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中午十二点左右, 李荞荞匆匆地赶来许家吃饭,小华一边舀水给她洗手,一边问道:“荞荞, 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啊?”
荞荞笑道:“公安那边让朴红英向我赔礼道歉,并让她写了一份道歉声明,张贴在了菜市场里。”
“那菜市那边, 有没有说什么?”
荞荞回道:“她恶意诬陷我, 是人品有问题, 这样的同志怎么还能留在我们菜市里,主任让她回家了。”顿了一下又道:“我今天是不好回宿舍的, 朴红英要是看到我, 肯定得和我打一架。”
一旁的沈凤仪道:“那就回来住一晚,衣服就穿小华的,你们姐妹俩身高差不多。”
荞荞笑道:“好,谢谢奶奶!”起身就去帮老太太端菜了。
大家刚坐到餐桌上, 客厅里的电话又响了, 沈凤仪猜是侄儿打来的,笑道:“你们先吃,我去接。”
电话那头,确实是许东来的声音,“伯母,我去问了兰蓉, 她虽然没有直接承认, 但是言辞之间, 语焉不详的, 我想这事大概还是她做的,真是十分对不住, 你本来是好意招待我母亲和她,没想到平白给你家带来麻烦。”
许东来确然十分愧疚,他家和伯母一家,关系一直十分融洽,他和两个堂哥的关系也好,乍然出现这样的事,心里一时滋味复杂。
母亲一直体谅兰蓉一个女同志独自拉扯着孩子不容易,这些年来时有帮助,就是介绍对象,也有好些回了,但是先前兰蓉一个都没看上。
这次听说怀安大哥离了婚,竟主动和妈妈说,想问问怀安大哥是否有重新组建家庭的想法,他知道怀安大哥不愿意,已经和兰蓉说了,兰蓉还是不死心。
许东来都十分后悔,母亲决意带兰蓉的京市的时候,他没有阻止,以致让兰蓉有机会做出这种告密的事来。
想到这里,和沈凤仪道:“伯母,这回是我们家给你家惹的事儿,回头我给小华和那姑娘写封信道歉,如果有什么经济损失的话,也一并由我这边来承担。”
沈凤仪叹道:“东来,不说这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性格,伯母还能不知道,这事怨不得你,但是兰蓉这姑娘,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人家荞荞,小小年纪好不容易从狼窝里逃出来,兰蓉这么做,不是丧良心吗?”
这话可不轻,也表明了沈凤仪的态度。
许东来一再道歉,沈凤仪也知道怨不得这个侄儿,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沈凤仪一回到餐桌上,也没瞒着大家,直接开口道:“荞荞,我今天要和你说句对不起,你家里怀疑你去向的事,是因为我嘴巴不紧,和一位老家的亲戚说了,然后她写信到了你们村去。”
李荞荞愣了一下,立即就想到这个人是包兰蓉,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是包姨吗?她为什么写这种信啊?我和她无冤无仇的。”
沈凤仪叹道:“大概是我们家不愿意让她女儿来住,她心里不平衡吧!荞荞,说起来,这事还怪我,不然你现在也不会有这一层麻烦。”
荞荞摇摇头道:“奶奶,这怎么能怪你呢,任谁都想不到包姨会和我家里扯上什么关系。”一个在杭城曲水县许家村,一个是南省沙市的人,如果不是小华,这两家人怕是一辈子也扯不上关系。
沈凤仪摇了摇头,和荞荞道:“你最近在这边住一段时间吧,宿舍里闹得不清闲,要是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老家那边要是来人了,把你带走了怎么办?”
荞荞还是拒绝道:“不了,奶奶,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这马上都能转正了,一个人日子也能过,不好总麻烦你们的,我挑个好些的房子租,应该问题不大。”
李荞荞见气氛有点沉默,把菜市里听闻的趣事,挑着说了两件。
等饭后,她就要赶回去上班,小华送她出门,和她道:“荞荞,奶奶说的对,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李荞荞摇头道:“没事,小华,我一个人真可以,要是不行的话,我肯定会和今天一样,老老实实地告诉你,然后求你们给我帮忙。”见小华还不放心,笑道:“我可好不容易从那个狼窝里逃出来,难道还会拿自己的安危不当回事吗?我就是觉得,老家那边的人未必会找到京市来。”
想了一下,把在曲水县火车站看到她爸爸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我爸应该当时就认出我了,就像我一眼就在人群里把他认出来一样,他没有出声,可能是觉得,放我走,以后会有更大的利用价值,在我什么成果都没做出来之前,他不会来把我怎么样的。”
这件事,是她昨晚琢磨了一晚想通的。
昨晚,她还不知道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现在听说是包兰蓉,那包兰蓉肯定把她在京市的地址,一并告诉了她爸和后妈,俩人没有直奔京市,反而是去了学校,说明他们只是想确定一下,那封信说的是不是属实而已。
小华听她分析完,也就没再劝,只是和她道:“要是觉得不对劲,就搬过来住。”
荞荞笑着点头应了,又道:“上午菜市的事,还好你和奶奶在,不然我今天怕是得吃个大亏。”她昨晚没睡好,今天早上头正晕乎着,忽然被指责偷东西,脑子都是木的。
小华道:“那个朴大姐,你还是得小心些,就怕她狗急跳墙。”
“好,小华。”
小华送她到胡同口,叮嘱她下班后,直接来家里住一晚,就转身回去了。
李荞荞到菜市的时候,恰好碰到朴红英收拾好行李,从菜市里面出来,四目相对,朴红英红着眼道:“荞荞,你这人心真狠,几毛钱的事,你就能闹得我没了工作,亏我先前还当你年纪小,人单纯,有什么事都乐得提醒你几句。”
李荞荞淡淡地道:“朴大姐,我的馒头你也没少吃,都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你似乎不这样认为?”
朴红英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乡下来的黄毛丫头,在这京市里能待几天?”
李荞荞没有理朴红英,从逃出曲水县的那一天,她就再没想着回乡下去。刚才她没告诉小华,别说她爸妈还没找到京市来,就是找到了,他们也休想再把她带到乡下去。
她不会再给任何人,有拿捏她人生的机会。
**
沙市这边,许东来越想,心里越不得劲,挂了电话,就回了一趟家里。
包静虹看到儿子中午回来,忙问道:“东来,不是说今天在学校里吃吗?怎么忽然回来了?还没吃吧?”
“还没有。”看着母亲去厨房忙碌,许东来也没有阻止,跟了她一起进去,一边帮着洗菜,一边问道:“妈,最近兰蓉有过来吗?”
“前两天还来了,怎么了?”
“有再提怀安大哥吗?”
听到儿子问这个,包静虹叹道:“倒是提了一两句,我没接话,这也没法接啊,上次过去,已经闹得有些不愉快了,我可没脸再带她去京市。”
“那她有没有提小华她们?”
“嗯,倒是埋怨了两句,说这孩子不懂事,对着长辈的面,就那么大腔大调地挤兑亲戚,其实这也不能怪小华,你伯母和嫂子,自来都是好性子的人,兰蓉想把女儿塞到她们家去,小华当时要是不拒绝,难不成还真等着她把人送过去?”
说到这里,包静虹也有些不明白地道:“兰蓉以前也不这样啊?她虽然一个人拉扯孩子,但是娘家一直有帮衬,日子也不算难过,怎么会起这种心思呢?”
