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梁、楚两家联姻的背后, 除了郎才女貌家世般配外,很明显还带着一定的政治目的。
两家的老狐狸可能是衡量了很久好不容易才选择彼此,今天被朝慕这么一搅和, 这亲是结还是不结?
尤其是最要脸面的楚家,结亲吧有辱名声, 不结吧对方又是最合适的合作伙伴。
所以两家自然会“谢、谢”朝慕,可能会“谢”她全家!
说不定梁家半夜醒来都得掀开被子跺上两脚念叨两句小郡主的名字以表“感激”。
阿栀看向朝慕, 心思稍微活络起来。
如果小郡主肯放她身契,阿栀是真的会谢谢她,真心诚意的那种, 往后余生烧香拜佛的时候都会祈祷朝慕一生顺遂长命百岁。
许是她的眼神太明显了, 朝慕回头看她, “嗯?”
“小雀的身契,郡主当真就这么给了?”阿栀试探着问。
朝慕缓慢眨了下眼睛, “嗯。”
小雀自然是不能留在府里的, 跟梁府有牵扯的丫鬟,心里又惦记着当梁小公爷的姨娘,这样的人, 只要梁家稍微引-诱一二小雀便会毫不犹豫做出背主行为。
这样的隐患, 朝慕怎么可能留在身边两次。
既然小雀这么想回梁家,那就把她早早地送回去, 还是以良民的身份送回去, 恶心一下梁、楚两家。
“怎么突然这么问?”朝慕看阿栀, 余光往梁府马车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随后了然, 拉长尾音,“哦~”
阿栀耳朵微热, 垂下眼低着头,规规矩矩站着却没说话。
朝慕凑头看她,软糯糯的声音慢悠悠问,“阿栀也想要身契呀~”
阿栀脸滚烫,却大胆地“嗯”了声。
万一她说不想要,以小郡主心黑的性子,假装听不懂她的客气真就不给她身契了,那她找谁哭去!
朝慕双手背在身后,指尖在阿栀看不见的地方欢快地捻在一起,脸上却不显,甚至一反常态的好说话,“那阿栀你小小地求我一下下,我便给你~”
这么简单?
阿栀心里很警惕,身体却本能地直起腰看向小郡主,眼里都亮了几分,显得很是精神,“郡主说话算话?”
朝慕手摸着良心,一脸真诚,“自然是不算的。”
阿栀,“……”
那你说个锤子。
阿栀又塌下肩膀垂下头。
也不失望,毕竟没抱希望。小郡主要是这么好说话,阿栀反而觉得不踏实。
小甜糕是典型的面甜心黑,给小雀身契怕是想让小雀更好的在梁府当个搅屎棍,良民的身份比贱奴难处理多了。
而她对小甜糕来说,目前还有利用价值,在完成这个目的前,她才不会轻易把最终筹码给出来。
毕竟对于驴子来讲,面前得吊个胡萝卜才能让她更勤快。身契就是吊在阿栀面前的那根萝卜。
可能是见她太安静了,朝慕认真看她,“阿栀。”
阿栀抬眼,朝慕眼睛弯弯,抬手挑起她鬓角的一缕碎短发捻了一下,用食指轻轻挽在她耳后,“那阿栀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我便把身契给你。”
阿栀微怔,目光落在鬓角处的手腕上。鹅黄袖筒往下滑,露出的那截腕子雪白纤细,骨感脆弱,当不起重重一握。
朝慕收回手,眼里笑意不减,轻声道:“当上管家。”
“不过啊,”朝慕单手提起衣摆,在阿栀晃神的时候已经抬脚迈过门槛,扭身看站在原地的阿栀,“阿栀要是真的想要,今日我便可以将身契给你。”
她站在齐府门内,背着光,身后是高墙深院的府邸。阿栀站在门外,迎着光,背后是宽敞自由的街道,主仆两人隔着一道门槛对望。
阿栀抿了抿唇,望向孤寂单薄的朝慕,先开的口,“郡主这次的话当真吗?”
朝慕忽然就笑了,梨涡浅浅醉人,朝她伸出右手的小拇指,“那我同阿栀拉手指,这次一定当真。”
阿栀往前几步抬脚跨过门槛站在朝慕身前,犹犹豫豫,最后还是试着伸出小拇指,“好。”
朝慕伸手勾住阿栀的小拇指晃了晃,“阿栀当上管家,我给阿栀身契。以此为契,绝不反悔。”
拇指指腹印着拇指指腹,盖下重重一印。
十指连心,阿栀觉得那“印章”像是印在了她心头,引得她心脏轻轻一颤,像是被烙下印记。
朝慕开心了,连走向院中光里的背影都透着股轻快,开口慢悠悠背起《女诫》,“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
她扭头看阿栀,“蒙阿栀之余宠~,赖——”
她反手摸自己良心,美滋滋,“赖余性格之温顺~”
温顺?
阿栀,“……”
这太学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去啊,连《女诫》都敢乱改。
阿栀边跟着她往院里走,边低头悄悄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总觉得被骗了。
宫里人骗她,多数是奔着骗她命来的,所以阿栀警戒贼高,可小郡主骗她好像是骗她感情。
试图骗她主仆之间最珍贵的忠贞之情!呵!
阿栀才不会上当!
阿栀努力忽略鼻前小郡主身上清清浅浅的暖香,以及鬓角处还残留的微凉触感,在心里不停重复着:
她的目标是身契,是自由,是养老种花!
其实“管家换身契”这件事情之前便是主仆两人心照不宣的事,如今说出来好像又莫名多了一股踏实跟保障。
像是口头之约变成了白纸黑字,有了契约之力,也更让阿栀有动力。
至少小郡主对自己说出了她的目的,而不是像小雀的事情那般“忘了”告诉她。
对于小雀被放出来的事,阿栀在吃完小郡主投喂的两块点心后就放下了,她又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丫鬟,还是能分清轻重的。
阿栀只是感觉小郡主的心黑在自己面前是越来越不掩饰了。
不过对于合作来说,这好像也不是坏事……吧。
送走了府中客人,朝慕还是要看书的,四日后便是她入太学考试的时间,朝慕想“努力”一下。
……如果不是阿栀路过窗边看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险些真信了这话。
朝慕睡觉,阿栀还是要忙活的。
宴后跟宴前一样辛苦,半点都不能松懈,毕竟到了要捞油水的时候,傻子才交给别人干自己去休息!
像这种比较重要的府宴,请的又是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女们,聪明人是不会在宴前克扣东西捞油水,否则要是短了什么缺了东西,导致宴会办砸主子丢了脸面,那她这个负责宴会的人,丢的可就是命了。
真正捞油水的时候,是在府宴之后。
这时候客人走了,主人也因宴会圆满成功很是开心,那下人就能从中捞些好处。
比如主子们吃下用下的东西,嘴上说是拿去退,其实都是私下高价卖出去。
到时候随便寻个由头比如“磕了碰了坏了扣了钱”,那中间的差价不全都进了她的腰包吗。
还有,今日摆出许多花,齐府怎么可能养这么些花,自然是从专人那里买来的,现在用完不用了,拿回去退了也是一笔钱。
宫中赏赐的酒食,用过之后便不再入账,那就可以拿走卖掉。
虽然后厨里的大厨会贪那么一两杯,但他们终究是胆子小不敢多贪,阿栀便可以把这些东西拿过来,换个包装卖出去!
她干这些事情相当熟稔,从没出过纰漏。想在宫里活下去,各处的金钱打点少不了,要是没点“贪”心,腰包里哪能存下银子呢。
不过她也不多贪,否则太惹人眼红终究会作茧自缚,估计这也是她从来不出事的原因。
她贪的那点小钱谁在意呢,根本看不上眼。
不过对阿栀来说,聚少可就成多了。
尤其是如今她的钱匣子里几乎没钱!再少对她来说都是多的。
阿栀心里已经在搓手数钱,面上却四平八稳木着脸没多余表情。
她在外人眼里,永远是那个宠辱不惊清冷板正的大丫鬟。
“阿栀你太棒了,府宴办的这么好,连齐管家都挑不出半点错。”
翠翠今日开心坏了,她头回见识到这么多贵女,也头回见到别人家的丫鬟是什么样,可算是开了眼界。
“我还青涩稚嫩,自然是比不上齐管家做事周到,将来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阿栀余光瞥见志远过来,面无表情说着恭维自谦的场面话。
这次府宴,齐管家除了怂恿小雀去求朝慕外,倒是没搞出别的麻烦。
可能他心里也清楚,这是小郡主回京后的第一次宴会,要是出了太大的纰漏,宫里那边是不会不管的,以宫中的手段查到他是迟早的事情。
齐管家只是想收拾阿栀而已,还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搭进去。
所以他利用小郡主“心软”让她把小雀放进来。
小雀是齐管家买进府里伺候朝慕,在买人的时候自然会提前问清小雀的事情,知道小雀是梁府出来的后,才在这次府宴上让小雀出来闹场:
一是让朝慕得罪梁、楚两家。
二是让她跟朝慕不合。
小雀是阿栀罚去后院的,如今小郡主把人放出来,会显得不给阿栀这个大丫鬟脸面,造成主仆离心。
但凡阿栀是个要强的人又及其看重向阳院里大丫鬟的身份跟脸面,心里再偏激些,还真能着了管家的道。
可惜,阿栀跟小郡主一条心,而且阿栀真正在乎的也不是大丫鬟的身份。
至于志远这时候过来是为了什么,阿栀心里多少也能猜到。
果然,志远走到两人阿栀翠翠面前,微微笑着开口,“没看出阿栀姑娘年纪轻轻这般能干,这么大的一个府宴都办的滴水不漏像模像样,倒是让人惊喜跟意外啊。”
“我愚钝,全是郡主手把手教得好。”阿栀有锅就往小郡主身上甩,小郡主肯定会帮她打圆场,而且志远也不敢真拿这事问到朝慕面前。
反正她会的不会的,全说是小郡主教的,这样别人也不会怀疑她有问题。
志远脸色僵了一下。
齐管家跟他的想法都是离间这主仆二人,如今见阿栀这个态度,自然知道计划失败了。
志远也不气恼,又笑着道:“这次府宴阿栀姑娘前前后后操劳几日辛苦了,齐管家的意思是剩下的这些善后清扫的粗活累活都交给府中下人去办就是,阿栀姑娘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他回忆齐管家的话,像是背诵一般,“阿栀姑娘一个女孩子家,总不能所有重活都由你来做,要是这样,府里还要管家跟下人们做什么。”
“粗活”“重活”?
听听听听,抢钱的来了!阿栀就知道!
志远来的时候,还没张嘴呢阿栀就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如今听完还真是毫不意外呢。
齐管家是觉得她年纪小可能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所以过来以“觉得她辛苦”为名义,想抢走宴后捞油水的机会。
到时候才真是苦活累活她全干了,然后一文钱的好处都没捞到!而齐管家整场宴会什么都不用做,事后动动嘴皮子夸她两句就能得到一切。
真是不要老脸啊。
他可能也觉得自己一个长辈,亲自过来跟小辈说这些太不要脸了,所以让跟她差不多同龄的志远来说。
翠翠也觉得志远跟齐管家没安好心,因为阿栀刚才说要去退花的时候眼里分明带光,丝毫不觉得累。
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也不清楚里面的事情,但她乖乖站在阿栀身后认真学习,没添半分乱,多听多看总没错。
阿栀微笑挺胸,维持着彼此脸面,“多谢齐管家体恤,我年纪小体力好,正是需要磨练的时候,丝毫不觉得累。”
她道:“而且我做事习惯有始有终,要是只做到一半就撒手不干,心里会始终惦记着的,晚上说不定都睡不踏实。若郡主兴起问起来我也不好跟郡主交差。”
阿栀朝志远微微颔首福礼,“还望齐管家体谅。”
“你……”志远被她的话堵住,再往后怎么说就不会了。
他之前讲的那些全是齐管家亲口教的,他到这儿才说得这么顺畅,如今见阿栀这般行事跟他预想的结果不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只得硬着头皮说:
“这是齐管家的意思,他也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知道享受呢。”
现在放手不干那才是真不会享受的傻子。
“我是奴婢,给主子做事是我的福气,怎么敢谈享受呢,”阿栀眨了下眼睛,“自然,这也是郡主的意思。”
他拿齐管家压自己,自己便用郡主顶回去。
“那你等着,我再去问问齐管家,看他怎么说。”志远不会应对,只能先扭头回去。
阿栀微笑着送他离开,心里轻嗤了一声蠢货。
这样的人是怎么留在齐管家身边受重用的,还被齐管家颇为器重的带着呢?
阿栀疑惑,侧头轻声叮嘱翠翠,“你私下里去查查这个志远跟齐管家是什么关系,别是亲戚吧。”
“没听说啊,”翠翠这事还是知道的,至少知道明面上的,“志远是才来的,说是家里特别可怜,齐管家怜惜他这才把他留下来,没听说两人是亲戚关系。”
“就这么简单?”阿栀疑惑。
那不能够啊,这样的油水,除了亲信不可能告诉别人,而能当亲信的自然都是聪明人,不可能是志远这样稚嫩的毛头小子。
齐管家也是够自信,觉得齐府在他掌控内,小郡主又不是个为难人的性子,这才让志远独自走动办事。
否则要是换成别家府邸,志远这样的在府里根本活不下去,更别提像这样狐假虎威了。
见阿栀皱眉沉思,翠翠说,“那我私下去再问问。”
翠翠看向身后的花盆,“那咱们真等齐管家的回复吗?”
阿栀目光平静地看向翠翠,耐心引导,“你觉得应该如何做?”
翠翠咬了下唇,睁开小圆眼,大胆起来,说道:“自然是不等他,府宴的差事本来就是交给你做的,办宴的时候你做主,现在自然也是你做主,这事郡主是允了的。”
“这就对了嘛,”阿栀露出些许欣慰神色,伸手摸摸翠翠脑袋,像是夸徒弟,“你要记住,府上的主子唯有郡主一人,听她的就行。”
翠翠小圆眼笑成一条缝,“好。”
“不过阿栀,”翠翠乐呵呵说,“你刚才眨巴眼睛的时候,动作像极了咱家郡主。”
阿栀,“嗯?像郡主?”OvO?
翠翠肯定,“对,特别像。”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同时不影响指挥下人做事,根本没打算等齐管家回复。
志远回到齐管家住处,才发现齐管家没坐在屋里看账而是直接站在门口等他,显然觉得这事很重要。
“怎么说,她答应了吗?”齐管家问。
志远微微缩了下脖子,因差事没办妥而觉得有些心虚,“没有,她拿郡主堵我。”
志远把两人的对话从头到尾重复了一遍,看着齐管家的脸色,小声说,“干爹,看来这个小蹄子真不是善茬,根本油盐不进。”
齐管家右手缓慢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我猜到了。”
能把这么大的一个府宴办的有条不紊,足以证明阿栀不是条憨狗。
志远闻言不由松了口气,然后又替齐管家担忧起来,“那这事要是让她去办,她会不会发现什么啊?”
比如齐管家私下捞油水的事情。
齐管家看了志远一眼,心道他还是太年轻了,这般纯真的性子,若不是自己亲生的种,他才懒得带在身边这么耐心的教呢。
“志远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是不喜欢银钱的,”齐管家笑了下,“那丫头也一样。”
掉进嘴里的肉骨头,再忠诚的狗都会本能的咽下去。
这么多的油水,没有人会不心动。一旦阿栀从中得了利她便不会吐出来,那这样的人跟自己有什么区别呢?
大家都是同类,阿栀也不敢说他什么,更不会揭穿他,否则以后她还怎么捞油水?这便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利益关系。
只是可惜了这么一大笔钱!
只要想到这里齐管家依旧会觉得肉疼。
“还好小雀的事情办的不错。”齐管家自我安慰。
志远没听懂,“小雀的事情不是解决了吗?”
被小郡主放了身契,还跟着梁小姐回了国公府当姨娘,简直是走了狗屎运,往后只剩好日子了。
“谁说解决了,”齐管家微微眯起眼,意味深长,“这才刚开始呢。”
小郡主刚回京就举步艰难一下得罪了梁、楚两家,就是主母在家,也会指着她的额头骂一声“蠢货”。她多管这个闲事做什么呢,跟梁、楚两家比起来,小雀不过一个丫鬟。
牺牲一个丫鬟就能维持的关系,她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把事情全抖落出来。
这下好了吧,梁家恨死她了,楚家估计也是。
梁佑芸的确恨死朝慕了,不仅恨朝慕还恨小雀。
从齐府回去的路上,阿秀本来想把小雀从马车上拽下来,让她跟着车走。
什么身份,也配跟小姐们一辆马车?
梁佑芸唇色苍白,唯有眼圈泛红,袖筒下的指尖紧紧掐着指腹才维持住仅有的体面跟冷静,颤着音低声呵斥阿秀,“你还嫌梁府今日丢人丢的不够多吗?”
