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婶子你瞧的的真准。◎
伞沿微微抬起, 两人四目相对。
陈敬之惊讶,“不同撑一把?”
宋满冬也惊讶,“明明有两把伞, 为什么要挤在一起?”
“伞这么小,又罩不住你我,从这儿到公社六里, 到了还不浑身湿透。”
陈敬之沉默片刻, 把伞移回自己头顶, 见宋满冬看过来, 似乎还想说什么,忙开了口, 替自己找补, “我今天开了车过来。”
“停在大道上,从这儿走过去只要七八分钟。”
车子开过来动静大,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不想招摇, 一般都是避着人走,车不进大队的。
宋满冬勉勉强强接受这个解释,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忍了回去。
尽管她心底还是觉得陈敬之方才的想法有点儿……不切实际。
阴雨天光线本就不太好,开车视野蒙蔽的更严重。
好在乡下雨天是不怎么出远门的, 不论是宽阔的大道, 还是窄窄的田间小路, 都是美人的。
陈敬之稳稳当当的开着车, 到公社后停在了国营饭店前。
他抬起手看了眼时间,“才刚过九点,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再过去?”
宋满冬摇摇头, 拿起伞, “我早些去吧。今天下雨, 我还不知胡婶子他们那边怎么安排。”
路上她已经将胡唐两家的事讲给陈敬之了。
陈敬之也觉得奇怪,“我要是同你一起进去,他们见了我,肯定不会暴露真实想法,还是你自己先去。”
他对宋满冬的应对能力还是放心的,为做保险,又从口袋里拿出个银色的哨子递给宋满冬。
“要是出现意外情况,你就叫我。”
宋满冬拿起哨子,点点头。
她推开车门撑伞下车。
宋瑾推开窗,雨水连成线从屋檐往下流,他仰头看了看依旧阴沉沉的天色,又朝斜对面的方向看了眼,摇摇头,“这胡保国运气不太行啊。”
正在房间打扫的刘妈却松了口气,“这是好事儿。要是他们今天真弄来合你心意的菜,少爷你就得把胡保国提到县政府了。”
“初来乍到,还是不要插手怀安县的人员调动为好。”
宋瑾倚窗,一双眼睛落在天上,神色晦暗不明,“我不动他们,就该有人来动我了。”
刘妈看不上胡保国,“这种钻营之辈,心思恐怕都不在做事儿上。”
宋瑾却说,“要是能做实事儿的,我还不敢提拔呢。”
“少爷!”刘妈不赞同的劝导他,“我知道你来这儿心里觉得委屈,可你如今是县长,不比从前做闲散人的时候。你一句玩笑话都能影响不少人,更何况是调动人事?”
“胡保国提起来,只会促进阿谀之风,把怀安县搞的乌烟瘴气。”
宋瑾往后看她一眼,又转过头继续望着窗外。
刘妈便狠狠道,“你这样若是先生夫人还在肯定要收拾你的。”
宋瑾轻声说,“他们要是在就好了。”
刘妈狠话又说不下了。
拿着手里的东西出去了会儿,又进来问他,“下雨寒气重,我去买点儿猪肉中午给你煲汤?还是你想吃什么别的?”
宋瑾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站直了身体,“看来中午还是得吃白切鸡了。”
“白切鸡我可做不来。”刘妈说着,见他朝外看,也走到另一扇窗边。
视线从右扫到左,瞧见了一位撑伞姑娘敲开胡家的门。
宋瑾见人进了院子,就收回视线,“胡保国儿子结婚时请她来做过菜,听说是下面公社的知青。”
刘妈反应极快,“你知道她会做?咱们直接把她请过来做不就行了?”
宋瑾转过头,装模作样的拿起书,“只是白切鸡有点儿凉了,刘妈你去买条猪肉回来煮汤吧。”
“我是搞不懂你整天想什么。”刘妈说他一句,才下楼拿了篮子出门。
胡婶子一大早就不停张望着,院门敲响,连伞都顾不上打,便小跑过去,只是跑了两次,一回是送报纸,一回是唐婶子。
这次门环声响,她又急又怕,跟唐婶子前后走过来,吸了口气,才拉开门,见到收起伞的宋满冬,面上立刻笑了起来,“宋同志,你可算是来了。”
“我这一上午心都没放下来,就怕雨太大,你不好过来。”
她扶着宋满冬的手臂,等宋满冬进门,七上八下的心才安定。
宋满冬冒雨前来,当然不会客气的把这不当回事儿,“幸好我有朋友来公社,捎我了一程,不然我自己怕是难走过来。”
“真是太麻烦你了!”胡婶子忙道。
“你放心,你这回可是我们的恩人,绝不会亏待你的。等做完菜,我再给你包个红包。”
唐婶子也对着她连连道谢,还给宋满冬递了茶杯,“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还有时间。”
“喝水就不用了,我先做菜吧。”宋满冬进了厨房。
鸡还是鲜活的,被装在鸡笼里。
她一边琢磨着胡唐两家到底在盘算什么,一面利落的杀鸡宰鸡。
白切鸡焖上,宋满冬看了时间,便坐下来等着。
早上趴在桌上上睡过,这会儿也不困,只是在别人家的厨房,她不便胡来。
只打量了一圈胡家的厨房,便从口袋里掏出哨子,捏在指间。
虽然不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但她也没什么惧意。
宋满冬打心底认为,害怕是没用的。
别人又不会因为她害怕就不做伤害她的事,与其怕这怕那,不如想着真出了情况怎么应对。
胡婶子没来找托她,但她心底已经模拟了数种会发生的情况。
这些情况里,唯独没有用到哨子的地方。
宋满冬不知道该将它放在哪儿。
思索间,鸡已经焖好了。
宋满冬把鸡拿出来,隔碗用冰水降温。
今日天凉,鸡也冷的快。
鸡皮紧缩,覆盖在鸡肉上。
拿刀一一斩开,剁成条状,装盘是还是鸡腿的形状。
表皮是淡黄色的,从切面看,鸡肉是嫩白的,鸡骨还带着血。
这个程度吃起来会更嫩滑。
宋满冬把剩下的鸡块拿干净叶子包起来,才开始调酱汁儿。
白切鸡是没有味道的,味儿全在蘸料上。
蒜蓉姜末放在一只碗里,酱则是放在另一只碗里。
宋满冬叫了胡婶子来,“吃的时候再把蒜蓉这些倒进去就行。”
“哎!好好。”胡婶子忙应下。
她从口袋里掏出红包,“今天辛苦你了。”
宋满冬诧异的捏了下红包厚度。
胡婶子拉着她走到一旁,“宋知青,我还有点儿想跟你打听。我有个舅母也是你们河东大队的……”
拉远了,她话音才一转,“宋知青,是这样,你这手艺待在河东大队实在是埋没了。”
“我这些日子寻摸了一下,刚好有个侄子在砖厂,说他们食堂还收临时工,一个月十块钱。”
“这钱虽然是少了点,但食堂分早晚班,一天做八个小时,包两餐,还分宿舍。”
胡婶子关切道,“你们知青在大队上生活也不习惯吧?这食堂做的又是饭菜,算你本行,不难的。”
“这来了公社,空出来的半天,还能接点儿酒席、做菜什么的,添个进项。”
“不管怎么算,都是比大队上好过的。”
宋满冬心底的狐疑更重,平白这么好心?
她心底想着,嘴上还是表态道,“婶子,你说这临时工的活确实不错,只是这工作,应该挺多人想要吧?”
胡婶子嘴风严,不透露宋县长的事情,只说,“他们哪儿比得过你?你去露一手,大家肯定是选你。”
“我再想想吧。”宋满冬没应下。
胡婶子也不急,“那你考虑两天。”
他们家这边儿的事儿也没成呢。
宋满冬走到门口,唐婶子却还走在她身侧,回头对胡婶子道,“我去送宋同志。”
又做口型,“你去送白切鸡。”
宋满冬知道这又是找她有事儿了。
不然这宽敞的路有什么送的?
果然,走出一段,唐婶子便亲热的喊她,“小宋。”
跟着从身上扯出来个蓝色的绢花,“我昨个在供销社看到的头花,一瞧就很适合你。”
边说边想往宋满冬头上戴。
宋满冬躲了过去,无奈道,“婶子,你有什么事儿直说就行。”
“我这……”唐婶子脸上演绎着尴尬为难,而后才变成落寞,“我确实有事儿请你。”
“我想让你来我家陪我住段时间,我那闺女嫁了人,不好整天喊她回去。老唐呢,又天天忙工厂的事儿,我一个人实在是闲得慌。”
“原本想着找个保姆陪陪我,可我看来看去都不合眼缘。”
她的目光转向宋满冬。
宋满冬不接她的暗示,“眼缘确实难强求。那婶子你多看几位,耐着心,总能找到合适的。”
唐婶子打直球,“我就看你最顺眼。模样好,手艺好,这性子也好。”
“你放心啊,婶子拿你当闺女看,不把你当保姆。每个月给你十五块,你就给婶子家里做做饭,陪婶子聊聊天就行。”
这跟胡婶子一人比一人开的条件好,叫宋满冬更狐疑了。
但食堂的事儿她还可以考虑,到唐婶子家里去,她是绝不会想的。
“婶子……”
“满冬。”陈敬之一直等在附近,见她们说着都快走远了,不得不站出来,“这是?”
“没什么。”宋满冬趁机道,“唐婶子,送到这儿就行了,我先回去了。”
唐婶子可不甘心放弃,眼睛毒辣,“哎,这是你对象吧?你们这可真般配。”
宋满冬抬脚都走了,陈敬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婶子你瞧的真准。”
宋满冬:……
第72章
◎我没那么容易生气。◎
宋满冬折回身, 朝陈敬之的方向靠近,暗中拿手肘提醒了他一下。
唐婶子则是䧇璍觉得找到了突破口,对着陈敬之夸了又夸。
陈敬之都顾不上扭头看宋满冬, 只连连点头。
唐婶子的嘴角也越扬越高,“小宋真是好福气,有你这么个帅气又明事理的对象。”
“还行吧。”陈敬之略略谦虚。
宋满冬看他俩大有越聊越起兴, 甚至想坐下来继续聊的样子, 不得不开口喊陈敬之, “唐婶子家里还有事儿呢, 你别拉着人闲聊了。”
“而且咱们还得去供销社买东西,晚了买不到还得再来。”
“我没事儿。”唐婶子一摆手, “刚好我也去供销社, 咱们顺路。”
宋满冬提起,“婶子,白切鸡不是给你闺女做的么?不等她吃了看合不合胃口?”
“嗳!你那手艺我没什么担心的。”唐婶子一副对她十分信任的模样。
陈敬之赞同附和, “满冬的厨艺确实叫人放心。”
“是吧。”唐婶子扭头继续对他说,“而且我这实在是对满冬喜欢的很,想把她当我闺女一样照看。”
“那大队上又累又苦,饭都吃不饱, 真不如来我家里呢。也不叫他干脏活累活, 她每天陪我聊聊天, 做做饭就行。”
“小伙子, 你觉得满冬搁大队上好,还是来我家好?”
陈敬之点头,“当然是婶子你家好。”
唐婶子立刻笑开了, 她就说嘛, 这条件没问题的。
要是放在乡下, 给个几块钱,那些人都抢破头。
当下做出一副诚恳的模样,“满冬,你要有什么别的想法,或者哪里不清楚可以直接说出来,都好商量的。婶子是真心待你。”
又对陈敬之说,“你这看的清,也帮我劝劝满冬。”
宋满冬瞥了眼陈敬之。
陈敬之也看向她,笑着说,“婶子,这我可劝不了,我都听她的。”
唐婶子笑容一僵,没想到宋满冬瞧着文文弱弱的,私底下竟然能将这种瞧着颇有气势的男人拿捏的死死的。
她暗点宋满冬,“夫妻,是两个人 。你们之间的大事小事,不能总听一个人的,得互相考虑对方的想法。”
宋满冬撞了陈敬之几下,动作可以说是明晃晃的。
陈敬之没反应,唐婶子也装做没看到。
她耐心逐渐告罄,听完唐婶子的话,只是叹了一声,扬起笑脸,“婶子你说的对,听谁的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儿,这点我们回去自己商量就行了。”
“至于把我当闺女看,还是算了,我不缺爸妈。也不想要。
我们就不跟婶子同路了。”
宋满冬说完,直接拉上了陈敬之的小臂,带着人离开。
唐婶子被落了面子,心里不痛快,口不择言,“夸你两句还拿乔了?真当你自己厉害?”
“会做几个菜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就是时间紧,我们才选了你,不然想遇上这种好机会?做梦吧!”
“错过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往后你求着我我也不会叫你踏进我家里一步。”
宋满冬没反应,她反而被气的更狠了,只觉得是因为宋满冬不知他们家的厉害,“我们家在东风公社可是数一数二的。我男人是食品厂的采购主任,亲家公马上要提拔去县政府,整个公社能到县政府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要不是……”
唐婶子哼了一声,“当厨子能赚几个钱?国营饭店掌勺的师傅一个月也才二十块。就这你还当不上呢。”
见陈敬之停下来,她才觉得满意,轻飘飘的说着,“给你那么封那么厚的礼是抬举你,可别真以为你值这么多。”
请宋满冬的钱,她是觉得太高了,可胡家嫂子说也就这么一两次机会,宁肯多花点儿钱也别为几毛几块耽搁正事儿,又说钱都由胡家来出,还给她闺女多添了份儿彩礼,她才点头。
宋满冬没有同她争执的想法。
她自己厨艺怎么样,还不用唐婶子来评判。
唐婶子话说的如此决绝,太有她不服软以后不往来的意思,还省的她担心这两家人打什么坏主意。
陈敬之跟她想法却不同,转过身来,“你觉得你们给的钱多,我还觉得满冬这是收少了。”
“旁人请她,可是十块起步。她照顾你们,没提价格,这样你们还嫌贵?
婶子,请厨师充面子还是得找自己请得起的,国营饭店的厨师就挺适合你们家的,便宜。”
“一顿饭十块?!疯了吧?”唐婶子脱口而出。
他们公社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才十八块,还不够吃两顿饭的。
陈敬之,“刚才不是都说过了,我对象厨艺确实厉害。”
他还有些骄傲。
唐婶子心想,那都是奉承的话,三分夸成十分罢了。
她脸色惊疑不定,一方面知道世上有能人,另一方面却不信宋满冬年纪轻轻如此厉害。
思想摇摆,最后还是偏向于他们夸大声势。
那菜是好吃,但还没到叫人如此捧着的地步吧?
唐婶子终是开口,“那么厉害,怎么还到我们这穷乡僻壤了?”
声音却不比先前那般高扬了。
“虎落平阳。”陈敬之一言概之,顺便看了眼唐婶子。
唐婶子还没听出话中的另一重意思,宋满冬已经打断了陈敬之继续说下去,“行了。”
陈敬之意犹未尽。
宋满冬问他,“你要把休假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我这哪里是浪费,别人说你不好,我当然要帮你说回去。”陈敬之不赞同,只是他也觉得该到此为止了。
唐婶子还不值得他花太多的时间。
宋满冬看他一眼,叹了声气,抬起眼落到唐婶子身上,“婶子,我听你刚才说你男人厉害,亲家公也厉害,职位都好,不知道你什么工作?什么职位?每个月多少工资?”
“这么瞧不上我,总不能只是个普通工人吧?还是连工人也不是?”
“我……那……”唐婶子嗑巴一下,才组织好语言,“我男人厉害,我还用上什么班?”
“采购主任?”宋满冬笑了下,“也就那样吧。”
“我也就在家里见过七八个吧,还有什么工会主任,市政府干事……”
宋康平能力一般,但擅于钻营,龚干事就是他不知道从哪儿搭上的关系。
唐婶子惊的瞪大眼睛。
宋满冬提到了市里,那离他们东风公社可是个遥远的词。
她咽了咽唾沫,难不成宋满冬真有什么大来头?像宋县长那样?
唐婶子惊疑不定。
宋满冬说这话也不是为了看她痛哭流涕,跪地后悔的,见她被慑住,便叫了陈敬之,“走吧。”
去的方向是供销社。
七个人吃饭消耗的食材太多,即便有了菜地,也是不够吃的。
更何况陆许山还贪肉,一顿两顿还可以忍得下,几顿不吃,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了。
宋满冬一边走着,一边盘算起来,天气凉了就可以做腊肉了。
这样也不必次次来。
陈敬之想的还是她的事儿,“满冬,你既然能叫她闭嘴?怎么一开始就听她那么说你?”
宋满冬自有想法,“她那么说能影响得了我什么?她今天说过,也就是他们家不会找我而已。
认同我手艺的人该请我做菜还是请我做菜,愿意花这个钱的人还是会花。”
“倒是我驳斥回去反而要浪费我几分钟,回回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正事儿都给耽搁了。”
宋满冬说着,忍不住问陈敬之“有人说你,你也要次次都对峙回去?”
“……那倒没有。”陈敬之老实道。
他年纪轻,手下不服气的兵何止一个两个,有几回议论他都叫他撞了个正着。
他当时……连听都懒得。
宋满冬回了他一个眼神。
陈敬之皱起眉,“但我听不了别人说你。再有下次,我还是会站出来替你辩驳回去的。”
宋满冬抬起眼,看过他又去看前方的路,“那就照你的想法做吧。”
东风公社的路实在差劲儿,雨后地面上多的是水洼。
“我还以为你会叫我别管。”陈敬之眉头松开,轻轻松松的迈步走在她身边。
“你帮我说话、替我出头是在意我,我为什么要反对?”宋满冬想的很清楚,“再说了,这点儿小事儿,你自己做主就行。”
陈敬之偏头看着她,“我当然在意你,所以我更不想咱俩因为一点儿小事儿生了分歧。”
宋满冬,“我虽谈不上大度,却也是斤斤计较的人。”
“你觉得我会在这种事儿上挑刺?”
陈敬之察觉到危险,连忙摇头,诚恳道,“我是怕我做事没拿捏好分寸。多顾虑些,总比惹恼你好。”
“你怕惹恼我?”宋满冬问他,“我生气很可怕?”
她好像还没对陈敬之生过气吧?
陈敬之摇摇头,“不是,是因为我们见面的时间少,所以我想你开开心心的,我也开开心的。”
“若是吵架,等我有时间哄你和好,说不定都是十天半个月之后的事儿了。咱俩要煎熬那么久。”
宋满冬一怔,也想到他们这段恋情的特殊之处。
又无奈道,“我没那么容易生气。”
幼年的生活那般,她要是易燃易炸的脾气,早就被自己给气死了。
一般来说,只要不涉及到她的底线,她都可以当做是无事发生。
不然也不会在宋家生活那么久。
她的忍耐程度很高,对她来说,只要能维持住平稳的生活,很多方面都可以适应的。
“我倒是希望你多多生气。”陈敬之笑道,“这样我才能更了解你。”
宋满冬瞥他一眼,不想理他。
他们在供销社逛了一圈。
时间还是太晚了,宋满冬只买到两只猪蹄和三斤白面。
不得已又往黑市去。
宋满冬自己一人来时,采买基本上是卡着自己能提的上限买。
但今天,陈敬之开了车,她便能多买一点儿,也省的总往公社来,毕竟一来一回都十几公里了。
她边看边买,走到巷子中部,就听见陈家明的声音,“十二个馒头你拿好。十五我会带红枣糕来卖,要是感兴趣,可以早点儿来看看。”
客人还多问了句,“红枣糕?是糕点么?”