许东来轻声开口道:“妈,你记得伯母家有个借住的小姑娘吗?家里要把她嫁给傻子,是小华和嫂子把人救出来的。”
包静虹点头道:“我怎么会不记得,这事还是我和你说的,那姑娘挺懂事的,你伯母说,在她家里什么活都帮着做,还经常往家里带菜,哎,你怎么忽然问起她来?这姑娘是想去你们学习上学吗?”
许东来摇头道:“妈,你都想不到兰蓉做了什么?她给那姑娘的村里写了信,说她在小华家,现在那对狼父母要来找这姑娘,伯母说知道这事的人极少,觉得事有蹊跷,就打电话问到我这里来。”
包静虹瞪着眼,站起了身,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真是兰蓉做的?她怎么会?”
许东来点头,“是她!”
包静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喃喃地道:“我和你伯母是大半辈子的交情了,临到老,为着这个侄女儿,倒闹得尴尬起来。”
许东来轻声道:“妈,以后兰蓉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她过得好也好,过得不好也罢,左右是她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人生。”
包静虹不言语。
许东来又劝道:“人家一个没惹到她的小姑娘,她私下里都能下这种狠手,可见是没有一点同理心的,这样的人,能用到你的时候还好,要是用不到你了,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副嘴脸呢!”他对表妹这回的行为非常不耻,认为她完全是对苦难者落井下石,其心肠之险恶,让他心里一想起,都不由打寒栗。
这个姑娘如果真被父母找回去了,面对的是什么情况,兰蓉会不清楚吗?
她要是不清楚,她就不会写这封信。
包静虹哑口无言,甚至对于农村的情况,她比儿子还要清楚些,半晌,终是点头道:“好,以后她的事,我都不管了。”
母子俩沉默了好一会儿,包静虹又道:“你伯母那边,我得写封信过去,我们妯娌俩是大半辈子的交情了,要是因为这么件事断交,我这心里想想都觉得亏得慌。”
不是因为利益,不是因为什么矛盾,单单就因为侄女犯蠢,包静虹想想都觉得无法接受。
隔了两天,包静虹还在想着,怎么给嫂子写信合适,就看到侄女提着一兜苹果又来了,一见面就和她道:“姑姑,前些天,我脑子犯浑,干了件蠢事儿,大哥和你说没?”
包静虹装作不知道地道:“没呢,什么事啊?”说着,静静地看着侄女儿,她想知道,侄女儿有什么脸面,和她说这件事?
就听侄女儿道:“姑姑,我前些天心里有些不岔,给在怀安表哥家借住的那个姑娘家里,写……写了一封信。”
包静虹淡声问道:“你写信干什么?”
包兰蓉低声道:“我想着,要是我家琦琦不见了,我肯定得急疯了,怕那姑娘的爸妈担心,所以就自作主张写了这么一封信,前两天表哥来问我,我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哦,闯什么祸了,你这是好心,哪有父母不担心子女的,那姑娘只有感激你的份。”
包兰蓉见姑姑没有生气,心里微微放松了一些,过来揽着姑姑的胳膊道:“姑姑,我是没想到还真有父母要卖女儿的,我先前以为荞荞那姑娘年纪小,分不清好赖,误会了自己爸妈,可是听表哥的意思,她家爸妈还真是狠得下心来呢!”
包静虹平静地问道:“那现在呢,要把那姑娘带回去嫁给傻子吗?”
包兰蓉犹疑了下,轻轻“嗯”了声。
她刚一点头,一个巴掌就甩在了她脸上,像是使了全身的力气。
包兰蓉捂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姑姑,就听姑姑道:“真是难为你想出这么个理由来蒙我,兰蓉,你今年都快四十岁了,怎么地,你当你自己是四岁,还是十四岁?什么叫人家分不清好赖,你自己分得清吗?”
包兰蓉眼里带泪地喊了一声:“姑!”
包静虹咬牙道:“你要是分得清好赖,就不该缠着我,非让我带你去京市找怀安;你要是分得清好赖,就该知道我老婆子是豁出脸皮带你走的这一趟,你不但不见好就收,还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来,不说那荞荞是小华和秦羽救回来的,就是一个咱们不认识的人,你使这种手段,也是丧了良心。”
“姑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脑子一时犯浑,想到许小华的态度,心里有些不忿,我真不是故意的,信寄出去,我就后悔了。”
包静虹已然不想多说什么,只道:“我老婆子这把年纪了,也没几年活头,你主意大得很,想必也懒得听我老婆子的疯话,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也别上我家这门头了。”
这就是要断亲了,包兰蓉吓得心里一跳,这些年姑姑贴补她不少,她自个爸妈那边,子女多,即便心疼她,拿的钱也有限。
但是姑姑不一样,表哥争气,又孝顺老娘,姑父去世之前,也给姑姑留了不少东西,姑姑手指缝里漏点,就够她和琦琦改善生活的。
“姑姑,我真知道错了,你别说这话,我心里怕,姑姑,你疼了我快四十年了……”
包静虹转身和家里的保姆道:“小芳,把人请出去吧,以后不要给她开门了。”
芳姐立即就将人拉了出去,连她带来的一兜子苹果,也一并放在了门外。
等把人赶出去了,包静虹才定了心,给妯娌写了封道歉信。
沈凤仪接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了,让小华念给她听,得知弟媳和侄女儿断了关系,有些感慨地道:“这事真是莫名其妙,本来是想着结两姓之好的,最后闹成这样。”
小华道:“还好大伯和包兰蓉的事没成,不然以后,也有咱们受的。”她现在和奶奶越发熟络起来,有时候说话也不避讳了。
沈凤仪听孙女这样说,微微笑道:“小华,你大伯搬出去,就是搬出去了,就算他选择再次成家,也得自个在外面找房子过日子,我都这把年纪了,可不想再和新儿媳磨合。”经过曹云霞这一遭,她算是彻底看出来了,长子耳根子软,性子又过于敦厚了些。
要是遇到个明事理的女同志,家里还消停些,但凡稍微难讲话些,家里怕是又一团糟。
她都这把年纪了,可不想再给儿子兜底。
第092章 第 92 章
当天傍晚, 沈凤仪让孙女陪着去了一趟菜市找荞荞。
俩人在宿舍里找到荞荞的时候,荞荞脸上的神色不是很好看,像有些惊疑不定的样子, 小华忙问道:“荞荞,怎么了?”
荞荞苦着脸道:“我们宿舍被偷了,刚一回来, 我就发现床铺像是被动过, 再一看, 发现秦姨给我买的一身新衣服也不见了,还好我没把钱放宿舍里。”
“那其他人呢?”
“也都被翻了一遍, 幸好我是和一个大姐一起回来的, 不然今天真是有口都说不清。”因为她换了岗位,这几天都是她第一个回来的,今天因为宿舍里的姚大姐身体不舒服,她忙完以后, 去姚大姐的豆腐窗口帮了会儿忙。
沈凤仪问道:“报警了没?”
荞荞摇头道:“还没有, 她们说要先和主任反应,看主任怎么说?”她们刚才几个人合计了下,觉得这事,应该是菜市里的人做的,只偷了她们一个宿舍,并且还没有撬锁的痕迹。
显然是手里有她们宿舍的钥匙。
荞荞说了几句, 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奶奶, 小华, 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沈凤仪轻声把包静虹的信说了, “荞荞,这件事是奶奶对不住你, 是奶奶没有守住口,平白给你添了麻烦……”
李荞荞见她又愧疚又自责,心里不由有些触动,一下子抱住了老太太,“奶奶,我知道你是无心的,你不要自责,我来这边以后,你待我和小华并无差别,你是小华的奶奶,也是我的奶奶。”
沈凤仪听她这样说,眼眶微红,“哎,好!”