今天来了这么些人,难免有跟梁家不合的,也有不喜欢她的,现在这么会儿功夫,齐府里发生的事情说不定早就七嘴八舌传出去了。
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梁府的热闹呢,这时候要是把小雀从马车里撵出去,不是亲手把热闹送到别人眼皮子底下吗。
梁佑芸今日已经丢脸丢的够多了,实在经不起再折腾。
阿秀这才躬身退下,“是。”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似乎连同空气都一同隔绝了,显得不大不小的马车里瞬间逼仄起来,压抑的让人难以呼吸。
小雀抱着自己的包袱坐在最角落,看着梁佑芸想说什么,又被对方斜来的眼神吓退。
她从未见过这样凶的小姐,冷漠的仿佛变了个人,完全没有平时的温婉大气模样,就连身上柔软的粉色衣服这会儿瞧着都透出一股冷锐感。
梁佑芸掐着手指,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楚清秋,轻声唤,“清秋。”
楚清秋从上了马车起就开始靠着车壁闭眼假寐,明显是不想同她对视跟说话。
梁佑芸觉得,若不是顾忌着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楚清秋刚才怕是在齐府时就当场甩脸子直接回楚府,而不是还等着她一起回去,让她不至于独自难堪。
“清秋。”梁佑芸见楚清秋没动静,不由探身将右手轻轻搭在对方的膝盖上。
楚清秋这次终于有了反应。
楚清秋抬起眼皮垂眸看膝盖上的纤纤玉手,视线顺着对方的手臂落在对方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
梁佑芸寻常爱穿浅粉色,人也同粉色的荷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在污浊里的后院里生长却能做到亭亭净植不蔓不枝,温婉大气到让人为之吸引。
楚清秋自幼同她交好便不是因为她是国公府的嫡小姐,而是因为她这个人。
所以平时两人一同出行时,楚清秋更喜欢穿一身浅绿色,甘做荷叶衬着她。
可今日梁佑芸实在是让她太震惊了,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失望跟痛心更合适。
她俩从小睡一张软榻用一张手帕的关系,不日后她甚至会成为梁佑芸的嫂子,可关于小雀跟梁佑安的事情,梁佑芸是半分没跟她说过。
提到她哥哥梁佑安,梁佑芸从来只有好话,还拉着她的手说,“将来你嫁进来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我也不出嫁,我在府里赖着你,要你跟哥哥养我一辈子。”
梁佑芸同她描述的都是婚后一家人的美好,从来没提过梁佑安的私德跟品行。
国公府梁府,楚清秋还是去过很多次的,但说实话她对小雀没有半分印象。按理说以她过目不忘的能力,如果真见过小雀不可能不记得。
如今这般情况,只能说明每次她去的时候,这些丫鬟都被支开了恰好没出现在她眼前而已。
让楚清秋寒心跟失望的不是梁佑芸要抬手打人时露出来那狠辣冷酷的一面,莲花的花-茎本就带着刺的,能接受花的美自然是包容了她的刺。
真正让楚清秋接受不了的是她不该瞒着自己,甚至可能从未同自己真正交心交底过。
如果梁佑芸好好跟她说清楚这些,楚清秋为了两家利益也会答应联姻。
她享受着楚家嫡小姐的待遇就要为楚氏家族履行她做为嫡小姐的责任——
对外联姻。
用女儿的婚事换取家族政治舞台上的利益,换取家主在朝堂上的同盟,是很多朝臣的共识。
楚清秋不问俗事不代表她不知道。
与其做为工具嫁到其他人家,不如嫁去梁府,至少她跟梁佑芸自幼相识,同梁母也算聊得来。
可现在梁佑芸瞒着她小雀的事情,哪里好像就变得不一样了,像是信任跟依赖突然坍塌了一角,其余角落也慢慢变得龟裂不堪一击。
她已经分不清这么些年,梁佑芸对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里面,还有没其他隐瞒。
楚清秋抬起眼看着梁佑芸,眸中的失望跟难过毫不掩饰,她也不说话,只这么静静地看着梁佑芸。
楚清秋从来就不是个会抱怨跟埋怨的人,她像只孤傲的猫,受伤了只会缩起来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舔舐伤口,从来不将情绪外露出去给旁人看。
梁佑芸不是旁人。
她是小时候找到缩在角落里的楚清秋抱着她一起哭过的人。
她不一样。
楚清秋待她更不一样。
所以梁佑芸有那么一瞬间眼泪都快掉下来,愧疚心虚到不敢看楚清秋的眼睛,只低声喊,“清秋。”
“我身为国公府小姐,有我自己的身不由己,”梁佑芸带着鼻音跟哭腔,手搭在楚清秋膝盖上,抬眼看她,“你知道的,我不容易。”
“我知道,”楚清秋看着她,清冷的眼尾竟有些红,“可你也知道,只要你同我说清楚我会答应的。”
别说是一个小雀,就是再来个小莺,她也会答应的。她不在乎梁佑安有没有睡过丫鬟,就算没有小雀也会有通房,她在乎的是梁佑芸瞒着她没对她说实话。
要不是今日在齐府闹了这么一出,她永远都不知道梁佑芸在这些事情上对她有隐瞒。
或是说,在梁佑安的私德跟她之间,梁佑芸许是出于对她的不信任,或是更维护家族利益,从而选择了前者放弃了她。
“我以为我们之间纯白如雪毫无秘密,”楚清秋垂眸看着膝盖上的那只手,声音轻轻低低,“我以为我们是彼此坦诚的。”
“我们自然是的,”梁佑芸眼泪掉下来,“清秋,你在怪我。”
她低声说,“可是母亲说这些事情是个女子就接受不了,让我瞒着。说等日后你进了府加倍对你好,同时也约束哥哥不再做出格的事情,不再对不起你。”
梁佑芸指尖抓皱楚清秋的衣裙,抬起满是泪的脸看她,“你要是难受生气你就骂我吧,是我太懦弱没敢反抗。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回去还不知道要如何……”
她闭上眼睛抿紧唇,等楚清秋的暴风雨降临,一副愿意受罚的模样。
楚清秋垂眸看她,低头闭了闭眼睛,像是自我妥协,低声开口,“也不能全怪你。”
她知道梁佑芸的难处。
楚清秋睁开眸,屈指接住梁佑芸挂在眼睫上的泪,温凉瞬间濡湿指腹,“阿芸,嫁去梁府的事情,让我再想想。”
梁佑芸想说什么,又咬紧下唇忍住,乖顺温婉地点头,“好。”
楚清秋掏出巾帕,伸手给梁佑芸擦眼泪,如同两人小时候那般,明明受委屈的是楚清秋,梁佑芸却哭得比她厉害,好像在替她委屈。
想起过往,楚清秋唇边抿出清浅的笑,如冰山峭壁上的雪莲绽开,短暂又好看,可只有一瞬,便又缓缓消失。
马车停在楚府门口,楚清秋带着丫鬟下车站在后门前面送别梁府马车。
梁佑芸掀开车窗窗帘同她挥手,柔声说,“等过两日我来找你。”
楚清秋微微颔首。
送别梁佑芸,楚府丫鬟看着楚清秋,轻声问,“小姐还要嫁去梁府吗?”
事关自家小姐的终身大事,楚府丫鬟刚才在马车旁边听得很是认真,如今试探着道:“小姐,这事真的是国公夫人的主意吗?”
她印象里国公夫人的性子比梁佑芸还要温婉柔弱,不像是这么心狠的人。
楚清秋捻着手里的巾帕,转身往府里走,“她说是便是。”
“至于亲事,先看看梁府的态度,再问问父亲是如何想的。”
至于她想不想愿不愿意,根本不重要,“走吧,莫要让老师等急了。”
“哦……哦。”折腾了这么一会儿,丫鬟都快忘了府里还有一位书法老师在等着呢。
她心疼又怜惜的看着自家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竟还想着练书法,要知道小姐从小到大唯一交好的人便是梁佑芸。
如今被人背刺,她不知道心里多难过。
而此时背刺过楚清秋的梁佑芸在马车车帘落下后,脸上那抹脆弱柔软的表情便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擦着眼尾的泪,余光瞥向小雀。
那眼神冷漠冰凉到比小雀浆洗衣服的雪水还要冻人。
小雀哆嗦了一下,“小、小姐。”
“怕什么,”梁佑芸问,“你在齐府的时候不是很大胆勇敢吗,现在目的如愿达成,你还怕什么?”
她声音里没有多余感情,只是目视面前空荡荡的车壁,道:“我梁府就是再嚣张,也没目无王法到杀了福佳郡主送来的平民。”
梁佑芸侧眸朝小雀笑了一下,又是那副温婉的样子,“所以不要怕,该怕的是我们啊。”
小雀牙齿都开始打颤,觉得车厢里好难呼吸,艰难地说,“小姐,我不是、不是福佳郡主的人。”
梁佑芸只是抬手整理鬓发,不知道信没信。
马车驶进梁府停在后院,梁佑芸从里面出来。
府中下人很明显都听说了今日之事,不由偷偷抬眼去看梁佑芸以及跟在她身后抱着包袱的小雀。
唔,传言是假的吗?
她们见自家小姐依旧是那副温婉大气的模样,从她脸上丝毫看不出梁府出了这样的事情,连府里的夫人都比她着急。
而且小雀的确又回来了。
梁佑芸目视前方,带着小雀款步进了国公夫人所在的主院。
“芸儿,外面那些传言可是真的?”国公夫人听说梁佑芸回来,连忙出来迎她,满眼都是女儿,拉着她的手问她话。
“自然,”梁佑芸示意她看自己身后,语气已经恢复温柔平静,“您看,人都带回来了。”
“天爷啊。”国公夫人看见小雀眼前就是一黑,清瘦的身形摇摇欲坠。
梁佑芸扶着她,微微叹息,“早知今日,当初您就不该心软只是将人发卖出去,如今因为心软惹出麻烦了吧。”
“芸儿,那现在怎么办啊,”国公夫人一脸慌张,“梁、楚两家的亲事是你爹跟楚大人商量好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可如何是好。”
要是因为梁佑安的问题坏了两家亲事,梁国公不得打死梁佑安这个逆子!
国公夫人红着眼睛,紧紧握住梁佑芸的手,“芸儿你想想办法,你自幼就聪明,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你哥。”
国公夫人向来柔弱立不起来,哪怕生下梁佑安这个嫡子都差点没稳住自己国公夫人的地位,母女三人在府里委屈了好些年。
好在小女儿从小就懂事聪慧,八岁后更是能替她拿主意。可能依赖女儿依赖久了,不管什么事情,国公夫人都要询问梁佑芸的意见。
母女两人的角色像是颠倒过来,女儿成了操心母亲,母亲成了需要庇护的女儿。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逼着梁佑芸自幼便成熟起来。
梁佑芸进屋坐下,心态趋于平静,“梁府的脸面已经丢了,再急也是没用,不如想想法子怎么将亲事的事情找补回来。”
今日之后的国公府怕是要被人议论好些日子,连同她这个表里不一的国公府小姐一起。
梁佑芸辛苦维持了好几年的形象,今日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便支离破碎。
她这个国公府的嫡小姐,看着很是雍容尊贵,可这背后有多勾心斗角谁都不清楚。
自她四岁后,便知道母亲跟哥哥的地位并不稳固,如果她们被斗下去了,那自己也不再是嫡小姐。
从那时起,梁佑芸便长了心眼。
她温婉大气,做着所有人都满意的国公府嫡小姐,努力维护母亲的地位跟自己的形象。
可今日,因为小雀的事情,这些全都像湖中薄薄的一层冰面,被一颗石子打破,露出她本来的面目跟尊贵背后的如履薄冰。
她的事情都是小事,最大的事情是梁、楚两家的亲事。
朝中皇子们已经长大,羽翼渐渐丰满到了快要振翅高飞,朝臣们或是自愿或是被迫,已经慢慢卷进夺嫡的事情里,国公府自然不例外。
要是想在这场吃人的风波里站稳脚跟,那就需要找到同盟,楚家就是最好的伙伴。
现在要是因为一个小雀坏了这场亲事,她爹会气恼到打断哥哥的腿!
梁佑芸心里恨毒了朝慕,今日这事明显因她而起。谁能想到那个笑起来甜甜无害的小郡主,心肠这么歹毒,府宴挑的时机刚刚好!
但凡她再等几日,两家便已经议完亲定下日子。
要说朝慕不是故意的,打死她她都不信。
梁佑芸逼着自己冷静,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我去找爹谈谈。”
国公夫人明显也怕国公生气,怯怯地说,“你爹当值还没回来呢。”
“那我便先去书房门口站着等他。”至少态度要摆出来。
梁佑芸问,“哥哥呢,让他同我一起。”
国公夫人面上露出几分心虚,讪讪地,“他听说了这事很害怕,说要去朋友家躲两天,等你爹不生气了他再回来。”
完全指望不上的纨绔公子哥。
梁佑芸手指掐着椅子的红木扶手,咬紧了唇才没失态。她见国公夫人低着头一副做错事情的模样,先挤出笑柔声安抚道:“没事的娘,我能摆平,我一定能。”
她出了主院的时候,人已经气到哆嗦,肩膀都在颤抖,“去,找人把哥哥找回来,就是绑也给我绑回来。他今日要是不在府中,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用。”
出事了只知道躲怎么能成事!
梁佑芸不止一次恨自己是女儿身,但凡她是男子她跟她娘都不需要这个只知道惹祸的没用哥哥!
梁佑芸深呼吸让自己维持平静,奈何实在做不到,气到抬手打碎路边的一个花盆。
看着泥土从盆里摔出来,花盆碎片四溅,人才舒坦了很多。
不过小小风波而已,她是要往上爬的人,怎么能被这小小的事情打败。
梁佑芸挤出笑,又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模样。
朝慕,往后时间长着呢,大家等着瞧。
而此时被念叨着的朝慕正在齐府书房里背书。
她打了个喷嚏,手指抵着鼻尖,水朦朦的杏眼目露茫然,“唔,谁说我呢。”
翠翠在跟前伺候,抬手把通风的窗关了,“许是阿栀,她出门前还惦记着郡主您呢。”
“惦记我什么?”朝慕好奇,眼睛亮亮。
翠翠,“……”
翠翠小圆眼转动,“惦记您有没有被风吹到。”
朝慕唇角抿出笑,轻轻哼,“她才不会。”
朝慕同翠翠说,“阿栀看着老实本分,小心眼多着呢~,如今好不容易出趟府,才不会想着我。”
这话翠翠可不敢接,只傻笑一下,低头做事。
阿栀走之前的原话其实是,“京中哪家小甜糕卖的好?我想要黑芝麻馅的,我要吃饱再回来。”
“那是汤圆。”翠翠当时纠正,以为她馋甜食了。
阿栀摇食指,“不吃汤圆,就吃形状漂亮的小甜糕。”
点名要黑芝麻馅。
她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023
国公府梁府。
“我就说我出去躲两天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你非要让人把我拽回家,爹要是知道小雀的事情不得打死我。”
梁佑安不情不愿地站在书房门口,不停地探身伸头看圆门的方向。
他模样长得倒是不错, 奈何生性风流,身上气质透着股轻浮, 跟站在旁边端庄得体的梁佑芸完全不同。
梁佑芸侧眸睨了他一眼,“哥哥若是这么怕, 当初就该约束住自己。如今出了事情知道躲了,躲多久,一辈子吗?”
“倒也不用一辈子吧, ”梁佑安讪讪地说, “爹不会真这么狠心吧。”
梁佑芸温柔一笑, “哥哥可知道爹爹这次为了梁、楚两家的亲事费了多少心?”
梁佑安吓得一哆嗦,他不怕他娘就怕他妹妹, 更怕他妹妹这么笑。
阴森森的, 怪吓人的。
兄妹两人站着,梁佑安一个大男人都站得小腿发酸快撑不下去,反观梁佑芸身姿一如既往的板正。
“芸儿, ”梁佑安没安静片刻钟又再次开口, “咱们不能进去等吗,这么冷的天, 进去坐着等也是一样的。”
有太阳的时候书房门口还有一丝暖意, 现在天色渐晚太阳下山, 越发阴冷起来,他都要冻死了。
就在他想溜走的时候, 圆门处传来动静。
梁国公回来了。
长随手里打着灯笼在前面带路,梁国公抱着官帽跟在后面,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来了过来,“那个逆子呢,是不是跑出去躲着了,把他弄回来我把他腿打断!”
梁佑安吓得哆哆嗦嗦,小声开口,“爹。”
梁佑芸福礼,“爹爹。”
书房门口挂上灯笼,光亮照下来,梁国公才看见站在门口的兄妹二人,“你们还有脸来见我?”
梁国公大步流星直接进书房,官帽往书案上重重一放,转身指着跟在身后进来的两人,“托你俩的福气,尤其是你这个孽畜,我今天一下午被人围观议论数次,为父今日可算是出尽了风头。”
梁佑安缩着脖子,心里根本没觉得多严重。
不就是睡了几个丫鬟吗,他又没搞出人命来,可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梁佑安心道出去打听打听,京中大户人家的公子,谁没三两个通房丫鬟,谁没夜宿过花街柳巷,这算个什么事情,也就他爹跟他妹妹大惊小怪。
“你什么表情,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觉得这都是小事?”梁国公瞧见梁佑安脸上不以为意的神色,气不打一处来,“给我取个棍子来,看我今个不打死他。”
下人低头福礼没有真去,同时梁佑芸往前半步行礼拦着,“爹爹,哥哥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怎么着,我国公府的小公爷是非他不可是吗?”梁国公怒道:“他要是不稀罕,那就别当!”
梁佑芸脸色一变,唇色都苍白很多,伸手掐了把梁佑安,“跪下。”
梁佑安这才知道害怕,老实的跪在梁国公脚边,低下头,“爹我错了,您别生气。”
“你错了,你哪里有错,”梁国公阴阳怪气俯视着他,冷呵道:“错的是我,是我怎么有你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
梁佑芸抬手轻轻抚着梁国公的后背帮他顺气。
梁国公食指指着梁佑安,“你可知道我为了梁、楚两家的亲事费了多少心。”
梁国公,“你爹我就是个国公,这京城这片地遍地都是皇亲国戚,我这个没有实权的国公在京中算个屁。”
梁国公抬手,梁佑芸站到一边,梁国公绕过书案坐在椅子上,同梁佑安说,“目前形势,跟楚家结亲对我们最有利,不说别的,单就说你自己,科考科考不行,武功武功不行,往后你就打算当一辈子的二世祖?”
“可要是跟楚家结亲,你成亲后楚家能提携你一下,等你出了太学就能有个安稳的差事混日子,我也就不用为你的事情操心了。”
“你看看现在好了,刚传出要结亲的消息你就弄出这档子事情,你让楚家脸面往哪里放?你说这亲事还怎么结?”
梁佑安的头越来越低,几乎抬不起来。
“爹爹,如今已经这般,再怎么责备哥哥也晚了,”梁佑芸柔声开口,“不如想想楚家那边要如何弥补。”
她道:“跟所谓的脸面比起来,楚家才是我们真正要挽回的。”
梁国公又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梁佑安,“你听听你听听,你妹妹都比你有见识,但凡她是个男子,我都要少操多少心。”
说到气处,梁国公拿起手边书本砸到梁佑安身上,“你个逆子就知道惹事。”
梁佑安缩着肩膀跪在地上低头听训。
“梁、楚两家联姻得利的并非只有我们梁府,楚家也想借咱们国公府的势做事,”梁佑芸沉思后开口,“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楚伯父这会儿说不定正在书房里徘徊,等着咱家表态呢。”
小雀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梁国公府处理事情的态度能不能让楚家满意。
梁国公微微点头,“楚家没第一时间派人上门退亲,就说明一切还有可回旋的余地。”
梁国公看梁佑芸,“芸儿觉得应该怎么做?”
“深夜上门拜访,”梁佑芸说,“需要爹爹您带着哥哥深夜上门拜访,先让哥哥跟楚家认错,保证日后不会再犯。”
“等今夜探完口风,明日我同母亲携重礼登楚家的门。明里暗里两条路,将楚家想要的面子里子都给了,楚家有了台阶下,自然不会毁亲。”
楚家书香门第,看重的就是脸面跟礼仪。
这些是梁佑芸站在书房门口静下心后,想出来的法子。
其实要是狠辣一些,直接把小雀处理掉就行,让楚家看见梁家的态度。可现在她摇身一变成了郡主送来的良民,事情便不能这么做了。
何况楚家在乎的并非是小雀怎么处理,而是梁府对于这件事情是什么反应,有没有诚心把楚家放在眼里。
梁国公也是这么想的,闻言不由多看了梁佑芸两眼,心里既欣慰又遗憾。
这个女儿可比儿子有头脑多了。她要是个男子身份,他们父子俩在朝堂上定然如鱼得水,光耀梁府门楣指日可待。
“我来的路上已经让人去备礼了,现在马车差不多也准备好了,”梁国公起身把官帽又拿上,扫了眼地上的梁佑安,“起来,去楚家。”
他特意没急着换衣服就说明待会儿还要穿这身官服出门。
梁佑安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梁佑芸抬手帮他整理衣襟,柔声叮嘱,“哥哥到了楚府只管低头认错就行,别的不用多说。”
梁佑安,“好。”
父子两人出门,梁国公走到门口想起什么,扭身跟梁佑芸说,“芸儿你自幼跟清秋交好,她那边你多出些力气,别让她闹起脾气来坏了事情。”
梁佑芸垂着眼福礼,“是。”
他俩离开,国公夫人才敢从门外走进来,拉着梁佑芸冰凉的指尖,“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了,”梁佑芸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手反过来搭在国公夫人手背上,“娘你不用操心这些,有我呢,夜深天冷你快去休息,咱们明日说不定要出门呢。”
至于楚清秋……
她最懂楚清秋了,她不会闹脾气的。
国公夫人想起什么,问,“那小雀怎么办?”
