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他们在钟声中相遇,又在钟声中重逢。
芜川夏末的蝉鸣一如往昔。
金色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投下一片片斑驳光影,随风轻晃。
树影摇曳下,江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弟弟。
于江迟而言,这不过是一次久别重逢,而对其他人来说,这却是横贯了生死的失而复得。
江沨见到江迟眼眶微红,飞快地用拇指摸了下眼角。
江迟热情地拥抱了自己的大哥,如同以往很多次放寒暑假回家一样。
他问江沨:“哥,户口本带了吗,我得去补护照。”
江沨替江迟拉开车门:“先回家,爸妈都在家里等你呢。”
江迟看了眼时间:“不行,现在十点了,出入境管理大厅中午11点半下班,不办来不及买票了。”
江沨说:“你不用着急出国,秦晏就在芜川。”
江迟:“他在芜川?难怪国外的号码打不通,他是回来找我的吗?”
江沨摇摇头:“秦家办喜事,他回国参加婚礼。”
听到婚礼二字,江迟遽然间想到了他在飞机上做的那个梦。
他本来都探身往副驾驶坐了,听到这话猛一抬头,脑袋磕在门框上,痛得‘嗷’了一声。
江迟脑袋磕得嗡嗡直响,一时间天旋地转,只觉自己所有担忧果然成真了!
难道主角攻、受的CP真就拆不掉吗?
虽然江迟从没要求过秦晏为他守寡三年两年的,但半年就结婚也太快了吧!
江迟一把抓住江沨,连声问:“秦家办喜事?谁的婚礼?秦晏又要结婚了?他不要我了?怎么可能?他是不是失忆了?就像电视剧里那样以为我死了受了很大的刺激,然后就把我忘了,去跟别人结婚了!”
“他受的刺激是挺大的”江沨嘀咕了一句,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江迟,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江迟急得在原地转圈:“我冷静不了啊,我老婆没了!他不要我了,我怎么办啊,哥!你知道老婆没了是什么感受吗?”
江沨几次开口都江迟打断,听到江迟忽然来了句‘你知道老婆没了是什么感受吗’更是极为扎心,气得恨不能踹江迟一脚。
于是江沨也不说了,想着等江迟冷静下来再说。
江迟从江沨口袋里手机,给秦晏国内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
江迟失魂落魄:“完了,他不接我电话。”
江沨把手机拿回来,淡然道:“是不接我电话,他们家今天在世纪大厦办订婚宴,估计在忙吧。”
江迟如遭晴天霹雳:“什么!这么重要消息你现在才告诉我?!”
江沨说:“也不是很重要,因为”
他话还没说完,江迟就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车钥匙,转身开车跑了。
奔驰G63发动机轰鸣一声,咆哮而去。
江沨:“”
江沨站在原地,把没说完的继续讲完:“因为根本不是秦晏结婚,是他哥结婚,真不知道你在急什么。”
话都不听人说完,咋咋呼呼的一点也不成熟,就这傻样,老婆跑了也不奇怪。
等等,等等。
江迟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说秦晏是他老婆?!?!?!
*
世纪大厦门前,是如江迟梦中一般祥和喜乐的场景。
宴会厅宽敞明亮、灯光温暖和煦、玫瑰娇艳蓬勃。
九层香槟塔足在两米多高,水晶灯的照耀下,折射出斑斓绚丽的光。
订婚宴的宾客并不多,他们衣饰华贵,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和善又喜气的笑容。
宾客们并不认识江迟,但都以为是亲家的亲戚,客气地向江迟颔首示意
眼前的一切,和江迟穿越那天如此相像。
江迟甚至生出些许恍然,仿佛他穿书以后这几年只是黄粱一梦,如今大梦醒来,所有紊乱的剧情线回归正轨,被无形的力量拨乱反正。
主角攻和主角受会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幸福快乐的共度一生。
可去你妈的剧情线!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把他和秦晏配一对才行!
