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向来是最好打探消息的地方,在虚无界也不例外。
慕云栖跟着江城入了一家客栈,客栈老板见来的鬼气息陌生且不寻常,加之两人都遮头遮面的,狐疑地打量着他们,问:“二位客官是如何死的?”
她伸出手掩在唇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客栈老板见她的手惨白中泛着青,有些不忍,年纪轻轻的就病死了,真是可惜了。
老板打消了疑虑,请两人坐下,“来,两位客官初来乍到,怕是一时间难以适应吧,没事,若有不明白之处尽可问我这鬼界百晓生,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呐。”
“不过嘛,嘿嘿……”他露出商人本性,手中比划了两下,“这也不能白打听是不是?两位总得拿点什么来交换才是,比如气运啊,寿命啊……”
“店家……咳咳……店家说笑了……”她做戏做全套,用着气游若丝的声音道:“我们……死得早……哪有什么气运和寿命……咳咳……除了家人烧……烧来的银两……什么也没有……咳咳……”
江城看她尽力演得逼真,嘴角浮着笑意。
客栈老板两手一拍,“哎,可巧,这烧来的银两啊小店也收。”
她掏出一沓冥币堆在桌上,“那……可好,我们初……咳咳……来乍到的,多有……不懂之处,还望……店家能不吝相告……咳咳……”
客栈老板见着堆如小臂高的冥币,眼睛都直了,这是碰上个有钱的主了,他把冥币揽进怀中,立马谄笑道:“客官想知道什么,我定详细告知。”
她想江城丢了个眼神,示意自己快咳不下去了,让他来问。
江城抿了抿唇,抬手掩唇咳了两声,用着听上去比她好不了多少的声音道:“实不相瞒,店家我们还……不想入轮回,可有什么法子能……留得久一点?”
他刻意地顿了顿,显得有些呆,惹得慕云栖躲在斗篷底下笑,客栈老板以为她在憋着不咳出声来,不忍心地给她倒了杯茶,看着茶杯里黑黢黢的一团黏糊,她顿时笑不出来了。
江城轻咳了一声掩饰笑意。
客栈老板以为他是在催促自己,立马回道:“客官莫急,我这就说。”
“咱们这嘛,总有许多因着前世遗憾不愿入轮回的鬼魂,没有庇护的鬼魂容易受欺负,大家伙就会去找个庇护,这就有了虚无界内大大小小的城,每个城主多少都有些能耐,能保得住大家一时平安,不过入了哪个城主的门下,就得听命于这位城主,不然啊,没等到了结完遗憾入轮回,就会被城主先……”他比了个划脖子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
“啊,这样啊。”慕云栖看着茶杯里的黑糊糊皱了皱眉,江城拿过茶杯,用苍白的手指蘸了蘸那团糊糊,在桌上画出一个星芒状的图案,问道:“店家,这是哪个城的印记?”
客栈老板看了一眼,惊道:“哟,这个印记的城主还挺凶的,你们怎么会想去他的门下啊……”
“咳咳……我们刚来的时候在外面碰上了,就问问……咳咳……”她继续不经意地问起,“店家要不……给我们讲讲这个城主吧,免得我们……冲撞了他……咳咳……”
“哎,好。”客栈老板见她咳得厉害,想给她拍背顺顺气,被江城一把拦下,“店家,她身子骨虚,受不得半点力。”
“……”她咳得有这么逼真么……
“这……实在不好意思啊,唐突了,唐突了。”老板悻悻地收回了手,继续说道:“这个城主啊,叫洱沭,凶且不说,最主要他还很残暴。”
他将手挡在嘴边,把声音压成了细嗓。“据说啊,他最喜欢到处抓貌美的女鬼,具体做什么就不知了,不过定然不是好事。”
老板打量了一眼慕云栖,因斗篷遮着看不出来相貌,只从身形推断她大抵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好心劝道:“我猜这位姑娘应是生得不错,你们二人尽量不要往西边去,免得被他抓了去受罪啊。”
“多谢店家。”她道。
“哎,我跟你们讲……”客栈老板因收了人家一笔不小的钱财,拉着两人絮絮叨叨介绍了一堆可以去的城。
一炷香后,老板终于口干舌燥,转身去倒口茶喝,两人趁机离开了客栈。
她长呼一口气,“这店家倒是个嘴碎的……”
江城轻笑,“难为殿下了。”
“走吧,去沭城。”她牵起他的手往西边走去,路上交代道:“你剥离魂魄的伤应还未完全恢复,待会便不要出手了,一切有我。”
“嗯,都听殿下的。”他嘴上这么应着,心里做着别的打算。
两人很快就找到了所谓的沭城,只因城门口钉着两具残缺的魂魄实在过于明显,那两魂魄看着像是两名男子,被符文钉着,只能像蛆一般挣扎扭动,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有气无力地凄惨叫唤着。
这沭城的城主当真是趣味恶俗,她心想。
不待两人入城,四周便涌出一群小鬼来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一道粗粝的声音传来,此人手上捏着一张纸,“哈哈哈,我当是谁在打听本城主呢,原来是两只病死鬼。”
她看见洱沭手上的纸明了,是客栈老板传了信,真是好一个两面通吃的奸诈店家。
洱沭摆了摆手,对着手下命令道:“就这两个病死鬼,用不着这么大阵仗,更何况那个男的还中了毒,待会把男的清理了,女的送我房里来。”
中毒?