供销社也有,但不耐放的糕点,常常只放一点儿,还常常缺货。
“对,红枣、红糖、油和面做的,可香了。”陈家明仔细介绍,“价格也有点儿贵,不过尝尝鲜还是可以的,一块一毛钱。”
他比划了一下。
跟馒头比是天价了。
可正如他所说,尝尝鲜还是没问题的。
不少人当场就记下来了这事儿,反正是多来看一趟的事儿。
宋满冬从他的摊子前面经过,没有停留,心底对陈家明是佩服的。
东西还没做,现在已经底气十足的开始宣传了。
陈家明这底气还是宋满冬给的,他对宋满冬的能力深信不疑。
递完馒头,瞧见宋满冬跟陈敬之的身影,心里又忍不住加了句,要是不谈对象就够好了。
男人可没几个靠得住的。
宋满冬买好东西。
天一晴,地面就干的快,回去的路也没那么难走了。
陈敬之在离河东大队一公里处停好车,帮宋满冬把东西提下来,又从车上抱出来一个包裹,“我从北京带的特产,你拿回去自己吃,别分给他们。”
宋满冬没接,先告诉他,“那恐怕不行,我们之间许多东西都是共用的,他们家里寄了吃食,也会分给我。”
“我肯定是要分一部分出去的。”
“那行吧。”陈敬之叹气,又说,“你要是单独住一间院子就好了。”
他绝非小气的人,只是自己带给宋满冬的东西,只想叫它们尽数落在宋满冬手里。
宋满冬,“我若一人,也不方便。”
家里要做的事情多得很,挑水砍柴、洗衣扫地,还要做饭喂鸡。
再加上上工,一个人得忙得团团转。
陈敬之也知道这情况,遗憾接受。
宋满冬只抱着陈敬之送她的包袱,东西都由陈敬之拎着。
两人并列往前走,路过几户人家,就知道今天又没有上工了。
门口坐着纳鞋底的妇女,拿着烟枪闲聊的男人,都朝他们投来目光。
宋满冬目不斜视,跟陈敬之径直往知青点走。
她推门前还想着自己蒸了馒头包子,今天回来的晚,但赵胜男他们应该也饿不着。
推开院门,却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空气中还隐隐传来肉味儿。
宋满冬皱眉,先瞧了眼厨房烟囱,才往里走,在堂屋找到了人。
六个人正围着一口小锅,在吃烫羊肉。
赵胜男原本正跟陆许山抢着,听见动静扭头,脸上一变。
“哪儿来的羊肉?”宋满冬问着,却是看向了陈敬之。
陈敬之小声说,“我给你带了一条羊腿。”
宋满冬警告他,“你把话说完。”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陆许山边吃边说,“他单独拿了块儿羊肉贿赂我们,叫我们在房间里别出来。”
宋满冬想,她总算知道陆许山怎么扛得住白切鸡的诱惑,换陈敬之了,原来是有更好的东西了。
赵胜男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陆许山一眼,说他们偷偷割了一块儿不就好了。
这下弄的……以后他们想吃点儿陈敬之的贿赂都不容易。
陈敬之无从辩驳,只幽幽的看了陆许山一眼,又看赵胜男。
赵胜男心虚的移开头。
说是要在宋满冬回来之前吃完,毁尸灭迹。
可他们这不是都不会做饭,生火生了大半天,又不会调汤,又想搞点儿丰盛的。
手忙脚乱,刚刚才吃上第一口。
宋满冬放下手里的东西,叫陈敬之,“你跟我出来一下。”
“满冬,”陈敬之跟她出来,紧张的很,“你别生气。我晚上就得回团里报道,下回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咱们俩一吵架,就得带着悔恨煎熬半个月。”
宋满冬环臂看他,“放心吧。”
陈敬之心底松了口气,宋满冬才慢悠悠补上一句,“我可不会煎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5 06:40:24~2023-09-26 07:0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珂珂不怕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在别的事情上心疼心疼我吧。◎
陈敬之心又提了起来,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做的事儿算不上犯大错,对宋满冬至多有隐瞒之嫌。
可他也是为了两人能独处, 非是旁的私心。
但他也知道宋满冬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陈敬之认真琢磨了下,小心开口,“满冬, 我是想着知青点毕竟是你们一同住的地方, 因为我来找你叫大家避让也给他们添麻烦了, 所以才拿了羊肉给他们。
羊肉虽贵重, 可你视他们为家人,也不曾吝啬。”
“你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够妥当?”
他和声温语, 宋满冬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胜男娉婷她们是我朋友,你是我对象,我希望我做中间人来交涉你们之间的事情。”
见陈敬之还不太懂。
宋满冬说的更直白了一点儿, “同你谈对象的人是我,你只需顾着我就行。”
“你因为我去哄我的朋友,岂不是舍本逐末?”
陈敬之这次听明白了,“我记下了。”
“只听你一个人的还省事儿。”他笑着说完, 又朝堂屋方向看了眼, “那今天这……”
他没有辩驳, 宋满冬脸色才缓和, “今天便算了。”
说罢,冲陈敬之伸出手。
陈敬之一愣,视线在宋满冬脸上和她手掌之间转了几回, 才试探的伸出手掌, 小心翼翼的搭在宋满冬手上。
宋满冬:……
她反过手掌, 拍在陈敬之手背上,“把你的钱都拿出来。”
“哦……哦。”陈敬之回神,失望的拿钱给她。
宋满冬接过来,说起另一个问题,“你是有稳定工资的军人,跟我们不同,送块儿羊肉可能在你看来没问题,钱也不算多,可对我们来说,已经远超出我们自己购买能力的范畴。”
“胜男他们一天工分二毛到三毛,吃饱都勉强,别说肉了。
现在大都是靠着家里给钱帮扶,才算过得去,可我们在河东大队,也不知要生活多久,哪儿能成年累月的等着家里人索取?”
假使家里愿意供着,也未必称得上好事,没有紧迫感,自然也就不会努力。
一年如此,数年如此,人早晚会废掉的。
宋满冬顿了下,“你回回拿肉,次次买鸡,定会把他们养出惰心。”
陈敬之认真想过,“这点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还当大家都是在城里的时候。”
诸如姚娉婷、江志农,家里条件都是不错的,羊肉也能吃上一吃。
可要是换做河东大队,那就要艰苦许多了。
他这般说了,宋满冬也就不多嘴絮叨,声音也轻松起来,“你跟胜男都说你们俩不一样,我瞧着倒是挺像的。”
“哪里像?”陈敬之不觉得。
胜男莽撞,绝不如他。
“这手都一样的漏财。”宋满冬摊开手掌给他比划了一下。
赵胜男是幸亏身上钱不多,不然早晚会搞出大事。
陈敬之可不比她好。
也怪不得赵胜男能从他手里骗到钱。
宋满冬说着,陈敬之的注意力却全落在她的手上。
宋满冬的手指并不纤细白皙,指腹和虎口都有茧子,握起来倒依旧是柔软,只是那些茧子的触感抹不去。
陈敬之看的入迷,这些都是她经手的事情留下痕迹,叫他忍不住揣测起她日日都在做什么。
宋满冬感慨完,见陈敬之呆呆的站着,抬手晃晃,“陈敬之。”
眼见着陈敬之的眼珠转动,跟她的手走动。
宋满冬抬手在他面前拍了一掌,“回神了。”
“你现在回还是留在这儿吃了晚饭回?”
陈敬之抬起手腕看看表,“还有点儿时间,我在这儿吃个晚饭?”
“那我去做饭。”宋满冬点下头朝堂屋走去。
赵胜男不好出面,怂恿着姚娉婷站了出来,“满冬,这肉我们不吃了,你拿回去吧。”
“你跟陈敬之别为这事儿吵架。”
宋满冬解释,“没吵架,我们俩有点儿事情要说清楚,处对象不就是经常交流彼此的想法?”
“这肉也不是不叫你们吃……我收拾一下,晚上一起烫火锅。”
她端起盘子,先沉默了。
姚娉婷伸出手,制止她开口,“我切了半个小时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嗯。”宋满冬开口时有些敷衍,“以后多练练吧。”
姚娉婷这刀工,直接叫她再多忙活半个小时。
宋满冬先把肉放下,泡上木耳菌菇,又采了菜园子里的青菜,和了面团,下锅炒制火锅底料。
炒火锅用牛油最香,可牛贵重万分,轻易是吃不到的。
当下能拿来用的便是猪油,香料和辣椒全都炒香加水。
等水开的功夫,宋满冬才重新拯救这些切的乱七八糟的羊肉,顺便拿出今日刚买的猪肉,片了一小块儿。
秋雨过后,寒气加重。
围着泥炉吃上一顿热腾腾的火锅,简直再舒畅不过。
只是人多,下锅捞肉时免不了筷子打架。
即便如此,人人脸上都是笑容。
准备的菜都吃完,还有些不够。
宋满冬拿出白切鸡一人分了两块。
“怎么还带血啊?”姚娉婷看着直皱眉。
方宛难得开口,夹起来给她仔细看,“但是肉已经熟了,这时候肉是最嫩的。”
“不信你尝尝。”
出于对宋满冬的信任,姚娉婷还是决定试一下。
蘸了酱汁,入口竟然是甜的,口感嫩滑,一抿鸡肉就要散开滑入喉间。
姚娉婷震惊起来,“这跟我之前吃的鸡肉完全不一样。”
不用方宛再劝,姚娉婷已经将另一块儿飞快吃下了,意犹未尽。
北方大多以炒、炖为主,酱料下的很足,味儿香,但压住了鸡本身的味道。
白切鸡则是十分清口,邻居曾说这常有人吃不惯,可现在瞧着,倒是没人挑剔。
宋满冬瞧着大家脸上的期盼,许诺道,“等明年鸡长大了,咱们自己宰一只来做。”
“明年?”姚娉婷长吁,“好远啊。”
宋满冬却说,“快的很。”
赵胜男见缝插针道,“明年咱们还能吃上自己种的小麦呢。”
吃过饭,宋满冬就不要操心后面的事情了。
她陪着陈敬之出门,“我送你到停车的地方。”
从前她是不管的,但如今两人处对象,还是要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陈敬之受宠若惊,“我还以为你气我擅作主张,不会搭理我了。”
“事情说开便好,我当时就不生气了。”宋满冬瞥他一眼,提醒他,“你以后有事也要直接说,咱们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说开了痛痛快快的聊天吃饭才好。”
陈敬之点点头,欲言又止。
宋满冬见他几次动唇,“怎么了?我不是刚说过有事儿要说么?”
陈敬之老实道,“我怕你觉得唐突。”
“那你得说出来才知道我到底怎么想。”宋满冬说,“两个人要凑成一对儿,本就是要磨合的。”
陈敬之便低问她,“满冬,我们能牵着手走过去么?”
宋满冬抬起眼,又敛下,似是思索。
片刻后伸出了手。
陈敬之紧张的搓了搓手指,才抬起来。
快碰到宋满冬指尖,宋满冬却又收了回去,将手背在身后,“不可以。”
宋满冬抬脚走在前面。
陈敬之在原地捉摸了会儿,才大步跟上,“那什么时候可以?”
宋满冬笑着回,“不知道。”
陈敬之笃定,“你不会不知道。”
宋满冬只瞧他一眼,尾音飘了起来,“嗯。”
陈敬之挨着她,“你是故意的,故意要看我着急。”
宋满冬,“嗯。”
“贪色之人才急,”陈敬之又说,“我不急。”
宋满冬,“嗯。”
陈敬之,“你不信。”
宋满冬问他,“我哪里不信?”
两人对视过后,陈敬之无奈,“算了,我总是拿你没办法。”
已走到了车边,他便不纠结这个,转而说起来了北京的事,“我这次为的公事,没能到处游览,不过正好,等你也去的时候,可以一起看。”
宋满冬心底升起期待,却又垂眼,“这时间可说不准。”
知青离开要跟大队上的人一样,由大队长开介绍信,才能买火车票去另一个地方。
但又比大队上的人更严苛,毕竟他们根在这里,知青们却可能买了票,不再回来。
她们的介绍信是轻易拿不到的。
陈敬之深怀希望,“总会有机会的,也许明年,也许下个月,或者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满冬抬起眼望着他。
这点他也与赵胜男相似,虽没看到过似锦的前路,却深信不疑。
宋满冬说道,“那我便等着。”若是真有。
夜色已经深了,天也不如夏日亮,透着灰蒙。
陈敬之还想同她多待一会儿,可也知道宋满冬还要忙别的事,便说,“我送你回去。”
宋满冬摇摇头,“我送你,你送我,哪儿有尽头?”
“要是真没有尽头就好了。”陈敬之感慨。
又道,“我送你回去,你就忙吧,不必担心我。让你孤身一人走回去,我是要记挂你的。”
宋满冬,“你这么说的倒显得你情深意厚,而我没良心。”
“你怎么会是没良心的人?”陈敬之做出诚恳的模样,“你不必在这事而上担心我,在别的事情上心疼心疼我吧。”
宋满冬若有所思。
陈敬之送她往回走,到了门口停住。
宋满冬没着急进院子,而是示意他,“手。”
陈敬之眼睛一亮,摊开手掌。
宋满冬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摸出两块钱,放在了他掌心,“我想了想,你身上还是要有些钱的,以便应急。”
陈敬之目光幽怨。
宋满冬故意问他,“是觉得不够?”
“多的很。”陈敬之叹气,收下了钱。
他正欲离开。
宋满冬却扶着他的手臂踮起脚,贴着他的面颊,轻声在他耳边说着,“下次见。”
话音落下,便退回去,对他摆了摆手。
陈敬之抬起手,蹭了下自己面颊。
·
东风公社。
胡唐两家也正想着宋满冬。
胡保国吃过饭,跟胡婶子进了房间,才问起来,“宋县长怎么说?”
“没瞧见他人,是保姆拿进去的。”胡婶子说着,却不见担忧之色。
胡保国也点点头,“收下就行。”
“宋满冬那边怎么样?”
胡婶子回忆着,“我提了,但我瞧着那个小姑娘不是挺愿意的,就没多说。”
胡保国沉吟片刻,“等我的事儿定了,你再找她说一回,顺便把宋县长这事儿略微提一下,看她怎么打算。”
胡婶子点点头,“可要是她趁机搭上宋县长,那咱们岂不是没什么机会表现了?”
胡保国摇着头,“这种事儿拦不住的。咱们主动卖个好,她要真是将来有什么造化,还能记咱们一下。”
“而且我瞧着那小姑娘……不简单。凡是有一样本事拔尖,都非池中物。”
胡婶子点着头,又想起来,\"唐妹子追着她出去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胡保国皱了下眉,又松开,“不用管他们。成了,也还是要走我这边的路子,败了苦果他们自己吃。”
唐婶子则是气呼呼的说了宋满冬的反应,不乏夸张捏造,“往后可不找她了,我就不信找不到比她手艺好的。”
唐忠路有些头疼,“你哄好她一个,不比漫天的找人省心省力?”
唐婶子哼道,“要哄你去哄,我可不了。我这么一个长辈伏低做小,我不要脸面啊?”
“这不是为了闺女么?”唐忠路叹声,“不然我怕他家越起越高,咱们闺女在他家里讨不到好。”
唐婶子想着,“再怎么说胡家也是要脸的人,做不了什么过分的事儿。”
“更何况,以后用不用得上那个知青还是两说。胡保国都那个年纪了,再往上升是不可能了。”
这点唐忠路也清楚,不然他也不会听到事情搞砸还有耐心谈论。
唐婶子看他不说了,也知道这事儿过去。
便说起宋满冬,“要我说,还不如请老马过来,我瞅着她心比天高,会做几个菜而已,好像全天下就她最厉害,没了她不行。”
“我倒要看看她将来能有多厉害。”
“那你瞧着吧。”唐忠路是不去管宋满冬了,他这个采购主任忙的很。
宋满冬蒸完馒头,已经早早睡下了。
红枣糕和馒头不同,趁热最好吃,所以她打算早上起来做。
赶在喂猪前,把红枣糕烤上,喂完猪回来,就差不多了。
收好的红枣糕趁热装进篮子里,用棉被盖上,拿给了陈家明。
天刚刚亮,早起的人已经开始活动了。
陈家明也将自己带来的背篓摆好。
第74章
◎卖枣糕。◎
来黑市的客人有些目标明确, 直奔自己想要的东西,买完就走,另一部分则是走走逛逛, 看能不能买上些稀罕东西。
可摊位众多,一个个是看不过来的,这时候叫卖声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陈家明不大熟练的喊了起来, “热腾腾的红枣糕~香软的红枣糕——”
月饼无需他多宣传, 馒头更是有熟客在前, 张二牛在后, 不用多说,已将名气打了出去。
但红枣糕, 坦白来说, 陈家明心里还是发虚的。
要是卖不完,他们可就亏大了。
磨磨蹭蹭的等着熟客来,是下下策。
红枣糕三个字精准的入了部分人的耳中, 当即抬脚朝陈家明的方向走来。
供销社的糕点是要点心票的,当然也有不要的,可那都是高档点心,东风公社的供销社几乎没有。
而黑市上, 点心可是比猪肉更稀缺的好东西。
陈家明眼尖的见人朝这个方向走, 口里的喊声更大了。
等来人停在摊子前问起, “红枣糕是什么样的?”
他才收声回答, “是用个大饱满的红枣、炒香的芝麻,加了糖、油和白面烤出来的糕点。”
说完,才掀起来棉被, 露出个小口, 给站在前面的几人看了, “一毛钱一块儿。”
“一毛?!”刚打算开口来两块儿的人心生退缩。
“你这一块儿才多少?三块儿加起来不到一斤吧?供销社里三毛钱能买半斤红糖蜜角了。那可是实打实的灌了红糖。”
陈家明没吃过蜜角,但他见别人吃过,那是一种形似饺子的点心,掰开里面是红糖或者蜂蜜。
想来一定十分美味。
只是他对宋满冬的手艺也十分信任,“我这红枣糕不输于蜜角,用料扎实,味道比蜜角还好呢。”
“供销社的糕点还要点心票,我这可不要,用的食材也是黑市收的,价格自然高一些。”
来人踌躇不定,旁边则有财大气粗的人伸出手,“先给我来一块儿。”
陈家明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接过钱,正要包起来,男人却直接伸出手,“不用包了,拿来我尝尝。”
到手他才发现这红枣糕也不算特别小,跟他掌心差不多大,三指厚。
拿起来还没递到嘴边,就已经先嗅到暖暖的香甜气息。
品尝过不少糕点的男人猛吸一口气,就冲这香味儿,也知道味道不会差。
他迫不及待一口咬下。
枣糕送入嘴里,松软的糕体叫人精神一震,这般柔软香甜,是馒头完全做不到的。
下意识的咀嚼后,浓郁的枣香四散,偶尔还能吃到枣肉,劲韧的枣、软糯的糕,竟在嘴巴里相处的如此融洽。
不似蜜角那般明晃晃的流淌着蜜糖,但仿佛每一粒糕体都浸透了糖蜜,甜味儿入喉,口留余韵,叫人意犹未尽。
男人还没吃完,先掏出钱,“再给我来五、不,来十块儿!”
陈家明好心提醒道,“红枣糕凉了可能味道会有欠缺。”
男人手一挥,不在乎道,“没事儿,这点儿还不够我们一家分的。”
陈家明接过钱,手指藏在背篓后抖着,来回搓了搓,才捏出油纸给男人包红枣糕。
一块钱对他来说无疑是巨款,可男人却轻飘飘的拿出来,心惊的同时又生出羡慕。
这十块红枣糕装好,男人提着便脚下生风的朝外走。
见他如此,还在犹豫的人也不迟疑了,忙开口道,“给我来三块儿。”
“我要五块儿。”又有人说。
奔着糕点来的人大都是不缺钱的,尤其是打头来问的人。
旁观的人也有,不过都远远的站着,不敢跟陈家明对上视线。
陈家明忙了好一会儿,见人群散去,缓了口气,正打算再吆喝。
熟客已经赶到了,“红枣糕可开始卖了?”