李荞荞又和她们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主任已经批准我转正的事了,我的岗位以后就固定在酱菜窗口了。”
许小华忙道:“那真是太好了,比以前能轻松些,下雨或者落雪天,对你就没什么影响了。”东门菜市是室内菜市场,但是荞荞以前在蔬菜部,每天下午都要拉着卖剩的菜走街串巷去卖,或者去人流量比较大的公交站旁边,上半年的时候还好,这马上要到冬天了,要是再这么跑,人怕是得冻坏了。
沈凤仪也道:“这是个高兴的事儿,那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饭,奶奶给你烧顿好的!”
“不用了,奶奶,我想着这几天下班后去看看房子,宿舍里被偷了一次,我想想还是有些不安!”
沈凤仪道:“那就周末去,回头我也帮你问问,哪里有空的房子。”
等出了菜市,沈凤仪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和孙女道:“荞荞虽然不怪我,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不然我们给荞荞租个房子吧?”她知道,要是给钱的话,荞荞肯定不愿意收。
小华摇头道:“奶奶,这事说开了就好,我和荞荞自幼就伴在一处,彼此之间常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要是每次都算这么清楚,我俩也不能做这么多年的姐妹。”
沈凤仪听她这样说,才没有吱声。
第二天一早,沈凤仪就在胡同里打听,谁家有可以出租的房子,倒是听叶奶奶道:“你去老胡家问问,前些天我才听说,她家有个亲戚去部队跟着儿子住去了,家里房子空着,托她租出去呢!”
晚上小华下班回来,就听奶奶道:“小华,你去和荞荞说声,福来胡同那边有一间房子,不是很大,十来个平方,价格比别家便宜些,要7块钱一个月,本来是一对老夫妻住着,现在去部队里投奔儿子了,也不指望着靠房租挣钱,就是想找个靠谱的帮忙看房子。”
小华忙放下了帆布挎包道:“奶奶,那我现在就去找荞荞,今天可以看房子吗?”
“可以,是前头你胡奶奶妹妹家的房子,也算是熟人,说炉子、床板这些都可以留给租客用,荞荞带着铺盖就可以搬过去住了。”
“哎,好!”
小华立即骑着自行车去菜市找荞荞,荞荞听了房租后,觉得比自己预算的要高一点点,但听小华说,主人家还留了些家具,关键那边离菜市近的很,到底跟着小华去看了。
房子在福来胡同120号,大杂院里的二楼,里头放洗脸盆的架子、放锅碗瓢盆的小橱柜、桌椅都有,还有两个樟木箱子,可以用来装衣服。
胡奶奶笑道:“我妹妹说了,房租倒不是顶要紧的,就是想找个人帮忙看房子,这些家具是她出嫁的时候,娘家陪的,她都舍不得扔。”
荞荞忙表示,她一定会好好爱惜这些家具。
胡奶奶见她满意,就收了她一个月的租金和10块钱押金,签了合同后,就把钥匙交给她了。
小华帮着荞荞把房子的卫生做了下,等俩人忙完,发现天都黑了,小华骑着自行车带荞荞去家里吃晚饭,刚出胡同,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忙停了车,回头一看,见是大伯。隔一段时间没见,她总觉得大伯的精气神像是好了很多,腰背直了,眼里的郁气也散了,颇有一点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
不觉就想到奶奶说的,大伯可能有对象的事来。
就听大伯问她道:“小华,你怎么在这?”
“荞荞在这边租了房子,我陪她来打扫卫生,是胡同里胡奶奶妹妹家的房子。”许小华这才想起来,大伯租的房子好像也在这附近,
许怀安点点头,“家里最近还好吧?”
“都挺好的。”
许怀安又问了两句,房子是在哪边,明显以后是要照应荞荞一点的意思,小华倒也没推辞,荞荞一个女孩子住着,也不是很让人放心。
聊了几句,许小华就带着荞荞走了。
骑了有一会儿,荞荞和小华道:“小华,你大伯刚看着我们好一会儿,我都觉得他有点可怜。”
小华叹道:“我有时候也觉得他有点可怜,给曹云霞弄得家没了家,孤家寡人一个。”特别是曹云霞和前夫藕断丝连后,愈发显得大伯先前付出的十多年,都像是一个笑话一样。
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华又道了一句:“希望他以后的生活能顺利些,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
荞荞忽然道:“对了,小华,有件事我忘记和你说了,我前些天买馒头的时候,看到你堂姐在买包子,旁边还站着一个男的,她喊舅舅,我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许小华立即就猜到是谁了,和荞荞道:“曹云钊,先前去过我们学校的,在张老师的办公室里见过。”
李荞荞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是他啊!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哪个学校的老师,想把你带走上高中的,竟然是许呦呦的舅舅。”
许小华想,这人大概是为着曹云霞的事来的。
回家后,小华把曹云钊来京市的事,和奶奶、妈妈说了一声,沈凤仪冷声道:“他们曹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当时托曹云钊帮忙去你学校看看情况,他回头就和我们说,你在学校里偷东西。”
幸亏小华不是个闷葫芦,不然一回来就顶着个小偷的名声,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憋屈呢!
因为想到曹云霞和曹云钊干的那些事儿来,老太太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跑到浅水胡同街道办问曹云霞的处理情况,得知曹云霞要被下放到杭城那边的农场去,老太太心里才好受些。
兴冲冲地跑到菜市里买了好些菜回来,还叮嘱荞荞中午过来吃饭,说有喜事要庆祝。老太太买好了菜,没有直接回家,想了想,还拐弯去了福来胡同找长子。
许怀安刚好推着自行车出院门,迎面看到妈妈,忙快两步走了过来,“妈,你怎么来了?”
沈凤仪望着长子,哼了一声,笑道:“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前头那个,后天就要出发去杭城那边的农场进行改造了。”
“妈,什么前头的那个?”
沈凤仪瞥了他一眼,不高兴地道:“那个姓曹的。”说完,也不管儿子的反应,“行了,你上班去吧,我还得回去把鱼处理了,中午喊荞荞和小华回来吃饭呢!”
许怀安反应过来后,忙喊了一声:“妈!”
可是老太太早走远了,许怀安想追上去多问两句,又怕惹得母亲不高兴,到底没敢追上去,转身去了单位。
不想,在单位门口,就见到了一位熟人,曹云钊。
俩人以前是郎舅,都是读书人,也算合脾气,这还是许怀安离婚后,第一次看到他。
曹云钊一看到他来,就喊了一声:“怀安!”
许怀安点了点头,“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些天了,今天上午就得走了,想着来和你打个招呼,也……也道个歉,你侄女儿的事,是我们曹家对不住许家,婶子那边,我没敢去,怕把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但是我觉得,这声‘对不起’我还是得说的。”
叹了一声,又接着道:“这么些年,你对云霞和呦呦,是没得说的,是云霞自个不争气,不往正道上走,拖累了你,怀安,真是对不起。”
许怀安摇摇头道:“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就不会在小华还没回来的时候,造谣说小华是小偷,也不会帮着曹云霞,瞒着我们许家十多年,云钊,你心里是只把自个的妹妹当亲人的,你今天来找我,怕是还有别的事吧?”
曹云钊面色立即通红,“是……是还有别的事。”
许怀安没有出声,静静地望着他。
曹云钊硬着头皮开口道:“怀安,云霞被下放到农场了,原定是后天就走,最近可能是下放的事,对她刺激太大了,整个人看着有些不对劲,我和呦呦把人送到了医院去,发现是心病,她不想离开京市。”
说到这里,曹云钊抬头,恳切地望着许怀安道:“怀安,我来这边也有十多天了,不好再耽搁下去,想麻烦下你,能否帮忙想法子,给云霞开个病历,让她在京市再逗留段时间?等……”
他话还没说完,许怀安就打断他道:“云钊,这事恕我无能为力。”
曹云钊拉着他胳膊道:“怀安,你不是有个朋友在医院吗?”
