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回家那天,三中门口聚集了许多接学生的家长。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停车场塞不下的车都开到学校附近。
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保安拿着大喇叭吆喝,不要把车停在大门口,于是家长们的车沿着学校围墙排成长长的队伍,一眼望去看不到尾。
胡曼希把沉重的书包扔给迟清,迟清接过后小心拎着包,跟在她身后去门口找胡家的车。待找到了苗颖的车,胡曼希快步坐进副驾驶。
苗颖透过后视镜见迟清拎着胡曼希的书包钻进后座,哼哼笑了两声,“哎呦,曼希你怎么让迟清给你拎着书包啊,多不礼貌,别累着迟清了。”
迟清忙应和,“没事,一点都不累。”
“人家不累你管什么,她愿意。”胡曼希戴上耳机,低头玩着手机。
“这多不好啊,人家迟清又不是你的保姆。”前面的车启动后,苗颖也启动了引擎。
胡曼希冷笑,“保姆?不是我们收留她,她怕是连做保姆的机会都没有。”
她抬眼看向后视镜,和镜子中的迟清对视。
迟清低头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见到迟清没有任何反抗的模样,胡曼希想要再多羞辱她几下,但一想到自己的计划,便把话咽肚子里。
回家路上,苗颖边开车边跟胡曼希交谈近期的高中生活。母女俩一问一答,似乎把迟清当成透明人。迟清也知道自己本就是个外人,缩在窗边看一路的景色。
“周末三天去补习班吧你,你这成绩真是糟糕透了。”苗颖对自己这个二女儿失望透顶,“你姐姐高中三年都没怎么上补习班就考上了211,你要是一直都是这成绩,只能上个大专!”
胡曼希一听苗颖拿自己和姐姐比,立马炸毛为自己辩解,“怨我了?那你怎么不把我户口迁出去?我们省高考本来就难,我要是在别的省肯定能上一本。”
“天天就会给自己成绩找借口,别说了,已经给你报了补习班,以后周末和假期都去上。”
“知道了。”
苗颖瞥了一眼后视镜,咳了一声假惺惺地问:“迟清这次成绩怎么样啊?”
迟清忙坐直身子回答:“和月考差不多,一般吧。”
“迟清想不想上补习班啊?”
“我?我……”被苗颖这么问,迟清心里很是惊喜。她特别想去上补习班,因为盛梦田一直都在上补习班,如果自己也可以上,说不定以后可以遇见盛梦田呢。
苗颖直视前方的路故作伤感道:“哎~老胡最近给工人结款结了大几百万,一半都是借的贷款,家里现在过得紧紧巴巴的,又要供四个学生,我和老胡这些天都是整宿整宿不合眼。”
她说着,吸了下鼻子,“我这头发都白了很多,又帮不上老胡什么忙,只能干叹气……”
“我不用上补习班,谢谢阿姨的好意。”迟清连忙插话,她抱着书包望着苗颖打理精致的发型沉吟片刻,又说:“苗阿姨,我,我最近有在学校做兼职,不会花太多钱,你以后生活费可以不用给我那么多,多少可以省点钱。”
苗颖哀愁的脸立马转阴为晴,语气也轻快不少,“哎呀,迟清这么懂事啊,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就给你一个月100块钱吧。”
迟清拽着书包带子嗯了一声,“好啊,谢谢苗阿姨。”
胡曼希听到【兼职】这个词,视线又放在后视镜上。
镜中的迟清侧过脸看向窗外,流畅的下颌线配着清冷的侧脸,若是好好打扮一番,可要比所谓的“班花”“校花”好看很多。
她竟然兼职了?胡曼希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胡曼希暗叹迟清此人太有心机,那份兼职指不定是从哪里得来的,毕竟迟清这个穷丫头可是能攀上富家女高枝儿的人。
迟清这个人真不简单,说不定又在暗戳戳筹划什么。胡曼希翻了个白眼,“真是让人作呕。”
“你说什么?”苗颖没听清胡曼希说了什么。
胡曼希切换了一首歌不耐烦道:“没什么,明天记得送我去上补习班。”
“知道了。”苗颖又问迟清,“迟清你明天做什么?去兼职吗?”
“不,我明天想回老家看看哥哥。”
“哎呀,我明天可要送曼希去补习班呢。”
迟清摆摆手,“我自己坐火车回去。”
说完,迟清又补充,“我自己买票就行。”
“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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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清假期回家就是自己坐火车回去,而怎么坐火车是盛梦田教的。
盛梦田画了乘坐火车的攻略,简单易懂,让迟清这种没坐过火车的人都能顺利坐车回家。
“迟清,明年我们这里就要通高铁了,你知道吗?”某个午休时间,盛梦田停止教学,她坐在迟清身边这样说。
迟清放下笔问:“高铁?什么是高铁?”
“高速铁路,时速250km—350km。”盛梦田拿过笔记本写下了两个数字,又用手虚指了一个方向,“那边的新区也会随着高铁的通行快速发展,我妈说,那边的房价已经慢慢涨起来了,说不定以后会是房价最高的地方。”
“啊,这样啊。”迟清不是非常理解,只能感叹一声,“那高铁会通到我家那边吗?”