跟前头问东问西的客人不同,买过月饼,又吃过馒头的人,对陈家明卖的东西是十分信任的,只怕抢不到。
毕竟月饼就是如此。
陈家明仔细介绍了,才给他们一一装上。
这些人顺便捎了些馒头离开。
熟客里有需要月饼送礼的砖厂工人,还有骂过张二牛的婶子,最叫陈家明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位老太太。
他私下里觉得这老太太抠门,但又是客人,便在心里称她做酸豆角老太太。
可是没想过她回来买红枣糕的。
但又不叫他太意外,这位儿子媳妇都有好工作的老太太,枣糕只买一毛钱的。
还叫陈家明跟她保证,味道一定好。
陈家明自己是觉得有点儿偏甜,可想着宋满冬,又想到初尝红枣糕的男人,没有以自己为标准,而是坚定的回道,“这么贵的点心,我可不敢随便糊弄人。”
老太太这才满意离开。
陈家明又继续给其他人装,原以为红枣糕会不好卖,没想到熟客竟然买走了半筐,被他们吸引来的人又买了不少。
这会儿竟然比馒头都卖的快。
“陈家明!”张援朝是记着他十五要来卖枣糕的,可对日子不甚敏感。
今天早上还在家里睡觉呢,被他娘提了起来,问他什么时候买枣糕,这才赶过来。
陈家明装完手上的这份儿,把枣糕递出去,才疑惑的看他,“朝哥?”
张援朝探头一看,筐里竟只剩下浅浅几层,顾不上废话,递出钱来,“十块儿。”
枣糕不比馒头,不是他能贴钱送的东西了。
陈家明略一思索,索性大大方方的收下钱,将他跟其他客人一同对待。
不过卖完收了摊,又单独给他和贺永明送了去一块,“这枣糕的味道我有点儿拿不准,你们再帮我尝尝。”
贺永明拉了下他的背篓,“都卖空了?这你还拿不准?”
“只几个人当着我的面尝了。”陈家明说完,问出最关心的事儿,“这枣糕你们觉得甜度怎么样?刚好还是偏甜、偏淡?”
“放心吧,刚刚好。”贺永明一脸肯定。
陈家明脸上做出放松的笑,“那就好。”
提着背篓回去,才思索起来。
不过对着宋满冬还是只报喜。
宋满冬听完,“既然这样,下次再卖时,可以多做一点儿。”
下次就是半月之后了。
陈家明并无异议,毕竟今天卖这么实在出乎意料。
回想起还叫宋满冬卖花生酥的时候,陈家明只觉得那时太大胆了。
这红枣糕卖着都叫人提心吊胆的。
说完今日的事,陈家明又跟宋满冬分了钱。
红枣糕一块儿赚两分,每人能分的一块二,馒头分得五角六,一人是一块七角六。
算了账,陈家明喜意蔓上眉梢,“要是能日日都卖枣糕就好了。”
宋满冬早就考虑过,\"我是能做得出来,但不一定有这么多人买。\"
无他,还是东风公社太穷了。
陈家明如今对她信任至极,也不多提意见。
更何况如今的收入,已经叫他十分满足了。
他这种心情仅仅维持了两天。
黑市上出现了另外一家卖红枣糕的摊子。
八分一块。
陈家明耐着性子卖馒头,可注意力却很难不往那边瞧。
即便贺永明安慰他,那人做的枣糕味道跟他的差远了,他心情也难以平复。
瞧那人脸上的喜色就知道今天卖了不少。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卖完馒头,陈家明立刻收起背篓回去找宋满冬商量。
“要不然我们每日少做一点儿?不能让他们把咱们的钱给赚了。”
宋满冬却摇摇头,“不划算。”
“咱们的红枣糕是烤出来的,烧一次火把土窑烧热得一个小时,烤又要花一小时,自然是烤的越多越好,只一炉都是亏的。”
“更何况日日卖,一炉我都怕卖不完。”
陈家明,“没有省事儿的办法?”
“蒸也可以,味道会差一点儿,卖相也不太好。”宋满冬道。
陈家明试探问她,“那咱们就卖这个?卖便宜点儿?”
宋满冬衡量之后,还是摇头,“可是这样利润低,不如馒头。”
“咱们也不可能完全杜绝别人仿作。”
陈家明不甘心,“难道就看着他们抄咱们的想法么?”
卖馒头被人学去,卖枣糕又被人跟风。
“这原本也不是咱们独有的。”宋满冬早就想过这种情况,这都是无可避免的。
“月饼若是拉长些时日,也会有人仿作的。”
“咱们只需要好好把控自己东西的品质,维持住顾客就行,跟别人竞争是没有尽头的。”
陈家明说服不了她,又听进去,跟宋满冬僵持着。
宋满冬想了一会儿,给他出主意,“你要是实在看不下去,可以也找人做红枣糕,叫人另外摆摊卖。”
“盈亏都算你的。”
她话一出,陈家明冷静下来了。
“我决定跟你合作,就不会找别人。”
宋满冬也说,“我不是赌气说这话,只是与其你心里头憋着难受,倒不如放手去做,不然你总是对我带点儿情绪。”
陈家明不傻,“可我要是真找了别人来做,那就离咱们散伙不远了。”
两人之中横插一人,肯定免不了摩擦。
宋满冬又不是得过且过的人,一旦发生争执,他站错了队,她指定立马抛弃自己。
宋满冬手艺在,脑袋也灵光,离了自己单打独斗都没问题。
可他要是没了宋满冬,可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陈家明后背冒着冷汗,把自己给劝好了,“你说的对,以后咱们还要卖别的东西,说不定还有学咱们的人,也不能回回都杠回去。”
可他总是忍不住想,那人是抢走了他们的生意,赚走的钱本该是他们的。
眼瞅着自己快要入魔,陈家明不得不寻了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他将自己的疑惑告知宋满冬。
“你觉得枣糕甜?”宋满冬惊讶看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会有补更QAQ时间还不太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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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一更)
◎瞧着倒是比锅里的饭好吃。◎
陈家明如实道, “我问过我朋友,他们也说味道合适,买过的客人也觉得没问题, 还回来问我什么时候再卖。”
宋满冬很快便想到了根源,“你之前是不是很少吃甜的东西?”
这非是她无端揣测,而是经验之谈。
其实不止是甜, 荤油的菜也容易出差异, 只是没那么明显。
她起初学做菜的时候, 狠狠的吃过苦头。
后来才知道, 城里人不似他们,一年到头吃不上一粒糖。人家夏天有糖水冰棍, 冬天有糖果蛋糕。
可县城里乡下不过十数公里, 为什么天差地别?
宋满冬一直想不明白,直到她离开宋家,到了市里, 才知道一公里也是天堑。
再回头看去,才发现许多事都是误会。那时邻居觉得她不用心,她觉得是故意刁难,可实际上两人都没有错, 只是认知差异。
如今陈家明与她也是这样。
陈家明点了头。
即便是他娘待他还好的时候, 糖这种好东西也是进不到他嘴里的, 唯一能得到的甜味儿便是玉米杆。
后来为了上学, 在家里任劳任怨,饭都没吃多少,更何况别的, 已经不大知道甜是什么味儿了。
宋满冬更确定, “那便是口味差异了。”
“不过问题不大, 咱们也不做太精细的吃食。”
对大多数人来说,九分和十分是差不多的,只要不是三分和十分的差距便好。
宋满冬不介意这点,她做完有自己和陆许山他们把控,口味不会有太多偏差。
陈家明只管卖就是了。
陈家明却不这么想,他若是安于现状,自然随着宋满冬的指示就行,可他绝非甘愿做提线木偶的人。
他回到河西大队,在屋子里枯坐半晌,将熟悉的摆设,做了个决定。
宋满冬是在几日后才知道,略显惊讶,“你搬到公社了?”
陈家明叹气,他原本是想着等自己安稳下来,摸索出名堂再跟宋满冬说的。
虽说是合作关系,可也想炫耀一下自己的能力。
但没想到公社的生活这么难,叫他一个人承受不住,“就没有不花钱的地方,一根柴火都要钱。”
他在公社租了间小院子,一个月三块钱,原以为这是最大的支出,可没想到一睁眼,从烧火做饭到打水洗衣都要钱。
这些宋满冬都知道,“这还是小钱呢。等你站稳脚跟,有了朋友,交际花的钱更多。”
宋康平跟许凤来存不下来钱,便是各种节礼的交换送。也不需要,可钱是不得不花的。
陈家明心疼的不行,这段时日好不容易攒下了钱,又流水似的往外散。
“还得靠满冬你带着我多赚点儿。”
这事儿宋满冬可是没法子安慰他,“赚钱可不容易,只能一点一点来。”
她把馒头装给陈家明,“总之,咱们这是多劳多得。”
“对了,”陈家明想起另一件事,“又多了几个卖红枣糕的摊子,不过跟馒头差不多,做不出你的味道,只能低价卖。
陆陆续续的又出了意外情况,现在只有两家还在卖了,生意差不多稳定住,一天也有六七毛。”
陈家明现在是气的没脾气了。
他们卖一样东西,拉扯起来两个摊子。
宋满冬,“钱又不能都叫咱们赚去。”
见陈家明神色郁郁,“实在看不过眼,还是照我说的,你再找个人……”
“算了算了。”陈家明摆摆手,“现在情况特殊,多拉一个人入伙多一分风险。”
“等日后……”
他下定决心,又瞧了眼宋满冬,只觉得这女人理智的可怕。
不管什么情况,都不慌不忙,不骄不躁。
分别之后,陈家明便忙碌起来。
只是不忘把自己陈家的招牌挂出来,叫那些人仿作其他吃食便罢了,绝不能再让买东西的人把几家东西当作一样的。
宋满冬也跟王喜娟忙着确认过冬的储粮,到了冬天是没有嫩猪草给猪的,喂的多是谷糠。
她俩得去大队磨粮食的地方守着,有了便用板车拉回来囤住。
研究所的“王研究员”再次寄来回信,附上了部分小麦生长记录,赵胜男和江志农如获至宝,天天捧着记录本跟麦田里的做对比。
徐清跟着卫大根做赤脚大夫,原本大队上的人瞧他年轻还不以为意,但等他瞧过几次病后,便态度陡转,亲热的不行。
·
又逢初一,宋满冬把红枣糕交给陈家明,给陆许山他们一人也留了一块儿。
大家正珍惜的品味着,远处传来呼喊声。
宋满冬看向姚娉婷。
其他人也看过去。
姚娉婷,“我这才听个声,能知道什么?”
她嘴上说着,飞快把红枣糕塞进嘴里,出门去看。
张大队长跟大队书记都走在一起,在他们旁边的是个皮肤很白的年轻男人。
姚娉婷抬头想了下,“前几日听婶子们好像提起来过,县领导要下大队督促生产,也不知道来咱们这儿的是哪位领导。”
嘀咕完,她又朝那边看去,“这么年轻啊?感觉跟咱们一般大。”
“看着还比咱们年轻呢。”赵胜男笑道。
经过秋收和连日来的上工,他们虽没有河东大队上的年轻人那么皮黑肤糙,但也个个生出劳作面貌,至少年长了几岁。
姚娉婷哼道,“等他住上几个月,也跟咱们差不多。”
“不过,现在也没活干了吧?”
宋满冬有一瞬间惊讶,不过又很快敛好神情。
这人她见过,正是胡唐两家捧着的宋县长。
当时也没多想,现在才知道,原来在东风公社,是准备来附近下乡驻村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刚好在河东大队。
宋县长的到来,宋满冬原本也是没多在意的。
但隔天,河东大队上却又掀起了风波。
张大队长开了动员大会,号召大家报名修水渠。
宋县长也坐台上,念着稿子。
开大会时,无人响应,过后更是哀声一片。
赵胜男不解,“修水渠不是好事么?”
她大约也是听明白了的,河东大队修水渠目的有二,一是为了防洪防汛,而是为了引水灌溉。
这一是安全保障,二是造福后来,怎么听都没问题。
姚娉婷更不懂这事儿。
宋满冬也摇摇头,她在大队上住的那几年,倒是没这种事儿。
冬天都在休养生息。
一群人面面相觑,最后决定照着宋县长说的什么大寨,找报纸去了。
报纸上也尽是好消息,改梯田、修水利,粮食增产。
折腾了一圈,还是没弄明白,可她们跟大队上的人关系算是融洽,却没到托心的地步。
唯一还算能多说几句的张兴旺,如今已经忙的抓不住人了。
赵胜男揣着疑惑报了名。
傍晚就下了通知,喊到的人明日五点集合,一起前往修水渠的地方。
宋满冬没报名,可张兴旺来通知的时候,还叫她明天一起去,准备给大队上的人做饭。
赵胜男听的直皱眉,“这不是自愿么?怎么满冬也要去?”
张兴旺也没办法,“我爹说,咱们多去点儿人,早点儿修完还能回来过年,不然修的慢,到时候天冷地冻,又难干活,还耽搁着过不好年。”
“不止你们,基本上符合年龄的都通知到了。”
既然如此,宋满冬便也顺流,“去做饭我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这喂猪的活怎么办?还有修水渠的事儿你得跟我们讲清楚。”
张兴旺早就知道他们问题多,特意留在了最后一家来通知,先答了宋满冬喂猪的事情,“之后就是喜娟一个人喂了。”
“开始修水渠之后,工分重新调整,只有去修水渠是满工,包三餐,其他大队上的活都会降工分。”
宋满冬奇怪,“那听起来倒是好事儿。”
怎么大家都不见喜色?
张兴旺摇摇头,想着与其明天发现落差,不如早做准备,便同他们仔细讲了。
“这三餐基本上早晚窝窝头,中午是稀饭和窝窝头,再加一个炖菜,不比秋收的时候。
活很重,而且一修就是几个月。除非一口饭也吃不上,不然是不会盼着修水渠的。”
“至于工分,这跟钱不一样,钱是越多越好,工分多了,未必分的多。”
张兴旺是不想去修水渠的,可他爹是大队长,他或许要接任,因此他家做的表率,除了他娘照看孩子,几乎是全员都去。
赵胜男乐观的想着,“苦过现在,将来多的是甜头。”
张兴旺直摇头,“小麦还有盼头,这可没有,那水渠可不一定用得上。”
他这话算是含蓄了。
宋满冬第二日跟刘大姐汇合,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做饭,就听见有人也说起修水渠的事儿。
“我看那些领导就是没事儿找事儿!修什么水渠?咱们又用不上!
什么洪什么汛的?不就是发大水么?东风公社几十年就没淹过!
至于浇地,挑水浇地才几回,能费多大功夫?这水渠得修两个月。”
“这是不是就叫那个劳民伤财?”
“哪儿有劳民伤财?只劳民了!县里是一毛不拔。”
宋满冬没扭头,手上忙着捏窝窝头。
做饭的人也减少了,只她跟刘大姐,两人要做所有来挖水渠的人的饭。
好在这饭属实简单。
把玉米窝窝蒸上,再煮一锅汤。
早晚是这饭,午饭还有一锅白菜萝卜。
宋满冬煮着饭,等人陆陆续续都走开,才抬眼瞧了附近挂的红幅。
“学习大寨赶大寨,大寨红旗迎风摆”
“农业学大寨”
“愚公移山、战天斗地”
……
瞧着倒是比锅里的饭好吃。
第76章
◎举报。◎
宋满冬不停歇的蒸了两筐窝窝头, 才有坐下来喘息的时间。
这还是情况好的。
挖渠的人是一刻也没停,来来往往颇为壮观。
今年修的是东风渠,这一段往西是河西大队, 往东是河东大队。
两个大队从中间开始挖,依照张大队长的话,便是从这儿修到家门口, 今年的活儿就干完了。
坐在他们这临时搭建的棚子下, 还能遥遥的瞧见河西大队的人。
只是比起他们这边, 人似乎有些少。
刘大姐坐下来, 见她扭头看着,也瞧了眼, “河西大队每年都这样, 修渠的这些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不回家过年,干一整个冬天。”
“到了腊月, 那天能冻死人。”
宋满冬听着有些奇怪,河东大队可是比河西大队还穷,怎么反倒说起别人了?
刘大姐瞧出她的疑惑,随意道, “以前咱们大队就是这样, 都想来挣口饭吃, 一天也不歇。还有些干了活, 把饭留着带回去给家里人的。
连着几个月,水渠还没修完,人先完了。去年大队上走了好几个人。”
宋满冬反应了一下, 才听出这走的意思。
也难怪怨气许多。
她宽慰刘大姐, “今年咱们大队来的人多, 等天冷的时候也差不多能修完了。”
刘大姐叹气,“只是觉得这水渠没必要修。咱们这边靠着河,就没怎么旱过,用不上水渠。”
又问,“满冬,你们城里的人见识多,你说这水渠该不该修啊?”
“我也不太懂这些。”宋满冬不好意思笑笑。
她跟赵胜男想法相似,修水渠绝不是坏事,只是功不在当代。
“你就是太谦虚了。”刘姐定论,“我可不觉得你比那些人差。”
她用下巴点点宋县长的方向。
这位宋县长穿着白衬衫,深蓝色的外套,干活热了,脱下外套,那一抹白便格格不入。
宋满冬不大了解他,但还是知晓自己几斤几两的,“刘大姐,你太高看我了。”
至于宋县长,她是不评判的。
不过她还记得前些日子胡婶子托人给她捎的信,说的便是这位宋县长的事。
讲上回的白切鸡其实是给他做的,又讲他从南方来,吃饭挑剔、口味清淡,只字不提砖厂食堂的事。
宋满冬看过没放在心上,原以为不会有什么交集,没想到竟是这么快遇上了。
但她也没打算凑上去奉承,只装作不认识。
靠别人那路一眼就能望到尽头,还不如靠自己。
忙碌间,哨声为号,已然到了吃饭的时候。
宋满冬顾不得多想其他,站在竹筐前,和刘大姐一起给其他人打饭。
张大队长邀请宋县长先来,人倒也不客气,端着饭盒就上前了。
张大队长愣了下,才跟着过来,只觉得这宋县长跟其他的领导不太一样。
宋满冬也顿了下,才把菜打进宋县长的饭盒。
没想到这位挑剔至极的县长,竟也要同他们一样吃这些粗粮。
宋县长和张大队长一走开,排队的人便急哄哄的把饭盒递过来挡住了宋满冬的视线。
她好奇心也不重,便没继续瞧。
给修渠的人打完饭,宋满冬也坐下来吃了一碗,吃的眉头直皱。
实在是许久没吃过这么粗糙的饭食了。
一日过去,回到家里。
宋满冬跟赵胜男几人目光对上,不约而同的开口,“要不要再做点儿吃的?”
“要要!”姚娉婷立马追着话喊。
“我原以为之前大队食堂的饭就够凑合了,没想到还有更敷衍的。”
今天两顿饭,一顿玉米窝窝,一顿红薯窝窝,即便是宋满冬来做,也叫人吃的心口噎着,想来明天也不会太好。
宋满冬也不费劲儿整花样,麻利的给一人做了碗汤面,猪油划开做汤底,放上一个油汪汪的炸蛋。
热乎乎的汤面下肚,才把人唤回了人间。
宋满冬吃完,才说起来,“大队上给的是陈年粮食,又是大队集中磨出来的,面粗,味道本就差些,还好没有发霉的,不然那才叫雪上加霜。”
姚娉婷吃惊,“发霉了也要吃?”
“只能吃。”宋满冬如实道,“河东大队这情况,哪儿有挑的份儿?”