“她不是做梦都想伺候我哥吗,那就把她留下来做个通房。”
至于姨娘,她想得美!
梁佑芸要让小雀一辈子当个没名没分不能有自己孩子的通房,低贱到连个丫鬟都不如。这条路是小雀自己选的,可怪不得她。
梁佑芸道:“梁家要用小雀把脸面撑起来,也要衬得楚家大气,这样才不会继续被人看笑话。”
母女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去歇下。
梁国公跟梁佑安则坐着马车一路到楚府,果真如梁佑芸猜测那般,楚家人还没睡下呢。
府门半开,露了缝隙透着光亮,明显是在等什么人。
见梁府马车过来,楚府下人小跑着进去通知,没多大会儿,梁家父子便进了楚府的门。
楚家就是好面子,觉得弄出个小雀脸上不好看,倒不是真想把亲事作罢。
如今见梁家态度这般真诚,给了里子又给了面子,梁佑安的认错态度也不错,楚大人就已经松口了。
只是他拿乔,想再磨蹭磨蹭再下台阶,便说道:“闹出这事的时候我家清秋就在边上站着,那么些贵女又当着福佳郡主的面儿,你让她脸面往哪儿搁。你是最知道这孩子的,从小无欲无求唯有心气最高。”
梁国公赔着笑连连点头,“我自然是知道的,清秋跟我家芸儿年龄相仿又经常一块儿玩,我心里早就拿她当成自家女儿对待。”
他瞪向梁佑安,又呵斥一顿,“你看你办的混账事儿!”
梁佑安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免不得老老实实道歉。
“罢了罢了,少年人谁不风流,”楚大人摆手,“只是个通房不碍事的,往后没什么其他侧室姨娘就好。”
梁国公懂,楚家这是不想让梁佑安纳妾。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反正现在答应了就是,“对对对,楚兄说得对。”
“这样吧,”楚大人招手,让下人过来,“去小姐院里看看小姐睡了吗,问问小姐的意思。”
楚大人跟梁国公说,“毕竟是孩子的婚姻大事,总得问问她是如何想的。”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楚清秋向来识大体,对这事不会有任何意义的。楚大人这么做无非是想多踩两个台阶罢了。
下人来的时候,楚清秋坐在床边靠着凭几披着衣服在看书,长发披散背后,清清冷冷。
“全听父亲的安排。”
下人离开,楚清秋放下书,视线没有聚焦人有些放空,像是在发呆。
丫鬟有些难过,“小姐真要嫁去梁府啊?”
老爷也真是的,梁佑安什么人啊,怎么还跟梁家结亲。
楚清秋想的不是梁佑安,而是他妹妹梁佑芸。
楚清秋垂着眼将书卷合上,“你说明日阿芸会过来劝我吗?”
丫鬟一时无言,只低头,“奴婢不知。”
“她会的。”楚清秋抬眼轻笑,十分笃定。
丫鬟不懂楚清秋在想什么,疑惑地询问,“小姐您都不生气吗?先是梁小姐欺瞒您,又是梁公子的风流事,现在亲事还要继续,您怎么都不生气?”
“早已知道的结局,生气又有何用?”楚清秋将书递给丫鬟,披着衣服起身走到床头灯台那儿,素手拿起放在一边的银剪子,慢条斯理将燃的正旺的灯芯剪掉熄灭。
“阿芸。”楚清秋清冷无尘的眸中隐隐有暗火跳动,可一垂下眼,又不见了。
梁家父子从楚府回去的时候总算松了口气,见事情解决,梁佑安也不那么害怕。
“我娘不是把小雀卖出去了吗,怎么这么巧就卖进了齐府,还成了福佳郡主的丫鬟。”梁佑安嘟囔。
要不是这么点背,他哪至于半夜跑上门给人当孙子。
“你以为是巧合?”梁国公闭着眼假寐,“指不定是人为。”
京中的事情谁说得准。
他没觉得年纪小小的福佳郡主会做什么,他只会觉得是有人在搞梁、楚两府,会是哪一方的势力呢?
不管是哪一方的势力,反正在梁、楚两家心里是怕了福佳郡主这个“福星”了。
光是赴她的宴两家亲事都差点搞黄,要是同她多走动可还了得。
被梁国公提到的福佳郡主,现在正捧着药碗在喝药。
“阿栀怎么还没回来?”朝慕将碗捧起来又放下,明显不想喝。
她可能今日白天在外面站的时间太久了,吹了风有些着凉下午就开始打喷嚏流鼻涕,翠翠请了大夫过来把了脉煮了药。
朝慕就坐在主屋客厅,正对着门,确保阿栀回来的时候自己可以第一眼看见。
阿栀出去办事,下午出的门,现在天色都黑了还没回府。
朝慕想,阿栀应该不会偷偷跑了吧?可下午她才同自己拉过小拇指的啊。
小狗。
朝慕轻轻哼,把药碗又端了起来,“阿栀怎么还没回来?”
说着又重复刚才的动作把碗放下。
翠翠,“……”
翠翠沉默,心道您要是不想喝直说就是,也不用这么来来回回的拿阿栀做假动作。
“阿栀回来了。”有丫鬟快步过来同朝慕福礼。
朝慕眼睛微微一亮,双手又捧起碗,挺起腰背小声同身侧的翠翠说,“记得跟阿栀说我病了。”
翠翠老实点头,“是。”
阿栀从圆门进来,步伐一如既往沉稳,可朝慕太了解她了,一眼就看出阿栀脚步轻快,明显心情很好。
“郡主。”阿栀福礼。
朝慕撅嘴鼓脸,一副委屈的模样,把碗又放下了。
翠翠,“……”她就知道。
阿栀,“?”OvO?
她就出去一趟卖东西,哪里得罪这个小祖宗了?
翠翠接收到小郡主的视线,连忙同阿栀说,“阿栀,郡主生病了,正要喝药呢。”
“什么时候的事情,可请大夫来看看?”阿栀皱眉,往前两步站在朝慕身边低头瞧她脸色。
朝慕双腿并拢坐在绣墩上,双手搭在自己膝盖上,昂起脸给阿栀看,十分配合,“都流鼻涕了呢。”
“那就别开着门了。”阿栀示意翠翠把门关上。
朝慕,“……”QAQ
阿栀回来,朝慕身边就用不到翠翠了。翠翠也很有自知之明,关门的同时顺带着把自己也“送”了出去。
“许大夫说是着凉了,”许大夫就是上次给阿栀包扎脑袋的大夫,朝慕看着阿栀额头上的布条,“许大夫还问你了呢。”
阿栀头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两天夜里犯痒,阿栀总感觉自己要长脑子了,……啊不,要结疤了。
“等明日他来把脉,也让他给你看看。”朝慕慢声细语,像是怕太大声会惊着阿栀的伤口。
“好,”阿栀端起桌上的药碗,指腹贴了贴碗壁,觉得不冷不热便递给朝慕,“郡主喝药吧,凉了会苦。”
热的也苦啊,又苦又腥。
朝慕不情不愿,但却双手捧着碗,小口抿之前还没忘记问阿栀,“出去可是碰到什么事情耽误了?”
唔,倒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卖的钱太多,她在人性跟品行之间略微挣扎了一些时间。
朝慕小口抿了一口,脸瞬间皱巴起来,开始捏着鼻子大口喝,眼泪都快出来了。
温水放在一边,喝完药用来漱口。
可朝慕漱完还是觉得苦,水蒙蒙的眼睛昂脸看向阿栀,张嘴正要说什么,就见阿栀往她嘴里塞了块东西。
酸酸甜甜的橘子味道在舌尖上绽开,顺着味蕾蔓延全身,冲淡口中的药味。
是颗橘子味道的硬糖。
朝慕微怔,眸光晃动。
阿栀捏着糖纸,微微直起腰,盯着朝慕的脸看,“还苦吗?”
朝慕眼里漫出丝丝缕缕笑意,连呼吸都带着清甜的橘子香,微微摇头,“甜~”
024
听见小郡主说甜, 阿栀唇角抿出清浅笑意,“郡主喜欢就好。”
“喜欢,”朝慕一侧腮帮子鼓鼓, 水润温和的杏眼看阿栀,“阿栀你怎么刚好有颗糖?”
阿栀表面笑意不变, 实际上却借着低头收药碗的动作掩饰住眼底的心虚。
也不是刚好,是她去买小甜糕的时候小二送的, 就送了一颗,还是最便宜的果味硬糖。
阿栀之所以把糖留下来,主要是下午吃的太甜, 实在没胃口再吃糖……
谁知回来正巧碰上朝慕吃药嫌苦。
这事朝慕自然不知道, 她双手托腮, 眉眼弯弯看着阿栀,声线软绵, 音调慢慢悠悠, 尾音都荡着好心情:
“真好,阿栀出去还记得给我带糖~”
“阿栀是全天下最好的阿栀~”
“这糖是全天下最甜的橘子糖~”
……阿栀已经开始愧疚。
糖不贵,一文钱给三颗呢, 早知道她就真给小甜糕买两文钱的了。
一颗糖就哄的她梨涡浅浅, 阿栀算着自己的小私库,里面的银钱加起来如今已经够哄小郡主开心一年了。
“唔, ”朝慕想到什么, 眨巴了一下眼睛, “阿栀呀~”
阿栀心虚又愧疚,闻言腰背瞬间挺直双手贴腹, 垂着眼低着头,规规矩矩, “奴婢在。”
朝慕悠悠问,“阿栀除了给我带糖,还给别人带了吗?”
她眉眼弯弯,“比如翠翠呀,还有旁的谁。”
这糖是仅她一人,还是大家都有?
阿栀面无表情,抬眸跟朝慕对视,眼神坦荡无比,肯定地摇头,“没有,就这一颗。”
人家就只送了一颗说尝尝鲜,要是好吃下次再来。
朝慕梨涡这才浮现出来,软软的调儿,“阿栀最好了~”
她托腮的小拇指指腹轻轻点着鼓起来的脸颊,“唯一的糖只送我了~”
阿栀,“……”
阿栀良心隐隐作痛,一种名叫愧疚的东西在心底发酵蔓延。
要不是小甜糕不知道她下午去吃东西了,阿栀这会儿都要开始怀疑小甜糕是不是在点她呢。
故意这么说,试图激发她的愧疚之心让她死心塌地留在府里当牛做马!
阿栀不愧疚,阿栀今天别说吃甜糕了,她就是吃汤圆——
那也不愧疚。
因为她品行战胜贪欲,发现一件大事。
阿栀从袖筒中抽出自己记账的本本,卷纸摊开,阿栀将中间的炭笔拿走,“郡主您看。”
“嗯?”朝慕看了眼阿栀,才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桌面上摊开的纸。
纸有些卷边,阿栀拿了茶盏压住边缘,“这张是宴后所有东西退完之后真正的账单,这张是上报府中账房的账单。”
一共四张纸,写满清娟秀气的文字跟数字。白纸纸面干净,内容罗列整齐,让人一眼就能看明白。
阿栀今天下午是出去退东西的,带着府里下人。他们负责把东西送到,阿栀负责跟对方掌柜的算银钱。
朝慕没抬头,伸手侧身拍了拍身侧的绣墩,示意阿栀坐下说。
阿栀犹豫一瞬。朝慕葱白的指尖点着纸上数字,昂脸看她,“你这般站着,我抬头说话有些累。”
“阿栀,你要体谅我还病呢。”她又拍拍旁边绣墩,阿栀这才坐下。
“以鲜花为例,我之前去采买的时候报的是齐管家的名字,他们没多想以为我是齐管家的人,所以这次去退花的时候,掌柜的直接问‘是同原来一样吧’。”
阿栀道:“我不知道原来怎么退,便点头说是。”
谁知道一共退了六十盆上好的花卉,对方掌柜大笔一挥,这个六十的数儿直接就变成了二十,给出了名目是“花有损伤”。
退六十报二十,那剩下的四十呢,自然是进了私人的腰包。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一场府宴下来,七七八八零零总总加起来,竟有将近两千多两银子是可以不走账面的。
像阿栀这样的大丫鬟,每个月的月银五两,这已经很多了,翠翠这种月银才三两。对于她们来说两千两就是个天文数字!是她们这辈子靠给人当丫鬟都赚不到的数。
天晓得下午阿栀看着手里的银票有多挣扎。
有了这两千两,她直接能在小县城买一块地,用来盖房屋种花,一辈子都可以不愁吃喝,要是享受一些,再雇个丫鬟什么的伺候也绰绰有余。
怪不得齐管家拉下老脸要接手府宴后的善后呢,跟两千两银子比起来,脸皮算个什么。
可最后阿栀只奢侈的用公费去吃了几块小点心。
这两千一百二十五两银子,阿栀完全可以将零头抹了,甚至大胆一点,贪个一千旁人也查不出什么。可要是想扳倒齐管家,这数目自然是越多越好。
阿栀低头扯开衣襟从怀里掏出钱袋子,见朝慕茫然疑惑地看过来,阿栀脸微热,解释道:“我怕路上丢了。”
所以她将钱袋子贴胸放着……
这会儿被捂的温热。
“嗯,是要谨慎些。”朝慕目光只扫了一眼便若无其事移开,只是好半天没抬头看阿栀,直到对方理好衣服把银票推过来。
四张五百的银票,上面是一百二十两的碎银子。
……那五两进了阿栀的腰包。
阿栀面不改色,“都在这儿了,郡主您清点一下。”
只是一场府宴就能贪这么些银子,那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宴会办下来,可想而知有多少银钱进了齐管家的腰包。
虽然齐府没有主人,可齐家京中的祠堂还在,每逢节日齐管家都要张罗一下,营造出府里热闹的景象,说是哪怕主子不在也要把府邸守好,加上清明中元,齐管家要烧纸钱请道士和尚诵经,杂七杂八加在一起其实花很多钱。
外人看起来,齐管家为了齐府可真是尽心尽力,而实际上,如果没有这些东西,齐管家如何名正言顺的捞油水?
齐府全部的支出就像一块脸盆大的面饼,只有那么一两口用在府中众人的开支上,其余的全进了齐管家私人的腰包。
朝慕舌尖卷着口中的橘子味硬糖,浓密卷长的眼睫垂下,含含糊糊的说,“这么肥的油水,自然会养出肥肥的蛀虫。”
主仆两人合计一下,顿时有了主意。
齐管家在府中众人的口中那可是个无私为人的老好人了,谁提到齐管家不得说一句“管家他为我们操碎了心”。
阿栀倒是要看看,明天他这老好人的脸皮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时辰不早了,我让人送水进来,郡主要早些洗漱早些休息,这样病才能好得快。”阿栀站起来。
“阿栀。”朝慕抬手招阿栀,将一百二十两的碎银子朝她推过去。
阿栀愣住,茫然惊喜,有些不敢相信,“郡主这是?”
“赏你的,”朝慕将两千两银票连同四张纸一并收起来,“阿栀办宴辛苦啦,这是犒劳你的辛苦费。”
阿栀努力压住拼命上翘的嘴角,稳住声音,“都是我该做的。”
“那这些自然也是你该得的。”
朝慕指了指自己空空如也的嘴巴,眼睛弯了一下,“就当是我谢谢阿栀的糖啦~”
从小郡主房里出去的时候,阿栀摸着自己掌心里的荷包,里面一共一百二十五两。
五两是她累死累活忙完一切后的辛苦费,剩下一百二十两是一颗橘子味硬糖换来的。
阿栀后悔。
问就是相当后悔,早知道多买两颗糖了!
如今弄得她怪愧疚的,心里总忍不住想着明天要对小甜糕好一点,更好一点。
就算她馅儿是黑心的,但表皮是真的甜啊。
嘤嘤嘤,又甜又大方,出手就是一百二十两。
025
翌日清晨, 吃罢早饭后,小郡主让阿栀把府中所有下人叫过来。
众人心里都明白,昨个才办过宴, 今个小郡主多数是要总结府宴上的事情,就如同齐管家以往做的那般。
先是说说不足之处, 希望下次多多改进,随后再着重夸夸几人, 左右跟大多数人没太大关系,所以大家积极性也不高。
他们对齐管家的做法自然没有异议,但时间长了心里免不得也会觉得齐管家还是更偏心他自己的亲信。
可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说不了什么。
上午巳时, 阳光铺满庭院, 所有人也都差不多忙完自己手里的晨活,以先内院后外院伺候为行依次排列站在向阳院里。
“希望小郡主能少说些, 别耽误咱们干活。”
主子还没来, 下人们两两凑头小声议论。
“就是,”怕自己的话被人听见,字眼说得含含糊糊, 就图自己说出去过个嘴瘾, “我那还一堆事情呢。”
“齐管家每次都要说上小半个时辰,小郡主年纪小性格好, 总不至于跟齐管家一样话多吧。”
“齐管家呢?”
有人左右看, “嗳, 齐管家还没到。”
说话间,主屋房门打开, 翠翠从里面搬了把秀气的红木圈椅出来放在门外正中间。
庭院里的声音淡下去,全都在看主屋门内。
身着桃粉色衣裙挽着少女发髻的朝慕从里面缓步出来, 人如衣裳,粉面桃花,眸润唇红,一身干净气质软软甜甜,让人在她面前忍不住放轻呼吸,怕惊吓到她。
如果说朝慕像是挂在枝头上的粉润水桃,那站在她身后冷面冷脸面无表情目视前方的阿栀,便是桃子旁边的绿叶。
叶青桃粉。
朝慕坐在圈椅上,阿栀双手捧着沉重的黑色木匣站在她左边,翠翠捧着名册站在她右边。
“人到齐了吗?”朝慕侧头问翠翠。
府中上下仆人一共六十五人。
这个数目在京中的大户人家里已经算是很少的了,如果是齐将军他们回来,府中至少要用两百到三百个下人才能伺候齐全。
“齐管家跟志远还没到。”翠翠这些天已经将人全记住了,别说府里多少人,她连后院养了多少只母鸡都数的清清楚楚。
朝慕茫然,“齐管家呢,是没人通知他吗?”