是那杯茶!
慕云栖担忧地牵起江城的手察看,却并未发现什么中毒的痕迹,江城将她的帽檐拉得更低了些,清俊的面容上挂着笑,道:“这些杂碎用不着殿下出手,殿下在这数五个数便好。”
“已恢复了?”她问。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道:“早已恢复。”
“好。”她笑道:“那便交给你了。”
她闭上眼睛,数起了数,“一。”
身旁仿佛起了一阵劲风,吹动着她的衣袍,不过五个呼吸间,风便停了。
“五。”她睁开眼,江城已一脸风轻云淡的笑意站在她的面前,身旁都已清了个干净,哀嚎声都不曾有。
他拖着被封了嘴的洱沭,道:“我猜殿下应该有事要问他,所以我留下他了。”
“小城儿懂我。”
洱沭看着笑容满面的两人冷汗直流,奈何他嘴被封了,求饶不成,只能从喉咙间发出呜呜咽咽的叫喊。
慕云栖不欲与他废话,直接手指往他眉心一点,这厮脑子里装了不少事,稍微费了点时间,不过想她知道的信息他正巧有,意外的消息也有……
她勾起嘴角,睁开了眼,道:“小城儿,走吧,城内还有神官在等着呢。”
“好。”江城明了,拖着洱沭往城内走。
沭城主殿内,钟原在楼内看见慕云栖后,急忙喊小鬼将自己绑成一个粽子,嘴里还塞了块布,待慕云栖进来后,他仿佛见到希望一般,冲着她呜呜叫唤。
她似笑非笑,这位神官真是好足的一场戏,明明是来做客,还非要将自己弄得跟被绑架了似的。
啊,也对,毕竟她来了,总不能让她撞见他和虚无界的城主在惬意地喝着茶密谋着什么。
她走过去,故作惊讶道:“钟原文神,你怎么在这?”
钟原也故作惊讶,随即卖力地呜呜着。
她拿掉钟原口中塞得松松的布团,他立即大口呼吸起来,“神……神女殿下,救我。”
“啊,好,神官稍等。”她欲要去松绑,动作一停,问道:“神官怎么会在这?”
他按着想好的说辞解释道:“不瞒殿下说,我和云乐武神出来做任务,不幸被这儿的城主设计给抓住了。”
“原是如此,那云乐武神呢?他在哪?可还安好?”
钟原眼神闪烁,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答道:“我……我被打晕了,我也不知他在哪……”
“那可真是奇怪了,你和云乐武神是一路,为何洱沭不将你们关在一起?”
“这……这我也不知啊……”
“不妨事,我们先问问洱沭本人。”她冲江城抬了抬下巴,江城提溜着洱沭进来,去掉了他嘴上的封禁。
钟原一见洱沭,眼神躲躲闪闪,生怕他说出些什么来。
“洱沭城主,云乐武神你关在哪了?”她问。
江城的手抵在洱沭颈边,洱沭惊恐,答道:“在你身后的密室。”
“既如此,钟原文神,我们先去救云乐武神,想来他应该比你伤得严重些,耽误不得。”
“啊?啊,好,好。”钟原心虚道。
她将手搭在钟原的肩膀拍了一拍,意味深长道:“神官安心,此处设了结界,洱沭跑不掉的。”
“安心,自然安心,有神女殿下在,一切定然无恙。”
“那便劳神官稍等。”
她和江城往身后的密室走去,去往密室的密道曲折幽静,她照着洱沭记忆里的路线领着江城走,倒是顺利地到了密室内。
密室中央摆着一坛花,天顶开了个小洞,光线正好落在中间那株娇艳的花上,朦朦胧胧的,颇具美感。
花坛底下还绑着一个人,锦白色的衣裳爬满了血污,像是受了不少重刑,气息若有若无,灵力已几近枯竭,应是云乐武神不差。
她忙过去给云乐渡上灵力续命,云乐终于从虚弱乏力的难受状态中挣脱出来,见了来人,不确定地猜测着,“可是神女殿下?”
“云乐武神,受苦了。”她给他松了绑,扶起云乐。
“多谢殿下。”云乐声音哑得如同吞了砂砾,而后似想起什么,不顾喉间腥甜,焦急道:“殿下,快去救钟原,他也被抓了。”
“……”这傻神官,被人卖了还在这给人数银钱。
“咳咳。”江城拨开云乐抓着慕云栖的手,不咸不淡道:“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不幸被抓?”
云乐不解,“什么意思?”
