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小姨家的大门被关上了。
“关门不要没轻没重的,门坏了我小姨还得花钱去修。”盛梦田一脸无所谓地走到客厅,她低头看着手机贴吧上关于她成绩的讨论,正津津有味地查看帖子,余光一瞥,愣住了。
客厅左边桌子上摆着迟清送她的那把吉他。
陆茗希轻轻放下昂贵的包包,抬眼看去,声音不怒自威:“这个就是你成绩下滑的真凶吧。”
“不是。”盛梦田下意识否认。
陆茗希踩着拖鞋走向放着吉他的桌子,轻抚了一下琴弦,悦耳的声音在盛梦田耳中像催命符。陆茗希的手指纤长无比,光滑细腻,一看就是没有怎么劳作过,只是这双手拎起了吉他,盛梦田觉得下一秒它就会被摔在地上。
“田田,这把吉他价值3、4000呢,你攒了多久?”陆茗希锐利的目光在盛梦田身上扫射,声音平淡如水。
盛梦田摇头:“这不是我买的。”
“你最近好像还发歌了,我听了一下,应该是你在电脑上做的吧。”
“你知道我账号?”
“吉他什么时候买的。”陆茗希紧紧握着琴颈,脚步往前移了移,手中的吉他也跟着晃。
“我说了不是我买的,还要我再说一遍吗?”盛梦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盯着妈妈的眼睛大声回答,似乎在以此反抗妈妈往她身上安罪名。
风从阳台吹向客厅,珠帘哗哗作响,母女俩面对面沉默着,许久,陆茗希把吉他放回桌子上,那把吉他忽然从桌面掉下。
见此,陆茗希欲要接住吉他,然而随着一阵弦音响起,断了弦且面板和侧板裂开的吉他躺在地上。
盛梦田僵在原地,绷开的弦落在侧面,侧板的大口子像无尽的深渊,似在张着血盆大口把她吞没在腹中。
浅灰色的地板上落着碎屑,一块,两块,三四块。
每一片碎屑都是迟清辛苦劳动换来的。
她想起那个暑假,大汗淋漓的迟清在炎阳下帮忙称纸箱子,系好用秤提起,看看量度,算价钱。
那天的奶茶店里,迟清少见地买奶茶喝,也是因为很久以前她责怪迟清不自己买着喝吧。
这个傻瓜总是很节省,什么都舍不得,可她会给自己买一大束玫瑰,会买昂贵的吉他。
所以这把吉他,她要花多久才能攒到呢?
盛梦田走向坏了的吉他,蹲下身子去捡碎屑。
她要捡起每一片、每一块、每一粒木头渣渣。
看到盛梦田如此,陆茗希下意识想要说抱歉,可一想到盛梦田倔强的模样,脸上的歉意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她绷着脸严肃起来,不再像刚刚那般云淡风轻:“田田,31名,你知道31名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无法被保送清北,也意味着你不能自由选择想要去的985,从第2名能跌落到31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茗希见盛梦田一言不发地捡碎屑,心里莫名地火大,又不敢发作。
她觉得盛梦田的退步不太正常。
之前盛梦田一直保持前三名,不可能一下落到31名,况且两次考试只隔了一个月,怎么也不会退步那么快。
“怎么不说话了?田田,你是不是故意和妈妈作对?”陆茗希声音提高了几个度,“你倒是说话啊,你知不知道我整天为了你的成绩有多费心,学校保送清北的名额很少,你只有一直保持前三名的成绩,才能有希望被保送。”
“但你总是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做?你要我时时刻刻在你身边监督你学习吗?你已经长大了,不是个孩子了。你这次退步那么多名,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讲你的成绩。”
“你平时即便不是第一,但是保持那个成绩,我还是挺为你骄傲的,起码说出去不丢人。可现在呢?31名,从第2滑落到第31名,田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不能解释一下吗?”
“你的嘴巴是缝上了吗盛梦田!”陆茗希终于受不了盛梦田的沉默,她不顾形象地吼叫一声,似在发泄对盛梦田的愤怒。
盛梦田蹲在地上没有理会陆茗希的声音,陆茗希索性把吉他捡起,盛梦田见此连忙去拽吉他,两人一拉一扯,吉他被甩到一旁,那把本就坏了的吉他这下彻底报废了。
它烂成一团廉价的木片,绷开的琴弦像建筑裸/露在外的钢筋,掉落的碎屑撒得到处都是,如同被丢在垃圾桶里腐烂的瓜皮。
恶臭袭来,嗡嗡响的苍蝇爬满她的身体。
盛梦田冷笑一声:“所以一直以来,你重视的从来都是我的成绩,而非我本人。”
“盛梦田,我告诉你……”
“你们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希望我得第一,希望我有个好成绩,希望能够借此炫耀。可我想要什么你们知道吗?我想要的东西你们会给我吗?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盛梦田像是失控般挥舞着双臂,她狰狞着五官,声音沙哑无比,“小时候要我学这些东西我就得学,长大了要我放弃我就得放弃,你要我考第一我就得考第一,你要我做什么工作我就得做什么工作,那我是什么?我只是一个你实现愿望的机器人?我只是一个不需要有自己想法的工具?”
“我为什么非要成为工具,我就不能自由自在地活着吗?你觉得我会快乐吗?你觉得一直按这个样子发展,我以后会获得幸福吗?”