众人低着头,神色各异。
“来了来了。”齐管家大步流星从圆门外走进来,脚步上慌慌忙忙,脸上却不显。
他带着志远越过人群走到最前面,朝郡主福礼,“老奴齐石磊来迟了,还望郡主恕罪。”
他一个人来迟就算了,还带着志远一起,谁人会看不出他是故意的。
没等朝慕开口,齐管家便自顾自解释起来,“主要是手头有些事情急着处理,这才耽误了时辰,想必郡主也能体谅。”
他拱着手左右看,语气听着像是愧疚自责,“瞧我,年纪大了忙不过来。嘶,我来晚了,没耽误郡主的事情吧?”
朝慕没理他,而是朝左边看,“阿栀。”
众人一个精神,下意识看向齐管家。
昨天梁、楚两家的事儿就发生在齐府,府上下人但凡手里没活的都来看了,就算当时有不在现场的事后也都听人说了。
听闻阿栀跟梁家那个叫阿秀的丫鬟起冲突的时候,小郡主就这么轻飘飘地叫了一声“阿栀”,阿栀上去就赏那俩丫鬟两个清脆的大嘴巴子。
脆响!
好家伙,可涨了他们齐府的威风。齐家多年没主子在,外头的阿猫阿狗是不是都以为他们齐府的下人夹着尾巴低人一等啊!
反正打的是外人,齐府的下人们觉得相当解气。
今个突然听小郡主叫阿栀,众人眼睛都亮了。莫不是要抽齐管家吧?
……他们显然想多了。
齐管家是齐府的老人,担任管家之职,又不是别府挑衅的丫鬟,就算他有过错,在还没彻底揪住尾巴之前,当着众人的面打他脸都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而且齐管家在府里颇得人心,阿栀现在要是真跟齐管家对上,并不占便宜。
阿栀又不傻。
但小郡主叫自己了,自己便要替她开口说出她想说的话。
阿栀朝小郡主微微福礼,随后面无表情看向齐石磊:
“齐管家既然自知来晚了,那便别耽误大家时间了。您手里头的活忙不完,现在向阳院里站着的哪一个也都不是吃闲饭的人,希望您也体谅一二。”
不得不说,这话听完,下人们觉得心里还挺舒坦。
这府上活多的又不止他齐管家一人,他们也没闲着。
“你——”齐管家没想到阿栀敢当面下他脸色,眸光一沉,刚要开口,阿栀就堵住他的话,扬声盖过他的声音,道:
“诸位,咱们时间有限,郡主说早发早结束,不耽误你们的事情。”
发什么?
郡主要发什么?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哪里还在乎什么齐管家。
郡主喊他们来不是训话加表扬的吗?要发什么啊?
下人们满眼好奇,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阿栀一直抱在怀里的木匣子。
看着沉甸甸的,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
阿栀微微弯腰,朝慕抬手将木匣子的盖子打开,众人顿时瞧见了匣子里的东西。
银子。
雪花花的银子,都是一两一两的!
下人们呼吸都屏住了,直直地看向匣子,心想这是要发给他们的吗?
齐管家闹不明白朝慕唱的是哪一出,他看自己的事情已经被迫翻篇了,这才不情不愿地带着志远站在一旁,双手搭在腹前,耷拉着眼皮挺着肚子看这主仆三人能搞出什么新花样。
府里银钱都是有名目的,齐管家倒是没听账房那边说小郡主要取银子用的事情。
那这么些银子她是哪儿来的?
“我才回京不久,诸多事情不太清楚,好在大家勤劳,昨日府宴才能办的顺顺利利,”朝慕开口,声音慢悠,带着自己独有的清甜调调,“我这人不爱夸人,但大家的功劳我心里有数。”
阿栀茫然,“?”
不爱夸人?
“阿栀~”
“在。”
朝慕示意阿栀,阿栀抱着木匣子缓慢左右转身,争取叫里面的银子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朝慕道:“这些,便是府宴剩下来的银子。”
齐管家瞬间站直了,手都垂在身侧。
什么叫剩下来的银子。
府中办宴可是从来不会“剩”银子的。
齐管家看向阿栀,阿栀眼观鼻鼻观心,忠诚地如同一只安静趴在主子脚边的恶狗,在主人喊她名字之前,都温顺的似乎没有攻击力。
齐管家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一样,恨不得就地剐了阿栀。
这个蠢货她是把银子交出去了吗?
那么大的油水,那么多银子,她就这么交出去了?
朝慕到底喂她吃了什么,能喂出一条这么忠诚的狗!竟然连掉到嘴里的肉骨头都能老老实实吐出来!
齐管家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阿栀把钱交出去,旁人会怎么看他?
毕竟他以前办府宴规格并不比阿栀这次小多少,甚至花费更多,但没有一次是有剩钱的。
朝慕仿佛没看见齐管家的脸色,继续说,“翠翠手中有这次府宴上所有人的名单,凡是点到名的人,排队去阿栀那边领三两银子,这不是月钱,而是我给的赏钱。”
齐管家,“???”
众人,“!!!”
众人吸了口气,眼睛都亮了,看小郡主的眼神宛如在看活菩萨。
三两,那可是三两啊,又不是三钱更不是三文!
“还有,既然我回来了,”朝慕想了想,散财的纤手一挥儿,“所有人的月钱往后都在原有的基础上提高一两。”
她温声说,“快过年了,大家手里多点银钱也好过冬。”
众人听完眼睛都直了,鼻头微微发酸,这是哪里来的活财神啊。小郡主真真是他们最爱的小主子!
朝慕说完,还特意问了齐石磊,“齐管家觉得如何?”
齐石磊一肚子的脏话想骂,但一句都说不出口,他甚至不能阻拦朝慕“加月钱”的行为。这事对大家都有利,他要是开口说半个“不”字那就是在断别人财路,还不得惹众怒啊。
齐石磊微微颔首笑了下,“我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小郡主真是心善,刚回京便给我们涨了月钱,我替所有下人先谢过小郡主了。”
下人们跟着一起行礼,真心诚意,“谢郡主。”
朝慕眉眼弯弯,“只要认真为府里做事,我是不会亏待大家的。”
众人,“是。”
朝慕道:“今日就说这些,剩下时间去领钱吧。”
没了,这就没了,直接就领钱了?
惊喜来的太快,好多下人一时间不敢相信。他们本来都做好打算,冲着这三两银子,小郡主就是说上三个时辰,他们也都恭恭敬敬听着。
可谁知小郡主这就结束了,这也太惊喜了。
翠翠已经抱着名册上前开始点名。
下人搬来桌子,阿栀将木匣子放在桌上,边上还有个称银子的小称。
凡是被点了名过来的下人,阿栀都会发三两银子,等对方确定完银子的重量跟数目,就会在自己名字旁边摁上手印,算是领取结束。
府中除了翠翠跟阿栀一共六十五人,有四十六人领了银子,从丫鬟到马夫到门童到家丁到厨子到嬷嬷,昨天出力的人全部都有三两银子,相当于平白多了一个月的月钱。
有人领银子,自然有人没领。
剩下的十九人是这几日没帮忙的,推辞说自己手头有活忙不完,实在抽不出空闲时间参与府宴的事情。
当时他们的原话是:
“既然都交给阿栀姑娘办了,那就找她协调,我这边实在忙不过来啊。”
“齐管家办宴的时候也没像她这样使唤人,恨不得府里上上下下都围着她转,弄得跟个主子似的,还当是多大的官了。”
这些人有些是齐管家的亲信,有些是单纯不服阿栀这个大丫鬟,明着暗着给她使绊子。
他们做这些的时候只图一时之快,完全没想到事后会反馈在银钱上面!
毕竟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齐管家就算奖励也是口头嘉奖,什么时候给过银子。
要是早知道出力的人能领三两银子,他们怎么着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啊!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三两银钱,众人心里多多少少埋下种子:
原来办府宴,是会剩下这么多银钱的啊。
阿栀是个小姑娘,又是头回经手这事,可能还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这才剩出这么些银两,那齐管家呢……
众人攥着自己的银子,偷偷打量齐管家的脸色。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生根,之前齐管家的老好人形象终究是敌不过这实实在在的三两白银跟上涨的一两月钱。
现在一时半会儿齐管家可能不觉得如何,往后慢慢就能察觉出不同了。从龟裂一角到全部坍塌,有时候是个过程。
齐管家面上不变,心里已经恼死了,站在阿栀旁边笑着说,“阿栀姑娘真是办得一手的好差事呢。”
阿栀微微笑,“阿栀年少,要向齐管家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呢。”
恶心走齐管家,阿栀跟翠翠发银子的差事也差不多完成了。
为了彰显公平,翠翠发在内院银子的时候,还喊了自己跟阿栀的名字。两人同其他人一样,也领走三两银钱。
阿栀将木匣子交给朝慕,本来沉甸甸的匣子这会儿空了下来,朝慕低头数一数,里头还剩十两左右。
等其他人退下,朝慕抬手将翠翠跟阿栀招过来。
“翠翠,”朝慕说,“忠心可嘉,眼里有活,任劳任怨,加五两~”
翠翠惊喜到眼睛睁大,双手在身上擦了又擦,然后恭恭敬敬弯腰捧着手去接,“谢谢郡主!”
这就是做亲信的好处吗?额外加五两。
翠翠感动到哭,看向旁边的阿栀。五两,这可是五两啊!
阿栀配合的露出清浅笑容,是的呢,好多呢,足足五两呢!
朝慕看向阿栀,“阿栀,深得我意,如我心肝,知我所想,忧我所思,也加五两~”
阿栀双手去接。
朝慕将银子放她掌心里,“好啦,空了。”
她让阿栀把银票换成银子的时候,其实就多算了十两。
阿栀本以为是多换几两以防有个意外,谁知竟是给她和翠翠的。
给翠翠能理解,拉拢亲信嘛,让身边多个卖力忠心的好丫鬟。可阿栀没想到小郡主会又分给她五两。
朝慕抱着空匣子进屋,翠翠数着今日所得,“八两。”
翠翠都要蹦起来了,“阿栀,我得了八两!”
尤其是刚刚多了五两,“小郡主对我们也太好了吧!我以后一定要为小郡主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很好,五两银子的效果达到了。
阿栀低头数着银子嘶了一声,她比翠翠还要多出个一百二十两。
五两就够肝脑涂地了,那她不得对小甜糕掏心掏肺啊?
“不过阿栀最辛苦,多给你是应该的,”翠翠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沾了光。”
阿栀木着脸摇头,“不能再多了。”
要是再多的话,她都不知道该给小郡主什么了。
总不能把命给她吧。
一上午阿栀都用来忙活发银子的事情了,发完效果也是显著。
以往府内府外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情,丫鬟仆人们第一反应是告诉齐管家。可能今天他们终于意识到府里有主子了,现在已经有人会主动跟朝慕和阿栀回禀消息。
“许管家派小童来问郡主的病情,说要是不严重的话他能不能下午过来,到时候连阿栀脑袋上的伤一起看了。”
朝慕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病”着呢,她虚假地咳嗽两声,奈何外头忙活的阿栀没听见。
小厮茫然,“?”
“……”朝慕讪讪地伸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些许尴尬。
朝慕,“我没事,那就让他下午来吧。”
“对了,我还听到一件事情,”小厮说,“说是梁府收了小雀做通房。”
这个朝慕也不意外,她缓慢眨巴水润的杏眼,“如果我猜得没错,梁、楚两家亲事依旧?”
“小郡主您真是神了,”小厮笑着道:“刚才我还听人说梁府绑了马车去楚府呢,想来是谈成亲的事情。”
他想了想,“秀气的马车,看着不像梁国公的,倒像是国公夫人的。”
所以今日去楚府的应该是国公夫人陈氏跟梁家小姐梁佑芸。
梁府马车缓缓而行,厚重隔风的厚布帘子遮住车内的主子。
国公夫人姓陈,然而出嫁后她便渐渐没了自己的名字,能被人叫一声姓氏都是近亲的姐妹了。
陈氏出于紧张,拉着身边梁佑芸的手,叨叨唠唠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芸儿,今日就看你的了。”
梁佑芸温柔笑笑,安抚性地拍拍母亲的手背。
马车停在楚府门口,下人前去通禀。
府中楚清秋正在练字,闻言笔锋一顿留下墨点。
楚清秋看着写坏了的字,将笔放下,边侧身垂眸洗去手上浓重的墨味边跟身旁伺候的丫鬟说,“你看,她还是来了。”
声音清清淡淡,跟她的性子一样,听不出多余情绪。
丫鬟没吭声,只看向桌上被镇尺压着的纸,平平整整,白纸黑字,上面只写了一个:
芸。
以及桌边废纸篓里一篓子被揉皱的“芸”。
026
楚清秋净完手, 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巾帕轻轻擦拭手指。
丫鬟忍冬轻声问,“小姐,您不去见梁小姐吗?”
以往梁小姐过来的时候, 哪怕楚清秋在作画,画到一半也会停下笔先去见梁佑芸。
今日倒是有些反常, 虽搁下笔洗了手,却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不急, 等个人。”楚清秋将帕子递给丫鬟。她话音刚落,丫鬟就听到门外响起老爷的声音。
“清秋,”楚父站在门口并未立马进来, 而是说, “你要是方便的话, 我想同你聊两句。”
楚父今日休沐没上朝,身上穿的也是寻常家居服, 跟别家父亲面对女儿时的亲密和蔼比起来, 楚父同楚清秋的相处多了几分疏离跟客气。
楚清秋微微颔首福礼,“父亲请。”
楚父这才进来,他也不寒暄废话, 而是直奔主题:
“你向来聪慧懂事, 只是性子寡淡,十几年来真正交心的朋友也就只梁家小姐一人。不管你相信与否, 我选梁家结亲的时候是将这点考虑进去了。”
“梁佑安跟那个丫鬟的事情我昨日也有耳闻, 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而且你不喜欢梁佑安,想必不会将这事放心里。”
楚父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并没有走进书房里面。
这个举动可以解释为尊重楚清秋的隐私,也可以说是他根本不在乎楚清秋每日在书房里做了什么。
楚清秋垂着眸, 立在楚父对面,闻言轻嗯一声,“父亲懂我。”
楚父像是笑了一下,微微摇头。他可太不懂这个女儿了,自她五岁后,她在想什么府中没一个人知道。
“我今日同你说这些不过是想劝你答应梁、楚两家的婚事,”楚父也不遮掩自己的目的,双手习惯性搭在身前,“梁家是我们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这是做为一家之主必须要做出的选择,家族利益跟亲生女儿之间的选择。
做为父亲,楚父能为楚清秋做的便是,“梁家答应不纳妾。日后相处中若非你的过错,梁佑安不可欺辱你半句。哪怕出阁嫁人,楚家依旧是你可以依仗的后盾。”
“梁国公跟小公爷昨夜来过了,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谈妥,”楚父道:“今日国公夫人带着梁小姐上门看你,你若对她们有什么要求便可趁此机会提出来。”
对于楚父一个当父亲的来说,他可能不太喜欢楚清秋这样不亲近人的性子。不公对于楚大人来说,有一个聪明听话识大体的嫡女是他最欣慰最省心的事。
如今婚事即将谈成,他愿意比平时多纵着点楚清秋,由她提出自己的要求。
“父亲,我对梁家人没有要求,但我有一事想求您,”楚清秋抬手行了个大礼,放低姿态,“求您成全。”
她多少年没说过软话提过要求了,楚父一时间有些怔住,“你说,只要不影响家族利益,我都可以答应你。”
父女两人说话的功夫,上午阳光越过书房门槛照进书房里,光跟阴的交界线正好落在楚清秋脚尖前面。
楚父对于楚清秋的要求沉思了一会儿,“那便依你所言。……你母亲已经在前厅待客了,你也快些过去吧。”
楚清秋应,“是。”
楚清秋名义上的母亲是小吴氏。
小吴氏并非楚家原来的夫人,她是做为续弦抬上来的。同理,小吴氏自然也不是楚清秋的生母,她是楚清秋嫡亲的姨母,是原本的楚夫人大吴氏同父异母的妹妹。
楚家跟吴家姐妹的事情,十几年前闹得轰轰烈烈,只是捂的严实知道的人不多。
其实事实并非众人想的那般龌龊复杂,只能说是吴家人做事不地道。
吴家是小门小户小官之家,一次大型府宴上,吴夫人带着两个到了年龄却还未婚配人家的女儿去走动,这两个女儿就是嫡女大吴氏跟庶女小吴氏。
原本不抱希望的一场宴会,谁知小吴氏竟得了楚父的眼。
吴夫人得知这事后很气恼,这样的好事怎么就不是掉在她女儿身上,而是掉在庶女身上呢。
于是吴夫人跟吴大人夫妻合计阴了楚家一把,楚父看中的明明是小吴氏,成亲那晚掀开盖头楚父看见的却是大吴氏。
吴夫人欺骗大吴氏,说楚父一开始相中的人就是她。同时告诉小吴氏,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她要是不想让整个吴家因为她一己的儿女私情陪葬,不想让她嫡姐沦为全京城的笑话,那就跟楚父断了来往。
楚家也要脸面,对于这场欺瞒到底是捏着鼻子认下了,可也因为这事,楚家长辈不喜大吴氏,楚父更是不喜欢她。
大吴氏婚后每日都郁郁寡欢,跟丈夫的唯一的一次同房还是他醉酒之后发生的。
哪怕她怀了孩子,丈夫也情绪淡淡,大吴氏以为是自己没生出儿子的错,又怀疑是门第差距她高攀了楚家。
……可当时母亲明明说楚父喜欢她,她这才同意嫁过来的。她要的也不是身份脸面,她要的不过是个知冷知热的丈夫。
事情就这么过去五年,直到小吴氏的年龄拖不下去到了不得不说亲的时候,大吴氏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整件事情的原委。这个别人,还是她母亲的下人。
对方哄骗她,说小吴氏眼馋她楚家夫人的地位,让她出力把小吴氏赶紧嫁出去,免得她勾引楚大人。是她觉得不对劲才着人细查。
查完一切,大吴氏才发现原来她丈夫不是不喜欢她了,而是从头到尾喜欢的人都不是她。
她曾经一度怀疑小吴氏是不是私下里同她丈夫不清不楚,因为两人每每见面总要互相避开,母亲也总是拦着不让她带丈夫回娘家。
如今一切疑惑的事情现在全都有了解释,楚父喜欢的想娶的是小吴氏而不是她。
而她,她抢了自己妹妹的心上人,占了妹妹本应在楚家该有的位置,耽误了妹妹快六年的青春,甚至到头来还差点误会了妹妹把妹妹随意许出去。
这件事情对大吴氏的打击太大了,她崩溃又愧疚,恨极了自己的父母。他们自以为是的“为你好”不仅毁了小吴氏的半生,还毁了她的一生。
她在楚家的这些年没有一天是快乐的,每天都在反思自己中度过,她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楚父才变心了,没成想这一切根本不是她的错。
大吴氏大哭又大笑,当场就投了湖。
虽然被下人及时救下来,可她心已死,眼里全是怨,不管事后吴家二老怎么求,她都执意要和离,最后自己剪了头发出家了。
众人见拦不住这才作罢。
为了遮掩这件事情,楚家跟吴家商量好了对外说:
“楚夫人吴氏一夜看破红尘皈依了,可怜留下女儿才五岁,为了照顾小女,楚大人娶了吴家的庶女为续弦。姨母变母亲,左右不会亏待了幼女。”
——因大吴氏是出家,出家是脱俗,不能算是尘世中的人,所以才说小吴氏是“续弦”。
而外人为区分楚家的这两个夫人,私下里都叫前夫人是大吴氏,现在这个夫人是小吴氏。
十几年过去,吴、楚两家关系也不差,楚家一家子也其乐融融,甚至在外礼佛的大吴氏这几年偶尔还回来为亡母上一次坟。
事情仿佛就这么随着时间揭开,一切都回到正轨。
唯有楚清秋,这个大吴氏留下来的女儿,从一开始到如今在府里都像个多余的外人。
从她出生起就不被人期待跟喜欢,前五岁懵懂的时候还在想为何父亲不喜欢她,为什么母亲总在哭。
直到大吴氏投湖,她在旁边看着,一切才有了答案。
本来就被父亲不喜的楚清秋,在那一天又“没”了母亲,五岁的她在那日失去了所有。
楚清秋淋着雨不知道去哪儿,最后走累了缩在一户人家的门旁蜷缩着躲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缩了多久,只记得那天大雨,梁佑芸找到她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
府里一团乱,没人注意到府中的大小姐丢了,唯有今日来她家里玩耍的梁佑芸发现她不见了。
上门做客时还一身小粉裙的梁佑芸,如今身前全是泥水,裙摆跟鞋子都湿透了,绑在头上的发绳也乱糟糟的。
丫鬟说她一路跑一路找,摔倒了就再爬起来,这才弄得一身狼狈。
看见她缩在那里,梁佑芸哇的一下就哭了,扑过来紧紧抱着她,抽咽着说,“要是楚家不要你,你就来梁府跟我住。你不是没人要的,我要你。”
事情好像过去太久了,楚清秋一度都记不清自己当时哭没哭,但她清楚的记着梁佑芸红肿的眼睛跟脸上的泪。
啪嗒啪嗒都掉在她的掌心里,带着温热的重量,一下一下地砸着她的手心。
楚清秋站在书房中,恍惚地朝前伸出手,慢慢收拢修长的手指,像小时候攥着眼泪那般,握了一下面前的阳光。
是同样温热的感觉,只是少了些让人安心的重量。
她微微闭上眼,收回手臂端在身前,轻声同身边的丫鬟忍冬说,“走吧,阿芸该等久了。”
小吴氏是个温柔和善的人,也端的起当家主母的架子。
当年事情她明明是受害人之一,可她对大吴氏没有半分怨言,在大吴氏知道一切之前,她也守着自己对吴夫人的承诺,私下不跟楚父有半分往来。
后来大吴氏出家,小吴氏嫁进来后对楚清秋更是当成亲生女儿般对待。
而且要不是她在中间当个润滑,吴、楚两家这些年关系也不会这么好。
奈何楚清秋性子孤冷不爱同人交心,小吴氏努力过但也不想逼迫楚清秋,所以两人这十年下来,虽说不能像亲母女那样亲昵,但也不是敌对关系。
有时候小吴氏都觉得明明大家生活在一个府邸之中,楚清秋却像个暂住的客人,疏离又客气,让人想对她好都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今日国公府梁家母女来了,便是小吴氏出面接待,引着人去前厅吃茶说话,同时着人去请楚清秋。
小吴氏同国公夫人寒暄,又看向一边站着的梁佑芸,“短短几日不见,佑芸好像瘦了?”