江城瞥了他一眼,似觉得他的智商实在堪忧,“你那好搭档正和洱沭商量着怎么妥善弄死你。”
他冷哼一声,“你倒是心善,还关心起他来了。”
“这……这不可能……”云乐如遭雷击,钟原向来对他不错,怎么会害他,一定是弄错了。
慕云栖并不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久待,抱起花坛中间的那盆芍药就要走,对着云乐道:“好了,先出去再说,信与不信,你亲眼见了便知,可还能自己走?”
“能。”云乐点点头,挣扎了两下又坐了下去。
“我来扶他。”江城走过去搀起云乐。
走到密室入口时,她停了下来,江城拖着云乐藏进阴影里,两根手指一比划,就见捆着洱沭的禁术松了。
洱沭以为是自己挣脱了,爬起来去给钟原解绳子,一边解一边抱怨,“他妈的这是谁绑的?怎么绑得这么紧?”
钟原“呸”了一声,道:“不绑紧一点,那神女能信吗?你那手下也是不知轻重,给我绑得手都磨破了。”
“行了,别唧唧歪歪的,等会他们就要出来了,趁现在赶紧跑。”
“那你倒是快啊!”钟原跺着脚催促。
“我他妈倒是想快,这鬼绳子邪门了,怎么解都解不开。”
慕云栖淡淡地看了云乐一眼,眼神似乎在说:这下可相信了?
云乐大受打击,颓废地靠在墙边,双手颤抖着,中圈套时,他拼命地想要救下钟原,却不曾想这竟是钟原给他下的套。
“哈哈哈……我可真傻。”云乐自嘲地笑着,声音很低。
她看他这失神模样没什么神情,浅浅丢下一句“给你报个仇可好”便走了出去,而后厉声喝道:“钟原文神,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钟原和洱沭闻声浑身一抖,钟原在脑中快速地想着说辞,犹犹豫豫地转过头,看见慕云栖一脸玩味笑意,她身后还站着怒意冲冲的云乐正恶狠狠地看着他。
他暗感不好,不顾自己还被绑着,倏然站起来却摔了个狗吃屎,下巴颏磕出了血,他顾不上疼痛,求饶道:“殿下,我错了,殿下,都是洱沭逼我的,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钟原,你放屁!”洱沭怒吼道:“明明是你……”
江城打了个响指,洱沭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了,冷冷道:“没轮到你说话便乖乖闭嘴。”
钟原又看向云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云乐,云乐,你是知道我的,我胆子小,经不起恐吓。”
云乐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猜钟原文神也是被逼的。”慕云栖动了动手指,将钟原扶起,低下身问道:“那钟原文神觉得我该如何向众神官解释,他们才会相信呢?”
钟原当真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出谋划策道:“这样,殿下,你将我打成和云乐一样的伤,就说是你救了我们,这样众神官一定会相信的。”
云乐对这卑劣小人已经没眼再看,转过了头。
江城眯起了眼,凉丝丝道:“好生看着,殿下也算是在给你出气。”
云乐感到身旁的人实力不弱一身鬼气,可现下打是打不过的,他只好又转回了头继续看着。
“好主意。”慕云栖似乎深感赞同,又道:“不过我还有另一个主意,钟原文神听一听可好?”
“殿……殿下有何主意?”钟原暗觉不是个好主意,忍不住发了抖。
“现在神都上下皆知我受了重伤。”她勾了勾手指,洱沭就在钟原身后站了起来,手中多了一把刀,她继续说道:“我入虚无界时,碰到了被抓的钟原和云乐神官,云乐武神受伤颇重,我又重伤在身……”
她绕着钟原和洱沭走了一圈,停在钟原身前,手指搭在唇间,无声地笑着,“故而,我只来得及救下云乐武神,钟原文神不幸被洱沭所杀。”
说完,她眼神徒然一凛,手腕一转,洱沭拿着刀不受控制地捅穿了钟原的心脏。
钟原来不及喊叫,瞳孔中尽是惊恐,她仍是笑着,“钟原文神觉得这个主意可好啊?”
“你……你……”钟原嘴角溢出血痕,痉挛了一会气息全无。
“而后……”
洱沭听见她轻飘飘的声音,拿着刀的手不停发着抖,他的下身流出不明液体。
云乐手中忽然凭空多了把长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洱沭刺去,一声凄厉的呜咽过后,洱沭散作烟雾。
“而后,云乐武神见不得同僚被杀,奋起杀了洱沭,为钟原文神报了仇。”她走到云乐身旁,歪着头问:“云乐武神觉得这个后续可好?”
云乐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神女手不沾血,轻描淡写地便将此事做了了结,当真恐怖,他自知惹不起,只能顺从,“神女殿下说的全是事实。”
慕云栖见人上道,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这乌烟瘴气的地方我不爱久待,随我们一道去办件事,末了你再回神都传达此地之事。”
“是,全听殿下安排。”他哪敢不听……
神都灵愿殿内,顶部祈愿“洱沭之祸”熄灭,引得文神一阵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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