江迟心烦意乱,连电梯都没坐,迈着长腿三两步跨上楼梯,一把推开记忆中那扇门。
听到响动,屋内的几人同时看向门口。
这扇门后并不仅有秦晏——
季瑜、秦知颂、洪子宵、方思折他们都在。
在看到江迟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表情都精彩无比。
休息室内陡然安静下来,顷刻间无人言语,宛如被按下暂停键的旧影片。
阳光穿过格栅,每个人身上都笼着一层金色的光。
江迟逆光而立,轮廓边缘是一团团温暖的光晕,灿然明媚,如梦如幻。
秦晏猛地站起身,怔怔望向江迟。
江迟也看秦晏。
秦晏静静站在那儿,像一抹霜影,也像一缕月光。
灿烂阳光之下,细小的灰尘飘飘荡荡。
这一眼穿越时光,在岁月尽头短兵相接。
积攒了太久的思念躁动着,似要消散不见,又似要喷涌而出。
他们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又有些许不同,语言的苍白实在难以描绘出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秦晏瘦了很多,面颊轮廓更加清晰,身上的气质比初见时还要冷漠深沉。
他比江迟更像一缕死而复生的幽魂,周身气场沉寂如万丈寒渊,连订婚现场这样温馨的氛围也不能浸染半分。
秦晏是活着的,但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在看到秦晏的这一刻,江迟知道自己一定误会了什么。
他看了看秦晏身上的黑色西装,而秦知颂却穿了一身铅灰色
对了,之前就听秦知颂说他要结婚来着。
这原来秦知颂的订婚宴!
好丢人!
还好自己一看到秦晏忘了发脾气,没来得及兴师问罪。
江迟紧皱的眉峰渐渐松开。
他轻咳一声:“大家都在啊,好巧。”
所有人都看着江迟,洪子宵瞠目结舌,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卧槽,好尴尬,怎么没人说话啊。
江迟被他们搞得都有点不自信了,他伸手在洪子宵眼前晃了晃:“你们应该能听到我说话吧。”
洪子宵终于回过神,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扑到江迟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江迟哑然失笑,轻拍洪子宵肩膀:“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洪子宵眼泪稀里哗啦地流,哭得比知晓江迟死讯时还伤心:“卧槽,兄弟,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洪子宵的动作像是个信号,霎时惊醒众人。
江迟回来了!
他还活着!
方思折也蹭得站起来,伸手捏了把江迟的脸,季瑜也开心地和江迟拥抱。
三个人围在江迟身边,每个人都在对江迟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他们问得最多的,就是江迟就是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到底怎么从火场中逃出来的。
江迟简单讲了自己怎么跳的窗、怎么被科考船捞上来、怎么去的南极洲,又讲了自己怎么获得了研究员们的信任,怎么跟着补给的直升机到了德国,在德国接受了两周的脱密期,才在大使馆的帮助下辗转回到国内。
洪子宵直呼牛逼,说江迟是当代鲁滨逊,都漂流到南大西洋去了。
季瑜比江迟还激动,尤其是听到江迟是跳了窗才得以逃生,整个人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对南极十分好奇,问江迟看到极光和企鹅了吗。
江迟将他们的问题一一答了。
洪子宵又哭又笑,方思折眼圈也红了,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话,就像从未分别过那样。
失踪的朋友重新出现,死去的灵魂重返人间,这是秦晏梦中都不会出现的团圆景象。
气氛温暖而热闹,欢洽又和气。
如果故事总要有个结局的话,停在这里,刚刚好。
秦晏站在原处,深深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他眼神一瞬不动地盯着江迟,好似一眼看不到,江迟就会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消失掉。
江迟怀里挂着眼泪汪汪的洪子宵,遥遥回望秦晏,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秦晏也清清浅浅地笑了笑。
秦知颂拍拍秦晏的肩膀,把洪子宵从江迟怀里拽出来,他作势看了眼腕表:“订婚宴快开始了,我们先出去吧。”
洪子宵有好多话要对江迟说,原本不想走,耐不住方思折和季瑜都很有眼力见,知道这个时候最需要和江迟独处的人是谁,于是捂着洪子宵的嘴,强行把他从休息室拖走了。
众人离开后,空间一下子宽敞起来。
江迟站在门口,秦晏站在厅中,距离显得有些远,近乡情怯,两个人都怕惊到彼此似的,谁也没有动。
几息过后,江迟率先走向秦晏:“秦晏,我回来了。”
秦晏声音很轻:“江迟,好久不见。”
江迟握住秦晏的手:“很抱歉,让你等得有点久。”
秦晏指尖微微一蜷,眼眶酸涩:“也没有很久。”
江迟絮絮叨叨地解释说:“南极没有信号,科考船上网络是内部加密的,只能单向接收消息,通讯频道也是联通各国研究所我当时做了很多尝试,而且最开始的时候,我的眼睛还看不见,镁火燃烧的光超级亮,这给我晃得”
秦晏凝望着江迟,眼前逐渐视野模糊,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倏然间就断了。
这不是他的幻觉,也不是梦境。
江迟真的回来了。
他就站在秦晏面前,仿若从未离开过。
又像只是下楼买了东西,或者回了趟学校,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很快就回到了秦晏身边。
那些生死与遗憾、离别与不舍,都在江迟在喋喋不休的解释声中化为云烟,彻底消散。
这半年的分别俨若场经久噩梦,直到今日,秦晏才从梦魇中醒来。
悬着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落回胸膛。
秦晏一眨眼,两行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江迟所有没说完的话全都噎在喉间。
他被秦晏悄无声息的眼泪震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秦晏哭的时候很安静,连一点呜咽声都没有。
泪水不断从秦晏眼眶中涌出来,顺着那张冷峻的脸一滴滴砸在江迟心上。
这是江迟第一次这么清楚地见到秦晏流泪,爱人的眼泪像一根绳索,紧紧勒在江迟喉咙上,勒得他嗓子发痒,胸口沉闷,大脑一片空白。
好半天,江迟才抖着手去抹去秦晏脸上的泪珠,手足无措地说:“宝贝,你别哭啊。”
秦晏就这么望着江迟,好似怎样都看不够。
江迟抬手捂住秦晏的双眼,将爱人搂进怀里,他环着秦晏的肩,却只摸到了一把削瘦的骨头,几乎没有肉似的单薄。
江迟心疼极了:“你怎么比看起来还瘦?脸色也不好看,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不是说你跟季瑜总在一块儿吗?他没有给你做好吃的?”