许怀安摇摇头,淡漠地道:“这种事,我的朋友也不会做。”
“怀安,哪怕看在呦呦的份上呢?”
许怀安到底没有应下来,他想到了早上高高兴兴地来和他分享喜悦的母亲,他想,他就是看在母亲的份上,也不能答应这个要求。
曹云钊见他态度坚决,不得已松了手,有些悲凉地道:“怀安,你这是恨透了云霞啊?”
许怀安没有回应,转身进了单位去。
曹云钊回了浅水胡同,如实和妹妹道:“怀安没同意。”
曹云霞皱眉道:“这对他来说,只是件小事,哥,你是不是没把事情的严重性说清楚,要是没有那张病历,我后天就得去农场了。”
曹云钊默默地看了一眼妹妹,“云霞,你做出这样的事来,怎么会认为,别人还愿意给你帮忙的?”
曹云霞低声道:“哥,我和清远真的没什么,他就是来京市看个病,这边没有别的熟人,所以借住在我这,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把我们举报了,我现在真是有口都说不清。”
“你当然说不清,你俩什么关系,就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连这点分寸也没有吗?”
曹云钊说了两句,就不想再说,觉得这个妹妹和二十多年前一样糊涂,十八九岁的时候,在章清远的糖衣炮弹之下,被哄骗的未婚先孕,还能说她是涉世未深、年少无知,可是这都四十多的年纪了,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曹云霞见哥哥生气了,心里一急,“哥,你可别不管我,呦呦现在自己身子都重,顾不上我这个妈,你要是也不管我,那我可真得去农场受苦了。”她知道农场不是什么好去处,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不说,还遭人歧视。
先前许怀安他们都说,许小华在劳动大学里受了不少苦,这农场的活可比学校里苦多了,她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这么些年在许家养尊处优惯了,要真是去了农场,她怕她都没命等到出来的日子。
这话,她和女儿念叨了两次,女儿总是一脸淡漠地道:“妈,人家都能过下去,你怎么不可以?”
曹云钊恨声道:“你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见已经九点多了,皱眉道:“我也是没办法了,我今天必须得回去,不然单位里说不通,你再问问呦呦吧,要是呦呦也没法子,你后天就老老实实地去农场。”
说完,提着行李就准备走,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拿了五十块钱出来,“呦呦给了我一百,这还剩五十,你带着防身,”又不放心地补充道:“要是再给了别人,回头别和我诉苦,我身上负担也重,可接济不了你。”
话说到这里,曹云钊都有些后悔一次性拿了五十出来,拿十块就够了。
但是到底钱已经出手了,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望了眼妹妹,拔腿赶火车去了。
十月底,曹云霞到底还是未能如愿留在京市,踏上了前往杭城的火车,吴庆军出任务去了,来送行的只有许呦呦一个人。
曹云霞拉着女儿的手,一个劲地道:“呦呦,等你孩子生了,可得想办法接妈妈回来,说好了的,妈妈还要给你带孩子呢!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许呦呦的表情木木的,“妈,你到了那边,自己多保重,钱也要省着花,前头你问我要了三百块钱,我又拿了一百给舅舅,我和庆军手上实在挤不出来钱了,还有两个月,孩子也要出来了。”
曹云霞听女儿说钱的事,眼神微微躲闪了下,“好,我知道了,妈妈一定省着花。”只字未提曹云钊给她留了五十块钱的事。
怕女儿知道后,越发不给她寄钱了。
火车“呜呜”地开走了,许呦呦木然地看着绿皮火车顶上的烟雾,她想,即便妈妈离开了,有些阴霾还是无法散去的。妈妈只考虑到钱,考虑到农场生活的艰辛,却一点想不到,要想给她寄钱,她就得维持报社的工作。
而维持这份工作,可能需要和母亲划清界限。
这些不在母亲的考虑之列,却现实地摆在她的面前。
第093章 第 93 章
送走了妈妈, 许呦呦出了火车站,就准备坐公交车回家属院,但是等公交的时候, 她忽然想起来,很久没有去看爸爸了。
想了想,还是去了爸爸的单位。
许怀安听到有人来找他的时候, 从楼上窗户往大门口那里看了一眼, 发现是呦呦, 肚子已经很大,想了一会, 到底让助理去把她带了进来。
许呦呦看到爸爸的助理小徐, 以为又是来劝她离开的,没想到会把她带到爸爸的办公室去。
这是爸妈离婚以后,她第一回进外文出版社的大门。
把人带到,助理端了一杯温开水过来, 就出去了。
许呦呦喊了一声:“爸!”
许怀安点点头, “你身子这么重了,怎么还往外跑?”
“爸,我今天把妈妈送上了火车,她被下放到杭城的农场了,说是三年。”许呦呦木木地陈述了一遍,说完以后, 看了眼爸爸, 见他好像并不意外的样子, 忍不住问道:“爸, 你都知道?”
许怀安点头,“你舅舅前两天来找过我, 希望我给你妈妈办个病历。”
这事,舅舅没和她说,但是妈妈今天还是走了,说明爸爸并没有帮忙。
沉默了一会,许呦呦又问道:“爸,我听小华说,你有意组建新的家庭?”
许怀安望了眼对面的女儿,点了点头道:“是!”
“祝贺爸爸!”许呦呦没想到这事是真的,一时心里闷闷的,又觉得这时候冷场不好,挤出了四个字来。
她觉得再待下去,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起身告辞。
许怀安也没有挽留,站起来送她到门口,叮嘱了一句:“多注意休息,生产的事也要提前安排好,如果庆军不在家的话,就及早找人帮忙,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想了想,又道:“孩子虽然重要,你自己也很重要,万事当以自己为先,这是做父母的一点私心。”
最后一句话,让许呦呦瞬时红了眼眶,“好!”没敢再抬头看爸爸,飞快地转身走了。
等小徐送她到了门口,许呦呦和他道:“徐同志,我爸爸结婚的时候,麻烦你转告我一声,我想给他送一份贺礼。”
小徐有点懵,他压根不知道这事,还是点头应了。
许呦呦说了自己现在住的地址,就走了。许是今天情绪波动过大,等下了公交,她明显觉得肚子发紧,一阵阵地像是下坠一样的,立时一步路都不敢走,扶着公交站台旁边的一棵树,缓缓地坐了下来。
这里离空军大院,只有几米的路了。
对面的卫沁雪一出门就看到了她,见她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样子,立即走了过来,喊了一声:“许同志,是身上不舒服吗?”
许呦呦见是她,点点头道:“嗯,肚子有点发紧,不敢走了。”
“吴连长在不在部队啊?我去帮你把人喊过来。”
许呦呦摇摇头道:“他不在,出任务去了。”
“那你坐着别动,我去给你喊人来,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卫沁雪就带了两个士兵过来,还有一副担架,把人送到了空军附属医院去,一番检查后,医生说有早产的迹象,把许呦呦留下来住院了。
卫沁雪有些为难地道:“许同志,吴连长不在,不然我去和你家人说声,让他们来照顾你几天?”
许呦呦摇头道:“我妈不在京市,麻烦你去和刘营长家的嫂子说声,让她过来一趟。”
“哎,好!”