国公夫人诧异,扭头看了眼女儿,笑着道:“估计是这两日没胃口,才清减了些。”
梁佑芸微微颔首福礼,轻柔的声音回,“谢伯母关心,佑芸没事。”
小吴氏摸摸梁佑芸的手臂,“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要是太瘦,清秋怕是要心疼。你别看那孩子不说,但都在心底记着呢。”
有一次,大概是三年前吧,梁佑芸觉得自己腰围尺寸不满意,一连两天没怎么吃饭,楚清秋知道后,变着花样让人买吃的送去梁府。
后来见梁佑芸意志坚定非瘦不可,楚清秋也没再劝,而是默默陪着她。梁佑芸饿几顿她就饿几顿,最后以楚清秋生病晕倒,两人才结束这场断食。
要小吴氏说,两个孩子这般要好都是真心换真心。
梁佑芸待人温柔,对长辈更是温婉乖巧,可她自五岁后就不喜欢大吴氏。
五岁前她跟着楚清秋喊大吴氏“娘亲”,五岁后连声“伯母”都不喊了。
小吴氏知道,梁佑芸是气大吴氏狠心,竟然连亲生女儿都能丢下,所以这些年哪怕所有人同大吴氏的关系都缓和了,连楚清秋见着生母都会点点头,只有梁佑芸执拗地不肯原谅大吴氏。
提到这些旧事,两个大人都笑得温柔。
小吴氏想的是清秋嫁到梁府后至少不会有姑嫂问题,国公夫人想的是清秋跟芸儿关系这般要好,芸儿定是能劝下清秋同意两家结亲。
三人在客厅里说了好一会儿话,梁佑芸借着端起茶盏抿茶的动作,侧眸朝门外看。
楚清秋至今没过来。
明知道今日就是走个过场,两家结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梁佑芸看不见楚清秋的身影心里依旧不安。
她跟着谋划了很久的事情,可不能在楚清秋身上有半分纰漏。
梁佑芸对自己有明确的目标,既然注定要如履薄冰的活着,那她为何不能更尊贵一点?
国公府的嫡小姐算什么,她要做皇子妃,甚至要做全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现在后宫中没有太子,而贵妃是最受宠的宠妃,她儿子六皇子朝弘济是将来最有希望登上大统的人,梁佑芸如今的目标就是朝弘济。
所以她昨日才在齐府的府宴上意图挑起朝慕跟辰玥相对,这样她就能浑水摸鱼。
除了后宅里挑拨离间的小手段外,梁佑芸还想让国公府梁府借着跟楚府联姻重回当初如日中天的地位。
唯有梁府地位上去了,她这个国公府的嫡小姐才能离皇子妃的身份更近一步。
“伯母,我去看看清秋。”梁佑芸放下茶盏,温婉起身。
小吴氏知道她们关系好,笑着摆手,“去吧去吧,我同你母亲在这儿聊天,你们去玩吧。”
梁佑芸微笑着离开,身后还能听见小吴氏在说,“佑芸跟清秋同岁,她哥哥佑安成亲后,佑芸是不是也该相看人家了啊。”
她娘讪讪笑着回,“不急不急,芸儿有自己的主见,这事我们听她的。”
梁国公跟国公夫人的意思都是要给梁佑芸挑个家世稍微好一点的,对家里有用的,而梁佑芸则想要个最好的。
她要不惜一切代价,站在最高的位置。
出了前厅便渐渐听不到身后声音,梁佑芸想了一下,最后笃定地朝一处走过去。
每每楚清秋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在那儿——
湖边小亭里。
湖正是她母亲大吴氏当初跳的那个湖。
梁佑芸带着丫鬟过去,离很远就看见站在小亭凭栏后喂鱼的楚清秋,她手捏着鱼食撒进湖里,风灌满袖鼓动衣袍,像只翩跹振翅的浅绿色蝴蝶,跟如今这个白色萧瑟的时节格格不入。
清冷孤寂,不染俗尘。
楚清秋明显也看见了她,眸光朝这边望过来。有那么一个瞬间,梁佑芸感觉站在那里喂鱼的楚清秋让她很陌生。
“清秋。”
梁佑芸没带丫鬟上去,楚清秋身边的忍冬也被留在了亭外。
“我跟我娘一直在前厅等你。”梁佑芸走近站在楚清秋身边,手撑着凭栏往下看。
湖中养了鱼,如今见到有食纷纷从水底游上来。
楚清秋捏着鱼食垂眸喂鱼,声音随风清淡,“可我一直在这儿等你。”
梁佑芸靠着凭栏侧头看楚清秋,“你还在生我的气。”
她低头揪着自己的衣带在食指上缠绕,“我也生我的气,我就应该早点告诉你,我为什么要瞒着你。清秋,我心里也好后悔。”
楚清秋不为所动。
梁佑芸说了会儿话,像是累了,靠着凭栏坐下,昂脸看楚清秋,伸手扯她衣袖轻轻晃动,软着嗓音:
“清秋,别气了好不好。婚事依旧,等你来了梁府,我保证再也不欺瞒你。”
示弱撒娇的姿态总算唤来楚清秋的目光。
楚清秋这才垂眸看她,“哪怕你哥哥品行不佳,哪怕他睡了别的丫鬟,哪怕你为了他要欺瞒我,你还是希望我原谅一切嫁过去?”
楚清秋看着梁佑芸的眼睛,轻声问,“阿芸,你真的希望我嫁过去吗?”
她这句话像是在问:你也不在乎我了吗?
这里对于楚清秋意味着什么,没人比梁佑芸更清楚。
她生母就在这儿,就在这片凉亭中,不在乎楚清秋的感受直接跳了下去。
时隔数十年,梁佑芸在这个亭子里不顾她的想法劝她嫁给梁佑安。
楚清秋垂眸看着梁佑芸,安静的等着她回答。楚清秋眸光平静无波,像是旁边湖面上的一层薄冰。
梁佑芸眸光轻颤,慢慢别开视线,低头拉着楚清秋的衣袖,身体前倾,额头抵在楚清秋侧腰上。
就在楚清秋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梁佑芸低声说:
“希望。”
梁佑芸攥紧楚清秋的衣袖,咬着下唇,颤着声音又重复一遍,“希望。”
她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楚清秋的脸色。但她从小就知道,只要自己示弱服软,楚清秋就会纵着她,无论什么都会答应她。
可这两年,梁佑芸明知道这个法子好用,却又不愿意轻易对楚清秋用。
今日是逼不得已。
对于这个回答,楚清秋丝毫不觉得意外,或许昨天在马车上,她就已经知道了梁佑芸的选择。
在她跟梁家人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平静的湖面像是被石子击碎,龟裂出数道裂缝。薄冰瓦解,冰块荡起细小波纹。
以前压在心底故意忽视的东西,随着冰块破碎,好像也慢慢浮出水面,一下又一下地激荡着她的心。
十年前,她母亲投湖的时候,楚清秋还小,努力伸手也没能抓住母亲的一片衣袂,没能留下她。
十年后,梁佑芸要放开她去选择梁府,可楚清秋已经不是五岁的小孩了,她不会再失去自己仅有的东西。
她垂眸看着几乎圈抱着她的梁佑芸,眼里带着淡淡笑,声音轻轻,“好。”
“既然是阿芸希望的,那我便嫁。”
楚清秋自然是要嫁进梁府的,她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想看看梁佑芸可以为梁家做到哪一步。
原来她在阿芸心里,果然不是第一啊。
梁佑芸还在低声找补,“我们、我们小时候便说好了,以后要一直在一起。我还说要接你去梁府住,清秋,你出嫁那日我便来接你去梁府好不好。”
梁佑芸昂脸看楚清秋,“好不好?”
楚清秋看着梁佑芸的脸,干净的那只手屈指在梁佑芸的眼尾碰了碰,总觉得这里该有些湿意。
“好。”
去梁府好,去梁府她才能慢慢成为阿芸心底的第一啊。
027
齐府向阳院
“听说梁、楚两家不仅亲事没变, 还定了日子呢。”辰玥坐在圈椅上吃糕点,顺便分享自己新听到的京中消息。
她是晌午吃罢午饭没多久后来的,朝慕刚睡醒就听阿栀说, “郡主,辰家小姐来了。”
朝慕还没回过神, 人都是懵的,茫茫然然起床看向院里进来的少女。
辰玥今天倒是学聪明了, 穿了一身鹅黄衣裙,争取跟朝慕穿上同色系的姐妹装。
奈何今□□慕的衣服颜色是阿栀选的,选了件桃粉色, 不能说是跟鹅黄色不太一样, 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辰玥, “……”
辰玥低头看自己衣裳,略微有些沉默。
朝慕也跟着低头看自己衣裳, 随后扭身朝阿栀抿唇一笑。
阿栀, “?”
朝慕缓慢眨了下眼睛,望向辰玥,“辰家小姐这时候过来, 可是有什么事情?”
辰玥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改成自己双手拎着, 有些局促,但眼睛亮亮的, 透着期待欢喜, “你昨天不是说改日请我上门做客吗, 我今天没等到你的帖子,所以就自己来啦。”
阿栀回忆了一下, 小甜糕昨天在府门口是说过“改日请客上门”的话,只不过那是故意说给梁佑芸听的, 想必在场诸位没人会把这种话当真。
……哦,辰玥会,她不仅会,她甚至还说到做到真带着糕点上门了。
辰玥把手里食盒提起来,“我去富余楼排队买的,好些新款式,我都没吃过呢。”
所以这会儿她自己坐在边上,边说边吃自己带来的糕点。
辰玥咽下嘴里的糕点,像是才发现似的,一副新奇又失望的模样,“我去排队的时候才知道,昨天阿芸根本没亲自排队。”
晌午后,辰玥一个相府千金带着丫鬟,真就老老实实排在众人身后等着轮到自己。
富余楼的小二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抬头看见辰玥后很诧异,“辰小姐您怎么在这儿站着,你就算亲自排队,让府里下人来排您在马车里坐着就行,这便是亲自排队了。”
辰玥不服输,“昨天阿芸亲自排了,今天我也要亲自排。”
小二一笑,“昨天国公府嫡小姐也是在外面马车里坐着,由丫鬟来排的队,没真自个过来。”
他说大家都这么排的。
辰玥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傻,她顶着张大红脸目视前方,倔强的自我挽尊,“没事,这样显得我更有诚意!买过来的糕点也更甜!”
小二心里想,糕点都是一屉出的,甜不甜跟这有什么关系,但他不敢说,只夸辰玥,“辰家小姐待人果然心诚。”
诚实的诚,说亲自排,那就亲、自、排。
拎着糕点回马车上,辰玥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忽然想起什么,幽幽问身边丫鬟,“珠珠,那亲自下厨是不是也不是自己亲自炒菜?”
珠珠虽然不忍心刺激自家小姐,但犹豫了一瞬,还是老实点头,“是的。”
一般主子站在没有油烟的地方动动口指挥掌勺大厨一两句,就已经算是很“亲自”了,极少有人真挽起袖筒拎着锅铲动手炒菜,毕竟后厨房里油烟呛人味道又重。
辰玥扁着嘴快哭了,“可是我每次给爹爹做饭都是自己炒的。”
她长这么大,今天还是头回知道,“亲自”是可以这样“亲自”的。
怪不得当时厨房里一众下人的表情瞧着都不太对劲,辰玥当时还以为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厨艺,誓要证明自己,如今看来他们是不理解她怎么自己动手了。
珠珠伸手拍拍辰玥的手背,柔声说,“所以相爷最疼爱小姐了,也最喜欢吃小姐做的饭。”
这倒是真的,不管多难吃,辰相就算哭着都会把饭吃完,并且饭后还要单独写上一篇文章,以此表扬辰玥,至于口头夸奖跟物质奖励那就更不要说了。
要不是辰相卖力夸赞,她家小姐也不会对“亲自”有这么大的动力跟冲劲。
珠珠是自小陪自家小姐长大的,也看得清楚,她家小姐长得过于好看,以至于没什么朋友,加上家世又好,身边仅有的几个好友也都顺着捧着她说话,所以她家小姐在人际交往中有些直白,不懂弯弯绕绕的话术。
像今日,下午并不是一个适合上门做客的最好时间,对于不太亲近或是不熟悉的人来说,下午贸然过来打扰是一件很失礼很不尊重主人的行为。
可小姐想来,相爷便纵着,其余人自然不敢多话。
好在福佳郡主脾气好,不仅没像别人那般把她家小姐敷衍回去,还很认真地说,“是我忘记写请帖了,我下次一定记得。”
辰玥本来站在院子里有些局促,听到朝慕这么说,整个人瞬间舒展开,嘴角止不住上扬,“好。”
朝慕把辰玥请进来,让翠翠去准备糕点茶水,“我也不知你口味……”
“那就来盘瓜子吧,咸味的要盐焗的,甜味的要焦糖的,茶水要菊花茶,我这两天有点上火。”不用朝慕知道,辰玥直接把自己的口味说了。
她丝毫不娇作扭捏,更是不见外拘谨,甚至拍拍自己带来的食盒,“糕点我这儿有,刚好尝尝新口味。”
“上火就别吃瓜子了。”朝慕劝她。
辰玥笑得开心,“没事没事,我已经在喝菊花茶了,爹爹说它去火的。”
每次辰玥惹出祸事的时候,辰相都会让下人泡上一大壶菊花茶,慢慢喝慢慢品,边品边想着怎么给辰玥擦屁股。
时间久了,辰玥没从这事里感受到身为父亲的不易,反而学到了一个知识——
菊花茶去火。
三两句交谈,辰玥已经自来熟,吃上了自己带的糕点,同朝慕分享她路上听到的消息。
“日子说是定在了三月一,他们都说阳春三月适宜嫁娶,是个好月份。”辰玥肯定地点头。
阿栀正好捧着茶盘过来放在朝慕跟辰玥中间的茶几上,菊花茶是辰玥的,温开水是朝慕的。
见她过来,朝慕伸手捏了块元宝形状的金黄糕点递给阿栀,“蟹黄味的,咸香可口,很好吃。”
阿栀微微弯腰放的茶盏,朝慕抬手正好将糕点抵在了她嘴边。
阿栀下意识张嘴咬着,放下茶盏才抬手接住糕点,“谢谢郡主。”
朝慕眉眼弯弯,捏了一块自己吃。
“这个这个,这个也好吃,梅子味的,里面还有梅子肉。”辰玥学朝慕,捏了两块梅花味的糕点,一块递给阿栀,一块递给自家丫鬟珠珠。
阿栀跟珠珠福礼谢过。
“到时候国公府娶媳妇肯定特别热闹,”辰玥说,“我要去看。”
就是不知道她是去男方家里还是去女方家里。
辰玥跟楚清秋只能算是点头之交,毕竟楚清秋性子孤冷不爱同人交朋友,而梁府……
辰玥嚼着糕点很是苦恼,她昨天好像跟阿芸起了点口角,要是平时她就主动送礼物去道歉和好了,但是这次却不想这么快低头。
也不是她有新的好朋友了,而是她觉得阿芸没拿她当真姐妹,以至于她都不知道梁府办喜事,她要不要带着礼物去梁府找阿芸。
“我……”辰玥想跟朝慕解释昨天衣服的事情,可又不想在别人背后说别人,于是张口咬了块糕点,把话头忍下了。
算了,不知道怎么解决就先放一边,说不定放放就好了。
辰玥自我想通了又开心起来,起了兴致伸手要投喂阿栀,“阿栀,这个也好吃。”
朝慕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昂脸开口把阿栀支出去,“阿栀你去看看许大夫来了吗,我感觉嗓子有点干,许是病情严重了。”
阿栀福礼,“是。”
人怎么走了?