秦晏将额头抵在江迟肩膀上,全身都微微颤抖。
他压抑着哽咽回答:“江迟,我有好好吃饭,也有好好睡觉只是我我很想你。”
江迟眼眶一酸,也差点哭出来。
“我也很想你。”江迟与秦晏额头相抵:“南极洲的夜很长,我每晚都在想你。”
秦晏声音微哑:“可是我一次都没有梦到你。”
“我倒是经常梦到你在回来的飞机上,我还梦见”江迟战术停顿,有些涩然地说:“梦见你不要我了,和别人结婚了。”
秦晏抬起长眸,眼底浅藏温柔:“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江迟,我只怕你不要我,不会再回来了。”
江迟心念微动,心脏像是被浸在了温泉里,又烫又痛。
秦晏说的是‘不会再回来’,而不是‘再也回不来’。
在秦晏心中,江迟永远不会死掉。
他在所有人都认为江迟回不v fable v来时,偏执得如同一个执拗的妄想症患者,始终坚持认为江迟还活着。
现在江迟真的回来了,秦晏反而觉得像是幻觉。
秦晏心神激荡,怔怔地看着江迟的脸出神。
江迟伸手在秦晏眼前一挥:“想什么呢?我就在这儿。”
秦晏说:“想你独自在科考船上,眼睛又看不见,语言也不通,一个人怪可怜的,你是最喜欢热闹的。”
江迟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幻想过无数种与秦晏重逢后的对话,但秦晏总是能出乎江迟意料。
在听完江迟的经历后,洪子宵觉得很牛,季瑜更好奇企鹅。
而在秦晏心中,传奇的经历、绚烂的极光、神秘的南极生物这一切一切加在一起,都不及江迟独身在他乡那一瞬的孤独。
江迟紧紧抱住秦晏:“你也不看看自己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还只顾着关心我。”
看到江迟流泪,秦晏反而笑了起来。
秦晏轻轻卷着江迟的头发,问:“你在飞机上梦到我不要你的时候,也是这么哭的吗?”
江迟如实回答:“哭得比这大声一点。”
秦晏忍俊不禁,他弯眼浅笑,整个人如同重新活了过来。
在江迟失踪后,秦晏的时光仿佛就此凝滞,直到江迟出现,才重新开始流动。
时间的色彩又重新落在秦晏眼眸中。
他笑意盈盈地望着江迟,玩笑道:“倘若我真不要你了,你会哭得更大声吗?”
江迟牵住秦晏的手:“你要是真不要我,我就再抢一次亲,把你扛走。”
秦晏说:“那你要快点扛,等下会有人上来找我。”
江迟忍不住笑:“好。”
秦晏向江迟伸出手,等着江迟来扛他。
可江迟这次却没扛他,反而牵起了秦晏的手。
订婚宴已经开始了,所有宾客都在楼下,整个四楼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江迟轻车熟路,他与秦晏十指相扣,光明正大地从休息室走了出来。
他自大西洋东岸的港口坠海,在黑暗中抵达南极洲,沿着冰川边缘横渡威德尔海、罗斯海、阿蒙森海、别林斯高晋海,在极夜中冒雪穿过满是万丈冰缝的冰川雪地后,终于走到了爱人身边。
江迟知道有人在等他,所以必须回来。
再不会有谁会像秦晏这样需要他,他再也不会离开秦晏了。
外面钟楼里响起熟悉的钟声——
正午时分,太阳悬在天空中最高的地方。
江迟捉住了他的月亮。
他们在钟声中相遇,又在钟声中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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