姚娉婷立马双手合起,求起来各路神佛,“可千万别有发霉的粮食。”
这一句话说着打了三个哈欠。
赵胜男脸上也带着倦色,催促道,“洗漱一下早点儿睡吧,明天还得起大早过去。”
一想到赶路,姚娉婷脸就苦了起来,困意都消散不少,“这也太远了。想到明天起来先走一个小时过去,我就睡不着了。”
赵胜男询问起来,“要不然咱们也跟着大队上的人住桥洞?”
桥洞离修水渠的地方近一些,按今天修的地方,约莫七八分就能走到。
姚娉婷实在点不下头,“那边是大通铺也就算了,还是半露天的,蚊虫那么多,我可受不了。”
赵胜男又看了看脑袋直点的方宛和江志农,“可天天这么来回赶路也不是办法。”
大家都受不住。
宋满冬是一定要回来的,她还得做馒头。
想了想,便道,“明天问问大队长吧,看能不能用少一顿饭换晚点儿上工。
大队上还有其他人也要赶回来的,总会出个章程。”
姚娉婷一拍掌,“这个好!”
“这饭我才吃两顿都难受的不行,要是天天吃,那真是不想活了。”
赵胜男想着也是,“那明天一块儿问问。”
说完见宋满冬又朝厨房去,惊讶起来,“满冬,你还要做馒头?”
“你们先睡。”宋满冬怕她们要陪着,又说,“我之前也做这么多活,习惯了。”
赵胜男欲言又止,卖馒头这毕竟是宋满冬自己的事儿,又涉及到买卖,她不好说太清楚。
纠结了一番,还是回去睡了。
宋满冬蒸完馒头已是深夜。
月上中天,以至于来拿馒头的陈家明都有些迟疑,“要不馒头的事儿还是先停停吧,你身体累垮了可就不值。”
“我现在还能坚持。”宋满冬没有逞强,她确实是打小活就干得多,一直早起晚睡。
“再卖一段时间吧,等过半个月再看要不要停了这生意。
水渠那边要两三个月,等三个月后,再重新做买卖,熟客都走光了。而且,难保修完水渠没别的事儿。”
陈家明仔细瞧了她的脸色,才点点头,“那行吧。”
“你坚持不住一定要说啊!”他还指望跟宋满冬多合作几年,要是能搞点儿大的买卖就更好。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宋满冬收拾着锅子,见他准备离开,又想起,“你不用回来修水渠?”
陈家明说,“我还没跟大队长他们照面。”
“没通知到我,我就当不知道,这水渠少我一个也不差。”
他住在公社,每日只取馒头的时候往返,还是避开了大队上的人。
张大队长就是有心找,也要费一番功夫。
宋满冬瞧他的态度,对修水渠也是不大认同的。
衡量过后,也就没多事儿劝陈家明。
临别之前又托陈家明来时给她带块儿肉。
目前这情况来看,她至少还要跟着河东大队的人修个半月的水渠。
赵胜男他们也不例外。
饭食是难以忍受,可他们也不能天天起火开小灶。
宋满冬打算做几瓶肉酱,来应对大家的口腹之欲。
修渠第三天,河东大队跟河西大队已经拉开了距离,到了关键的部分。
开饭的地方也固定在了桥洞旁,方便大家吃过饭后小憩。
河西大队也驻扎在这边。
赵胜男没带铺盖,他们从张大队长那里得到了赦令,不吃早饭,六点半开始上工就行。
住在桥洞的人则是四点半起床,先打着灯挖一个小时再吃饭。
吃过午饭,宋满冬把碗筷放在背篓里,再跟刘大姐抬到板车上,一同去河边洗碗。
就瞧见赵胜男朝河西大队的人群中钻过去。
宋满冬想起河西大队的知青,眉头就皱了起来,再朝那边看去,才发现河西大队的人群中没有她担忧的人。
“满冬!”
刘大姐呼喊声响起,宋满冬忙扶着板车继续往前走。
想来也是,那群知青不像是会老老实实下地的人。
很快,宋满冬发现还是小瞧他们了。
她洗个碗的功夫,就传出来消息,河西大队的人跟知青干架了。
惊的宋县长都过去了。
宋满冬对他们打起来的原因不是很想了解,唯独担忧的是牵连到他们,又怕赵胜男凑上去帮忙。
她这边坐下歇了没多久,就见宋县长和张大队长回来了,跟着的人群里果然有赵胜男,只是脸色也不大好。
赵胜男顾不上跟她说情况如何,回来就已经跟着其他人去挖水渠了。
打架归打架,这修渠的任务是一点儿也不能耽搁的。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大家才提起来河西大队的事儿。
赵胜男捧着碗,吃了两口,就停下。
饭本就堵心,河西大队的事儿又添一成,“他们真是一点儿记性都不涨,真以为河西大队欠他们的。”
“本来修渠就忙,现在非抓着河西大队的人,要他们去种葡萄。”
“种葡萄?”宋满冬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赵胜男肯定的点头,“说是学了隔壁一个市,种葡萄卖葡萄干、葡萄汁赚钱。”
“他们还花钱从那边买了葡萄苗,就在河西大队搁着呢。”
“这时候不太合适吧?”姚娉婷看着埋头吃饭的人。
“岂止。”赵胜男被当做传话人拉过去的,对情况比他们更了解,“河西大队现在分不出人手种葡萄,而且也没有地方种,更没有人懂怎么种。”
但河西大队的知青们是听不进去这些的,只觉得他们是不配合。
“时间挤一下不就有了?”
“实在不行把挖河渠的人叫回来呗!”
“那修水渠还能有种葡萄重要?”
“一开始河西大队的人还能解释两句,但这两天不是活重,都懒得说了。”
赵胜男边说边叹气,“那几个知青买的葡萄苗又没收拾,放烂了。
他们花了钱打了水漂,嘴巴上更是刻薄。”
“说什么不努力,机会摆在面前都不知道抓住,活该穷一辈子。”
赵胜男听的时候都觉得头大,春玲的酒席之后,他们是真的一点儿也没长进啊!
但凡多了解一下河西大队的情况,都说不出他们不够努力的话。
大队上的人一天从早干到晚,这劲儿头放在工厂早就拿着高工资、分起楼房了。
他们穷的原因可太多了,交通不便,消息不通,走不出去的恶性循环。
那些知青提到的种葡萄如何发财,他们一窍不通,如何去做?
赵胜男心底想着,继续道,“两边都起了火气,今天那几个知青商量着报复河西大队,把麦苗给拔了。
河西大队的人发现时,没忍住跟他们打了起来。”
“拔麦苗……”宋满冬真的震住了。
河西大队这知青有没有本事不好说,但胆子是真的大。
麦苗那是大队的根基,地位仅次于牛。
不夸张的说,他们就是破坏春玲婚礼,都没拔麦苗罪孽深重。
赵胜男揉着额头,连她也忍不住吐槽起来,“一颗没种倒是拔了不少。”
“本来我是去说和的,但张大队长一听,就不叫我掺和了,让我先走。”
她当然是不肯走的。
宋满冬皱眉,“你没有帮那些知青吧?”
“我当然没有!”赵胜男说道。
她想来想去,“我觉得这回还是别管了,不然她们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更骇人的事儿。”
姚娉婷两边都不战队,纯粹好奇,“那最后怎么解决?”
“说起来这个,”赵胜男直起脑袋,左右探头看看,才低下来对他们说道,“是宋县长解决的。”
“他把那几个知青痛批了一顿,引出了现在的重点,说是‘以粮为纲’,问他们不种粮食种葡萄是什么居心?”
“又问他们全员动军修水渠为什么不去?”
“嘴上说着要帮扶河西大队,怎么连加入修水渠队伍里这么点儿小事儿都做不到?”
……
“总之,把人给护住了,现在那些知青都在挖水渠呢。”赵胜男说着,感慨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个宋县长还挺厉害的。”
“人家当然厉害,不然怎么会是县长呢?”姚娉婷理所当然道。
宋满冬看了眼宋县长的方向。
厉害是厉害,只是瞧着有些矛盾,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儿。
遇上这种离自己还远的问题,宋满冬是不琢磨的。
她只忙着当下的做饭和蒸馒头。
刚这么想过,每晚照常过来的陈家明今日缺席了。
宋满冬抬头看看天上的朗月,眼皮直跳。
第一反应是陈家明卖馒头被抓住了,可又想起来之前聊过的东风公社情况。
公社太穷,买卖也做不了什么,革委会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宋满冬锁上厨房门,先回去睡下,这一觉睡的格外不安稳。
第二日看到院子里没有陈家明留下的痕迹后,更是忧心忡忡。
但她如今分身乏术,实在没办法去公社看情况。
宋满冬做饭时,难得走神。
一恍惚的功夫,手里的刀被人给捏住了。
陈敬之脸上还带着后怕,“你想什么呢?不等到做完饭再想,这差点儿切到手上了。”
他敲门进来,站在厨房门口有一会儿了,看宋满冬混混沌沌,才觉得不太对。
宋满冬见了他,眼睛一亮。
“想我了?”陈敬之瞧见她神色的变化,脸上露出笑容,“这段时间是有点儿忙……”
他在北京那会儿,除了接受检阅,还去学习了一下,回来之后,跟团里做了汇报,一直在调整他们的训练安排。
来找过宋满冬两回都不在,实在熬不住,今天特意请了早假过来找人。
“你去趟公社。”宋满冬抓住他的手臂,低声说了地址,“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陈家明。”
“现在就去。”
陈敬之有些不乐意,“我好不容易来找你一回,你不跟我多待一会儿,反而还劝我去找别人。”
宋满冬无奈,指了指堆在箩筐里的馒头,“陈家明昨晚本来应该过来拿的,但人没来。”
“即便是下雨,雨晴他也会过来,昨天可是个晴天。”
陈敬之扭头看了眼,脸色凝重起来,顾不上跟她插科打诨,“那我现在过去看看。”
临走之前,又安慰宋满冬,“不用太担心,最近天凉的快,许多人身体适应不了,我们家属院就有几位嫂子身体不大爽力,陈家明兴许也是照亮了。”
要是真这样也好。
宋满冬想着,又觉得盼着人生病不太好,“也可能有别的事情耽搁了吧,你先看看。”
目送陈敬之离开,她心底才安定下来。
跟赵胜男他们一起吃过早饭,朝修水渠的地方走去。
河东大队人数众多,修起来也极快,如今已经跟河西大队遥遥相望了。
连带着做饭的棚子也搬了位置。
做饭的地方离修水渠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宋满冬将红薯干丢进锅里煮着,一抬头就能瞧见忙碌的人。
她一边做着饭,一边盼望着陈敬之回来,又怕他回来,带来不好的消息。
上午十点,吹响哨子让大家休息的时候,宋满冬便陡然得知了陈家明的情况。
陈小婶儿喝完水,一抹嘴巴便骂了起来,“陈家明那个王八蛋,在公社吃香喝辣,叫我们在这儿受苦。”
宋满冬听见名字,侧了侧身,继续给其他人倒水。
陈小婶儿说出来,就是为了给表现的,毫不吝啬自己的大嗓门。
有人好奇问,“陈家明?他在公社找到工作了?”
陈小婶儿等的就是他们好奇,立马道,“他投机倒把!”
“在公社卖东西赚了大钱,现在租房住在公社,比咱们过的舒服自在多了。”
这回看向她的人更多了,“卖什么东西啊?”
陈小婶儿,“卖馒头。”
她不屑道,“还打着什么陈家馒头的名号,一个破馒头还有名字了!”
“多亏了这样,我一举报就成功了!”陈小婶儿得意洋洋的宣告者。
方才还跟她说话的人齐齐噤了声。
陈小婶儿没察觉到冷场,还在自顾自的说,“我前两天上县城买东西发现的,远远瞅了一眼,就知道是他!”
“多亏我聪明,没有上前喊住他,而是叫了革委会的人来抓。”
一道声音传来,“他在哪儿卖馒头。”
“黑市啊,还能是哪儿?”陈小婶儿随口道。
那人又问,“你怎么知道他在黑市卖馒头?你也去黑市卖东西了?”
陈小婶儿慌张了一下,又定神,“我可没有。我是去城里看我儿子,走在路上听他们说什么陈家馒头,夸的好吃的不行,就想着去看一眼,谁知道会走到黑市?”
“我可是清白的啊,不然革委会的人会放我回来么?”
又没人理她了。
但她还陈晋在沾沾自喜志宏,“那个小王八蛋,可栽在我手里了吧!”
“这回肯定也得去坐牢。”
宋满冬脑袋一片嗡鸣,但手下动作没停,还是机械的倒水。
等他们歇过去上工,才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周围人散去。
刘大姐脸上才露出愤愤的申请,“陈老三媳妇真是疯了!她怎么敢去举报黑市?”
宋满冬略略回神,“这黑市怎么了?”
刘大姐嘴快道,“谁家还没有个手头紧的时候,上那儿卖点儿东西?咱们大队以后鸡蛋都没地儿卖了。”
“再说那陈家明卖馒头能挣几个钱?这都叫她眼红了!”
说完一转眼,看到宋满冬后,猛然想起来,她可不是大队上的人,顿时噤声。
“刘大姐你放心,我不会给别人说的,也不会去做举报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宋满冬先给她保证,又说道,“我之前听别人说,咱们东风公社的革委会不是很严格,这样陈家明被抓了也要坐牢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刘大姐摇摇头,“只能等着看革委会的人怎么说。”
宋满冬心底担忧,面上却不敢泄出分毫。
赵胜男他们也得知了这事儿,憋到中午,才过来问宋满冬,“陈家明会不会把你也给说出来啊?”
“陈家明跟满冬有什么关系?”陆许山从翻完里抬头。
“你吃饭吧。”姚娉婷没好气道。
他们之前是不知道宋满冬跟谁一起做买卖的,也没有过多打听。
可一提到卖馒头,当然会想起来家里每晚蒸的馒头。
又说到味道好,两个巧合撞在一起,还能有别人?
宋满冬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她也拿不准革委会的人会怎么对陈家明,更不确定陈家明会不会把她说出来。
若是提到供应同伙能减轻罪名惩罚,怎么选还真不一定。
她话音落下,一时间忧色传染到了其他人身上。
宋满冬预先叮嘱道,“要陈家明真是把我说出来了,你们就一口咬死不知道这事儿。”
赵胜男,“我们怎么装不知道?叫你一个人去受罪。”
宋满冬劝解着,“别鲁莽。”
“这确实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你们站出来,也不可能跟我平坦罪过,反而害了你们自己。”
正说着,远处传来自行车铃声。
宋满冬下意识的看去,想着是不是陈敬之回来跟她说情况了。
谁知抬头见到的却是几个陌生人在不远处停下车,又从自行车后座拉下来了陈家明。
赵胜男下意识抬手按在宋满冬的手腕上。
“大家继续吃!”打头的男人领着陈家明过来,先招呼了一声,“不用管我们。”
说完,才扭头对陈家明道,“指一下吧,把你同伙交出来。”
姚娉婷紧张的咬牙。
宋满冬心情却意外平静。
人群中一阵唏嘘,陈家明被扯的一个踉跄,他满脸郁色,迟迟不动。
男人又推了他一把,“快点儿,你现在指认出来同伙是谁,把钱交了,就能抵消坐牢的惩罚,不然两年起步。”
“还是你想做两年牢?”
陈小婶儿饭都不吃了,幸灾乐祸道,“要不然陈家明你还是坐牢吧,辛辛苦苦赚的钱可不能白给别人啊!”
她话音落下,就见陈家明目光锁定在她身上,露出了个冷笑,“我说。”
陈小婶儿撇了撇嘴,又去对革委会的干事嚷嚷,“同志,你们这处罚太轻吧?他交了钱就能不坐牢?”
“我们这都是依法定的罪。他拢共就卖了几框馒头,还是因为吃不饱饭,没地方住,在家里受排挤,不得已才卖的。没收他的非法收入就行了,难不成要把人逼死?”男人脸色比外套都黑,远远的瞪着她,“我们革委会也是正经的机构,可不随便给别人乱扣罪名。”
陈小婶儿对这些人本能畏惧,吓的一抖,不吭声了,只好安慰自己,收走陈家明的钱也行。
正盼望着,陈家明黑沉沉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开了口,“跟我一起做买卖的是我家里人,钱都叫他们拿走了。”
第77章
◎连夜雨。◎
陈小婶儿正得意着, 见其他人都看向她,才反应过来陈家明说了什么。
顿时跳脚,“胡说八道!我可没拿你的钱!”
陈家明却转过头对押送他过来的革委会干事说道, “他们每日把我的钱都要走了,一分也不给我,我觉得不公平, 这两日没给他们钱, 我小婶儿一气之下, 便去举报我了。”
“原来是这样。”男人点着头, “那叫你家里人赶紧把钱交一下。”
陈家明扫过坐在那边的家人,瞄准陈小婶儿, “小婶儿, 你还是把钱给了吧。”
“你也知道投机倒把不对,现在咱们全家人一起改错还来得及。”
陈小婶儿气的不行,急急解释, “同志!你不能只听他一个人啊!我们真没拿他钱!”
男人摆出不耐神情,“你们这种分赃不均匀的我见多了,别跟我装模作样!”
“小婶儿,你还是把钱拿出来吧。”陈家明也跟着劝起来。
“狗屁!”陈小婶儿慌乱之下, 对他还是责骂着, “你这段时间都没回家, 怎么可能跟我们一起卖馒头!”
“再说我这段时间可都是老老实实上工呢, 都有人作证,根本没时间蒸馒头!”
陈家明深深的看她一眼,神情微顿, 转为失望, “我只是没有当着大家的面回家, 不是真的没回,这不是你们让我干的么?说能避嫌。
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出事儿的时候跟我撇清关系。”
“小婶儿,既然你这么狠心,那我也不帮你们藏着掖着了。”陈家明垂下眼睛,以平静的语气叙述起来,“你白天当然在上工,投机倒把的事情难道还能光明正大的做,叫人抓住把柄?”
“咱们家是白天上工,晚上蒸馒头叫我拿去卖。全家人都上阵帮忙,才能早早做完馒头给我。”
“那么多馒头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忙完的,除了家里人,还有谁能这么尽心、放心的跟我合作?”
比起陈小婶儿只知道大声嚷嚷没做过,他详实的描述显然有力的多。
反正革委会的人是听信了陈家明的话,朝陈小婶儿看过来。
陈小婶儿急中生智,硬是想起来了一件事儿,“他娘刚被公安的人抓走,他心里恨死我们了,肯定不会跟我们一起卖馒头啊!”
“我本来也不想的,是小婶儿你说自己悔过,不该虐待我。
又说自己儿子没救了,也生不了,以后会拿我当亲儿子看待。又叫我爹也出面讲和,说以后家里人都站我这面,还让我回去读初三,重新高考。
毕竟是一家人,血肉之情分离不了,我就信了。”
陈家明停了下,摇头,“没想到你们对我跟对我娘一样竟然都只是利用。”
陈小婶儿听的震惊的张着嘴巴。
她、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儿!
这回陈家明没等她说什么,已经再度开口,“同志,我有证据。”
“什么?”陈小婶儿一脸懵。
陈家明却不肯大声说了。
而是抬手挡着,低声跟男人说明情况。
“行吧。”男人叉着腰思索片刻,看向陈小婶儿,“嗯这个……你,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坦白了,把钱赚的钱上交,可以不追究。”
陈小婶儿忍不住左右顾盼,看向陈家其他人。
她是真没做过这事儿,但对着是革委会的人天生发憷,一被这么恐吓,立马就反思起来是不是自己真的干了。
陈老头瞥她一眼,深知事情的严重性,“同志,你们不要偏听偏信,我们一家人早就跟陈家明没有关系了。我们都是本分老实的贫农,可不敢做违法乱纪的事儿!”