辰玥茫然,但丝毫不在意,并且转头开始投喂珠珠跟翠翠,“来尝尝这个。”
朝慕双手捧着茶盏抿温开水,示意翠翠,“不要紧的,多吃些。”
翠翠有些拘谨忐忑,小郡主是不是跟阿栀闹矛盾了啊,怎么不让阿栀吃辰小姐投喂的糕点,反而让她多吃点?
翠翠大胆的想,难道是小郡主怕辰小姐看上了阿栀——
的能力,想把阿栀要走当大丫鬟?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挖角处处都有,京中姐妹花又有几人是真心。
翠翠觉得自己真相了。
朝慕不解释,只垂眸小口喝水,反倒是辰玥,把糕点投喂完了后,开始磕瓜子跟朝慕聊天。
“你可能是身体底子差,平时缺乏活动跟锻炼,这才刚回京就染了风寒,”辰玥说,“等你入了太学,我教你打马球跟蹴鞠就好了。”
她爹爹跟哥哥之前也这般说她,所以劝她学了马术跟射箭,虽不能百步穿杨,但也十发九中,身体都跟着好很多,极少生病。
朝慕想起什么,忽然问辰玥,“你是不是有一把很大的弓?”
辰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我爹爹着人重金给我打造的,我用着特别顺手,在野外的时候还用它猎过一只山鸡。”
朝慕梨涡浅浅,杏眼水润,抬手给辰玥添了半杯温热的菊花茶,声音轻轻,“听旁人说的。”
“原来我名声已经传这么远了吗?”辰玥开心地啪嗒啪嗒磕瓜子,“我都不知道呢。”
她自然不知道,只是朝慕依稀记得,她魂体飘浮的时候,看见一抹红色身影带着一把大弓,一箭将朝弘济从马背上射下来。
京中爱穿红色的不多,当时除了她便是辰玥。张扬明媚,带着杀气。
“慕慕?”辰玥好奇探头,示意她,“菊花茶要洒出来了,……你不开心啊?”
是因为朝慕没猎过山鸡吗?还是因为她没有大弓?辰玥疑惑不懂。
朝慕恍惚回神,跟着点头,“啊是不开心,提到太学头就疼。”
朝慕皱巴着脸,蔫蔫地像是被霜打过,“因为我书还没背完。”
还有三天就考试了。
她看向辰玥,带着期待,“你当初怎么进的太学?”
辰玥认真回想了一下,一脸正经,“我爹送我到门口,我走进去的。”
珠珠,“……”
珠珠看向自家小姐,心道您是真想交郡主这个朋友吗。
朝慕,“……”
朝慕难过,她这个福佳郡主混得还不如丞相的女儿。
其实如果朝慕在京中长大,倒也不用考进太学,可惜的是她在江南长大。
宫里的某位贵人说,江南规矩到底不及宫中礼仪,还是进太学多听听多看看的好,不然将来在宫里闹出笑话丢了皇室的脸面。
皇室的脸面。
朝慕小口抿着温水,眼睫顺势落下,遮住眼底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许大夫来了。
许大夫同朝慕跟辰玥行礼。
看诊本来要去内室的,可这会儿辰玥嗑瓜子磕的正开心。
朝慕没让她挪动地方,示意许大夫,“没事,诊脉而已,在这儿也行。”
朝慕袖筒挽起来,露出雪白纤细的腕子。她抬脸侧眸看阿栀,轻抿唇瓣朝她缓慢眨巴眼睛。
阿栀了然,往前半步,伸出双手,朝慕抿着清浅的梨涡,将手腕搭在阿栀手心里。
朝慕眉眼弯弯,阿栀懂我~
阿栀微微笑,不懂不懂,职业素养而已。
翠翠在一旁看着,心道阿栀跟郡主的这个默契她就自愧不如,怪不得郡主很仔细阿栀,生怕她被辰小姐挖走。
“郡主风寒不严重,这两日注意保暖,晚上再喝一副药,明日若是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可以不用喝药了。”许大夫收回把脉的手。
阿栀单手托着朝慕的手腕,另只手将朝慕挽起来的袖筒给她放下。
不得不说,小甜糕软软的,手腕也软软的搭在她掌心里,让人想捏一捏。
就跟看见那种弹软的糕点一样,总忍不住想动手戳一下,看看手感。
可惜阿栀不敢。
“阿栀姑娘,我看看你额头的伤。”许大夫净了手,打算拆阿栀头上缠着的布条。
伤口不能碰水,阿栀这些天洗头多亏有翠翠帮忙。
朝慕起身,让阿栀坐自己的椅子,她站在边上看,“这里对着光,大夫看得更清楚。”
朝慕把阿栀摁下。
辰玥瓜子也不磕了,也跟着站起来,一左一右围着阿栀,看站在中间的许大夫拆布条。
阿栀有那么一瞬间想吐槽,你俩这站位把光全遮了。
她也真是荣幸,拆个布带都有郡主跟相府小姐替她护法。
许大夫跟阿栀说,“之间撒的药-粉因为后面有血渗出来,现在跟布条粘在了一起,待会儿我慢着些,你要是疼就直接说。”
“好。”阿栀不怎么怕疼,可能因为吃过的苦受过的疼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她安静地坐着,双手就搭在自己腿上,垂着眼任由许大夫拆布。
布条一圈圈解开,越接近里层布条上越带着淡淡血迹,等只剩最后一层的时候,辰玥都有些害怕,攥着珠珠的手别开脸,只敢用余光瞧,小声嘀咕,“肯定很疼。”
翠翠也有些心疼,看一眼又低下头,觉得自己额角都凉飕飕的。
她这些天都习惯了阿栀头上的布条,甚至快忘了她脑袋上还有伤。
朝慕则全程没出声,只捻着衣袖站在边上,看完了全程。
布条带着药-粉血痂全部被取下来,许大夫拿着面团蘸着药水轻轻擦拭伤口附近,把剩余药-粉-末擦掉,露出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伤口。
已经结痂了,等痂脱落慢慢就好。
许大夫蘸了透明药膏轻轻涂在伤口处的痂上,“这药有软化痂的作用,这样掉痂的时候不疼也不会有疤痕。你记得每日涂抹,一天三次,直到硬痂软化脱落。”
“可以,恢复的不错,再过些日子就完全好了。”许大夫将药膏递给阿栀,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去洗手。
“这药这么神奇。”阿栀凑近了轻轻闻,有股香油的味道……
说好的草木香呢。别的药膏不都是草木清香吗,怎么这个是香油味儿?
许大夫道:“这药膏是郡主问宫里要的,外面市面上没有的卖。”
阿栀昂脸抬眼看朝慕,朝慕正好凑近了看她脑袋,卷长的眼睫煽动,放轻声音问,“阿栀,疼吗?”
阿栀微微摇头,刚想说不疼,但她看小甜糕眼尾红红的,水润的杏眼里全是她,阿栀搭在腿上握着药膏的手指不自觉微微收紧,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小声说,“有一点点。”
刚才布条撕扯下来的时候,是有点疼,还有药膏摁在伤口上的时候,硬痂好像戳着软肉了,也疼。
说完阿栀就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后悔自己多嘴。
她说这个干什么,这才哪到哪儿,能有多疼。
而且这样也太有损她这个大丫鬟的沉稳形象了。
阿栀吸了下鼻子,正要扯出专业微笑抬头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脸颊被人捧住了,还没扯开的笑意就这么顿在嘴边,“?!”
阿栀,“!!!”
朝慕垂眸看阿栀,眼里带着笑,软软慢慢的调儿,清清甜甜的音,“那我给阿栀吹吹,祖母说,吹吹就不疼了。”
朝慕双手轻轻捧起阿栀的脸,在阿栀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朝慕已经鼓着腮帮子对着她额角吹了两下。
她哄小孩一样,学着长辈的调调,“呼呼吹吹,痛痛飞飞~”
阿栀的脸瞬间爆红,跟被秋风吹过的柿子一样,红了个彻底,连耳朵带脖子,都是热的。
阿栀从没有这么被人吹过伤口,她整个人僵坐在椅子上,一时间云里雾里脚都不知道有没有踩在地上,只觉得浑身被小郡主身上的暖香包围,满脑门都是轻柔的风。
“还疼吗?”朝慕眨巴眼睛问。
阿栀木讷地摇头。她人都是麻木的,哪里能感觉到疼不疼。
辰玥看得新奇,“这么有效果吗,我也来给阿栀吹吹。”
她要凑过来,朝慕眼睛一睁,阿栀瞬间站起来直摇头,“不用了不用了,已经、已经好了,都没知觉了。”
她还记得福礼,“谢谢郡主跟辰小姐关心,我去送送许大夫。”
阿栀伸手朝外,直接送客,“许大夫请。”
许大夫正打算掏出笔墨写医嘱呢,“啊?哦哦哦,那我口头跟你说注意事项你记下就行。”
许大夫把东西又原封不动装回去,挎着药箱跟阿栀一同出门。
到了院里吹了凉风,阿栀才觉得自己从小郡主身上的暖香里挣脱出来,总算有了呼吸的机会。
她怀疑自己刚才脸那么红,多数是憋气憋的。
小甜糕离她那么近,那、么、的、近!她都没好意思把气呼她脸上。
等风吹散脸上热意,许大夫也差不多说完注意事项后,阿栀才斟酌着问许大夫,“家里长辈都会这么给小辈吹伤口吗?”
“自然,阿栀姑娘小时候没被家里长辈吹过伤口,”许大夫笑着说,“我家女儿小时候摔倒的时候,我跟她娘一边搂着她吹伤口,一边拍打地面怪地不平,这才摔着了她。”
“心尖肉嘛,总要好好哄一哄,哄一哄就不哭了也不疼了。”许大夫提起女儿的时候,本就仁善的气质更显温柔。
他说的这些阿栀没体验过,但也跟着露出笑意,“原来是这样啊。”
她手指触碰伤口附近,“好像真不疼了。”
最近齐府的事情许大夫也听说了,得知了阿栀雷厉风行的事迹,只是这会儿看她红着耳廓抬手摸额头、眼神懵懂茫然的模样,总觉得跟外头传的不一样。
但她把手放下端在身前的时候,气质又跟刚才不同。
阿栀送走许大夫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那么一瞬想到了过往。她生母身份不高,家里族人对她永远是打骂羞辱,后来进了宫也才好那么一点点。
所以阿栀从来没被人认真地关心过,也没像今天这样被人用温热的手捧着脸吹额头。
她回想一下,被小甜糕双手托脸捧着的时候,她仿佛是一块特别精致的点心,是珍宝,被人捧在掌心中小心呵护。
阿栀磨磨蹭蹭好一会儿,等心里那股异样感觉消散后才回前厅,人还没进去呢,就听小甜糕苦恼地在跟辰玥说,“阿栀许是害羞了。”
阿栀心道她没有。
厅里的辰玥茫然,“啊?”
朝慕叹息,“阿栀好容易害羞,吹痛痛要害羞,涂口脂也要害羞。”
她没有!她只是不习惯,之前没见过所以很陌生,不是害羞。
阿栀心里反驳,抬脚进门。
辰玥正好在问,“你们还互相涂口脂了啊?”
朝慕见阿栀进来,眉眼弯弯,手指点了下自己水润的粉唇,“不是互相,是我给阿栀涂的,阿栀当时脸都红了。”
辰玥目光在朝慕跟阿栀之间来回,“哦~”
阿栀木着脸进来,争取让自己看起来并不害羞。
朝慕欠欠地盯着她瞧,小声喊,“阿栀~阿栀栀~没害羞吧?”
阿栀摇头,“没有。”
“对啊,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辰玥跟阿栀说,“这多正常啊,关系好的人,涂口脂吹脑袋都很正常。”
朝慕在旁边重重点头,“嗯!”
阿栀战术性上身后撤,满脸写着怀疑。
是吗?难道真是她不正常?
阿栀陷入短暂的自我怀疑,是因为她没朋友才觉得胸口有奇怪的感觉吗?
“像我跟珠珠,有时候珠珠就会帮我洗澡换衣服涂口脂,”辰玥举例,“还有像阿芸跟清秋,她们时常会留在彼此府上过夜,这是关系好啊。”
小甜糕附和,“是呀阿栀。”
她眼神指指点点,示意阿栀跟着学学,不要总是害羞跟疏离,多伤感情。
“像这样,”辰玥挑了颗最胖的瓜子,要喂阿栀,“阿栀,啊~”
朝慕,“???”OvO?
028
眼见着辰玥的手伸过去, 朝慕反应迅速,捏住阿栀的衣袖将人往自己身边扒拉。
辰玥茫然看她,“?”
朝慕眨巴眼睛缓声开口, “阿栀害羞内敛,你莫要这般逗她嘛。”
轮到小郡主自己的时候, 她就说:阿栀你大胆一点,不要拘谨疏离!
轮到别人的时候, 小郡主又讲:阿栀内敛害羞,不同旁人亲近。
阿栀,“……”
她还挺难的。
不过她身为齐府的丫鬟, 还是小郡主的贴身大丫鬟, 的确不该跟别家小姐走得过近。
阿栀被小甜糕拉扯衣袖的时候, 顺势往她身后退,颔首福礼, “郡主说的是, 奴婢内敛,扫了辰小姐的兴。”
内敛的阿栀,默默从小郡主手里把自己的袖筒直接抽了出来。
“你看你看, 这又生疏了吧, ”辰玥也不介意,把瓜子喂到自己嘴里, “可能是咱们不够熟, 日后多走动来往, 习惯了就好。”
阿栀觉得她习惯不了。
她一个要拿回自己身契快乐养老的人,怎么可能跟辰玥这样的相府千金多走动。
而辰玥已经将刚才的话题翻篇, 欢快地换了个新话题。
“我姨母在太学教‘射’?”朝慕捧着茶盏,脸上露出新奇的小表情, 水润的杏眼微微睁圆写着诧异。
“对呀,长公主教我们女子射箭,她说君子六艺又不是男子六艺,自然是谁想学‘射’都可以。”提起长公主,辰玥瓜子捏在手里都来不及磕,满眼亮晶晶地同朝慕说:
“长公主的骑射可是连先皇都夸赞过,说如果她是男儿身,定不比咱们当今皇上差。那时候她才多小啊,就被先皇这般盛赞,可见多有天赋。”
辰玥骄傲地昂起脸蛋,提起长公主眉眼间皆是钦佩向往,好像被先皇夸过的人是她一样,本就艳丽的小脸都在发光。
男子六艺女子八雅中,辰玥学得最好的便是“射”,很难说不是受到长公主的影响。
“长公主?”阿栀低头看朝慕。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朝慕昂脸温声解释,“是我姨母,我娘亲的妹妹。”
当今皇上有两个同父同母的妹妹,朝慕的母亲朝蕴大长公主是皇上的大妹妹,而二长公主朝阳则是皇上的小妹妹。
因二长公主出生晚,跟皇上年龄悬殊很大,先皇在世时先皇最宠她,先皇去世后,现在的皇上自然也很疼妹妹,几乎拿她当女儿养大。
朝慕儿时离京的时候,姨母朝阳也才八岁。如今朝慕十四,姨母朝阳大她六岁,想来今年刚刚二十。
“你才回京不知道,京中对长公主是如何评价的。”辰玥撅嘴气恼,“啪嗒”一声磕开瓜子。
说什么长公主都二十了还不出嫁,留在京中不回封地,意图干预朝政。
还说什么长公主府里养了好些面首,男女都有荒-淫度日不成体统!
辰玥表示,“慕慕你可别听,都是恶评,是嫉妒是羡慕是污蔑!这群……长着猪嘴巴的坏人!”
阿栀,“……”这脏话骂的,可真干净。
眼见着辰玥越说越气,珠珠上前给她倒菊花茶,“小姐别气,郡主没信这些,而且长公主本人对这些言论也不在意。”
“我也不在意,”辰玥气得就差掀桌子了,“我更没生气,你看我生气了吗?”
几人,“……”
朝慕将瓜子盘往辰玥面前推了推,附和地点头,“你没有生气,都是他们乱说的错,怪他们。”
“就是就是,”辰玥拉着朝慕的袖筒,像是寻到知己,“你入了太学一定要去学‘射’,我们正好一起。”
朝慕看了眼自己纤细到一掰就碎的手腕,再想想那沉重的大弓,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简简单单的“好”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投壶她行,拉弓是真不行。
朝慕仰头看阿栀,大眼睛眨呀眨的,试图让阿栀救她。
阿栀微微笑,然后昂头看房梁。
这可不是她一个大丫鬟能决定的。
朝慕,“……”
辰玥已经改成双手握着她的手腕,眼巴巴看着她,“慕慕~”
辰玥长得是真的美,没有人能顶住她这张脸然后拒绝她的请求。
“……好。”朝慕抢回自己的腕子,无奈地点头,“好,我跟你去学。”
就当给姨母捧场了,希望在她拎不起弓的时候,姨母训她的时候不要太凶。
辰玥嘿嘿着收回手,手肘抵在桌面上,双手捧着脸,“你去了就知道,长公主长得可好看了,只要你能射中靶子红心,她就会冲你笑。”
朝慕揉着手腕,认真回想姨母冲她笑的时候,杏眼茫然,“……”
想不起来,完全想不起来。
她记忆里的姨母永远是冷着脸,是大朝最矜贵尊贵的长公主,是杀伐决断剑指皇位的女人。
辰玥的眼睛已经弯成月牙,声音也跟着软软轻轻,“长公主笑的时候有梨涡,跟你的一样,甜甜的。”
甜甜的?
朝慕抿平嘴角,战术性身体后撤,不动声色地离辰玥远一点点,几乎要靠在身后阿栀的身上。
她是怎么从姨母那讥讽凉薄的嘴角里品出“甜”字的。
辰玥回忆完又遗憾地皱了下眉,“可惜长公主不太爱笑。”
她第一次见到长公主的时候才五岁,那天进太学,爹爹跟院长说话的时候,她嫌无趣便随意溜达,因没看路撞到了人,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还没来得及哭,对方便蹲下来。
金红色的裙摆在她面前铺展开,像凤凰的尾巴,明艳炫丽。
对方好奇地盯着她,看她眼里来回打转要落不落的泪水,清浅一笑,梨涡若隐若现,“谁家的小丫头,长得这般好看。不许哭,是你撞了我,你可不许哭。”
辰玥当时就把眼泪憋回去了,直勾勾盯着人家的脸跟裙子,糯糯道歉,“对不起。”
对方顿了一下,梨涡清浅,“看你这么乖,原谅你了。”
五岁的辰玥刚进太学就被人忽悠了一顿,摔了屁股不说,连眼泪都没好意思掉,最后得了一句原谅就美得不行。
后来进入太学她才知道,那是长公主朝阳,在太学院学习“射”。
晃眼间十年,当初的学生如今已经变成了老师,辰玥也从小哭包变成了朝阳手下射术最好的学生。
估计碍于这层关系,辰玥才跟朝慕自来熟,还没见面便觉得很亲近。
辰玥已经开始期待朝慕进太学了。
朝慕小口抿茶,只笑不说话。如果可以选,她不太想去。
辰玥在齐府磨蹭到天色渐晚才回去,朝慕送她到门口,“下次你可以直接来玩,不需要等收到请帖再来。”
辰玥坐在车上撩开帘子同她挥手,“好~”
辰玥到家的时候,正好碰上辰相散班。
父女两人,一个坐轿子一个坐马车,在自家后院相遇。
辰玥拎着衣裙欢快地从脚蹬上跳下来,扑到辰相身边,伸手抱住辰相的胳膊,撒娇道:“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都想你啦。”
辰相被她哄的眉开眼笑,白胖的包子脸都快笑出褶子了,“去哪儿玩了啊?”