盛梦田支着头思考一会儿说:“我不太清楚,你家那边好像不在那条线上,可能以后会通吧。”
她趴在桌子上看向窗外又说:“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也不是每个市都有地铁呢,地铁多方便啊,你家那边公交车都不是很多,路也不怎么好,回家也不太方便。”
盛梦田摇摇头,拍拍迟清的手,“迟清,我们找个时间去看修高铁的吧,他们应该已经修好了,只剩后面的试运。”
迟清望着两人交叠的手点点头,“好啊。”
~~
坐着镇上三块钱的三轮车颠簸到村口后,迟清拎着书包跳下车。她惊讶地发现,村里的泥路竟然变成了石子路。硌脚的石子从村口铺到村尾,顺着路往家的方向走,路上也全是石子。
路边有村民在聊天,迟清笑着寒暄几声问:“大娘,这路上怎么都是石子啊。”
大娘坐在小马扎上边择菜边回答:“不知道啊,半个月前镇上的人拉来几辆车的石子,给我们村的每个人都发了几十块钱,要我们把石子铺路上,可能是留着以后修路吧。”
“修个什么路,这石子路都铺多久了也没见有人修,谁知道用来干啥的。”另外一个大娘说,“不过这石子路可比以前的泥路好多了,下雨也不会踩一脚泥。”
话虽如此,但是实在是硌脚。迟清背着书包往家走,还没进家门,一群穿着规整的人和邻居红霞大娘从自己家里走出来,他们说着笑着,一看到迟清,红霞大娘连忙把穿着校服的迟清拉到几个陌生人面前介绍:“这个就是迟清。”
迟清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为首戴眼镜的男人伸出手,“你好啊迟清。”
红霞大娘给迟清使了个眼色,迟清反应过来连忙握住了男人的手,“你,你好。”
一旁的红霞大娘热心地给迟清解释,“迟清,这是上面下来扶贫的,已经给你家争取到了低保,也把你家列为贫困户,给你家进行对应的帮助。他们还给你哥哥弄了残疾人补助,每个月都能领到钱呢。”
“迟清,你好,我们是扶贫办的。最近下发了扶贫政策,我们也通过村委的上报了解到你家的情况,把你家列为扶贫对象。这次是来走访一下,本来以为见不到你,毕竟你还在上学,又住在胡雨生家里,没想到赶巧了。”眼镜男身后的年轻女子拎着公文包笑着说。
低保、扶贫、残疾人补助这些词堆积在一起冲进脑子里,迟清一时之间愣住了。她整理了思绪后,一股难以言喻的东西涌上心头。
红霞大娘看迟清说不出话来,连忙笑着说:“可不是赶巧了,哈哈哈哈,我还想着等迟清放寒假回来才有机会跟她说。迟清她啊,在三中上学呢,那可是x市最好的学校,迟清成绩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呢。”
听到三中,年轻女子眼睛弯弯,“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以前也是三中毕业的呢。”
迟清看向女子胸口处的徽章,咽了一口唾沫,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女子又说:“迟清,你可要好好学习呀,你要考个好学校,给自己挣个好前途。”
眼镜男点点头,“迟清,现在国家给了你帮助,社会也在给你帮助,你在学校只管学习就行,以后考上了大学也不用担心学费。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只要你想上学,国家就会帮助你,只要考出成绩,就有学上。你呀,以后找个好工作,努力奋斗,争取摘掉贫困的帽子。”
这一番话令迟清眼睛湿润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受到了帮助,还是因为她似乎有了更多的选择。
迟清总觉得自己的一生应该是一条直线,成长,上学,辍学,打工,结婚,生子,养育孩子,老去,死亡。
她见过很多这样的人,村里的人,村外的人都是这样。
当她遇到盛梦田后,迟清才知道城里的人不会是这样。
城里的人不用种地,城里的孩子可以弹琴、画画、跳舞,可以拥有很多,可以见到蓝色的天空和海,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
盛梦田告诉过她,人的一生不该是一条直线,但是迟清深知,如果自己能拥有一条直线的人生,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人生了。
她贫穷,她无知,她懦弱,她一无所有。
像她这样的人要永远仰望盛梦田,要在盛梦田身后努力奔跑追赶。她也知道,终有一天,这场不对等的友谊会被时间冲淡。
一个垃圾,生下来就是为了被丢进垃圾桶里,然后进焚化炉,她不能变成鸟自由地飞,也不能变成树茂盛生长,更不能选择她最后会进哪个焚化炉。但此刻,她似乎觉得一切都没有那么糟糕。
迟清忍住要哭的冲动对几人说着感谢,年轻女子继续说,“迟清,之前你爷爷的新闻曝光后,社会上有好多人给你进行捐助,这几年也依旧有很多好心人持续给你捐赠东西呢。我听红霞大娘说,村里的人也会帮助你家,你看,这个社会其实很温暖呢。”
听到“捐助”这两个字,迟清愣了一会儿。
什么捐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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