“妈妈,我是您的女儿,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也会难过,我也会累。如果你觉得你的女儿就应该过这样的日子,那你当初就不要生下我啊。”
“考第一考第一,去清北去清北,我真的很痛苦,我已经要发疯了,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啊?妈妈你告诉我啊,是谁造成的这一切,是谁啊!”
“是你啊!是你把我逼成这个样子的!”
陆茗希看她这样癫狂的样子,又急又气,“你在这里发什么疯?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是为你好,你怎么就听不懂呢?你要气妈妈吗?你要和你那个爸爸一样背叛我吗?离婚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你说你不会像你爸爸那样,你说你希望我能够得到幸福,我的幸福是希望你考个好成绩,而不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个疯子一样气妈妈……”
她说着,想起那天在民政局门口等待的盛梦田。
盛梦田一脸冷漠地站在门口,直到妈妈拿着离婚证走出来,才扬起一个笑容。
而盛长隆拿到离婚证后,马上带着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去领结婚证,这对狗男女领完证还不忘炫耀一番。那女人还有一个和盛梦田差不多大的儿子,听说最近又怀孕了,真是令人恶心。
陆茗希总觉得人生中最大的错误是和盛长隆结婚,这个污点会跟随她一辈子,时刻提醒她的失败。她不允许自己再失败,也不允许自己培养出一个失败的女儿。
可是望着这个成绩下滑还顶撞自己的女儿,她忽然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
她用心培养的孩子,此刻仿佛视自己为敌人。
一想到刚刚盛梦田发疯的样子,陆茗希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慌忙把眼泪擦去,努力平静下来说话:“你为什么总觉得妈妈是在害你呢?我要纵容你吗?我要等你以后无所作为,然后等着你来怨恨我吗?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怎么听不懂呢?”
她用力说完最后一句话,脑袋忽然变得很沉很重,鼻子像粘住了一样呼吸不上来,她摇摇晃晃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缓了许久才正常呼吸。
盛梦田有点被吓坏了,她慌忙接水递给陆茗希,看她苍白的面色开始红润起来,方舒了一口气。
陆茗希别开脸不再与盛梦田说话,盛梦田则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两两沉默,最终盛梦田转身去收拾吉他,她把无法修复的吉他装在巨大的袋子里丢在角落,去洗手间洗过手后与妈妈道别:“下午还要上课,我先回去了。”
打开大门,盛梦田止住步子,她回过头,平静地跟妈妈说:“我期末考试会考第一名,以后的每一次考试我也会考第一名,直到被清北正式保送。”
砰——
轻轻的关门声响起后,盛梦田站在门外落下眼泪。
她当然明白,[选择]这个东西不是谁都可以拥有,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丧失[选择]的权力。
她要为别人的愿望放弃自己的当下,甚至是[不可预判]的未来。
为了妈妈,她不能[自私]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只要妈妈幸福就够了,只要妈妈开心就够了,对吧。
那么迟清,你呢?
你也希望我要为了妈妈放弃我想要的未来吗?
她快速地按着向下的电梯,手指在down键不停地点着,叮一声,电梯到了,她快速进入电梯,望着变换的数字发呆。
她不敢问迟清。
她怕得到[是的]的回答。
但从现在开始,她要跟妈妈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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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清一个月没见到盛梦田。
与其说没见到,不如说对方不想见到自己。迟清没有主动去说什么,她想,可能两个人需要冷静冷静,说不定下一次见面就好了。
期末成绩是在放暑假前出来的,成绩榜一放,榜前又挤满了学生。迟清和刘檬檬挤进去看,迟清的班级名次没变,但是校名次进步不少。
“哇,迟清你又进步了。”刘檬檬很为迟清感到高兴,她回过头找自己的名字,也在靠前的位置找到了自己,“哈哈我也进步了!迟清,我们周五去吃一顿吧,正好要放假了,我们得一个暑假见不到面。”
迟清从人群里走出,往理科的成绩榜走,“好呀好呀,去荧火路那家的烧烤店吧,我之前帮他们发过传单,认识老板,到时候说不定会给我们便宜一点。”
“那真是太好了!迟清真厉害,认识的人可真多呀。”
“只是打工多而已啦。”
说着,迟清挤进了理科的成绩榜,一抬头就看到排在第一名的盛梦田。
她以超第二名罗君40分的成绩位居榜首,各科几乎都接近满分,看到她成绩的学生无不赞叹。
“迟清!盛梦田第一名啊!还是接近满分的成绩!这也太厉害了吧!她上次不还是31名吗?怎么这次这么牛哇!”刘檬檬摇着迟清的手臂,激动的不得了。
同样激动的还有身边的学生,他们也在讨论盛梦田从31名跑到第1名的神迹。
盛梦田的名字太过刺眼,刺得迟清眼睛有点酸,她从人群中挤出来后正好看到不远处的盛梦田,于是不顾还跟在身后的刘檬檬,快速跑去想和盛梦田打招呼。
然而跑到盛梦田面前后,对方像看不到自己似的从旁边绕了过去。
迟清有些难过地回过头,目送盛梦田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跟过来的刘檬檬疑惑道:“你们两个是闹别扭了吗?”
迟清揉着头苦笑一声:“哎……是吧,可能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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