始至终都在把你当乞丐可怜的我,你继续忍啊!”
她紧紧抓着迟清的胳膊,掐出一行指甲印。望着被吓得要流出泪的迟清,盛梦田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盛梦田!看看你高高在上的样子,太丑陋了!】
对,妈妈说得对,她就是个丑陋的人。
“说话啊?你不是很会说话吗?‘谢谢你盛梦田’或者‘对不起盛梦田’,怎么,说不出来了?”盛梦田紧紧拽着迟清,似要把迟清的胳膊拽断。
距离太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盛梦田仰着表情扭曲的脸瞪着迟清,迟清别过脸,声音低哑,“我会赚点钱给自己买衣服的,我还要忙,你回去吧,盛梦田。”
迟清不由分说地挣脱盛梦田的拉扯,快速推开玻璃门踏进炎阳里。白色的光影将心上的火焰熄灭,等那个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盛梦田瘫坐在椅子上。
冷饮杯壁的水淌了一桌子,她低下头,心里很闷,却不知道为什么。
路边有打折的短袖,9.9元,迟清能喝一杯冷饮,却不去买短袖,盛梦田想不通。
汪叔叔问迟清怎么没跟着过来,盛梦田说她不想来。离开镇上后,盛梦田坐在后座拿起那个“廉价”的帽子。
四十块钱的帽子,迟清要在太阳下称起多少个纸箱才能赚四十块。
她忽然转过身朝后看去,镇子已不见,只剩耀眼的白光,像将醒未醒的某个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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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把盛梦田的音乐课都停掉了,开学后要以学习为主,乐器和其他非学习相关的课都会耽误盛梦田。盛梦田无法理解,这些乐器都是小时候妈妈逼着她学的,等她喜欢上了音乐,妈妈却觉得它们打扰自己。
“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我学?只是为了过年的时候给亲戚展示一段才艺?”
妈妈为她的反驳感到头疼,“盛梦田,学习和音乐,这点轻重你都分不出来吗?”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汪叔叔赶紧上来打圆场,盛梦田快步回到屋子重重关上门。
“你迟早把门弄坏!”妈妈在门外指责,“越长大越不听话!盛梦田你让我怎么说你!”
过了一会儿,妈妈的声音消失了。盛梦田关上窗帘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许久,翻身拿出手机跟许沁琳聊天。
许沁琳说在看演唱会,盛梦田停下打字的手,开始翻找其他人。她的其他朋友都知道她对音乐的喜爱,只是他们的说辞都一样——学业为主。
自盛梦田成绩变好之后,所有人都变得像妈妈一样了。她的亲戚都是高知识分子,别人也认为她理所应当和那些亲戚一样。但还好是有些朋友是支持她的,如那些未来要走艺术生道路的朋友,如许沁琳,如……
如迟清。
盛梦田想到看流浪乐队的那天,迟清对她的支持和赞赏。
她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有东西堵在心里,像下水道里没冲走的腐烂瓜果,暴雨冲刷后长出绿色的毛,散发着霉臭味儿。
不知什么时候,她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到13岁的夏天,那个夏天和如今的夏天一样热,那个夏天是她第一次遇见迟清。
喧闹的酒席,劣质的饭菜,腥臭的池塘,还有那个想要认识自己、和自己做朋友的旧衣裙女孩。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趿拉着拖鞋去客厅,汪叔叔在旁边厨房里和妈妈一起做饭。两人说说笑笑的,亲密无比,而她倒显得多余了。
汪洋和一些朋友被带去国外进行学习交流,家里只剩盛梦田和两个大人。吃饭的时候,汪叔叔和妈妈聊着工作或者日常生活的大小事,她如一个局外人自顾自吃着饭,吃完后匆匆离开。
即将开学时,妈妈说盛梦田的小姨被调到三中做班主任,正好小姨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三室一厅,盛梦田可以住在小姨家。
盛梦田没有同意,但答应妈妈每周会回去住一次,剩下的时间住宿舍。
上了三中后,便只能一个月回家一次了。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很轻松。
夜半醒来,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盛梦田坐起身子沉默许久。她在慢慢长大,也在慢慢变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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