“我是不知道他有什么证据,但肯定是假的。”
他是如此笃定。
革委会的干事只是看过去一眼,洪亮的声音传开,“我们革委会,不会偏心于任何人,绝不会被任何花言巧语哄骗。
尤其是投机倒把这种犯罪行为,我们都看证据的。你们说做没做,那我可不知道,我没盯着你们,我只能看证据怎么额说。”
嘴上说着,也是在点陈老头,心里头不屑的想着,这老头子比他们架势都足,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什么大领导呢。
男人有跟他们确认到,“你们说没做过是吧?”
见陈老头点了头,还想再开口,立刻截住话,“都各说各有理,那咱们就看证据吧。走,去河东大队。”
他可不爱听人教训。
张大队长这才上前,“同志,我跟你们一块儿回去看。”
革委会的人无所谓的点着头,“大队长,你把陈家的人也都给叫上。可别翻出来证据,他们不在场,又说是我们污蔑。”
“我们一天事儿多着呢,可没时间陪着他们一家子人在这儿胡闹。”
“行,这就叫上。”张大队长冲张兴旺挥挥手,让他叫人,看了眼陈家明。
他是觉得陈老三媳妇儿这事儿做的不地道,但也不大相信陈家明会乖乖跟陈家人一起做买卖,还把钱给陈家人的。
不过陈家明又说翻了脸……
这后面不给钱翻脸,倒像是陈家那几个眼皮浅的人做得出来的事情。
张大队长心底思索着,又去想除了陈家人,陈家明还能跟谁一块儿做生意?
想来想去,他们大队上是找不出一个。
毕竟陈家明独来独往惯了,又神出鬼没的,连他跟谁交好都难以把握。
这里离河东大队还要近一个小时的脚程。
但回去的人多,革委会的自行车也载不下,只好推着车子在前,叫陈家明他们跟着。
陈家明听话的走在后面,身旁陈小婶儿正对着他怒骂,“王八羔子!我们陈家供你吃喝上学,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把投机倒把的罪名往我们身上推?”
陈家明一言不发。
张兴旺却忍不住开口,“婶子,你少说两句吧。”
他是觉得陈小婶儿这段时间来,越来越疯魔了。
“凭什么不叫我说?”陈小婶儿又将矛头调转向他,“你们张家跟他一伙儿的!”
“我……”张兴旺跟他爹也处理过一些大队上的事情,自认能独当一面。
可面对她,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我跟陈家明又什么交情,帮他干什么?”
他叫陈小婶儿少说两句,还不是为了她好?
革委会的人走的一脸怨气,“别嘀咕了,有什么话等看完证据再说。有本事等证据亮出来再这么喊。”
“等就等!”陈小婶儿小声说。
话说的厉害,模样却十分怂。
他们走远了,河东大队上才议论起来。
说实话,他们也不太相信陈家明会跟陈家人合作。
只是……
“陈家明才多大,还是个孩子呢,这哄两句不就回来了?再说他爹还在陈家呢!真能跟陈家断了啊!”
“那陈老三媳妇不能生,可不就是得指望老大老二给她过继,不然可没人给她养老。”
“陈家明是挺听话的,他娘坑害宋知青那回,怎么回事儿咱们都知道,不可能是她娘一个人的主意,肯定有陈家其他人插手,但是他后来不什么也没干么?”
“要是我娘被别人坑去坐牢,我拼了命也要跟他们算账!”
“咱们说这些都是白说,指不定他们连吵架都是演给咱们看呢!”
“陈家明那卖馒头大概挣了多少钱啊?”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也想去卖馒头啊?”
“我可不敢!万一张红菊再给我举报了,那我可真是没点儿哭!”
张红菊便是陈小婶儿的名字。
赵胜男她们听着大家的议论面面相觑。
姚娉婷好奇的问,“满冬,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不慌张?”
宋满冬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慌可没用。”
她刚刚一瞬间想的都是被抓之后的事儿,自己的钱和东西得安排妥当。
要是只交卖馒头赚的钱,就可以免收责罚,那这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陈家明避开她视线的时候,宋满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想到陈家明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但也没提到她任何讯息。
等战火引到陈小婶儿身上,宋满冬才想起旁的事情。
仔细一琢磨,便发现了些奇怪之处。
她跟陈家明卖的可不止是馒头,还有月饼和红枣糕。
革委会的人只要仔细打听,不难知道的。
而比起卖馒头赚的钱,月饼和红枣糕赚的才是大头。
他们既说讲究证据,不偏听偏信,却不深查。
宋满冬心底琢磨半晌,将其归咎于是东风公社革委会独特的处事办法。
毕竟早先就说了,他们这里对做卖卖的事情核查不严,一般来说都是民不举官不究。
“行了行了,别说了,赶紧上工!”大队书记举着喇叭喊人,“还想不想回家好好过年了!”
赵胜男他们也没时间跟宋满冬说,只能揣着疑惑和忐忑先去上工了。
“没事儿。”宋满冬反过来安慰他们,“你们别总记挂着我,仔细干活就行。”
“革委会的人不是说了,把赚的钱上交就行了,大不了我交钱。”
“你能这么想就好。”赵胜男放心不少。
“我又不是守财奴。”宋满冬无奈道,“钱跟我自己比起来,哪个重要我还是知道的。”
“交钱的不应该是陈家人么?跟满冬你有什么关系?”陆许山还在状况之外。
“没关系。”宋满冬叹气,“你上工去吧。”
徐清难得开口,跟赵胜男他们想法却不同,“别想那么多,我倒是觉得陈家明不会提起你。”
“他要是想说一早就说,翻来覆去的证词也不可信。”
宋满冬点点头,对这点也是认同的。
看他们都陆陆续续的下水渠,才回来准备起晚饭。
刘大姐饭做的心不在焉,“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她说着又动了动嘴巴,显然是有话要说,可是看见宋满冬在身侧之后,有人住了。
宋满冬想起之前的事儿,知道她是有所顾忌,便说道,“刘大姐,我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人。”
“实不相瞒,我在市里的时候,也常常去黑市买东西呢。”
刘大姐松了口气,“就是说啊。”
“我们本来手上前就不多,这大队上谁家还没有个去黑市卖东西换钱的时候!”
“陈老三媳妇自己不想过了,怎么还牵连我们?”
她说着愁眉苦脸的,“革委会一查,黑市又要换地方了,也不知道下回去能不能找到。”
对城里人来说,多走几趟,肯定还是有办法找到的。
可她们几天甚至几个月才去一趟公社,到时候得提着东西满公社的乱走。
“总能有办法的。”宋满冬宽慰她。
刘大姐埋怨过陈小婶儿后,又想起来,“也不知道现在大队上那边儿怎么样了。”
宋满冬也十分关心,但不能泄露分毫,只憋出来一句,“想来革委会的人会照实处理吧。”
她平日里不是好奇追问的模样,这会儿有问题也不敢问。
姚娉婷则是已经跟人打听了起来,“婶子,咱们大队上之前有投机倒把被抓的人么?还是陈家明是头一个啊?”
“别说咱们大队,整个公社都没几个投机倒把被抓的。”在她身旁挖土的婶子没好气道,“我听人说,那些赚大钱的人都不往咱们公社来,觉得咱们这边儿没什么人买得起。”
姚娉婷深以为然。
三毛二的工分,能买得起啥?
半年的工钱,还没城里人一个月多呢。
“那之前被抓的也都去坐牢了么?”姚娉婷又好奇问道。
她经常问来问去,跟她相熟的几个婶子早就习惯了,也不隐瞒,“之前吧,就前两年河西大队有一个,交了钱就放了。”
“那小伙子卖的自家粮食,也是被人给举报了,拢共才赚了三块钱。”
婶子说完,又提到陈家明,“陈家明这卖馒头,也赚不了几个钱。”
“要不是张红菊去举报,恐怕都懒得管。”
“我也觉得。”姚娉婷点着头,“馒头那么便宜,能赚几个钱。”
一群人附和起来,还有人嘀咕,“我觉得都什么人买,馒头谁家不会自己蒸啊?”
买还是有人买的。
姚娉婷心道。
宋满冬每天做多少馒头她们可是都瞧见了,要不是卖得一干二净,也不会天天做那么多。
就以她的角度来看,还真不一定是家家都自己蒸馒头。
她爸妈工作忙的不行,在外面下馆子都是常态。
不过这些还是别说出来冲击河东大队的人的认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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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这头议论着,陈家明跟革委会的人也终于到了大队上。
河东大队的人分作两半,青壮年大都在修水渠。
年纪大的和孩子都在家里收拾家里的事儿,还有一部分人则是在改梯田和修农田。
地头有孩子远远瞧着一群人回来,便好奇的凑上前去,发现是张大队长也不害怕,还问起来,“大队长,你们怎么回来了?”
张大队长也好声跟他解释,“我们回来办点儿事儿。”
一进村子,路便快了。
一群人在陈家门口停下,革委会的人示意陈家人上前开门,又看了陈家明一眼。
陈家明正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掉漆的黑色木门。
他原本是不打算搭理陈家人的。
虽然一早跟宋满冬商量过拿他们怎么办,可他到底狠不下心,又做不出太过分的事儿。
便一直拖着。
没想到竟会害自己到这一步。
虽然这回的处罚不重,但他是别想继续做买卖了。
因为张红菊举报他,害的革委会和黑市都动了,黑市的摊贩瞧见恐怕都会心生警惕。
毕竟有一就有二,折腾几次,别人的生意也给搅黄了。
耳边张红菊的咒骂声依旧,还在放着狠话,“陈家明,你最好真能翻出来点儿什么证据,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的。”
“以后我会死死的盯着你。”她声音阴魂不散。
陈家明眼睛都没动,只看着革委会的人挡住要进院子的陈家人,由他们打头,和张大队长一起走在前面。
这才叫其他人跟上。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领头的人站在院子中央,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陈老头。
“我们没做过。”陈老头也十分沉着。
陈家明跟他表情差不多。
也是这时候,爷孙二人才有几分相似的模样。
男人也不再废话,一抬手,陈家明左侧的人站了出来,径直朝厨房走去。
很快从厨房里搬出来半框馒头。
男人一瞧,立马下命令,“行了,都带走。”
又对张大队长说,“我们人手不够,劳烦大队长你带几个人,跟我们一起把他们押送过去。”
张队长几乎没有迟疑,便选择了脚张兴旺去喊人。
要是别人家他还会由于积分,但对陈家人,他的耐心也止步于此了。
从不叫陈家明上学起,就跟昏了头一样。
最近更是愈演愈烈,先是对知青下歹手,又对赤脚大夫提出质疑,现在竟然还去搞举报的事儿。
说到黑市,他们河东大队乃至周边几个大队就没几个人家是完完全全干净的。
这回不管是不是他们陈家人干的,最好都叫他们吃点儿苦头,不然指不定下回做出什么事儿来。
陈老头眼睛一缩,“这不是我们家的东西!”
他又去看陈家明,笃定道,“是他,把东西放在我们家厨房的。”
“又是你觉得是吧?”革委会的人没好气道,“你别老是这么说,你得有证据啊?”
“陈家明放的,他怎么放?什么时候放的?为什么放?”
陈老头脸皮抖着,“肯定是他!”
陈家明也说,“这东西是我昨晚拿回来的,里面是没卖完的馒头,还有我卖馒头用的油纸,上面还写着陈字呢。”
“你昨晚根本就没有回来!”陈小婶儿震惊过后,反驳起他的话。
“以前每天的馒头我都能卖完的。”陈家明自语,“这两天跟你们因为分钱不公的事儿吵了架,所以卖馒头也不上心,才没有卖完,落下了证据。”
“血口喷人!”陈老头指着他鼻子骂道,“没良心的东西!早知道你做出这种不孝的事儿,当初就应该把你丢到山里喂狼!”
骂完陈家明,又骂陈老二,\"你看看你的好儿子!都做出来这种坑害咱家的事儿了!\"
陈老二闷着头,一言不发。
接话的还是革委会的人,“都说几遍了,骂什么都没用!”
“真不想管你们大队上的事儿。”男人嘀咕之后,“反正证据是摆在这儿了,你们非要说没关系,就想办法证明这跟你们没关系,有什么线索赶紧说。”
陈小婶儿手足无措,陈家其他人也没有头绪,“这、这能怎么证明?就不是俺们的东西啊!”
陈老头沉着脸,“就是陈家明放的。”
男人深吸一口气,“回革委会说吧。”
“兴许等关进小黑屋你们就都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老头看他们要强压着自己过去,才对着张大队长低头,“大队长,你帮帮我们。”
“你也知道,我向来都是本分老实的人,做不出投机倒把的事儿来。”
张大队长叹气,“陈老头,不是我不帮你,我实在是没办法。”
“但凡能有法子,我肯定会帮你们的,不然传出去,别个大队都知道咱们大队上有投机倒把分子,那可不好听啊!”
“还影响咱们大队的名声。宋县长现在可在咱们大队呢。”
他模样瞧着比陈老头还愁。
“爷,你别说谎了。”陈家明这次下了狠心,自然不会叫事情不痛不痒的过去。
他又说道,“咱们家投机倒把的事情没少做的。那后院里的鸡、地窖里的粮食,不都是卖过?”
“远的不提,最近一次,小婶儿提了鸡去公社卖,还是我给她把风的呢!”
“什么鸡?”陈大嫂一炸,“张红菊,你不是说那鸡丢了么?原来是你拿去卖了!”
眼见着她们吵着嚷着,又快要打起来。
革委会的男人连忙对其他人使了颜色,把人按住分开。
已经没脾气说他们什么了,押着人就往外走。
陈老头刚才被揭穿,又叫人看了家里的笑话,老脸都羞愧的不行,可想到要去公社更不愿,“同志……”
“大队长你跟他说。”革委会的人扭开不理他。
张大队长哪儿会不知他在想什么,“陈老头,要不然你们就把这个钱交了。”
陈老头不吭声了。
张大队长加重声音,“你自己想,是被带过去,定罪游行坐牢好?还是痛快交了钱好?”
“那我没做过……”陈老头还想坚持。
张大队长,“那你去革委会解释这馒头到底怎么回事吧!”
陈老头哪里说得上来,情况他是都知道,但他不会辩驳。
眼看着被押送走出陈家,门外尽是看热闹的人,陈老头再坚持不住,后退一步回了院子里,低声道,“我交钱。”
革委会的人,“这会儿不说不是你们干的了?”
“本来就不是我们干的。”陈老头说。
“你是想说我们冤枉你是吧?”革委会的人拉开了陈家大门,“大家伙儿都听着啊,我们可不干这种冤枉人的事儿。”
“既然陈老头坚持他们家没有做馒头,那咱们就继续调查。”
“可别等我们离开,又说我们革委会的人冤枉人,给我整这出!”
这回他们不在听陈老头的,直接带着人走。
陈老头极了,“我们给钱还不行么?”
“不行!”男人瞪他一眼,“我们又不是什么非法组织,干强行征收别人钱的坏事!”
“别搞得跟我们革委会是为了贪图你们家的钱一样!”
张大队长送他们到村口,就不跟着去了。
人影远去,陈小婶儿和陈大嫂的哭喊声还又在。
张兴旺迟疑,“爹,你真觉得陈家明是跟陈家人一起买馒头的么?”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张大队长摇摇头,“兴旺,革委会要讲究证据,依法处置,咱们大队上可不是这样的。”
“有些人讲理是讲不通的。你要坐稳大队长的位置,就得明白这个道理。”
宋满冬做着饭,走神了几次。
等到修水渠这边下工,吃过晚饭往家回,才打起精神,加快脚步,想回去看看情况发展成什么样了。
姚娉婷把下午打听到的情况说了,又道,“革委会的人没来找你,应该就是跟你没关系了。”
正说着,路边蹿出来个身影。
吓了姚娉婷一条。
“满冬!”陈敬之十分自然的跟他们打了招呼,“我去大队上没找到你,听他们说你来修水渠了,就过来接你了。”
前后还有河东大队上的人,陈敬之朗声解释过,才单独跟宋满冬走在了一起。
他俩速度慢了下来,跟赵胜男他们拉开距离。
陈敬之这才低声道,“我今天去公社打听了情况,看事情不太严重,就没有去找你。”
“免得革委会咩查到你,咱们却先自乱阵脚了。”
宋满冬点点头,“我猜也是。”
要真是查到她头上,陈敬之不至于一天都不过来。
只是她有些不放心,“陈家明那边怎么样了?”
陈敬之神色微妙,“虽然我的身份不方便出面,但是我托人打听了一下,他问题也不大。”
他也不是多大度的人,对陈家明跟宋满冬能日日见面聊天还是嫉妒的。
可正事上,犹豫过后,还是把实情说了,“其实他本来就可以直接交钱走人的。”
陈敬之把东风公社革委会的处理流程讲了一遍,“这种接到的举报的,革委会的人都会先查一下。”
“情况严重才抓了定罪论处,但大多数情况都是陈家明这样的,小买卖,没赚几个钱。”
“他们一般都是把人抓了,照着被举报的罪名处理,比如陈家明被举报的是卖馒头,那就没收他的非法收入,然后写保证书,再进行三到七天的思想改造。”
“这个非法收入,也不会细查,陈家明报个数,只要还能过得去,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了。”
剩下的更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陈敬之,“陈家明现在还被关着,在审讯是因为他……”
宋满冬了然,“他自己不想走。”
陈敬之点点头,又说道陈家明的安排,“他叫人放了半框馒头在陈家,陈家人解释不清楚,现在也跟他一起关着。”
“关多久就看陈家人的态度了。”
宋满冬思索过后,是赞同陈家明的做法的。
固然自己要受几天罪,可陈家人也被拖下水了。
这次吃过苦头之后,想必以后也不会轻易招惹陈家明了。
但这里头也有隐忧,“那馒头呢?”
宋满冬担心馒头查到自己身上。
陈敬之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馒头不是你做的,是陈家明买别人的。”
“那就好。”宋满冬放心不少。
她做的馒头河东大队的人是吃过的,一旦叫他们桥的仔细,或者尝过就会认出来。
陈家明放心卖馒头,是考虑到河东大队的人根本不舍得花钱买馒头。
而且他也不会卖给自己大队的人。
陈敬之想了,又给她说起另一个好消息,“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陈家馒头确实出名……”
“嗯?”宋满冬疑惑看他。
陈敬之偏着头,低了低,“今天来找你们那个干事姓刘,叫刘晓楠,他家里也买过陈家馒头。”
宋满冬缓缓瞪大眼睛,回过神后,“原来是这样。”
这心里一下子便安稳不少。
她是安了心,刘晓楠却头大如斗、
到家先被他娘提着扫把揍了一顿,“你们整天是一天而好事儿都不干!就到处挑刺儿找事儿是吧?
该管的事情不管,不该管的事情瞎管?”
\"你抓人啊!怎么不把你娘我给抓紧去呢?\"年长妇女骂骂咧咧,“你早上还吃着人家馒头,下午就把人给抓了,叫我以后哪儿还有脸找人买馒头?”
“娘!”刘晓楠低声下气的解释,“他是得罪人被举报了,那我不能不管啊……”
“上头规定了这不行,我不能违反规定!”
“还规定呢!”年长妇女白他一眼,“当我不知道你们是群什么人!”