卫沁雪转身就去给她传话了,等到了刘营长家,把事情和刘家嫂子吴雪怡一说,吴雪怡惊得张大了嘴,“这怎么又出事了啊,行,行,我现在就去看看,谢谢卫同志啊!”
吴雪怡收了一点东西,就准备去医院,刘营长问她道:“这许同志也是奇怪,怎么每次住院,都麻烦你啊?她家不是京市的吗?”
吴雪怡道:“她妈妈身体不好,没法子照顾她。”
刘营长皱眉道:“不是啊,先前她妈妈来过一次,我见过,看着挺精神的,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说到这里,望着自个媳妇道:“别是舍不得辛苦自个妈妈,看你好说话,就麻烦你吧?”
吴雪怡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丈夫,“你怎么会这么想?呦呦人还挺好的。”
刘营长“嗤”了一声道:“好什么好?大家都说她爱虚荣,说大话,死要面子,也就是你,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是个傻大姐呢?”
吴雪怡听他话中有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呦呦干了啥?你们这么编排她?”
刘营长想了想,和妻子道:“还真不是我们编排,这话是从顾大姐那里传出来的,有次小钱去顾大姐家送东西,听到顾大姐打电话,正说起许同志来。”
吴雪怡道:“这小钱嘴巴也真不紧,怎么什么事都往外传?”
“是先前,我们聊起来目前的几个副连长,谁能往上走一步,小钱才私下和我说的,说屈团长那边怕是会对庆军的事,格外斟酌一下。这个事,我和你嘀咕两句,你别往外说。”
吴雪怡有些后知后觉地问道:“你的意思,呦呦还阻了庆军的前途?不至于吧?庆军父母都是部队里的,这样的背景,还能让呦呦连累到前途了?呦呦做了什么?”
刘营长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是下半年,按照正常情况,庆军是能升到正连长的位置了,但是毫无动静。他媳妇就要临产了,部队里本来会照顾一点,到他这,倒像是反过来一样,你看他这段时间,出去执行多少趟任务了?”
吴雪怡嘀咕道:“我就说嘛,呦呦怀相又不好,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庆军怎么也不申请少出去?”
刘营长低声道:“你心里有数就行,别在外头露了口风,庆军人挺实诚的,遇到这么个事,大概也是烦心的很。”
吴雪怡点点头,带着一桶奶粉、两瓶罐头,并一个饭盒和热水壶就去了附属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许呦呦,微微叹道:“庆军不在家,你有什么事喊我们去跑腿就好,怎么还自己出去呢?这次要不是遇到小卫同志,除了事可怎么办?”
许呦呦轻声道:“有点想我爸了,跑去他单位了,吴姐,你知道的,我爸妈离婚后,我也不好多去打扰他。”
吴雪怡微微叹了一声:“别多想,好好养着,不然庆军在外头出任务都不安心。对了,呦呦,你这情况,庆军不能向部队里打申请,这段时间尽量在京市内待着吗?”
许呦呦苦笑道:“他们是人民子弟兵。”
吴雪怡原本想说,部队里会体谅的,但是见许呦呦一点愿意吐露口风的样子,也没有多说,只挑了吃穿方面叮嘱了些。
等她说完,许呦呦道:“嫂子,我已经麻烦你好几次了,这次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你陪床了,嫂子,你帮我在家属院里问问,哪家有家属有空来医院陪护,我一天开6毛钱的工资。”
吴雪怡道:“那我回头问问,应该是有人愿意的,要是合适的话,你也可以考虑后面坐月子请她帮忙,不然喊你妈妈来?”最后一句,吴雪怡有试探的意思。
许呦呦听到妈妈,眼皮一跳,“我妈离开京市了。”
吴雪怡有些吃惊地道:“你这情况,你妈妈还离开京市,就是身体不好,坐在那里帮你看着孩子也好的啊!”
许呦呦张了张嘴,到底没勇气说,她妈妈被下放到农场的事。
下放倒是常见,但是因为作风问题而下放,许呦呦想想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
十月的最后一天,许小华和郑楠一起去给吉省糖厂的艾大姐寄信,把最终的淀粉糖浆的配比数据寄了过去。
郑楠笑道:“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试验,但是咱们这么循序渐进地弄出来,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以前除了厂里的硬性要求外,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是她自己一个人试验,这是第一次,她有一点团队试验的感觉。
小华笑道:“楠姐,还是谢谢你愿意带我,不然我这个门外汉,连淀粉糖浆是什么都不知道。”
郑楠道:“咱们这是互相学习。”正说着,见程斌像是要过来,立即和小华打了个招呼,就骑车走了。
程斌是和小邢一起过来的,小邢手上还拿着一封信,和许小华道:“许同志,原来你在这啊,我刚去你们科室送信,没找到你人。”说着,把信递了过去。
许小华接过来,一眼就瞥到了信封上的“安城”两个字,知道这怕是徐庆元妈妈寄来的,心里顿时有点不好的预感,和小邢道了谢,也准备回家去。
不想,程斌喊住她道:“小华,刚才郑楠是看到了我,才跑得那么快吧?”话音里还有些苦涩。
许小华摇头道:“这我不清楚,楠姐说她急着回家,就先走了。”
程斌有些丧气地道:“看来,我真是一点戏都没有了,我这都追了大半年了,郑同志看到我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先前我俩见面还能聊上一两句呢!”
许小华惦记着信,也没心思和他多聊,只道:“不然,你多看看别处的风景?这事也是讲缘分的,强求不得。”
程斌叹道:“行吧,我试试。”
许小华点点头,就先走了。一到家,就把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小华,冒昧打扰你,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来信,希望不会引起你的反感。”
看到这一句,许小华心里微微有些讶异,卢姨这次怎么会这么客气?
在往下看,“小华,前次的事,我向你表示歉意,我确实有些心思。但是这次,单纯只是作为庆元的母亲给你来信。
我和庆元爸爸的离婚手续,已经办了下来,或许不久以后,我就要再婚了。这件事,是我自己自私,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心里也会有些矛盾,觉得对不住庆元和他爸爸。但是庆元爸爸出事,我受到的影响最大,单位里隔三差五地找我谈话,要我表态划清界限,正常的工作,也因为庆元爸爸的缘故,而受到很多质疑和为难。
我不是一个能抗压的女人,每次家里来人问我情况的时候,我心里都有些紧张和恐慌,生怕他们又看到了什么材料,给我也戴了帽子。
你们都觉得,佑川在边疆,怕是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但是我有时候觉得,佑川那边已然是石头落地了,而我呢,却时刻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横祸飞来。
这些,我都没有和庆元提过。如今,和你略提两句,也不是想为自己辩解,只是陈述我做这个选择的原因。我最觉得对不起的是庆元,他小时候,因为我们照顾不周,被人贩子掳了去,隔了一个多月回来,是躺在家门口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其间遭遇了什么,这么些年,我都没有勇气去问。
我对这个儿子的期待很大,可能是他从小就展现了极为聪慧的一面,所以一开始,家里为你俩定下婚约,我是不满意的。
不满意的原因,现在想来,也是有些可笑,因为你读书少。但是如今看来,他或许并不在乎未来伴侣的履历,而更在乎她的品性。我想,或许佑川这个时候也有些许后悔。
作为母亲,我希望庆元以后的人生能够平顺、幸福,也希望你们俩能携手共进,比我和佑川做得好些,我不是一个好的榜样。
贸然给你写信,是有些突兀的,拉拉杂杂地说了许多,我也说不清我的重点在哪里,或许在这样一个沉寂的晚上,回想今天拿到的离婚证,纷杂的思绪,迫使我写下了这封信。最后,烦请你转告庆元一声,我和他爸离婚了。”
落款是“卢源”。
许小华把信看完,久久没有回神,对这封信感到意外,对卢源的坦诚也感到意外。
她知道,卢源没有勇气亲口告诉儿子,她不仅离婚了,不久以后还要再婚。但是庆元哥,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卢源或许觉得,应该知会儿子一声。
这时候,忽听奶奶在外面喊她出来吃饭,许小华忙应了一声,就把信收好,放到了抽屉里。
她一出房间,沈凤仪就发现她脸色不对,温声问道:“小华,怎么了?是单位里遇到什么事儿了吗?”今儿孙女一回来,就有些神不守舍的,打了声招呼就进了房间去,沈凤仪心里已然嘀咕了好一会儿。
就见孙女摇头道:“奶奶,不是,我今天又收到了卢姨的一封信,说是和徐伯伯的离婚手续已经办下来了,不久……不久以后,或许会再婚,她可能自己没有勇气说,让我转告庆元哥,我就是觉得有些唏嘘。”
沈凤仪叹道:“这种事也是常见的,作为佑川的家属,卢源承受的压力怕是也不小。但是她要是就这么仓促地再婚,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能理解卢源离婚,却无法理解卢源这么快就要再婚。
离婚尚可以说是形势所迫,是一个人在危险的情况下,选择自保的一种行为,但是再婚,却已然是忘记了前头这个人,完全接纳一个新人了。
不说庆元,就是她这个外人,都有些想不明白,卢源是怎么想的?
