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年底的期末考试,老师讲课的节奏快了很多。各科老师每每上课都要提一句其他班的教学进度,仿佛只有自己班赶不上别人似的。
数学老师是个瘦小的男人,声音又哑又细,讲课时经常会说些废话,比如他在做某个题时有什么想法,又比如哪一年教了什么样的学生,那个学生给他留下了什么印象。
念经般的声音让本就疲倦的大家再添一层睡意,迟清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继续听讲,瞥见窗边冒出个身影,连忙用胳膊肘捅了桶刘檬檬。刘檬檬迅速坐直身子,不一会儿班里出现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瞌睡虫也被快速赶跑,全班同学聚精会神地听数学老师讲课。
等那个身影沿着窗户来回走几趟又慢悠悠离开,全班同学便恢复了烂泥般的听课姿势。
“老洪最近总是来检查纪律,大冬天的他也不嫌冷。”刘檬檬没了睡意,撑着下巴听数学老师讲题。
老洪名为洪盟,是140班的班主任,担任语文老师一职,他瘦瘦高高的,话不多,眼神很有威慑性,同学们都很害怕他。
但在迟清眼里,洪盟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人,可能因为她的语文成绩过分好,洪盟对她一直都很温和。
“檬檬好好听课吧,我听不懂的话可不知道该问谁呢。”迟清低头记下一道公式。
刘檬檬拿起笔在书上划了一下公式说:“你不知道该问谁?怎么可能,你不是经常和理科班那个学霸一起去补习吗?”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放下书,双手支着讲台开始讲“过去的故事”,刘檬檬则拧开水杯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叫盛梦田是吧,我看她期中考试考全校第三呢。诶迟清,你怎么认识她的呀?我听说她妈妈在xx局工作,地位可高了,她的其他亲戚也很不一般呢。别人都说她以后也是要进那种地方工作的人,而且她现在成绩那么好,肯定是奔着清北保送名额去的。哎,真是让人羡慕,我怎么没有这样的脑瓜,没有福气投胎到那种家庭呢?”
迟清写字的手顿了顿,旋即低声说:“那些不是她想要的。”
刘檬檬撅着嘴,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笔,“她不想要的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我但凡成绩和她那样的家庭随便占一点,我都得横着走。她以后肯定会和跟她一样优秀的人结婚,真是羡慕死了呜呜呜,迟清,你羡慕不羡慕。”
迟清抬头看向黑板,数学老师讲起故事吐沫星子四溅,台下几乎没几个学生认真听,他只看到聚精会神听讲的迟清,便笑着和迟清对视。
等故事讲完,他抓起粉笔背过身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迟清揉揉太阳穴,没有回应。
晚自习过后,迟清像往常那般去女厕所倒垃圾,等收拾完把工具摆放好,一转身看到胡曼希在阴暗的角落里站着,迟清吓了一跳。缓过神后,迟清关上柜子问胡曼希有什么事,胡曼希方慢悠悠走向灯下。
“迟清,你兼职还挺多啊,不过你又倒厕所垃圾又在餐厅工作,你不嫌脏别人还嫌脏呢!”还好胡曼希从来都不怎么在迟清兼职的地方吃饭,不然真的是恶心死了。
迟清听完后没有理她,走到一旁的水龙头处接了点洗手液开始洗手。
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工具房异常清晰,胡曼希见她不说话,走向前拧开了另外一个水龙头。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欣赏了片刻,然后把手心里接的一小捧水甩到迟清头上。
“你哑巴了?迟清,我要是把你这件事说出去,我看你那兼职还能不能做。”迟清的沉默让胡曼希火大。
迟清依旧是没开口,等认真把手洗完后她才靠在一旁俯视胡曼希,“你有什么事?”