辰相手搭在辰玥手上,父女并肩往前走。
“去了齐府,昨日同你说过的那个齐府,我去找慕慕玩了。”辰玥绘声绘色地跟父亲描述今日下午做了什么,辰相安静又耐心的听。
“福佳郡主倒是个好性子,”辰相笑着说,“不过下次再上门拜访的时候,记得先送个帖子,这样人家才能提前给你准备你要吃的瓜果点心对不对?要是去的太突然,人到了点心还没出锅多无趣。”
辰玥点头,“对,不过我跟慕慕之间不讲究这些,她说下次我不用帖子可以直接去。”
辰相便笑着不再多说这些礼节。
快进内院的时候,辰相不经意似的问辰玥,“那你觉得福佳郡主如何啊?”
“超甜,就跟吃了甜糕一样,光是看见她心情都甜甜的,很轻松,”辰玥肯定地点头,“她身边的阿栀也很好玩。”
如果说朝慕是甜糕,那阿栀就是清茶,两人搭配让人觉得相处起来的很舒服。
能被辰玥这么评价,那就代表她很喜欢这个人。
辰相又问,“那六皇子呢?”
“朝弘济?怎么了?”辰玥茫然。
辰相斟酌语言,试探着说,“你之前不是还同他梅树下说话了吗。”
辰玥恍然,才想起来,“我是问他明年春猎长公主去不去,不是同他说话聊天。”
后来朝弘济说他也不太清楚,辰玥“哦”了一声就走了。
她就是问个话,完全不知道外面关于他俩已经传成什么样子,连辰相都快信了。
要不是亲口所问,哪能知道事实原来是这样。
辰相笑着摇头,抬脚进内院。
辰玥今天很高兴,“爹,我今晚亲自下厨给你做饭怎么样?”
辰相,“……”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
辰相笑容不仅没消失,反而夸张性的哈哈大笑,“好啊,那爹爹真是,太高兴了。”
他拉着辰玥的手,叮嘱道:“别太辛苦,炒一个菜就行了,爹爹最近要瘦身不能吃太多。”
辰玥开心起来,“好~”
辰家一如既往父慈女“孝”,而朝慕在齐府也没闲着。
送走辰玥后,齐管家就来找朝慕了。
“这是各个齐家庄子上的账本,原本是我管着,如今既然郡主回京了,那这些合该交给郡主打理。”齐石磊抬手,示意下人将厚厚的一摞账本抱到朝慕桌上。
齐管家笑着拱手,“辛苦郡主了。”
齐管家离开后,翠翠纳闷,“齐管家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直接交权了?”
阿栀随意翻看了两本,微微摇头,“他哪能这么好心,他这是来给郡主添堵的。”
“就是啊,”朝慕双手撑两边额角,声音都跟着绵软无力,蔫蔫的,“马上就是入学考试,我书还没背完呢。”
而齐管家这时候拿着这么厚的账本过来,典型的是不想让她安心背书。
再说了,查账是件费心费神的事情,齐管家这是上次晨会上失了脸面,要趁机找回来呢。
府里不是有人说他中饱私囊吗,那他正好把账本交出去,让小郡主看看他有没有暗中做手脚,以此“自证清白”,也证明给府里人看,他齐石磊的账经得起查。
同时为难一下小郡主,让她知道离了自己,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
管家自然不可能只管理一个小小的府院,那权力也太小了。
像齐家,全府主子几乎都不在京城,可齐家产业却在京中。
比如齐夫人娘家陪嫁的铺子,比如长公主朝蕴死后转到朝慕名下的各种铺子,比如齐府在郊外的大小庄子,以及皇上赏赐的土地,这些都是齐府的家业。
齐石磊这些年可不仅把控着府邸,这些庄子也都在他手中。如今要查账,小郡主必定碰一鼻子灰,到时候她就知道有他在,事情会多方便了。
“那这里面有问题吗?”翠翠不懂账本,但看这厚厚一摞就开始头疼,更何况上面还是密密麻麻的字。
阿栀懂的也不多,只能算略知一二,所以把翻了两下的账本又放了回去,码的整整齐齐,“应该没有,齐管家又不是蠢货,他交上来的账本自然是经得起查的。”
还没有人会蠢到把自己贪钱的证据交出去的。
“非也非也,”朝慕冲阿栀摇头,“只要做了就有马脚。”
“那查吗?”阿栀问。
“自然,”朝慕点头,她略显认真的跟阿栀说,“无论是朝堂还是经商,要想看一个人有没有问题,最先看的便是他的账本,看看他银钱的流向跟用往何处,这便是铁证。”
她这么一说,阿栀想起来了书中关于齐府“谋逆”的罪名,好像是账上出了问题,最后查出来是招兵买兵器了。
六皇子大怒之下给齐府安了罪名,满门抄斩。
想来书里齐府失败,可能多多少少跟齐管家这个内鬼有点关系。
毕竟那时候的小郡主已经死了,齐将军回来后心思自然不在这些内务上,同时齐家人又感念齐府多年无人齐管家在京中坚守不易,对他很是依仗信任,怎么可能想得起来去查府里的账呢。
蚁穴溃堤不是没有道理的。
阿栀看着桌上这厚厚的账本,陷入沉思。
她从醒来到现在就没想过要改变书中结局,也自认她一个丫鬟没这个能力跟本事,何况她跟齐府没有感情,没道理去多管闲事关心齐府命运如何。
阿栀的生存经验教会她莫管闲事。
可……
阿栀侧眸看了眼托腮背书的朝慕,又看了一眼。
朝慕忽然昂脸看她,杏眼清亮水润,带着淡淡笑意,嘴里背着,“‘夫为夫妇者,义以和亲,恩以好合。’”
轻轻软软的嗓音,慢慢悠悠的调子,从她见小甜糕第一眼,她便是用这样稳稳慢慢的语气,托住身在异世内心忐忑不安的她,给她一块立足的平地。
阿栀垂下眼,捻紧指尖,附和点头,“郡主是该看看这账本,顺便查查庄子里的账。”
万一能及早查出问题也是好的。
朝慕先是赞同,再是皱脸,语气苦恼,“可我没时间了。”
她忽然抬眼看阿栀,“要不阿栀你帮我看吧。”
阿栀,“???”
阿栀眼睛睁圆,有股自找麻烦的感觉,“奴婢不太懂。”
“没事儿,我教你。”朝慕随便挑了两本,“我从头教你都行。”
这时候你又有时间啦?
阿栀有些抗拒。她可能不太行。
她一不是名门小姐,二不是高门主母,做为一个将来没有庄子的平民,她学什么查账啊。她那点银钱,用手指头数数就行了,根本不需要记账。
朝慕眉眼弯弯,“有报酬哦~”
她竖起食指,在阿栀眼前晃了晃,“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黄金?!
阿栀没有半分犹豫,瞬间往前半步,语气坚定,“奴婢定会好好学习!努力给郡主分忧。”
朝慕单手托腮睨着阿栀,眼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笑,“阿栀呀~”
阿栀面无表情八风不动。
赚钱嘛,不丢人。何况她给的是黄金,黄金啊!
阿栀也不想接这活,但小甜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她很难拒绝。
跟翠翠比起来,阿栀还是有点看账基础的,可惜她学的也不精。
不过勤能补拙。
一连看了两天的账,阿栀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比如她能看出假账本里有纰漏,有几笔数字对不上,如果不是慢慢看认真看,还真瞧不出来。
但也仅限能看出来。
朝慕晚上洗漱后身着中衣盘腿坐在床上,柔顺的乌黑长发披散身后,随意用一根粉色发带在腰后束了几圈。橘黄油灯下,温婉清秀的像朵能掐出水的小白花。
“阿栀,快些快些,又不是第一次上我床了,怎么越发慢吞啦。”朝慕不满,伸手轻轻拍着面前的空床催促她。
阿栀,“……”听起来怪怪的,好像她是那种爬床的丫鬟一样!
她上朝慕的床是有正事的好吗!
朝慕抱着擦干净的书,脱了鞋爬上去,“我去多加了几个炭盆,今日夜里又冷了些。”
她是怕朝慕冻着。
如今屋里暖呼呼的,厚实的床帐落下后,穿着棉中衣抱着暖炉坐在床上丝毫不觉得冷。
自从那□□慕说要教阿栀查账后,白天教学晚上考试。
现在就又到了她检验阿栀学习成果的时候。
“祖母说,学习要有积极性,”两人盘腿面对面坐着,朝慕从被窝里掏出一个棋罐大小的罐子,揭开盖子放在两人中间,里面是金灿灿的金瓜子,“阿栀你看这个如何?”
阿栀腰背瞬间挺直,表示,“郡主放心,积极性已经拉满了。”
朝慕捏了一颗金瓜子,“答对一个问题,给一颗。”
阿栀毫不犹豫,“好。”
“答错扣两颗哦~”
“……”
朝慕拿过账本,先从庄子管事的姓名开始考,随后考他们负责的庄子,庄子大小以及每年收益,近两年的盈亏情况如何。
阿栀基本对答如流,可见是真的花心思背了。
这两天只要不是睡觉,阿栀就在看账本。
她合理怀疑小甜糕是自己背书背的头疼,所以见不得她悠闲也逼着她背书。
这个黑心肝的,……小金糕!
一罐子金瓜子给出一大半了,阿栀的脸蛋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甚至已经动手扒拉面前的金瓜子了。
赚了赚了,赚大发了。
朝慕捻着金瓜子,缓慢眨巴眼睛,慢悠悠问,“阿栀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啊?”
阿栀矜持了一下,“大多数都知道。”
“哦~”朝慕来了兴趣,眼睛微微眯起来,“那我问问阿栀别的如何?”
阿栀身体本能地警惕起来,但心里已经开始膨胀得意,以至于脱口而出,眼睛含光,“郡主且问。”
看她怎么把那一罐子金瓜子都赢过来!
朝慕想了想,“齐管家叫什么?”
“齐石磊。”简单~
“齐管家今年多大?”
“43岁。”太简单了~~
阿栀一手伸四一手伸三。
“我生辰何时?”
阿栀张开嘴,伸出手,然后顿住。
气氛忽然间沉默下来,“……”
她这个真不知道,只知道小郡主今年十四。
朝慕开始哼哼了,“连齐石磊的年龄都知道,却不知道你家郡主的生辰是何时。”
她边鼓着脸颊哼唧,边恨恨地从阿栀面前重重地捡走两颗金瓜子,顺便软软地瞪了她一眼。
阿栀心虚,低头不敢吭声。
朝慕又问,“我不爱吃什么蔬菜?”
阿栀,“……”
阿栀再次沉默。这个她没注意,印象里小甜糕不挑食,什么都吃啊。
她已经不太敢看小甜糕的脸色。
大意了,谁能知道她考这些私人喜好!
朝慕撅嘴,幽幽开口,“阿栀呀阿栀。”
她明明喊的是名字,但听在阿栀耳朵里就自动转化成,“阿栀啊阿栀,你、完、了!”
阿栀眼皮一哆嗦,见朝慕又要捏自己的金瓜子,不知道是出于护金子心切,还是真怕小郡主生气,阿栀下意识往前一扑,倾身伸手一把握住朝慕捡瓜子的手。
阿栀难得苦下脸,“郡主问个稍微,简单点的呢?能找到答案的那种。”
她握着小郡主的手,认真表示,“日常点的,我肯定知道。”
给她个机会证明自己。
“日常的?”朝慕视线从自己被人握住的手,缓慢上移,落在阿栀脸上。
阿栀拉着她的手重重点头。
朝慕起了坏心眼,嘴角梨涡浅浅,“哦,这可是你说的~”
她想了想,故意逗她,“那阿栀不如猜猜,我今天穿的小衣是什么颜色的,猜对了我便不生气了。”
阿栀愣住,视线无意识顺着朝慕的话落在她身前。她穿着素白里衣,领子交襟相叠,严严实实。
朝慕笑得好看,凑头看阿栀,眨巴眼睛,“阿栀瞧什么呢,是想解开我衣服看吗?”
她被握住的那只手,指尖轻点阿栀的腕子,声音轻软,“可阿栀,这样算作弊哦。”
阿栀脸一下子就热了,眼睛睁圆看朝慕。
她不是,她没有,她又不是男的!
029
阿栀抿紧唇仔细想, 可眼睛不受控制地想往朝慕身上飘。
明明答案跟她只有一布之隔,奈何她就是看不到,这也太磨人了。
冬季的里衣跟夏季不同, 夏季衣服多数是绸制,单薄清透的布料, 总能透出贴身肚兜的颜色。
可冬季不是,纯棉的料子厚实, 丝毫看不出里面小衣是什么色。
朝慕好整以暇看着她,盘腿坐着,任由阿栀拉着她的手板着脸猜她提出的问题。
见阿栀余光飘过来, 朝慕配合地微微偏头, 露出自己白皙脆弱的脖颈, 同阿栀说,“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小甜糕是真的白, 肌肤跟雪白的糖霜一样, 脖子纤细漂亮,随着她偏头,里衣衣襟被扯动, 严丝合缝的交襟扯出了一道褶露出一道缝隙。
阿栀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往小郡主衣领里看, 她觉得自己像个轻浮的登徒子!
可她又舍不得这么多金瓜子。
阿栀红着脸,余光往小郡主领子里瞥。
肚兜上面有一条带子是兜头套的, 从脖子那里可以看见。
奈何朝慕身上的里衣系的紧实, 半分都不松垮, 以至于她歪头露出脖颈阿栀都看不清。
朝慕累了,缓慢眨巴眼睛软声问, “阿栀,看见了吗?”
看见了, 看见了小郡主那形状漂亮的小半截锁骨跟雪粉色的肌肤。
阿栀脸滚热,心里终于明白“春光”二字的含义。
以往她只听过这个词,从没有过切身感受。今日算是长了见识,小郡主衣襟之下,便是不可窥探的大好春光。
就算都是女子,阿栀还是红着耳朵收回视线,“没有。”
阿栀颓然,松开小郡主的手,老实摇头认输,蔫蔫的,“奴婢猜不到。”
金子,她的金瓜子!QAQ
阿栀还没胆大到扯开小郡主的衣领往里看,她是贪财但她不好色啊!
主要还是更惜命。
她身为丫鬟,怎么能因为一把金瓜子就敢去扯主子的衣服,她要真是这样,小郡主哪里还敢用她。
她不就成了跟齐管家一样的人了吗,为了银钱出卖主家跟良心。
金瓜子固然值钱,但性命跟身契同样重要。
朝慕看她,“不猜啦?”
“不猜了。”阿栀摇头。
朝慕笑了,梨涡浅浅,单手拉着阿栀的右手手腕,让她掌心朝上摊平手指。
阿栀疑惑茫然。
朝慕边温声说话,边捏起自己手里刚才扣掉的金瓜子放进阿栀掌心中。
“阿栀,我生辰是十一月八日。”
被攥到温热的金瓜子带着轻轻的重量放在阿栀掌心里。
阿栀轻抿着唇,目光从一脸认真的朝慕脸上缓慢移到自己手心中,眸光随着她放金瓜子的动作轻轻颤动。
瓜子轻飘飘的重量好像不是放在她手上,而是慢慢累积在她心尖上。
“我最不喜欢吃的蔬菜是菠菜,打小就不爱,但身为郡主不可以挑食,所以这事我只告诉了两个人。”
朝慕将金瓜子放进阿栀手中,“一个是祖母,一个是你。”
无论是郡主身份还是未来六皇子妃的身份,给朝慕带来尊贵的同时也带来了诸多枷锁。
挑食有时候都是一个错处。
朝慕像是在把她的不易跟喜好分享给阿栀,让她离自己更近一步,看到更真实的朝慕。
路上随便看两眼的糕点可能不会记在心上,但看清了花纹形状记住了味道口味的糕点,一定会让人记忆深刻念念不忘。
阿栀现在好像就在记小甜糕的“样子”。
阿栀垂着眼看自己掌心里已经被放到满满的金瓜子,开始后悔同她玩这个游戏了。
她是知道小甜糕结局的人,按理说就应该谋完身契贪完金银就跑,不要跟齐府跟小甜糕建立感情产生羁绊,这样日后无论她什么结局亦或是小甜糕什么下场,那都互不相干。
可现在,小甜糕温声说着,“世上最疼我的人,是我祖母。最护我的人,是爹爹跟姨母。拿我当女儿的,除了娘亲还有母亲。”
长公主朝蕴当年其实是以平妻的身份嫁进齐府的,所以齐家主母除了朝蕴还有一位夫人。
现在这位夫人陪同齐将军一起坚守边疆,几乎没回过京城。
阿栀心里也纳闷过,当今皇上的亲妹妹,大朝最尊贵的大长公主,怎么会当个平妻呢?
所以书中梁府宴会上,小郡主朝慕当场自刎会不会跟这个有关系?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严肃了,以至于朝慕喊她:
“阿栀。”
“嗯?”阿栀茫然回神。
朝慕说,“阿栀,齐家情况特殊,我娘亲情况也特殊,如若日后听到什么非议,莫要相信。”
很多事情都不是用眼睛看的,如果不深究其中的细节可能真的会被蒙蔽。
这是朝慕用生命悟懂的道理。
阿栀肯定不会信那些流言蜚语,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大长公主又不是她母亲。
她抬眼看朝慕,抿了下唇,心里想的是:你别信就好。
“我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放下戒备疏离。”话题似乎又回到了下午的话题。
朝慕眉眼弯弯,声音清甜,“阿栀不介意我的面甜心黑,我不在意阿栀的奇怪过往。”
朝慕说,“我们除了主仆身份也可以当个朋友。”
阿栀其实是个戒备心很重的人,从她不将自己的生活痕迹留下来就能看出来。
她搬进自己屋里也有些日子了,可床铺收起来的那一瞬间,这间屋子里没有半分她睡过的痕迹。
她似乎不想跟任何人产生羁绊,也不想留下自己的气息。
有个守规矩边界感很强的大丫鬟是件好事,可阿栀可可爱爱聪明有底线,朝慕希望自己能有个这样并肩的朋友。
能在这高墙深远里看见一抹倔强青葱充满活力跟生机的绿色,能有人披着阳光迈过门槛主动勾住她的小拇指。
朝慕期待又安静的看着阿栀。
阿栀“啊?”了一声,轻喃道:“朋友?”