小华问道:“奶奶,这事我要不要和庆元哥说啊?”
沈凤仪愣了一下道:“说吧,庆元怕是也有心理准备了,这事也瞒不了多久。”
“ 哎,好!”许小华觉得,她再怎么转述,可能话语上都有些偏颇,等周末庆元哥过来的时候,把这封信拿出来给他看吧!
第094章 第 94 章
沈凤仪又道:“当母亲的也不容易, 你看看要不要给庆元妈妈回一封信?”
许小华点了头,当晚就趴在桌子上写回信,斟酌了许久, 才下笔道:“卢姨您好,已经收到您的来信,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很遗憾在您低潮期, 没有及时写信慰问。
我是晚辈, 可能想法有些不成熟和幼稚, 但对于您在信里提到的再婚一事,还是希望您能三思而后行, 如果您在经济或生活方面有什么困难, 可以写信给我和庆元哥,我们一起帮您想办法。您是他的母亲,他肯定希望您的生活平安、顺遂。
我和庆元哥目前一切都好,他的工作也渐入正轨。”
写到这里, 许小华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合适, 匆匆地写了“祝好”和落款后,就把信折好塞到了信封里,准备明天中午寄出去。
第二天中午午休的时候,许小华去找心怡,有几天没见,她总觉得心怡像是瘦了很多, 问道:“心怡, 你最近是怎么了?吃的不好吗?”
谢心怡叹道:“不是, 就是小邢的事, 让人心烦气躁的,我和我妈正式沟通了, 说我真不喜欢小邢,可不论是我妈,还是我爸,包括我哥嫂,都觉得小邢人很好,让我和他处对象,对我的意见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许小华又问道:“小邢那边呢,你和他说没?”
“说了,但是他说我不喜欢他,是我的事,不妨碍他喜欢我。”说到这里,心怡望着小华道:“小华,你能借我些钱吗?我想搬出去租房子住,现在小邢的样子,就是走我家人的门路,让我松口。”
“行,你要多少,我回头给你凑点。”
听了这话,谢心怡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些,抓着小华的胳膊道:“小华,你真好,幸好我还有你这个朋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你准备在哪租房子?现在的房子不是很好找。”
心怡笑道:“这个不怕,我们车间有个大姐说,她们那个院子里有人出租房子,不大,大概七八个平方,一个月六块钱,押金也是六块,小华你借我十二可以吗?”
“行,心怡,你工作这么久,一点钱没攒下来吗?”小华觉得有些奇怪,心怡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人。
谢心怡叹道:“先前我的钱都交给妈妈保管着,她要是知道我想出来住,肯定不会把钱给我。从下个月开始,我的工资就不给她了。”
“那你尽量好好和阿姨说。”
心怡点头。
许小华想了一下,又道:“楠姐现在和你一样头疼,看到程斌,恨不得拔腿就跑。”
谢心怡苦笑了一下,“事情就是这样奇怪,小华,我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些事了,就想着,早些攒点钱脱离家庭,不然我真怕是得被强按头,嫁给小邢了。”
小华安慰她道:“心怡,不怕,现在是新社会了,有工会和妇联呢,只要你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你。”
谢心怡点头,“嗯,真要是到那时候,我就豁出去找工会和妇联。小华,和你聊了一下后,我心里定多了。”
等寄了信,回到科室里,小华心里还有些戚戚焉,心怡也就比她大一两岁,放在21世纪,也就是刚上大学,懵懵懂懂的年纪。
她还来不及多想,任副主任过来和她道:“小华,我们最近有一个去东北食品厂学习的名额,大概得去一个月,这个机会其实挺难得的。”
他没说的是,虽然机会难得,但是这个季节,东北已经很冷了,很多女同志都不愿意去。
再者,他们科室也就章厉生和许小华年纪小些,其他人都有家有娃的,一去个把月,谁都会犹豫。
他心里的第一人选,本来是章厉生的,不成想,一向工作态度十分积极的章厉生,这次竟然拒绝了。
听到“学习”两个字,许小华眼睛就一亮,“主任,我可以,没有问题。”
任副主任见她乐意的很,一点也没有为难的样子,笑道:“那行,一会我把资料给你,你好好准备。”
“谢谢主任!”
等任主任一走,万有芹就过来低声道:“小华,你这是给任主任蒙了,这季节东北可冷了,简直能把人耳朵冻掉,以往都是男同志过去的,今年倒把你给蒙去了,你要是不愿意去,不要有顾虑,咱们都推辞过的,任主任也不会多说什么。”
小华笑道:“没事,我准备好棉衣、手套和帽子,我还没去过东北,还想去看看的。”
万有芹笑道:“那行,你愿意就行。”说着,又朝章厉生那边看了一眼,悄声道:“本来是轮不到你的。”
许小华也朝章厉生看了一眼,见他低头在算着什么,轻声问道:“怎么了?”
“先和他说的,似乎没同意,任主任才找的你,本来这回也不该你去。”
许小华笑道:“那我是捡漏了。”
万有芹见她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摇头道:“你就是心大。”
许小华确实觉得能出去学习挺好的,特别这个年代,东北的工业遥遥领先其他地方,她也想去看看这个时期的东北。
傍晚一下班,许小华就抱着一摞出差的资料,准备回家接着看。在大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杨柳新,打了一声招呼,杨柳新笑问道:“小华,你这是回去接着干活吗?”
“也不算,领导安排我去东北出差,给了我一些资料,我想着带回去看看。”
“去东北哪里啊?”