这个没有情绪的声音和以往的迟清不一样,胡曼希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她抽出纸擦手,擦完后将纸扔在迟清脚边,“你有那么多兼职,想必赚了不少钱。迟清,我们家也没有亏待过你,供你上学供你读书,要不是我们,你可没有机会到城里生活。你欠我家太多了,一辈子你都还不起。”
迟清别过脸,胡曼希分辨不出她脸上的情绪,继续开口:“那现在就到了你还的时候,你有补助又有兼职赚的钱,现在肯定是个小富婆,我最近缺钱花,你先给我拿点儿。”
说着,她伸出了手。
原来是要钱来了。不过迟清从来没想过胡曼希竟然会问自己要钱,胡曼希的生活费比她高多了,零花钱也不少呢。
如果是以前,迟清肯定会扣出点钱交给胡曼希,但现在,迟清并不想把钱拿出来。她弯下腰把脚边的卫生纸捡起来放到胡曼希手里,看着胡曼希的脸扭曲起来,迟清笑道:“我也挺缺钱的,给不了你。”
她的笑激怒了胡曼希,胡曼希当即就把手心里的卫生纸甩到一旁,干脆利落地给迟清来了一巴掌。这个耳光响亮无比,狭长的工具房里涤荡着回音。
“给不了?迟清你当我瞎吗?你手里有多少钱我能不知道?”胡曼希甩甩打麻了的手怒骂,“你脸皮可真厚,我的手疼死了!”
她吹吹自己的手又伸出食指准备再次咒骂迟清,可视线落在迟清身上后,瞬间被迟清阴冷的表情吓到了。
胡曼希从来没有见过迟清这副模样,以往的迟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所以她才会无所顾忌地欺负迟清。但是现在的迟清,那个总是带着笑意的脸覆了一层阴霾,双眼似寒冬腊月的尖刃,仿佛随时都要捅破她的内脏。
她有点害怕,但还是直起身子大声说话,好给自己壮胆,“你瞪什么瞪!迟清,你住在我家里的事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别人要是知道你在我家白吃白喝白住,向你要点钱你还想打我,你觉得以后还有人想要和你玩吗?”
迟清把掉在脖子上的头发别在耳后,丝毫不在意道:“随便你,不过我并没有想打你,但你确确实实打了我。”
胡曼希冷哼一声,“怎么?你还想告状?”
迟清拿起角落里的抹布把洗手台擦干净后转身出门,胡曼希见她不理自己,连忙追上前去拉住迟清的胳膊,“迟清!你到底给不给我钱!”
迟清把胡曼希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一字一句道:“我不给。”
她转身离开,只留给胡曼希一个背影。胡曼希想要发火却不知道怎么发,只能踢一脚空荡荡的垃圾桶。
猛然间,她想到迟清还在自己家里住。
“哼,迟清,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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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深了,课间同学们都趴在桌子上睡觉。老师建议大家多出去转转,否则一直憋在屋子里会犯困。但大家还是选择窝在自己的位置上趁着课间眯一会儿,打了上课铃再伸着懒腰继续上下一节课。
天气预告说会有雪,但迟迟不见雪来。迟清不太希望雪来,化雪的时候冷得很,会影响她做兼职。
午休去补习的时候,盛梦田多带了一条毯子。她把毯子塞到迟清怀里,拿起书本站在讲台上给迟清讲题。提问迟清的时候,迟清也能很快讲出自己的思路,这让盛梦田很意外。
“迟清,我感觉你最近进步很多。”补完一个课程,盛梦田伸着懒腰走下讲台。
她把书本放在课桌上,拿起迟清捂热的毯子盖在两人的腿上。
迟清低头把题写完说:“因为最近快期末了,不想考得太差,上课就用心了很多。”
盛梦田打了个哈欠,把面前的书本放在一旁撑着下巴说:“比你之前的状态好多了,之前有段时间你好像精神很不好。”
迟清笑笑:“是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盛梦田把手放在迟清腿上淡淡道:“哦?记性这么不好?”