刘晓楠还想再说,已经被赶出了家门。
只能去革委会睡办公室。
他还找了陈家明,“要不然就交了钱走呗。”
陈家明在这儿耗着,那谁去卖馒头啊。
刘晓楠说着,咂起嘴。
有一说一,那馒头是真的好吃,又香又甜的。
哪儿像国营饭店,吃到什么样的馒头,完全看运气。
哪天面没发好,一咬一嘴疙瘩,也只能认命。
陈家明却预先跟他说到,“我就算出去,应该也不会在公社卖馒头了。”
“啊?”刘晓楠一愣,陈家明已经转过了头。
“不是吧?”刘晓楠脸上一苦。
陈老头在革委会住了三天,实在想不到办法,又找不来人帮忙,最后还是低头认下了错。
可在交钱的事儿上,又僵持住了。
他给人低声下气说了不少好话,才打听出来,这个钱能自己报数,便说了两块。
陈家明却说,“我卖馒头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每天大概赚三毛,一共赚了十块左右。”
“都给家里了。”
他是分文不打算出。
陈老头恨死了他,也怨恨起自己的儿媳妇,自己看不顺眼陈家明,单独去找陈家明麻烦,非得把他们一家都拉下水!
害苦了他!
可事到如今,陈老头也明白他们只有交钱这一条路能走。
陈老太太哭喊半天,才不情不愿的拿了钱,“这哪儿是十块!这是咱们的命啊!”
“干一年活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十块钱!陈家明你哥天杀的王八蛋!”
陈家明垂着脑袋在一旁不吭声。
陈老头脸色黑沉入水,一双眼睛盯着他。
交过钱往往外走,恶狠狠的对陈家明撂下话,“以后你就不是我们陈家人了!回去我就叫人给你在族谱上除名!”
“爷,族谱上有没有我都没关系,血缘上的关系咱们是隔不开的。”
陈家明闷声了一路,这会儿才露出獠牙,“我是不会离开陈家的。”
“爷,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已经不再像被陈家柱顶替名额上学时那样哈扎呼呼,却叫人觉得更加胆寒。
陈老头目光一缩,也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陈家明笑了笑。
他当然是要永绝后患。
叫陈家人以后见了他都躲着走,再不敢来找他麻烦。
当初一时心软直接毁掉了他的生意。
这种事儿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宋满冬是当天晚上才知道陈家明已经回来了的。
她在院子里等了许久,没等到陈家明。
只是第二天在修水渠的地方给大家打饭时,才瞧见身上带伤的陈家人和陈家明。
陈家明端着饭盒,打了饭就离开,没跟宋满冬有任何目光交流。
宋满冬有心想问他以后什么打算,却找不到时间。
好不容易待到晚上,大家一起往河东大队走,她正打算脱离一会儿,去找陈家明。
先别另一人拉住了,“满冬!”
叫住她的是王婆子。
这宋满冬不能不理会,只好先把陈家明的事情搁置了一下,“王婶儿,怎么了?”
王婆子脸色焦急,四下看看,才压低声音,问她,“咱们大队柿子的事儿你听说了么?”
“什么柿子?”宋满冬边问,回想了一下。
河东大队是有几颗柿子树,最近似乎是要成熟了?
“咱们大队的柿子?出什么问题了?”
“哎。”王婆子看她一眼,哀声连天,“咱们大队的柿子每年都是要送到食品厂的,只留下来一小部分长得不太好的给大伙儿分……”
“五六百斤能换二三十块,你也别笑话这二三十块,我们都是这么省下来的。”
宋满冬点点头,别说二三十,两块对他们来说也是巨款。
她静静地听王婆子说。
王婆子急的不行,也没什么心情卖关子,“今年的柿子不是快熟了么?大队长叫张兴旺去食品厂问了一下,看什么时候拉过去给他们。”
“结果食品厂说他们不收。”
宋满冬点着头,想到王婆子没跟赵胜男他们说,而是找了自己,“这跟我有关系?”
“可不是。”王婆子说起来,“本来大队长以为是都不收,后来问了河西大队,才知道他们已经约好这两天就把柿子拉过去了。”
“托人问了一圈,才知道是采购主任说了单单不要咱们河东大队的。”
宋满冬听着觉得有些耳熟。
王婆子下一句话直接肯定了她的想法,“食品厂采购主任唐忠路,你还记得不?”
“就是请你做菜那两家里的女方家属。”
“我记得。”宋满冬还记得唐婶子要请她去家里做保姆,被拒绝之后恼羞成怒。
当时她以为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没想到她跟唐家是没什么关系,可河东大队却跟唐家牵连不浅。
王婆子见她蹙眉,就说起来自己的担忧的事儿,“我一听就觉得是不是咱们那天做酒席没做好?得罪了人?”
“要是因为这成了大队上的罪人,那我肯真是没脸活了。”
“婶子你别慌。”宋满冬拍怕她的手臂,“这事儿跟你肯定是没关系的。”
“后来唐家人又请我过去做了饭,还找我谈了点儿事儿,没谈拢。这八成是冲着我来的。”
“那你也是我介绍过去的啊!”王婆子担忧丝毫不减,“这公社的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你别急,我想想办法。”宋满冬先安慰完王婆子,才犯起了难。
她能做什么呢?
去求人肯定不可能的。
这时候去找唐忠路就是上赶着被人拿捏,柿子的问题解决不了不说,说不定还要被恶心一回。
宋满冬正游移不定,晚上的时候,张兴旺过来了。
他脸上也带着疑惑,但还是把柿子的事情讲了,“我爹说,你们知青应该懂得多,帮我们想想办法,看着柿子能怎么解决?”
说完,他又补上自己的想法,“想不到也没关系。这事儿我觉得不该来为难你们,但是我爹非要我过来。”
宋满冬想着张大队长的为人,这可不是故意刁难,许是已经知道了她在其中的关系,跟张兴旺做了保证,“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
这事儿算是受她牵连,就算是自己花钱,也要给河东大队解决了。
赵胜男也连连点头,不过她纯粹是出于本心想要帮忙。
等送走了张兴旺,才惊奇的看宋满冬,“满冬,你怎么了?”
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
第78章 (二合一)
◎柿饼。◎
事到如今, 含糊蒙混是没用的,隐瞒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无论如何要先帮河东大队把柿子滞销的问题解决掉。
宋满冬当机立断,选择讲明情况, “这事儿跟我有关系。”
“十月一我去做了回喜宴,后来他们又找上门让我帮忙做菜,言辞含糊, 我以为是想找我麻烦, 就应下了。”
“没想到他们确实有事情需要我, 其中一家请我去她家做保姆, 被我拒绝了几次,便生气了。”
宋满冬停了几秒, 略去陈敬之, 捡重点说,“我当时没忍住,也回敬了她几句, 想来应该是那会儿就记恨上我了。”
“跟我起争执的婶子,她男人正巧是食品厂采购主任唐忠路。”
赵胜男理清楚关系,“所以他们为了私人恩怨,取消了跟河东大队的合作?”
宋满冬点着头, “应该是这样。不然也不会单单不要河东大队的柿子。”
“这也太胡闹了!食品厂难道是他一言堂?”赵胜男不平道, “咱们不能看着他这么嚣张。”
她提议, “我去找厂长揭发他这种行为。”
宋满冬拦住了她。
“满冬, 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赵胜男问完,又摇摇头,话说在前头, “我知道你肯定能想到更漂亮的解决办法, 但我肯定是要去揭发采购主任这种公私不分的事儿, 这种行为决不能放任!”
“你先听我说。”宋满冬按住她的手臂,拉着赵胜男坐下,看了一圈其他人,才说道,“采购主任不收咱们大队的柿子,大队长肯定是也想过办法的。”
“张大队长绝非愚钝的人,胜男你说的道理他肯定不会不明白,他要么做过,要么有原因不能做。”
姚娉婷摇摆着又站在了她这边,“满冬你说的有道理,那怎么怎么办?”
她想了想,“去跟宋县长说?”
宋满冬还当是自己说出了胡唐两家奉承宋县长的事儿,回忆了一下,才想到估计是因为宋县长现在正巧在河东大队。
宋满冬如实说着自己的想法,“找宋县长是下下策。他虽是县长,但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能插手的。真要是告状,还得找能管得住这事儿的人。
更何况咱们也不清楚宋县长是什么人。”
就她的角度来看,宋县长实在矛盾。
胡唐两家的迎合肯定是有效果的,不然胡家婶子不会来给她托信儿,说了宋县长的喜好。
可这些日子宋县长跟大队上的人一起吃喝,挖渠干活,完全不像个嘴巴挑剔的人。
不到万不得已,宋满冬是不想跟这种捉摸不透的人打交道的。
姚娉婷苦思,“那谁能管得住?”
宋满冬,“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姚娉婷哀嚎起来,“感觉好麻烦啊!”
宋满冬说,“要是简单张大队长自己就解决了。”
她甚至怀疑张大队长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没说。
“也是。”姚娉婷坐下来托起脸,“那咱们该做什么?”
赵胜男也皱眉,一时半会儿她也想不到。
宋满冬没有头绪,但她知道干坐着是不行的,得多问,说不定哪个地方就激活自己的想法了。
“先找张兴旺仔细了解一下情况,问问之前柿子到底是什么处理的,看能不能绕开食品厂。”
“我去叫他。”赵胜男片刻也不迟疑,风风火火的把人拽了回来。
张兴旺到家还没坐下呢,就被赵胜男一路带着跑了过来,吓的不行,“出什么事儿了?”
赵胜男气息都不带喘的,叫张兴旺坐下,“别慌,就是想问问你柿子的事儿。”
“就为这个?”张兴旺无语的看她一眼,“这有什么急的?”
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坐稳当跟他们讲了起来,“柿子放熟了直接吃也能吃,但是不好往县城送,路上太远容易破相,而且也放不了太久。”
“所以我们大队和附近其他几个大队都是每年这时候,趁着柿子变成橘红但还没软的时候,摘了柿子给食品厂送去。
食品厂分批做成柿饼或者柿子干,送到供销社卖。”
“那咱们也可以做成柿饼卖?”赵胜男看向宋满冬。
她是不会做,但满冬应该没问题吧?
张兴旺也期待的看向宋满冬,“能行么?”
“其实我们大队上也有人自己做过,但是成功的少,失败的多,担不住损耗,只能给食品厂送去了。”
“做柿饼应该是没问题。”宋满冬想了想,“再不济可以做柿子干,这比柿饼简单。”
赵胜男松了口气,“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宋满冬张了下唇,把话又忍住。
她在想供销社会收么?但又觉得自己常常情况想的太坏,这会儿说出来可能打击到大家。
左右柿饼肯定是要做的,等做起来再看下一步吧。
定下做柿饼,便不能继续拖了。
柿饼得赶早,趁着天气还没那么冷开始做,不然越晚做柿饼的时间越长。
张兴旺确定好,立马打算回去跟他爹讲,又被叫住。
赵胜男打听着,“食品厂说为什么不收咱们的柿子没?”
“问了。”张兴旺露出无奈的神情,“他们说今年柿子丰收,已经收够了。”
“可柿子树一个大队就几棵,能多多少?我爹特意打听了一圈,其他几个大队都跟去年的斤数差不多。
又去问食品厂的人,他们便改口说,去年的柿饼不好卖,亏了钱,所以今年要少收点儿。”
说起这事儿张兴旺也生气,“他们分明是针对我们大队。”
“要是打算少收,每个大队少几十斤就行了,可偏偏其他大队的全收了,只不管我们大队!”
可气也没办法,人家总有理由。
果然。
宋满冬心底更确定了。
这情况他们找谁也没用,要论起来,顶多算是安排不当。
说食品厂是针对他们,得拿出证据,主观猜测是没人信的。
赵胜男送走张兴旺,沉着脸,“这肯定是故意的!”
“咱们就吃这个哑巴亏?”
“真叫人憋屈。”姚娉婷吐出大家的心声。
她们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可就是拿食品厂的人没办法,就算闹一场让食品厂收下,也只会显得他们无理。
“先不管他们。”宋满冬静心道,“咱们先把柿饼做出来卖了,当务之急还是这。”
“满冬你做的柿饼肯定比他们的好吃。”姚娉婷挥舞起拳头,“咱们要狠狠的压住他们风头,气死他们!”
“这话等做好再说也不迟。”宋满冬对柿饼也是有自信的,当然也看不过唐忠路的做法,她心底也憋着劲儿,只是还要稳住局面。
毕竟身边这几个已经够激动的了。
张大队长对他们的提议并无异议,转天就安排了人手开始摘柿子。
宋满冬也从水渠那边脱离回来,专心指点着人摘柿子,“挑橘红色的摘,青黄的再留几天。”
“软的柿子单独放一边,做柿饼得用硬的。”
“知道了,宋知青。”几位婶子应下,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她们对宋满冬的手艺是极为信任的,对张大队长也十分信服。
虽然不明白今年怎么不给食品厂做了,不过还是听话的先干活。
摘柿子那都是往年做习惯的,根本不慌。
到了洗柿子削皮,才好奇的跟着宋满冬动作。
有节俭的婶子心疼,“这皮能不能不削?皮削下来都能有一箩筐。”
“我们吃土豆红薯也不削皮的,不讲究那些。”
“不行。”宋满冬毫不迟疑的否定,“不光要削,还不能削太薄,必须把皮出去,才能晒柿饼。”
她说着给大家演示了一下,“一定要削到肉,不然还得重新削,浪费的柿子更多。”
下手削柿子的婶子皆是心疼的不行。
宋满冬挨个看了几次,只好又说,“柿子皮也不扔的,留着还有用。”
这话一出,婶子们才敢痛快下手。
都是干活的好手,削起来速度也快。
等他们削满竹篦,宋满冬便开始教人怎么把柿子缠在绳子上吊起来。
对这些做惯了各种农活的妇女来说,学起来轻轻松松。
到下午时,屋檐下已经挂上了两排。
橘红色的柿子均匀散开,从屋顶垂落到下面,瞧着漂亮极了。
宋满冬看了看天色。
北方干燥,做柿饼只要不下雨,是无需太担心的。
柿饼也不需要暴晒,干燥通风处就行。
这点河东大队符合条件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好的房子没几座,空着的院子却不少。
现在他们就晾在当初做食堂的院子里,自秋收关食堂之后,便一直空着。
但前头打扫过,如今再清理起来也快,正好方便了晾柿子。
削下来的皮也被宋满冬放在竹篦上晾晒。
确认了她不是糊弄人,婶子们下手削皮也就没顾虑了。
连着做了三天,河东大队的柿子基本上已经全挂在院子里了。
头一天晾起来的柿子已经开始缩起,橘红色愈深。
但等他们彻底晒好,再进行捂霜,成为漂亮的柿饼,还得一个月。
宋满冬的目光瞄准今日刚摘的柿子,叫大家削皮切块,打算晒成柿子干。
比起柿饼的漫长酝酿,柿子干的完成就要迅速许多。
直接晒上七天左右,就可以拿来吃了。
但这七天,宋满冬也不打算干等。
第二天挨着查验完品质后,宋满冬便借来烤饼的铁鏊,先取了一些柿子干,提前烤制。
烘烤到五分干,装进坛子里加上柿子皮捂上一宿,再拿出来继续烤。
烤至七分干,就可以吃了。
这个程度外皮韧,内里是软的,能嚼的动,也有嚼头,叫人吃着停不下来。
只是放不久。
想多放些时日,还得再烤干一些。
可他们是为了拿去卖,不是自己储存,当然还是口感第一位。
宋满冬烤完柿子干,待到晚上,便请了张大队长来看。
张大队长尝了一口,叫赵胜男他们和帮忙做柿子的婶子们都各拿了一块,“怎么样?”
赵胜男肯定道,“没问题,可以卖的。”
姚娉婷毫不吝啬夸赞,“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柿子干了!”
陆许山趁着他们说话,还想去拿,被徐清给摁住了。
他们自己的多吃点儿没问题,可这是大队上的东西。
他们私下里小动作不断,河东大队的婶子们也宝贝的吃完了手上这一块儿,尽是感叹,“原来柿子干是这个味道。”
大队上的每年能结五六百斤柿子,他们却是没有吃过做出来的东西的。
有位婶子迟疑,“好吃是好吃,但是有点儿太费柴火了。”
另一位婶子担忧,“这能卖多少钱,不会咱们还亏了吧?”
宋满冬的手艺毋庸置疑,可她节俭的能力却叫她们很难不担忧。
“婶子放心。”宋满冬解释起来,“柿子干正常晾晒就行,不用都烘烤。我烤这一炉是想着,提早些弄好,方便拿着这柿子干去说服供销社收购咱们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婶子们松了口气,她们最不怕的就是等待。
比起多晒四五天,耗费柴火才叫她们觉得难以接受。
她们担忧褪去,夸赞道,“宋知青你想的真周到。”
张大队长则是多看了宋满冬一眼,对站在身旁直乐的张兴旺交代,“兴旺,你明天拿去供销社问问。”
“行。”张兴旺满口应下,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儿。
宋满冬的心却还提着,不到东西送过去摆上,她是放心不下的。
张兴旺高高兴兴的去,中午便回来了。
宋满冬见他的黑脸,便知事情不顺,皱眉问起来,“供销社怎么说?”
张兴旺咬牙,“我就说是食品厂搞的鬼!”
骂完才道,“供销社尝了咱们的柿子干,本来都打算收了,知道我是河东大队的人之后,又拒绝了。”
“他说食品厂不要咱们的东西,他也不敢收。”
姚娉婷震惊不已,“食品厂能有这么大能耐?还管得住供销社?”
张兴旺摇摇头,“不是管得住。”
“供销社的主任跟我明说了,东风公社小,进货难,多数东西都是从食品厂拿来的。”
宋满冬,“比起这一点儿柿子干,他们更看重跟食品厂的长期合作关系。”
姚娉婷气急,“这什么食品厂恶心死人了!”
赵胜男起来又坐下,现在已经冷静许多了,“咱们得先想办法把柿子干卖出去,还有柿饼。”
张兴旺点点头,又说,“供销社的人让咱们去县城试试。”
他们大队集体做的痛惜,卖到黑市是不可能的,只能走明路。
无需多想,宋满冬直接道,“就去县城吧。”
张兴旺脸上露出尴尬神色,“……我还没去过县城,大队上也没几个人去过。”
赵胜男想了想,“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就是去问问收不收柿子干么?咱们东西好,不怕没人要。”
宋满冬却说,“不,也怕的。”
她目光掠过赵胜男,又看了看姚娉婷和其他人。
赵胜男是不适合做生意的,她胆子大,脸皮也厚,可心也好,赚不来钱。
姚娉婷能说会道,也擅于跟人拉关系,是因为她情绪波动容易跟人同步,这在打探消息上有用,在买卖谈价上发挥就不太稳定了。
至于其他几个,更是没用。
宋满冬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亲自去,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个人。
她没提,“先把这事儿跟大队长说下吧,看大队长有没有什么办法。”
转头又叫徐清约了陈家明。
自打陈家明回了陈家以后,宋满冬见到他的机会就少了。
反倒是徐清跟他交集不少。
毕竟陈家明隔三差五的就要找徐清拿跌打损伤的药酒。
当然陈家人瞧着也不好过,只是他们没陈家明对自己那么大方,只要不影响干活,都自己忍着了。
陈家明拿东西的时候,听徐清说宋满冬要见自己,愣了下,不知该怎么办。
徐清已经冲他挥手,“我只负责通知你,你怎么决定不用跟我说。”
陈家明拿着药酒离开,深深皱眉。
他是没脸见宋满冬的,因为他对陈家人心软,害的他们生意遭了打击。
要是他听宋满冬的,早点儿想办法解决了陈家这些拖后腿的人。
买卖的事儿不会出问题,这会儿说不定又要开始赚钱了。
他已经从大队上的人嘴里听说柿饼的事儿了。
宋满冬出手,肯定是不愁卖的。
反倒是他,根本没什么用。
陈家明垂头丧气的回到陈家,见他们正要吃饭,直接走过去抬腿坐下,顺便把陈老头的碗拉到了自己面前。
这一桌就他的碗里饭最稠,还加了鸡蛋。
陈小婶儿是站在一旁端饭的人,瞧见他的动作,敢怒不敢言,只委委屈屈的看了陈老头一眼。
陈老头喉咙中发出沉沉的声响,怒过之后,还是换了一碗,继续吃饭。
他不是没想过惩治陈家明。
可陈家明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他们可以随意打骂的孩子了。
如今的陈家明个高身壮,家里三四个男人都按不住他。
更何况陈家明毫无顾忌,饭桌说掀就掀了,柜子说劈就拿斧头劈了。
家里的东西坏了没了,是半点儿也不心疼。
他们跟陈家明斗了这么些天,家里是一片狼藉,半点儿好也没讨到。
陈老头敢肯定,这会儿叫老大他们动手,结果就是今天的饭谁也吃不上。
他一忍,其他人也就顺势缩了头。
到最后没饭吃的人,只有陈小婶儿。
她扁扁嘴还没说什么,陈小叔已经催促起来,“站着干什么?去把衣服洗了。”
“我还没吃饭呢!”陈小婶儿不想去。
陈小叔筷子一摔,“你还有脸吃饭?”