“吉省。”
“那还挺远的,我都没出过京市,小华你可真棒!”杨柳新是发自内心的感叹,从一开始在空罐车间的时候,就觉得许小华干活的劲头很足,后来许小华调到技术科去,有些同事认为,许小华是撞了大运,她却知道,这不过是许小华的起步阶段而已。
想了想,又道:“小华,等你回来,我能不能去找你聊天啊?听说那边也挺发达的,好吃的也多,还有老虎和熊,我都没见过。”
小华笑道:“行啊,就是我这次过去,主要是学习的,也未必有机会看到这些。”
“没事,没事,我就是一时想到,随口说下而已。”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许小华就先走了,倒是杨柳新本能地朝右边看了一眼,发现李春桃就站在那里,见她看过来,忙低了头。
自从李春桃四月份回来工作以后,俩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见她低着头,杨柳新也没有打招呼,骑着自行车走了。
等人走了以后,李春桃才抬起头来,望着许小华已然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先前的自己和她较劲,实在是有些可笑。
许小华倒是一点损失没有,她却在厂子里寸步难行了。
那天晚上她冲过去撞许小华的事,本来是没几个人知道的,但是后来她爸妈来厂子里闹了几次,大家就几乎都知道了。
她回来半年了,大家还是看到她像没看到一样,转正的事更是遥遥无期。她已然悔不当初,但是现在说这些,显然太晚了。
相比较许小华,反倒是步步高升,调到技术科去不说,又是代表厂里参加竞赛拿奖,又是被外派去外省学习。即便她对别的部门的事并不了解,也知道许小华和她们这些在一线的工人是不一样的。
许小华已然朝着更为辽阔的未来前进,而她还在烦忧着这个月的工资和没影的转正。
李春桃一边想着,边往家走,刚到院子里,就听邻居大婶和她道:“春桃,你可算回来了,你爸妈又在家吵架呢!”
李春桃立马往家跑,就见家里地上有好些碎玻璃片,混着黑乎乎的咸菜,弟弟妹妹都挤在门口,不敢吱声。
顿时有气无力地问道:“爸,妈,这又是怎么了?”
就听爸爸道:“怎么了?问问你妈,咱家这个月菜钱都付不起了,她还偷偷拿钱给你弟买球鞋,咱们是什么家庭,你妈心里没数吗?就这么任由着孩子胡闹,老子一年累到头,就想着吃口饱饭,现在连饭都吃不起了,前头给你看病就花了不少钱,闹得饥荒还没还完呢,又想着给孩子买鞋!妈的,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李春桃这才发现,二弟不在家,忙问道:“二弟呢?”
她这一说,一家人才发现,罪魁祸首不见了,李春桃急道:“你们光顾着吵架,要是二弟出事了怎么办?”
这话一出来,夫妻俩也不敢吵了,立即出门去找人。
倒是留着李春桃一个人,盯着地上的碎玻璃片和咸菜发呆,她的人生本来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
10月31日,刚好是周六,徐庆元收拾了文件,就准备下班。谭建华过来问他道:“徐哥,这个月的材料,你都整理归纳好了吗?周一领导得视察呢!”
徐庆元点头,“上午就已经交过去了,温工程师没说什么。”
谭建华挠挠头道:“那还不错,她现在好像不挑你的刺,但除了你之外,我们谁不是抽筋剥骨的。”
徐庆元安慰他道:“按照她要求的,捋一遍就好,以后做资料的时候,尽量按照高标准的来,事后会少些事儿。”
谭建华道:“徐哥,你怕还不知道吧?我听说这次温工程师想升主任的事,怕是不成,单位从外头招了一个过来,这以后管咱们的,就未必是她了。”
徐庆元温声道:“不管是谁,我们做好份内的工作,总没错!”
谭建华点头,“哎,对,徐哥,你这又是去对象家?”
“嗯!”
谭建华笑道:“上次你托我姐买的围巾,可别忘记带过去,这天马上就要冷了,你对象看到围巾准高兴。”
徐庆元点点头,回宿舍拿了一点随身物品和围巾。晚上的风吹来已然带了些寒意,徐庆元望了一眼路旁的树叶,不知不觉已然到了深秋了,心里想着,爸爸那边怕是更冷些,最近要攒些布票和棉花票,托小华奶奶帮忙找人做件棉衣寄给爸爸。
他正想着事儿,丝毫没注意到两边的行人,直到听到有人喊他:“徐庆元!”
徐庆元一抬头,发现是温钰,微微点头道:“温工程师。”
温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一个小挎包和一个小布袋子,笑问道:“徐同志,这是回家吗?”
“是!”
“一直没问你,你家是京市这边的吗?在哪个区啊?”
“我家在皖南,是去我对象家。”
温钰点点头,“你对象看着年龄不大,是在读大学还是工作了啊?”
“她工作比较早。”
温钰见他明显不愿意多聊的样子,想了一下,微微鼓了点勇气道:“徐同志,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下,先前我对你那样高要求,并不是有意为难你,就是希望你能做出一个范本来,好让大家跟着你学习,但是我的行为,似乎给你带来一些困扰,我向你表示歉意。”
“温工程师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不存在什么困扰。”
温钰见他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和疏离,心里一噎,点点头道:“那不打扰徐同志了。”
徐庆元道了一声:“我赶公交,先走一步。”
等错开后,徐庆元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温钰恰好看见了他布袋子里装的红色围巾一角,立即就猜到是送给他对象的,心想,这样一个看起来和谁都不会深交的人,对自己的对象还挺好的。
徐庆元到许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他一敲门,里头就传来小华的声音,“是庆元哥吗?”
“是,小华!”
等门打开,徐庆元就听她道:“庆元哥,我就等着你来呢,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单位派我去吉省学习,还有三天就得走了。”
徐庆元笑道:“这是好事!”
院子里头的沈凤仪笑道:“好是好,就是天太冷了,她今年的棉衣我还没做呢,就这么几天,临着赶都来不及,明天去商场看看,能不能买到合适的。”
等徐庆元去客房放东西,沈凤仪轻声和孙女道:“信的事,别忘记说了。”
本来还热切地分享着喜悦的许小华,想到那封信,一下子就蔫了下来,斟酌了半天,才和徐庆元道:“庆元哥,我收到了一封卢姨的信。”
徐庆元见她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已然猜到了一点,不动声色地问道:“方便给我看看吗?”
许小华立即回房间把信拿了出来,想说点什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只是把信递了过去。
徐庆元拿在手里,犹疑了一分钟左右,才把信展开,粗略扫了一眼,眼角眉梢就带了一点讽刺,和小华道:“挺好的,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就是希望她以后不要后悔。
第095章 第 95 章
许小华干巴巴地道了一句:“她也挺难的。”
触及到她有些担忧的模样, 徐庆元眼睛里的一潭寒冰,微微碎裂了一些,望着她笑笑, 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小华想安慰他,就像那天下午,阳光从母亲租房的窗户里透过来, 像是有意要消融他们母子俩之间凝滞的冷空气, 但是当门毫无征兆地被一个男人推开, 那一瞬间,他想到的也是怎么安慰父亲?
他很快就明白, 这种事情, 没法安慰,痛苦是必然的。
“庆元哥,你要不写信再劝劝卢姨?这不是小事。”许小华想想,都觉得心惊肉跳的, 如果卢姨走了这一步, 以后和徐伯伯是再无可能了,这个家就真的彻底地散了。
但是她知道,这个困境只是暂时的,等过了特殊时期,卢姨以后怕是会后悔。
徐庆元摇摇头,缓声道:“我上次回安城的时候, 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封信与其说是给你写的, 不如说是给我写的, 她希望我能谅解她,但是你看, 她自己都没有勇气来和我直说这件事。”
“庆元哥,如果卢姨真的再婚了,以后……以后徐伯伯回来了,怎么办呢?她不会后悔吗?”