阿栀眼睫微动,不跟朝慕对视,“郡主不是有朋友吗,比如辰家小姐,奴婢觉得她就挺好的。”
“郡主刚来京中没多久就交到了辰小姐这般纯粹热情的朋友,想必日后好友会越来越多!”阿栀说的一脸认真。
朝慕缓慢眨了下眼睛,温声说,“没事的阿栀,等你想好再回答我也可以。”
没给阿栀开口的机会,朝慕便欢快地一合掌,两手掌心朝两边摊开,猫爪开花似的显示给阿栀看,“没了,都给阿栀了。”
一罐子金瓜子都给了阿栀。
朝慕将罐子跟书一并递过去,在阿栀抱着书跟罐子下床的时候,朝慕喊她,声音惊喜,“呀,阿栀,这还漏了一颗~”
“哪儿呢哪儿呢?”阿栀瞬间来了精神,左右乱看。
这可是金瓜子又不是焦糖瓜子,一个都不能丢。
朝慕笑,变戏法似的从手心里捏出一颗金瓜子递给阿栀看,“这儿呢。”
她起身跪坐在床上,直起腰背,将手中的金瓜子搁在阿栀怀里的罐子中。
跟金瓜子掉落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朝慕的声音。
朝慕梨涡浅浅,狡黠一笑,“阿栀,最后一题的答案是,黄色。”
说完她把面前的床帐一拉,将阿栀隔离在床外面。
阿栀恍惚了一下,最后一题的答案?
最后一题是——
小甜糕里衣的颜色?
黄、黄色?
阿栀低头看满罐子金黄色的瓜子,脸一下又红了,抬手一把捂住罐子口不再往里看。
小郡主她今天还真是小金糕啊。
阿栀单手捂着罐子口,也怕再漏出一颗,还没等脸上热意下去,就听小甜糕的声音从床帐里传出来。
“阿栀,好梦~”
阿栀轻声回,“郡主也好梦。”
她把金瓜子全倒进钱袋子中,然后贴身收着,同时将书放好,才轻手轻脚去剪灯芯,随后再用灯罩把油灯罩住。
燃烧正旺的灯芯剪掉一截,屋里光亮瞬间昏暗下来,阿栀抱着灯罩把油灯罩住。
光亮更弱了。
阿栀看向旁边床的方向,不知道小甜糕睡了吗,反正床上安安静静没有多余动静。
其实除了那夜噩梦,其余时候小郡主睡觉既安分又老实,很少有大动作。
阿栀想到她说的话,不由捻紧手指。
朋友?
阿栀没有朋友。
她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往上的关系是主子,往下的关系是仆从,从来没有人站在她旁边跟她并肩踩着同一个台阶,然后告诉她我们是朋友。
所以阿栀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把辰玥扯了出来。
小甜糕何其聪明,哪里看不透她在想什么,所以她也没再追问。
阿栀回到自己床铺上躺平,双手规矩又老实的贴在小腹上。
她原本以为小甜糕跟她关系好是图她的心——
忠心。让她当个忠仆,结果现在不同了。
阿栀发现小甜糕所图甚多!
她还图自己的身,意图把自己这个人都留在她身边!
不得了不得了,这可不是一罐金瓜子就行的。
小甜糕的身份就注定她未来不会多太平,各种风风雨雨肯定不少,就算躲开了书中结局,将来也会有别的麻烦。
阿栀现在一心养老种花,实在不想重操旧业操心操肺。
阿栀心里叹息,人果然不能太优秀!你看,她一优秀就出事了吧。
早知道就不该让小郡主给她点口脂,也不该留下簪在头上的那支梅花,更不该用冰荔枝逗小郡主,尤其不该跟她拉小手……
现在拉出感情了吧!
小甜糕黏上她了,要跟她当朋友。
阿栀难得失眠,翻了身侧着睡,脑袋枕着手心,可惜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罐子金瓜子。
以及跟金瓜子同等色系的,……小衣。
030
翌日醒来, 院里一片洁白。
阿栀双手端在身前站在台阶上,目视前方一脸严肃。
院中洒扫的下人本就卖力,这会儿见阿栀姑娘亲自站在屋檐下监工, 更是恨不得把扫帚挥出火星子。
如今整个齐府跟以往可不一样了,自从前几日涨了月钱后, 下人越发勤快努力。以往阿栀催促的事情要三请五请才能有个消息,现在前脚开口后脚立马就有人回应。
他们也不傻, 府里的主子是小郡主的,跟着小郡主走就能有赏赐有肉吃,谁不乐意呢。
齐管家是挺好的, 可他掌控府中数十年, 身边的亲信早已固定, 他们这些后来的或者在齐管家那里不入眼的,这会儿全都奔到小郡主身边来。
郡主刚回京, 身边得力人手的就阿栀一个, 往多了数,勉强再算个翠翠,一共就两个丫头。像前院后院那么多地方, 郡主总不能光指着两个丫鬟忙活, 肯定需要其他人手。
所以他们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平时阿栀不盯着看的地方,下人都争着表现, 何况现在阿栀姑娘就站在那里亲眼看着呢, 谁敢偷懒, 是跟银子过不去还是跟好日子有仇?
翠翠正好过来找阿栀,先是茫然地看了眼院里斗志昂扬的下人们, 再好奇地凑头看阿栀,“阿栀?”
阿栀看着面无表情, 其实是在走神,翠翠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阿栀,你昨晚没睡好啊?”
阿栀回神,心想是啊,根本没睡好。
她做梦梦到跟小郡主猜谜语,怎么猜都是输,等罐子里的金瓜子全被小郡主捡走后,小郡主手指开始缠着她的中衣带子,糯唧唧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阿栀,再输的话,你人就是我的了~”
阿栀瞬间被吓醒,在门口吹了半天的风才缓过来。
“那要不要趁饭点去补个觉?”翠翠说,“我过来给你看一会儿。”
阿栀摇头,“没事,整夜不睡的情况都有,我吹吹风醒醒神就好。”
阿栀眼神这才聚焦看向院里,见下人们热火朝天干劲十足,顿了顿,点头给予肯定,“不错不错,他们是勤奋的。”
翠翠往后看了一眼,又看了眼阿栀,心道这都是被你吓的。
他们以为阿栀在冷脸监工,实际上阿栀在发呆走神,可见阿栀干练大丫鬟的形象在院里已经深入人心。
“对了阿栀,你让我查的事情我查出来了。”翠翠单手遮唇小声说话。
说的是齐管家跟志远的关系。
上次阿栀就觉得奇怪,明明志远不是一个好用的亲信,既不聪明也不伶俐,但怎么就入了齐管家的眼被他贴身带着,这里面肯定有别的隐情。
齐管家可不是一个善人,阿栀就不信他会无缘无故带着一个小年轻。
阿栀带着翠翠进屋,借着整理茶具,轻声问,“怎么说。”
翠翠左右看了眼,见没人,才睁圆了自己的小眼睛,语气惊讶,“你猜怎么着,志远原来是齐管家的私生子!”
“怪不得贴身带着呢,原来是亲生的,”翠翠叭叭个不停,“前段时间,志远的亲娘重病去世,齐管家便给志远编了个凄惨的身世将人接进府里贴身照顾。”
“不过这事志远好像不知道,他一直以为齐管家是他干爹来着。”
志远人有点单“纯”,事情很少往深处想,所以这些年只当齐管家是个好心的干爹,对他们孤儿寡母多加照顾,心里甚是感激。
以至于现在哪怕跟在齐管家身边做一个跑腿传话的小厮都觉得感恩戴德。
翠翠撇嘴,“阿栀你不知道,齐管家的媳妇可厉害了,她每次回府的时候,齐管家连大气都不敢喘,而且齐管家自己有三个儿子,都在外头给齐府看庄子呢,全是庄子的管事。”
就这,齐管家还敢偷偷养外室,并且养了这么多年,甚至连私生子都十五岁了还弄到眼皮子底下照顾!
简直胆大包天。
翠翠都不敢想象这事要是被周氏知道了,得闹成什么样。
亏得志远长得像他亲娘,要是像齐管家,早就被人给认出来了。
阿栀不关心齐管家下半身的那档子事,她关心的是庄子,“你说齐管家的两个儿子在看庄子?”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背的庄子管事里面,的确有两个姓齐的。
“对啊,”翠翠点头,“毕竟是自己亲儿子,看的自然都是油水最肥的庄子。”
“还有,齐管家的媳妇周氏有自己的裁缝铺子,平时不住在府里。”
“像咱们身上的衣服布料,都是从周氏的铺子里买的。”
翠翠扯着身上布料给阿栀看,“原本觉得没什么,但上次府宴上,你看梁家丫鬟的衣服、楚家丫鬟的衣服,还有辰家珠珠的衣服,哪一个布料不比咱们的好,可咱们这布料比她们生生贵出五钱呢!”
一个人一身衣服就贵出五钱,并且用的是最次的布,那一府的下人呢?尤其是她们齐府家仆,按着规制,一季就有三身换洗衣服。
可想而知周氏光从衣服里面就捞走多少油水。
齐府的银钱流水似的,全流进齐管家夫妻的腰包里。
偌大的齐府,已经快被齐石磊这个蛀虫掏空了。
阿栀沉思片刻,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她同翠翠说,“我先同郡主说一声,看郡主的意思处理。”
她对翠翠笑了笑,语气欣慰,“这事查的不错,不仅查出志远跟齐管家的关系,还往后查了很多。”
比如齐管家的儿子跟媳妇,以及注意到衣服布料的问题,可见翠翠不是个笨头笨脑的小呆瓜,做事情不只是做表面。
翠翠得了夸奖小脸一红,嘿嘿笑,“都是跟阿栀学的。”
阿栀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撩起布料进了内室。
小郡主赖床还没起呢,拿着书本在床上背,声音断断续续,背两句歇一会儿,后院最懒的驴子都没她这么歇的。
阿栀忍不住想提醒她,“郡主,明日可就是入学考试了。”
床帐里的人痛苦的哼唧一声,阿栀心里瞬间畅快很多。
呵,你也有被折磨的时候!
阿栀不管心里想什么,都没表现在脸上,她站在床边隔着帐子弯腰轻声问,“郡主起来吗,该吃早饭了。”
“我饱了,”朝慕在床上裹着被子扭动,“《女四书》的内容太多,我已经看饱了。”
知识就是食物,现在朝慕已经“撑”吐了。
阿栀,“……”
阿栀扯出微笑,拿出耐心哄她起来,“奴婢今天给郡主挽个新发髻,郡主起来试试好不好?”
朝慕这才从床帐里面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昂着脸看阿栀,杏眼清亮好奇,“什么样的新发髻?”
到底是个爱美的小姑娘,怪不得不愿意跟辰玥穿同色系衣服~
就辰玥那张脸,谁跟她穿一样的颜色谁“自取其辱”。
阿栀八风不动,微微笑,“郡主起来才知道。”
朝慕这才坐起来。阿栀见她起床,便将床帐挂起来,免得她再躺回去
等朝慕穿好外衣坐在梳妆台前,阿栀才净了手过来给她挽头发,边挽边说齐管家的事情。
朝慕垂着浓密卷长的眼睫,手还搭在腿上摊开的书页上,“阿栀觉得如何?”
“干儿子自然没资格要求甚多,可若是亲生的呢?”阿栀道:“要是志远知道自己是齐管家的亲生儿子,还会满足于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吗?”
答案自然是:不会。
人都是有贪念的,活不下去的时候只想着活着就好,可等活下来以后便想着过得更好。
要是干儿子,做牛做马当个小厮无所谓,可要是他知道自己是齐管家的亲生儿子,心里自然忍不住拿自己跟齐管家那三个儿子去比,越对比心中便会越不平衡。
凭什么他们都有庄子管理,每日等着坐收银钱,而他却要跑前跑后当个奴才呢?
就因为他是私生子吗?可他做为私生他做错了什么,要不是齐石磊有色心,他会出生吗?他甚至还要觉得是齐管家亏钱他们娘俩甚多,应该多多补偿他才对!
朝慕笑着抬头看向铜镜,镜中阿栀也正好看过来,两人视线对上,朝慕梨涡浅浅,“阿栀聪明。”
阿栀含蓄矜持地低头,“全是郡主教得好。”
“既然都是齐石磊的儿子,怎么能不让齐石磊的夫人知道呢。”朝慕手指点着《内训》的“内”字,语调慢慢悠悠,“过两日让周氏来一趟,就说我想做新衣服了。”
她要是不回来,怎么能发现家里多了一口人呢。
阿栀垂眸应,“是。”
她将簪子簪在小郡主乌云般的发髻里,轻声说,“志远的身世那边,翠翠会不小心透漏出去的。”
“嗯~可是阿栀,内院里的事情只能给齐管家添堵,没办法扳倒他。”朝慕很喜欢今天的发髻,两只手摸了又摸。
头上的乌发被阿栀的素手这么一挽就变成了两个圈,像是兔子的耳朵一样。
阿栀就知道,“奴婢会去庄子上查账的。”
从小甜糕让她看账本的那一刻,阿栀就知道会有今天!
她是马前卒,是小郡主放出去的试水石,只有她过去别人才会不当回事儿,才会露出马脚。
齐管家有钱养外室就说明他对自己夫人周氏不够坦诚,周氏或许会原谅他有私生子的事情,但绝对不能容忍齐管家自己偷吃油水。
像他们这样的夫妻之间,比感情忠不忠诚更重要的是银钱透不透明。
朝慕转过身,昂脸看阿栀,笑容清清甜甜,“辛苦阿栀啦~”
心不苦,阿栀微微笑,她命苦。
就这样黑心的小甜糕,阿栀怎么敢卖身给她,将来还不得累死。
“明日我考太学阿栀就不用去了,你带人去最近的庄子上查账,”朝慕想了想,“多带几个打手,莫要让自己吃亏。”
阿栀,“是。”
一日过去,第二天清晨天刚亮,阿栀便让人套了马车带着账本外出查账。
朝慕比她晚一个时辰出发。
入太学考试的地点就在太学院,朝慕带着翠翠还有另外一个丫鬟前往。
翠翠本来以为今日陪小郡主考试的应该是阿栀,谁知对方抱着账本说是去查账了。
翠翠茫然,查账?
查账不都是当家主母干的活吗?
别说,还真别说,翠翠觉得郡主跟阿栀两个人,今日一个主外负责交际一个主内管人查账,还真有点夫妻俩携手的那个意思。
翠翠从没出过齐府,猛地要去太学院还有些紧张,可另一个丫鬟比她还胆怯,所以只能由翠翠挑起这个担子,安抚另一个丫鬟的同时把齐府丫鬟的脸面撑起来。
她虽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但她见过自家从容不迫沉稳冷静的大丫鬟,心里想着阿栀的样子,便不自觉把手端起来腰背挺直了,冷着脸沉着眼,假装自己阿栀上身。
朝慕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随后幽幽开口,“翠翠别这样。”
翠翠心里忐忑起来,试探着问,“郡主,是奴婢学得不够像吗?”
朝慕挑起车帘低头看她,蔫蔫的语气,“不是,是太像了。”
翠翠,“?”
翠翠小圆眼疑惑:。v 。?
所以呢???
朝慕嘤嘤,“因为太像,看得我都开始想念阿栀了。”
翠翠,“……”
您就忍忍吧,今天没有阿栀,只有翠翠。
翠翠代栀。
齐府的马车从街边经过,跟另一辆马车堪堪擦肩而过。
齐府马车刚过去,身后岔路处梁府的马车驶过来。
梁佑安扇骨撩起车帘朝外看,挑眉笑了下,同马车里的人说,“弘济,你猜刚才经过的是谁的马车?”
朝弘济,当朝六皇子,宠妃俪贵妃的独子。
朝弘济坐在车里从两人中间摆着的茶几果盘中捏了个冬枣,闻言抬眸看过来,“谁?”
“你未来的六皇妃,齐家的福佳郡主。”风景看完,梁佑安收回扇子车帘落下。
“哦,福佳表妹啊?”朝弘济笑了一下,“我俩的婚事不过是父皇多年前的一句口头之言,当不当真还说不准呢。”
“那时大姑母刚去世,父皇怜惜福佳表妹,不过是随口给个许诺免得她日后受欺负,”朝弘济算了算时间,“她今日出门应该是去太学参加入学考试的。”
朝弘济将枣往嘴里一抛,桃花眼泛起笑,“希望她能通过吧,好歹是郡主,要是进不去太学,皇家面子上也过不去。”
“她入学考试,你不去看看?”梁佑安扇面展开,颇为风流地扇了两下,开口揶揄六皇子,“人家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未婚妻子啊。”
朝弘济拿枣砸他,“听闻今日楚家小姐约你饮茶呢,你不也没去?我俩跟你俩可不同,你们连日子都定了,我们这八字还没一撇。”
提到楚清秋梁佑安就头疼,脸一下子苦下来,“我又不喜欢她。”
他在府里被闷了好几日,好不容易见着朝弘济,忍不住朝他大吐苦水,“你是知道我的,我喜欢那种……浪一点的姑娘,楚清秋那个性子……枯井一样。”
梁佑安也不好说得太难听,“她从小跟我妹妹关系好,我这些年也一直拿她当亲妹妹,谁知道两家突然就这么结亲了,根本没人问过我的意见。”
他拍着大腿说,“你见过谁对自己亲妹妹有感觉的,那不是禽兽吗。”
奈何家里他说的不算,就算不满也不能提出半分异议。
梁佑安呼呼扇着扇子,扇风很急,“我现在愁死了,一想到成亲就头疼,更别提喝茶了。我要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还怎么会借口跟你出来以此逃过楚清秋的邀约。”
跟楚清秋面对面喝茶,梁佑安想想都后背发毛。
正巧朝弘济今日来找他,可算是如了梁佑安的心。他连忙以六皇子相邀为理由从府里跑了出来。
两人今天是要去赏雪烤鱼的,好不悠闲雅致自在快活。
朝弘济问,“那楚家那边你怎么说?总不能把人姑娘晾在那儿吧,拂了楚小姐的面子,楚大人那边你家可能不太好交差。”
梁佑安扇风慢下来,捏了个冬枣咬一口,腿翘起来,“我哪里敢拂楚家面子!你不知我,我是山人自有妙计也~”
他的妙计就是让妹妹梁佑芸代替她去赴宴。
左右今日说得事情也跟婚事有关,让梁佑芸去比让他去有用多了。
“亏得我有个妹妹啊。”梁佑安感慨,尤其是妹妹跟未来妻子的关系还特别好。
如此,就算他不去赴约,楚清秋看在梁佑芸的面子上都不会说什么。
而此时楚府,梁佑芸面带柔和笑意,轻声问引路的忍冬,“清秋今日当真是要请我哥哥喝茶?”
忍冬边走路边福礼回话,“禀梁小姐,我家小姐本来是要请梁公子喝茶的,可后来得知公子外出不能来,而是由小姐您代替后,我家小姐就改了主意。”
梁佑芸捏着指尖,心里莫名有股异样的预感,“改成什么?”
忍冬微微笑,“改成试婚服,说是让梁小姐帮忙给点意见。”
而且试的还是婚服里的,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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