他看了眼陈家明,“你没饭吃怨谁?还不是你自己胡来?把咱们家坑成什么样了。”
“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娶你回来,扫把星!儿子叫你送去坐牢,我们家也弄的乌七八糟。”
陈家明冷哼一声。
陈家现在这样是因为根子上就是烂的,没有张红菊,来个王红菊也是一样。
陈小叔立马噤声,警惕的看他。
陈家明却不为陈小婶儿说话,这都是她应得的。
自顾自的继续吃了。
陈小叔松了口气,立马把陈小婶儿赶了出去,“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陈小婶儿又怕他真的离了婚,抹着泪一步三回头的出去。
陈家明吃了饭,大摇大摆的进了房间躺下。
脸上的嚣张才消失,苦恼的想着宋满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翻来覆去一个小时,看时间差不多,他还是从陈家溜了出去。
宋满冬果真等在树下。
陈家明踌躇片刻后,还是低着头走了过去,抢先一步开口,“馒头我不打算卖了,你要是还想继续卖,我可以帮你跟贺永明他们牵线。”
“他们比我有能耐。”
宋满冬没打算开解他,有些事儿不是说一两句就能抹过去的,看陈家明躲她的劲头,恐怕得要一段时间才能想通。
她直言,“我找你不是为了馒头的事儿。”
“你明天去找张大队长,说你愿意帮大队上跑动卖柿子干。”
陈家明老实的点头,“哦。啊?”
他抬起头,不确定的询问起来,“我去卖?”
宋满冬点头,“离柿子干晒好差不多还有三天时间。”
“张大队长会不会同意,你能不能说动他,你愿不愿意去,都看你。”
陈家明迟疑着,“我……”
“与其跟陈家人死耗着,不如给自己寻求别的出路。我觉得你有能力做好这件事,应该去争取一下。”
宋满冬冷静道,“当然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你的事儿还是你自己做主。”
“我不能,也不会向张大队长推荐你,你想做就自己去说服张大队长。”
宋满冬不怀疑陈家明的能力,也不觉得张大队长是迂腐的人。
只要陈家明下定决心,一定能说服张大队长和其他人的。
但她也不是没做其他准备,告诉陈家的时间也是提醒他。
她只等陈家明三天,要是陈家明没去做,那她就自己跑一趟市里。
宋满冬说完就走。
陈家明拒绝的话难说出来,陷入思索之中。
要去找张大队长么?
这问题一开始想,他心中便有了答案。
当然要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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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二合一)
◎她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陈家明会不会去做?
宋满冬对此事毫不怀疑, 陈家明若是只顾自怨自艾,一蹶不起的人,也不可能自己攒钱买下自行车, 更不会在他娘坐牢当天就来找自己谈合作的事儿。
即便坠入谷底,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会抓住, 这才是陈家明。
陈家明的动作比他想象的快, 隔天中午, 宋满冬正在捏柿饼, 就听帮忙的姑娘们说起来了这事儿。
“陈家明胆子可真大,这么大的事儿也敢站出来。要是没卖出去怎么办?”扎着粗马尾辫子姑娘感慨着, 又问, “他犯了罪,还能替咱们大队出面?”
“坐牢的人还给机会改过自新呢!更何况他这不偷不抢不害人的,卖个馒头而已。”跟她隔了一道柿子帘的短发姑娘偏偏头。
“我还觉得不应该没收他赚的钱呢!”
“可规定就是这样呀!陈家明不守规定, 我反正觉得他不合适。”另一个姑娘说道。
“那你去!”短发姑娘说话直咧咧的,“枣花,你才十六,这想法怎么比那些老头子都死板。”
枣花不吭声了。
王喜娟也开口, “我倒是觉得他正合适, 既然能卖馒头, 说不定能卖柿子干。”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管黄毛黑猫, 捉得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就是。”短发姑娘点着头,“咱们大队上那一个个怂蛋,听见去县城都腿软, 还叫他们去跟人谈事儿?”
枣花不服气, “平男, 你尽说别人怂,也不见站出来打头?”
“我是不懂这些,站出来也没用。”平男尚有自知之明,“但要是真没人去,那我可就去了。”
说到这个懂的人,王喜娟朝一旁看去,“满冬,你怎么看?”
“我?”宋满冬正站在凳子上,闻言看她们一眼,“陈家明的事儿我不好说,但你们……说话也该注意点儿了,小心祸从口出。”
东风公社的革委会还是温和,在市里鲜少有讲话这么大胆的。
宋满盈那样的除外。
王喜娟吐吐舌。
短发姑娘一双眼睛亮着,哼道,“咱们就这么几个人,要是传出去,叛徒好找的很。”
宋满冬不可置否,只抽空提醒她,“手上轻点儿。”
柿子晒过几天,表皮起皱就可以捏形了。
捏形一要轻,二要慢,从柿子到柿饼,要在晾晒的日子里捏数次,才能达到理想的模样。
做这活不用太大力气,要的是仔细,张大队长便把能干的婶子们叫去修水渠了。
宋满冬自己捏完,又看了下王喜娟他们捏的模样,才放心下来。
留一人看着,其他人先回去吃饭。
王喜娟跟宋满冬走在一遍,出来才小声问她,“满冬,你对柿子干和柿饼最了解,怎么不去县城跟百货商店谈呢?”
她问这话没什么坏心,甚至都没多想,只是单纯的疑惑。
宋满冬也想过自己去,只是她不习惯出风头,而且,“这不是三两句话就能成的事儿,不顺利的话一天两天回不来,我要留在大队长照看这些柿饼。”
柿饼什么时候捏?捏到什么程度可以捂霜?这些是没有定量的,只能全靠自己的判断。
大致时间宋满冬也能给的出来,可就怕出岔子,一旦哪一步没做好,影响了风味是小,柿饼做坏就麻烦了。
当然,要是其他人做不好,她也会想办法去的。
宋满冬给每个节点都在心中定了期限,但不到时候,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也是,这离了你可不行。”王喜娟点点头,“要没你点头,我都不敢上手捏的。”
“不过捏柿饼真有意思,要是今年卖出去了,明年咱们还自己做。”
宋满冬心底一动,压下冒出来的想法,“先看这次情况怎么样吧。”
她关心陈家明在张大队长那边的进度,赵胜男的关心也不输她。
逮着机会就问张家旺,不过她比王喜娟敏锐许多,“陈家明想去卖柿子干的事儿怎么传出来的?”
张兴旺挠挠头,“哦,我爹叫我跟大队上的人说说的,说是看看大家的反应。”
“看大家反不反对?”赵胜男说着回想了一下。
陈家明可是近几日大家讨论的中心人物。
有佩服他能想到卖馒头赚钱的,也有猜测他是跟谁一块儿做生意的,还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嘟嘟囔囔,觉得陈家明最近跟陈家人打架折腾的做法过火,不孝敬长辈……
说起来去卖柿子干,大多数人都是不看好的。
“那馒头能跟柿子干一样么?”
“县城的人不会理陈家明吧?要我说,找找人,让公社的供销社买下来得了。”
赵胜男是觉得未尝不可,“比起其他人,陈家明至少有胆量站出来想要去做这件事。”
她发表完自己的想法,看向其他人。
姚娉婷关心起来,“要是都没人去,是不是得咱们去了啊?”
“我只路过县城,也不清楚怀安县的情况,不知道这边百货商店是什么模样……”
“去县城?”陆许山眼睛一亮,“那咱们岂不是能买到许多平时买不到的东西?”
姚娉婷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徐清凉凉道,“要是柿子干没卖出去,你什么也买不了。”
陆许山琢磨着,“实在不行,叫我爸……”
“不行。”宋满冬不等他说完就否定了。
“这次只是个开端,往后还有别的事儿。花钱填补一次简单,次次都填……”
“也不难。”陆许山想着,“钱够多不就行了?”
宋满冬:……
姚娉婷瞪着他,“说的轻巧,钱又不是你发行。”
相比之下,宋满冬的话就温和一些了,“钱你能补,别的却是比不了的。”
“一味的给予,不会叫人满足,只会让人更贪婪。”
这话不止是对陆许山。
宋满冬看向赵胜男。
柿子是因她而起,她才应下来,可她知道,即便跟赵胜男没关系,赵胜男也会满口接下。
赵胜男一无所觉,听完她们讨论,点点头,“那我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咱们先别出面,看河东大队怎么做,要是他们大队上能推举出来人去办,再好不过。”
“不论是成是败,都算有收获。”
“咱们从旁辅助。”赵胜男思路越来越清晰,“这样即便咱们离开,也不会影响再次河东大队遇上类似的麻烦应顾不了。”
宋满冬点着头。
现在便是等着看张大队长如何选择了。
隔天傍晚,张大队长便召集全大队的人商量起这事儿。
他只字不提陈家明,只说,“咱们的柿子干差不多快晾好了,需要来几个人到县城里推销一下,把他们卖出去,最好是打好关系,等柿饼做好,也走这条门路卖了。”
“人选我现在还没有头绪,大家有没有想表现一下的?”
或坐或站的人群里嗡嗡声响,尽是讨论,没人应和。
张大队长也不着急,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铁牛,你姑姑家的表妹是不是嫁到县城了?要不然你去问问?”
站在门边的铁牛脸上笑容消失,“大队长,那我都好多年没见了,不好意思去找人。”
“为了咱大队也不行?”张大队长问他,“那几百斤柿饼还挂着呢,你眼睁睁看着它放坏啊?”
“不是,我肯定做不这种事儿。”铁牛,“我是怕没弄成,还耽搁大队上的事儿。”
“我表妹嫁过去是高嫁,也当不了家,找她没用。
我记得刘发……”
接话的人转了一圈,接事儿的是一个也没有。
宋满冬她们在一旁听了半天的亲戚关系,这谁家县城里有人是一清二楚了。
姚娉婷嘀咕起来,不明白,“为什么没人愿意去呢?”
“他们都觉得不会成?”
“不一定。”宋满冬摇摇头,“许是怕搞砸了大队上的事情,承担不起。”
“这才多大点儿事儿?”姚娉婷下意识的说。
完了又想起是在河东大队,不比他们市里。
要是在市里,能有这种出风头的机会,不管成不成,肯定是一堆人想试试的。
宋满冬算着,“单柿子能卖二三十,现在又做成了柿子干、柿饼,价格更贵。最低也是四十起。”
“而且这卖柿子干、柿饼,不比平常卖鸡蛋,什么价他们都懂,拿过去合适就卖。
柿饼这些吃过的都没几个人,心里没底。”
敢应下来,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那就这么僵着?”姚娉婷叹气,又提起来,“大队长就不能表一下态?说站出来的人只管试试,没卖也不怪他们。”
“大队长肯定已经有想法了,等等看吧。”宋满冬只说。
姚娉婷的想法不能说错,但对河东大队来说只是下等之策。
试错也是要成本的。
互相推脱之际,陈家明站了出来,“大队长,我还是想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陈小婶儿混在人群中毫不客气的嘲笑他,“他一个投机倒把的犯罪分子,想什么美事儿呢?”
张大队长也说,“家明你先别急,我这肯定还是要先考虑一下其他人的。”
坐着的人一时间争执起来,有赞同的也有不放心陈家明的。
陈家明却再次开口,“大队长!我保证把柿子干和柿饼卖出去!”
“您给我一盒柿子干做样品就行,路费我自己出,其他的费用我也担着。”
“柿子干要是卖出去了,大队上给我报销路费就行,要是没卖出去,一分钱不用给我。”
他这话一出,反对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张大队长沉吟片刻,“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叫你试试。”
“大队长!”陈小婶儿立马冲出来,“他一个犯罪分子,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儿交给他?”
张大队长沉声道,“他不是钱也交了,保证书也写了,都改过自新还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而且他这立下军令状,没卖出去,连路费都不要,咱们试了也没损失。”
“不然你去?”
“还是你们谁愿意去?只要有人站出来,我立马把陈家明换下去。”
张大队长声音洪亮,目光锐利,扫过大队上其他的人。
跟他视线对上的都移开了目光,嘴里说着陈家明,“傻子。”
他们可不干这种事儿。
本来就不想去,要是没卖成,还要倒贴路费呢!
没人反对,张大队长最后便拍桌定论,“那这事儿就定了。”
“陈家明,你明天去大队旧食堂找宋满冬宋知青拿柿子干,有什么问题记得向宋知青问清楚。”
陈家明点着头,神色坚定,“大队长放心,我一定仔细办。”
会议散了。
陈小婶儿还不情愿,陈小叔却骂她,“眼皮子浅。”
“陈家明要是没成,他不就亏钱了?你拦着他干什么?就算成了也讨不到好,咱们家里还能清净一天呢。”
陈小婶儿嘴巴动动,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不行。
陈小叔已经催起她,“赶紧回去把衣服洗了。”
陈小婶儿顾不上陈家明了,哀怨道,“凭什么大嫂什么活也不干,我今天从起来到现在,还没喘口气儿呢。”
“我警告你别打什么坏心思。”陈小叔厉声道,“大嫂现在怀的孩子是要过继过来给我当儿子的,你不好好伺候着,还敢抱怨她?”
陈小婶儿又说不出不要孩子的话,她生不了,老二家的也指望不上,只能靠大嫂。
只好又说,“现在天凉,我不想去河边洗,但是娘又不叫我烧水洗。”
陈小叔不耐烦道,“娘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大嫂二嫂也是,就你不行?别废话,能干干,不能干就离婚。”
“别、别离婚!”陈小婶儿慌慌张张的哄他,“我去洗。”
她又不能生了,改嫁也改嫁不了。
离婚跟要她命有什么区别?
陈家明哪里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从前不想管,可现在却不会放任他们。
想不叫陈家人拖他后腿,要么离开这里,要么就彻底把陈家人震慑住。
可没有正经理由,开不了介绍信,即便离开了东风公社,也只能躲躲藏藏。
陈家明不想过那种日子,也不甘心。
错又不在他,凭什么是他躲避?
但要让陈家的人不敢惹他,先前做的还不够。
临走之前,陈家明又痛痛快快的把家里能砸的东西给砸了。
在一片哭天抢地的呼喊声中出了门。
宋满冬将装好的柿子干交给他,又仔细说了柿子干柿饼怎么做的,连着陈家明其他问的话都解答了。
陈家明提着柿子干,指节上还带着淤青,“我明白了。”
又郑重道,“谢谢你,宋知青。”
“陈家明!”捏柿饼的平男从屋里探出头,“你可一定要卖出去啊!”
陈家明愣了下,才点点头,“我会尽力的。”
他原以为大家都不看好自己,没想到还有人支持,心情有些怪异。
从河东大队到县城,只要一上午。
但是下午县里到东风公社的车在三点,晚了就没有了。
陈家明这一趟大家是做好了他当天回不来的准备。
没想到他第二天也没回来。
宋满冬正忙着摘柿子塞进坛子里,晾好的柿子只差最后一步——捂霜。
这一步之后,柿子才会更甜。
铺一层柿子,撒入柿子皮。
“陈家明怎么还没回来?”王喜娟一边给她递柿子,一边担忧。
另一人猜测,“不会是没办成,又说了大话,觉得丢人所以不愿意回来吧?”
宋满冬手上速度不变,没插话。
她只知道陈家明介绍信开了三天,柿子干也晒好了,要是陈家明今晚还没回来,她就得准备去卖柿子干了。
在离开前,柿饼最好全部入缸。
正说着,外面一阵骚动声。
近了,她们也听清楚了。
“陈家明,到底成没成?你赶紧说,急死个人!”
宋满冬手上飞快,把这几个柿饼塞好,扣上盖子封起来,才朝外看去。
陈家明走在前面,身后大大小小的追着一群人,神气极了。
陈家明跟她照面,装作不熟,开口道,“宋知青,我先来看看柿子干的情况,这些还得晾几天?”
“百货商店要得急,我想尽快送过去。”
“现在就能都收了送过去。”宋满冬答道,“不过,得先问过张大队长。”
“那我去找张大队长。”陈家明立刻道。
宋满冬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去吧,免得来回跑了。”
陈家明推出自行车载着她,朝修水渠的地方去。
骑出河东大队,速度便慢了下来,先把这几日的事情跟宋满冬讲了一遍。
“县城的百货商店我问过,也愿意收,但是只能给两毛钱。我觉得价格还是有点儿低了,便找贺永明跟我我去市里问了。”
“市里问了三家,只有市北的百货商店,因为贺永明的关系,见了我们。
不过当场就决定买下我们的柿子干,给价三毛。”
“我算过账,咱们大概有三十斤柿子干,市里路费往返一块,加上贺永明要十分之一的介绍费,这样下来还是比县城多赚一块钱的。”
“而且,往后还有柿饼,加在一块儿,能多赚六七块。”
说完,陈家明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当然,咱们要是能再多做一点儿,赚的会更多。”
“贺永明是只收这一次的介绍费的。”
宋满冬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她先说,“我也支持去市里卖。”
“柿饼用的是整柿,长得也要好,柿子干要求没那么多,树上那些还能再摘个几十斤,也能去别的大队收一些。
这些都要靠大队长定夺。”
陈家明点着头,“不过我觉得大队长肯定会做的。”
宋满冬跟他想法一样,大队上有粮食,但却没多少现钱。
这种赚钱的机会可不多。
她跟陈家明商讨完,又提起来,“贺永明的介绍费,在大队长这边能不能说成柿子干和柿饼?”
“换好的东西给我,我把钱给贺永明。”
陈家明想了想,“这个应该没问题,贺永明那边都好商量。”
从他开始卖酸豆角起,跟贺永明之间的关系也在微渐的变化着,如今已经十分熟悉了。
这回是因为柿子是河东大队的事儿,要是帮他牵线,贺永明是不至于收介绍费的。
陈家明随口问她,“你打算换点儿放知青点儿吃?还是送人?”
“贺永明本来也是想弄一点儿来吃的,不过怕中间生麻烦,还是说按钱算。”
“不过咱们不用像贺永明那么麻烦,回头大队上最后收的柿子还会给各家分一点儿。”
宋满冬平静开口,“不,我打算在东风公社卖。”
陈家明点着头,反应过来她说什么之后,猛地急刹车,回头看她。
“还要放黑市卖?”陈家明惊讶,“我不是害怕啊,我就是担心……”
“而且这个柿子干在咱们公社卖的更便宜,绝对到不了三毛一斤,哪怕是黑市,两毛都顶天了。”
“你按给百货商店的价格买,肯定是亏的。”
陈家明想不明白,这笔账他都能算过来,宋满冬不至于不清楚。
“我不是为了赚钱。”宋满冬轻呼了口气。
天确实凉了,呼出的气在空中都成了白雾,打着圈往上走。
“那你想做什么?”陈家明奇怪。
“大队上柿子的着落解决了,但我这边的事儿还没解决。”
宋满冬看他一头雾水,便说道,“河东大队的柿子原本是要给食品厂送的,食品厂今年不收,是因为我。”
她简单的说了下跟唐忠路之间的纠葛。
陈家明还是头一次听说,听到保姆觉得有点儿巧。
“那个唐忠路,是不是背头,长得有点儿斯文,穿中山装,手上带个表?”