掌心的温度透过毯子传到腿上,迟清下笔重了很多,“我记性时而好时而不好,可能是不太用心。”
“那你心用在哪里了?”盛梦田轻轻拍着迟清的腿,声音慵懒得像只猫咪。
迟清的笔停在本子上许久,不等她回答,盛梦田把她手里的笔拿走,将桌子上的书本整理到后桌,然后把毯子拿起披在两人身上。
“这是……”被披上毯子的迟清不太明白盛梦田要做什么。
盛梦田用毛毯下的手揽过迟清的肩,慢慢把迟清按下去,“我感觉午休不睡觉下午就好困,为了下午能有好精神,我们花一半的时间来睡觉,好不好?。”
她很快就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看向迟清,迟清也觉得有点困,枕着手臂趴下去。
毛毯很大,正好能把两人盖得严严实实,像是挤在一个床上睡觉。迟清意识到这个后脸上红扑扑的,她只露出一双眼睛,声音有点羞赧,“盛梦田,你这个毯子还挺大的。”
“刚好装下我们两个。”
“对。”
“睡吧迟清。”
“嗯。”
也许真的是太困了,迟清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了。盛梦田还没有入睡,睁着眼睛望向迟清,看了一会儿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迟清真傻。盛梦田把毯子往上拽拽,闭上了眼睛。
等迟清被盛梦田喊醒后,她听到盛梦田惊喜的声音,“迟清迟清,下雪了!”
迟清揉揉眼睛从盖得严严实实的毯子里坐起身子,等视线慢慢清晰后,窗外飘落的白雪让她瞬间清醒。
盛梦田把毯子拿开拉着她往楼下走,“迟清,快,我们下去看雪!”
雪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是每次下雪大家都会为此小小欢呼一下。走到楼下后,碎絮缓缓从天空飘落,掠过枝叶凋零的杉树,打在红色的老教学楼上,仿若童话里的画。
盛梦田仰着头伸手去接雪花,认真观察掌心里雪花的形状。只是掌心的体温太高,落在手心里不一会儿就化了。
迟清站在盛梦田身后望着她,盛梦田却折回她身边拉起她的手,“你愣着干嘛,来玩啊。”
“雪,雪有什么好玩的。”迟清的印象里,只有雪积起来才有得玩,现在这样小的雪,说不定等雪停了地上马上就干了。
“我们在这里就可以和雪玩啊。”盛梦田说。
她忽然背着手围着迟清绕一圈,迟清没明白她要做什么,下一秒盛梦田就拉起迟清的手,开始引导迟清跳舞。
“跳舞?”迟清问。
盛梦田点点头,“来,跟着我,我们跳华尔兹。”
说着,她的手握在迟清的腰上,并把迟清的手放在自己肩上,随后握着迟清的另一只手开始跳。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迟清,我往前走你往后退。我往后退你就往前走。”
“啊,啊,好。”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来迟清,转圈。”
“好。”
迟清比盛梦田高了一些,转圈的时候盛梦田要稍微掂下脚。不过迟清的舞步比盛梦田想的要好很多,见她掌握了舞步,盛梦田哼起了歌。
雪密了很多,红色的老教学楼屋顶上很快盖了一层洁白。两人头上也落了一些雪,只是她们都沉浸在舞步里,丝毫没有发觉。
一支舞结束,盛梦田行礼谢幕,迟清也学着她行礼。
盛梦田脸上是遮不住的喜悦,她握紧迟清的手问:“迟清,你寒假要干什么?”
她头上有很多化不掉的雪花,迟清伸手把雪拨掉一些,答:“这个我还不太清楚。”
盛梦田知道迟清可能又要回家照顾哥哥,她有些哀伤地望着越来越大的雪说:“迟清,我好想和你一起过春节,想和你一起守岁、看跨年的烟花。”
她揉揉鼻子,用手去接雪花。
在外面玩了一会儿,手也变得冰凉,雪花落在手上不会立马融化。
“每年寒假我都是要被妈妈带着去应付那些亲戚还有一群我不认识的人,一点都不开心。”盛梦田抿着嘴说,“要是能和你一起过年就好了。”
迟清把手缩在袖筒里,声音低低的,“对不起盛梦田,我不能给你承诺,抱歉。”
寒风呜咽,盛梦田沉默许久,最后轻叹一声。
她们站在雪里,任雪把人装饰得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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