宋满冬点点头。
陈家明感慨,“我之前卖月饼的时候,他就想挖人去他家做保姆,我还给你推荐呢。”
“还好你没去。”陈家明庆幸着,“没想到他家人竟然这样。要是你去做保姆,可不会好过。”
表里不一、小肚鸡肠、公私不分。
柿子这还只是几面之缘结的仇,要是做保姆,指不定被记几次仇,报复几回呢。
宋满冬也没想到这么巧,不过她本就不会去做保姆,倒对这事儿没太大情绪波澜。
只说道,“你待会儿记得帮我把柿子干的事情谈好。”
唐忠路不是什么好人,但她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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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漫长的反击。◎
想对唐忠路进行反击, 最快的办法是从宋县长入手,或者说是从胡家。
既能将借助她的厨艺得到的好处如数拿回,还能叫两家为此反目, 不得安宁。
可这前提是,宋县长当真是个口味挑剔之人,而不是另有打算。
据她在水渠做饭的几日观察, 宋满冬可不觉得宋县长是个为口腹之欲会徇私的人。
再则, 她对胡家没太大恶感, 不是别无手段, 还不至于牵连胡家。
几方权衡之后,宋满冬心中便有了打算。
眼下做的只是第一步。
出于愧疚和感激, 陈家明对她的事自然是尽心尽力。
在修水渠的人群中找到忙碌的张大队长, 便把柿子干的事情说了。
张大队长向来不形于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夸赞道,“做得好!”
他又看向宋满冬, “宋知青,这几日辛苦你了。”
“是我应该做的。”宋满冬认真道,“你不怪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也亏得张大队长沉着冷静,若是叫旁人来, 恐怕现在河东大队的人都知道, 他们的柿子被食品厂拒之门外有她的原因。
不论是做柿子干还是旁的事, 她怕是都要几经波折。
“这也不是你的错, 都是……”张大队长摇着头,没仔细说。
他这几十年大队长也不是白当的,什么事儿该怎么办, 心中都清楚的很。
现在这结果不久挺好的么?皆大欢喜。
宋满冬又提议, “市里卖东西比咱们供销社快, 这一批柿子干才几十斤,恐怕都不够卖的。不如把咱们大队剩下的柿子也做成柿子干,再去别的大队收一些过来。”
陈家明点着头,他深知把握时机的重要,来年是什么情况还说不准,今年既然搭上百货商店的人,就趁着这个时候使劲儿卖。
张大队长沉吟片刻,点了头,“家明,你把这批柿子干送去,再问问还能要多少,咱们看着做点儿。”
宋满冬最了解柿子的情况,“咱们大队剩下的柿子不少是熟透的,做不了柿子干,至多能再做出来几斤,拿去卖也不划算。”
“大队长,咱们能不能去其他大队收一些?柿子干对柿子的模样要求不高,长得奇形怪状,有磕碰都没关系。”
张大队长考虑起来,“我想想。”
宋满冬又说,“这些柿子收来也便宜,收个百来斤,咱们就能赚钱十块钱。”
至于他们切柿子晾柿子的功夫,宋满冬没算,因为她知道这在大队上算不上什么,大队上最不缺的就是劳力,更不怕累。
但凡能赚钱,每天上工前早起一会儿,那些婶子们也能把这些活给做了。
这笔账张大队长也算的过来,他只是心中还有别的顾虑,但思索过后,还是决定做了。
“食品厂不会全收,其他大队应该每个大队有余下有一两百斤,收过来倒是不难,就是要辛苦宋知青你了。”
宋满冬心底有把握说服他,可真等到他点头,才彻底放心,“这点儿活算不上辛苦。”
这可不止是为了河东大队,更为了她自己,为了唐忠路。
陈家明顺势说起,“今天去市里来不及了,不如我先跑其他几个大队问问大概情况,咱们估摸一个大概的斤数,我再去跟百货商店的人谈。
要是能谈拢,就直接签个协议,免得他们反悔。”
他如今是干劲儿满满,一刻也不想停下。
张大队长点着头,又冲后面招招手,“兴旺,你跟家明跑一趟。”
“行。”张兴旺还没弄懂情况,不过他知道他爹不会胡来,先点了头。
收购其他大队的柿子十分顺利,要不是他们不要熟透的,其他大队都想尽数塞过来。
但凡是能换钱的东西,他们都不舍得自己吃。
鸡蛋都要攒了拿去黑市换钱,更何况是柿子。
这东西做柿饼,他们不会,大都是等放熟了直接吃。
好吃是好吃,但不顶饱,换成钱就能买粮食。
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他们对于美食有超乎寻常的忍耐。
陈家明转天就带着柿子干去市里了,不过回来依旧到下午了。
回来同宋满冬讲起来情况,脸上带着骄傲和得意,“那位负责采购的主任,说咱们报的量大,不一定能卖出去要压价。”
张兴旺在一旁听着,“那你同意了?”
“其实价格降的不算太低也行,咱们这个本来就不花什么钱,一毛以上都是赚的。”
宋满冬想,比起大队长长,张兴旺还是差了许多,太沉不住气,也过于老实。
陈家明摇摇头,“我同他打了个赌。这柿子干他们立刻摆上去卖,要是卖的不好,那我剩下的就一斤也不托给他们,叫他们徒增烦恼了。”
“但要是卖的好,还想再收,就给每斤多给我两分钱。”
张兴旺惊叹,“你胆子真大。”
又好奇,“这他们能同意?”
“肯定是同意了,而且还是陈家明赢了,不然他可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姚娉婷笑着说完,又说张兴旺,“哪里大胆了?要是我,我赌的更大。这可是满冬做的柿子干,满冬的手艺你还不知道?绝不愁卖!”
张兴旺憨笑着挠挠头。
他是知道宋满冬厨艺好,可实在是难以把这跟钱画上等号。
陈家明点着头,他是理解张兴旺的想法的。
要是从前,他也不敢这么干。
这是对宋满冬积累起来的信任。
陈家明也不叫他们着急,把后面的情况一口气说了,“柿子干摆上,便有人好奇买了一点儿。”
“但没多久,就开始有人回来买第二次了,几斤几斤的买。”
“没到中午,跟我打赌的主任就找了过来,不止答应跟我签协议,还希望我多再送点儿过去,越多越好。”
“咱们总共才送了三十多斤,我回来之前至少卖了十几斤。”
“三毛一斤,市里的人真舍得。”张兴旺感慨。
陈家明摇头,“他们可不是三毛一斤买的,百货商店挂的是四毛。”
张兴旺两只手转了下,“这他们就卖一下,一斤赚一毛?”
陈家明肯定的点头。
张兴旺不禁感叹,“要是咱们也能开百货商店就好了。”
他也知道这是妄想,说过之后,便谈起正事,“那咱们现在就去收其他大队的柿子?”
“等会儿。”宋满冬把他俩带到柿子树边上,摘了几个柿子,跟他们仔细讲起来,“这种青色的不要、熟透了的也不能要,要这种偏橘黄色,还硬着的柿子。”
“颜色判断不准确,可以上手捏,但力气不要太重。
你们先来感受一下这个感觉,不要左右捏,捏这个位置。”
宋满冬简单的教了他们一下,确认他们能判断之后,才放他们两个去其他大队通知收柿子的事儿。
姚娉婷伸手戳了戳柿子,“既然柿子干能卖出去,柿饼应该也不成问题了。这下张大队长就不用苦恼了,咱们也不用担心了。”
“是啊。”宋满冬点着头。
该轮到别人担心了。
陈家明骑着自行车,跟张兴旺分作两队,挨个大队通知,又说好收什么样柿子。
等他们明日收完,直接送到河东大队。
即便有自行车辅助,可山路也不好骑,陈家明回来时已经深夜了。
他先回陈家吃了饭,又挨个敲打一番,才趁着夜色找宋满冬,“柿子干的事儿,我跟贺永明说过了,他同意帮咱们打掩护,把介绍费换成了柿子干,这次一共留了三斤半,不过他自己要了一斤吃。”
“剩下那些柿子干你打算怎么办?”
宋满冬脑袋飞快转着,“先二两二两的卖,可以少,不能多,一块也卖。总之尽可能的让更多人买到。”
“等这次收来的柿子做好分出来,续上继续卖。”
陈家明,“行,那我明天早点儿去卖。”
“不,你不能去,让贺永明找人卖。”宋满冬摇摇头,“就说是从市里的捎的,随便卖卖。价格就按两毛五一斤。”
供销社的价格宋满冬看过,是两毛二一斤。
她这个价格比供销社高,但品质摆着,买得起柿子干的人,不会吝啬这一点儿。
若非是为了叫更多的人来买,宋满冬都觉得这个价偏低了。
陈家明点着头,“可这样真的会对食品厂造成影响么?要是唐忠路不受影响,你岂不是要亏很多钱?”
宋满冬摇摇头,问他,“你知道柿子干跟馒头的区别么?”
陈家明猜测,“柿子干贵?”
“不,柿子干不是必需品。”宋满冬仔细讲给他,“馒头是为了填饱肚子,柿子干则是消遣。”
“舍得花钱买柿子干的人,肯定会选味道更好的。好不容易攒下钱要买柿子干的人,买到味道差心里也不舒坦。”
“我要他们更多的人尝过河东大队的柿子干、柿饼,再也不愿吃供销社的。”
食品厂产出来的吃食,大半都放在东风公社卖,也有一部分送到县城去。
柿子干作为其中一样事物,也是同样的售卖流程。
陈家明点着头,似懂非懂,“要是都送到县城,价格会压的更低。但是这点儿影响对食品厂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宋满冬点点头,又说,“这只是今年的情况。”
陈家明想到明年,第一反应便是,“可明年贺永明就不要介绍费了。”
“谁说明年要去黑市卖了?”宋满冬笑了下,“明年我们去供销社卖。”
“明年我们把其他大队的柿子都收了,一部分卖到公社,一部分卖到市里,你觉得怎么样?”
只抢占一点儿生意,对唐忠路来说是在不痛不痒。
她要的可不仅止于此,她要是这一点儿撬动东风公社的供销社和食品厂的合作,她要的是抢走食品厂柿子这条生产线。
陈家明单是想想收购、买卖的般盛况便胸中澎湃,期待不已,“这样当然好!”
他还有些担心,“可其他大队不是以前不是都卖给食品厂?会改变想法卖给咱们么?”
“以前的话不一定,但今年往后,是不用担心了。”
宋满冬对此还是有把握的,“以前只卖给食品厂,是因为食品厂年年收,随意卖给其他人,得罪食品厂当然不划算。
可今年临到柿子下树,食品厂才说不收河东大队的柿子,他们在其他大队眼里,也就没那么可靠了。”
“今年能不要河东大队的柿子,明年就能不要他们的柿子。既然这样,倒也不必对食品厂这么忠诚。”
陈家明想过之后,赞同点头,“要是我,我也不会想跟食品厂再合作。”
他心底火热起来,河东大队一个大队的柿子也就能卖个两三回,可要是收了其他几个大队的柿子,那他们从十月柿子下树开始,到腊月最后一批柿饼出缸,都能赚钱。
陈家明下定决心,“我今年一定维持住百货商店的关系。”
“你肯定没问题的。”宋满冬对他也十分放心。
说完,又补充了句,“柿子只是个开端。”
“黑市的生意不能做,那咱们就光明正大的卖。”
陈家明跟她对视一眼,重重点头。
不管是陈小婶儿还是唐忠路,都将成为他们的垫脚石。
目标明确,直指明年。
即便时候尚早,宋满冬也不懈怠,做起其他的准备。
她不知道明年的这时候,她能不能回城,但无论她在不在,河东大队的柿子干和柿饼,都要做。
这一次,宋满冬直接向张大队长说明了打算,叫来帮忙的不再是能干的婶子们,而是王喜娟他们。
张大队长素来远虑,听完便依照她的想法做了安排。
宋满冬坐在水盆边上,给柿子削皮时,便暗中打量起来帮忙的姑娘们。
她选年轻人自有道理,婶子们勤俭的优点在做柿子干的时候恰得其反。
柿子皮不舍得削,颜色不对的不舍得扔,这些混入其中,严重的影响到了柿子干的品质。
她们长久以来的习惯如此,一时间是改不了的。
但这些年轻的姑娘还是能快一点儿接受新想法的。
宋满冬看着她们做完,才说道,“大队上给每家发了两斤柿子,你们回去可以自己试试做柿子干或者柿饼。”
“我正打算自己试呢。”王喜娟说道。
枣花则是犹豫后,问她,“满冬,你能帮我们做么?我怕自己做坏了。”
宋满冬拒绝了,“我还要收拾大队上的柿子,忙不过来。”
“更何况,你们总得学会自己做,不能一直想着依靠我。”
枣花边说,“那我还是不做了,放熟了直接吃吧,这两斤柿子做坏了多可惜啊。”
平男眉头一皱,“你怎么说话奇奇怪怪?”
“宋知青本来就忙,她给你们家做柿饼了,能不给别人家做么?整个大队一百来户人家,做起来不得累死她?”
王喜娟大大咧咧的开口,“枣花,那你们家的柿子给我一斤吧,我拿两个鸡蛋换。”
“正好我怕自己的做坏了,没有别的柿子试手。”
“换是能换。”枣花忍不住说,“可你要是做坏了多浪费啊。”
“我们跟着宋知青做就行,还是别自己乱来了。”
“可我也想学点儿东西。”王喜娟认真问她,“学会了以后我想吃就可以自己做。”
“宋知青肯定是要走的,在河东大队咱们能跟在她后面,叫她手把手教,离开了河东大队,咱们可就追不上了。”
“对对!”平男点着头,“要我说,趁着这个机会,把宋知青的手艺学来三分,咱们以后就不用愁了。”
宋满冬听着她们说,待平男看向自己,才道“你们要是有想知道的只管问,不过我不是会教人的,只能尽力讲给你们,会多少就看你们自己了。”
做柿子干是十分枯燥的工作,削皮切块晾晒。
宋满冬自己做的熟练,一心二用,边做边观察。
也不知是不是王喜娟有天分,还是每日回去自己也琢磨了,第三天的时候,王喜娟给柿子削皮已经基本上到一遍就能让她满意的程度了。
枣花还缩着手,放不开。
宋满冬不评判什么,只叫她重新削皮。
等这日结束,单独给了王喜娟一兜柿子,“喜娟,这些麻烦你帮我做成柿子干,七天后拿给我。我下次去公社给你带头花。”
枣花担忧着,“宋知青,你自己不是能做?怎么还叫喜娟来?万一她做坏了……”
“不叫她赔。”宋满冬先说,又道,“这几日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马上天就冷了,我们知青点在准备过冬的东西。”
院子里的秋菜要收割,养鸡鹅的棚子也得加固一下,还要多捡点儿柴火,既是囤过冬的柴火,还留作熏肉的柴火。
当然,事情虽多,其实也不影响她做柿子干。
毕竟做柿子干对她来说,要不了几分钟。
她只是想看王喜娟会不会应下?又能做成什么样。
如果她明年已经离开河东大队,挑起担子做柿子干的人,绝不能畏手畏脚。
不止能做出来,还得能压住其他人。
除了王喜娟,宋满冬还属意平男。
只是人有亲疏远近,她心里也难免有偏向,还是希望王喜娟能撑起来。
王喜娟的柿子干还没做出来。
陈家明先带来另一个好消息。
柿子干对东风公社的人来说,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到了秋冬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买回来点儿柿子干、柿饼都是常有的事儿。
今年看供销社开始卖,便陆陆续续有人往家买。
可黑市上的柿子干却完全不同。
还是头一次发现,柿子干能这么透红漂亮。
虽然比供销社贵上几分……
才几分算什么!
尝过味道的人狂买,甚至死乞白赖的想求着帮忙卖柿子干的人多卖点儿。
连贺永明自己都吃完忍不住又去买了。
晒好的柿子干是金橘色的,口感内软外韧,有嚼头,但不费力,甜味儿是柿子自有的清甜,吃起来有柿香,却不腻口。
初吃只觉得平平,不如其他果脯有味儿,但越吃越上头,一口又一口,停不下来。
加热之后,湿软的口感也叫人欲罢不能。
给市里送完,剩下那些贺永明的介绍费,都是被他忍痛叫人拿走的。
面都不敢照,生怕自己都给贪下了。
陈家明说完这些,看向宋满冬。
宋满冬却想,“柿子干受欢迎这事儿应该在咱们意料之中,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没说?”
“果然瞒不过你。”陈家明笑着摇头,“我还想着等你开心完再说,叫你大吃一惊。”
他确实说出了个震撼的消息,“供销社的李主任,找贺永明想订柿子干。”
“他还联系到了其他公社的大队,能帮咱们收柿子,贺永明问咱们做不做?”
宋满冬,“收来给河东大队?”
陈家明点头。
“做。”宋满冬果断点头。
要是他们自己来做,免不了受陷害的风险,回头举报到革委会,肯定是要赔钱的。
但若是给河东大队,却不必担忧这么多。
河东大队完全可以以大队的名义,成立一个临时的柿子厂。
只要不耽搁农田和修水渠的事儿,是没人管的。
不过这事儿还得问过张大队长。
卖给东风公社的价格肯定没有给市百货商店的价格高,但胜在距离近,不用来回奔波。
张大队长叫张兴旺跟着陈家明去跟供销社谈过之后,便把这事儿敲定了。
同一时间,食品厂的厂长也知晓了柿子干的前因后果,把唐忠路叫到了办公室。
一般来说,他是很难对唐忠路冷下脸训话的。
毕竟这位采购主任颇有能力,广泛交际,拿捏着厂里非常重要的命脉。
可眼下厂长顾不得那么多了,柿子干在县城也卖不动,这笔钱注定是要亏的。
好在柿子干只做了三百斤,初时还卖了一部分,剩下的叫县里降价卖卖,至多也就亏几十块。
这点儿亏损厂里还能承受的住,可再多就不行了。
厂长对唐忠路下了命令,“叫人盯紧柿饼的情况。”
“实在不行可以采取点儿必要手段。”
唐忠路对着他立下保证,出了办公室却沉下脸。
厂长能想到的事儿,他岂会想不到?
他甚至已经想办法打听过了,可听说宋满冬做柿饼的方法跟他们的一模一样。
他们跟河东大队的柿子干、柿饼,真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做的人了。
唐忠路真没想过自己会在宋满冬身上栽这么大跟头。
他心生歹计,还没来得及实施,先叫胡保国喊住了。
胡保国后悔不已,早知会发生这些事儿,他就拦一下唐家人,不叫他们胡来了。
可现在只后悔没用,还得尽力补救。
胡保国考虑过后,劝唐忠路,“给宋同志道个歉,我这边再给你拿点儿钱,你们厂里的亏损咱们一起补上,日后别跟宋知青起冲突了。”
唐忠路咽不下这口气,柿饼的亏损还没出,但柿子干他估摸过,至少要四十块了。
他可不愿拿。
“老哥,你如今已经调到县政府了,也用不上宋满冬,何必对她这么客气?”
胡保国点着桌子,沉声道,“宋县长现在就在河东大队!”
“咱们还得求着她别在宋县长面前乱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日更,更新时间调整中……不出意外的话,本月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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