徐庆元漠然地道:“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如果只是离婚,作为儿子,他尚且能理解母亲作为一个女性的脆弱。包括爸爸,也定然是能理解的。在目前这个社会环境里,离婚是自保的一种手段,甚而谈不上放弃。
但是再婚,就完全不一样了,她背弃了父亲,背弃了他们这个家。
俩个人都沉默了起来。
这时候沈凤仪端了煮好的肉丝面过来,看到俩人都不吱声,猜测小华已经说了那封信的事,转移了话题道:“庆元,最近单位里工作还顺利吗?”
徐庆元立即起身接了过来,“还好,奶奶,都上手了,这么晚过来,又给您添麻烦了。”
沈凤仪笑道:“你来,我们一家人都高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就说嘛,你这孩子聪明,干哪行都能干好。哎,小华今天还说,想去京大借些书回来,你那个同学叫小刘的,好长时间没来家里玩了,明天把他带过来一起吃个饭?”
沈凤仪想着,年轻人多在一块处处,聊聊,什么烦心的事儿,也就过去了。
徐庆元应了下来。
沈凤仪说了两句,就先去睡觉了。
徐庆元问了几句小华去吉省出差的事,这时候才想起来,他是给小华带了条围巾的,忙起身拿了过来。
是很鲜艳的红色,小华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转头看了眼正在吃面条的人,笑问道:“庆元哥,这不是你挑的吧?”物以稀为贵,红色很符合这个年代人的审美,但她直觉,这不是他买的,他日常穿衣和生活用品都是黑白灰。
如果不是他买的,那是谁帮他挑的呢?她想不出来。
徐庆元见她抬眼看着他,像是连呼吸都屏住了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是我托室友的姐姐帮忙挑的,他姐姐在西四长街那边上班,半个月前我就托他帮忙了,上周他带了过来。”
许小华微微松了口气,就听徐庆元温声问道:“是不是挺好看的?”
“是!刚好我去出差的时候,可以带上,谢谢庆元哥。”
外头的风吹得院子里树叶是“沙沙”作响,橘黄的灯光下,红色的围巾映得姑娘的脸,好像也是微红的,深秋渐渐升起来的寒气,被摒挡在了门外。
**
第二天一早,许小华和徐庆元一起出门去京大,刘鸿宇看到他俩来,惊喜的不得了,揽着徐庆元的肩膀道:“元哥,你可算想起我来了,我一个人都无聊死了,我早上醒来,还琢磨着去看你呢,又怕扑了个空。”
他脸上笑呵呵的,可是黑眼圈很深,人也有几分颓色,看着倒比半年前瘦了不少,徐庆元问道:“最近还好吗?”
刘鸿宇点头,“嗯,还成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份工作在,日子怎么都能过的。”
又望着小华道:“小华,是你要来看我,还是元哥要来的啊?我怎么觉着,元哥想不到我呢?”
许小华笑道:“刘哥,你可想错了,是我们俩!你们俩好久没见了,先聊着,我去图书馆找几本书,刘哥,你的图书证借我用下。”
等小华走了,刘鸿宇喊徐庆元去了他宿舍,一进去,徐庆元就觉出不对劲来,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屋子里有些霉沉沉的气味,像是许久没通风一样。
徐庆元皱眉道:“鸿宇,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刘鸿宇摸了摸后脑勺,叹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爸没了,我想接我妈过来,我妈不愿意,在家跟着我姐和哥生活呢,给他们当老妈子。”
叹了一声又道:“元哥,我有点想不通,我都说了,我不要老头子的那点家当,我就想她好好安享晚年,她为什么这么轴呢?”
徐庆元沉默了一会道:“如果她是为你考虑而留下来的话,说明她最在意的是你,什么东西能比你重要?”说这句话的时候,徐庆元心里微微有些刺痛,但是他知道,作为儿子,他没有资格指责自己的母亲,她有自己选择人生的权利。
谁都无权干涉她,包括他这个儿子。
刘鸿宇眼前一亮,“元哥,你的意思是?”
徐庆元点头:“发一份电报回家,就说你在住院,请她过来帮忙照顾,也不要把人吓得太狠,摔了腿或胳膊就行,或者营养不良导致的眩晕症之类的。”
本来还萎靡不振的刘鸿宇,立即就精神抖擞起来,“元哥,你这法子好!我下午就给我妈拍一份电报过去,等把人诓到京市来,我才不会再放她回去。”
说到这里,刘鸿宇微微红着眼眶道:“她嫁到刘家来,就服侍着老的,照顾着小的,我爷奶和爸爸倒还好,就是我爸前头养的两个,太欺负人了,现在我爸都没了,我妈凭什么还要受他们的气?”
徐庆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把阿姨接过来了,好好劝劝。”此时的徐庆元,心里忽然有些羡慕刘鸿宇,即便父亲不在了,只要有母亲在,他就还有家。
而自己,是没有这个福分了。
刘鸿宇见他神情有些萧索,不由出声问道:“元哥,怎么了?你家里怎么样了?叔叔那边还好吧?”
“还好,就是我妈要改嫁了。”
刘鸿宇本来还在拿着手绢擦拭着眼角,一听这话,眼睛瞪得老大,“啥?你妈妈要改嫁?”
徐庆元点点头,“嗯,说她撑不住了。”
刘鸿宇一时语塞,好半晌问道:“那嫁谁啊?靠不靠谱啊?”他听元哥提过一两嘴,他妈妈是不怎么有主意的人,家里大小事都是元哥爸爸忙前忙后的,明显是一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女人,这忽然要改嫁,刘鸿宇都担心,别被人诓骗了。
徐庆元摇头道:“不至于,是她的同事,她心里定然有数。”
刘鸿宇本来还为着母亲的事心烦,现在见徐庆元这样淡然,顿时也不觉得自家的问题算问题了,不管怎么说,他妈妈都是为着他。
等许小华借好了书,三人一起坐公交去许家吃饭,下了公交以后,小华让他俩先过去,她去菜市喊下荞荞。
荞荞正在酱菜窗口收拾着东西,看到小华过来,忙问道:“小华,今天怎么过来了?”
“喊你去吃饭,有空吗?”
荞荞犹豫道:“不然我过几天再去,今天周末人还挺多的。”
“就吃个饭回来,你要是怕赶不及,我一会骑车送你过来,刘哥今天也来了,咱们一起热闹一下。”
听到刘鸿宇也在,荞荞笑道:“那我得去,我来京市后,还没好好谢过刘哥呢,小华,你等下我,我去拿点东西带给刘哥!”
过了一会,荞荞就背了个布包过来。
俩人到家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笑声,许小华笑道:“这肯定是刘哥说了什么笑话。”
荞荞道:“他这人爱说喜庆话,老人家都喜欢。”
看到小华和荞荞进来,刘鸿宇还愣了下,问小华道:“这是荞荞吗?变化这么大?”
来京市大半年以后,荞荞的变化确实很大,长高了一点,脸上也有些肉了,虽然因为经常拉菜走街串巷地吆喝,皮肤并不是很白,但是比刚来的时候要好很多,透着几分健康的红晕。
人看着也落落大方了一些。
许小华笑道:“是啊,荞荞本来不来的,听说你来了,才跟着来的。”
荞荞腼腆地喊了声:“刘哥好,先前你跟着小华和徐哥他们一起去许家村帮忙,我还没好好谢谢你。”
刘鸿宇摆手道:“你可千万别客气,我不过是凑个人数而已,什么忙也没帮上,你这说的,我都不好意思。”
秦羽端了果盘出来道:“先吃点苹果吧,再炒两个菜就能吃饭了。”荞荞立即放下了包,就要去厨房帮忙。
秦羽按住了她道:“今天没你们的事,两个菜我还不能炒吗?和小华他们聊天去吧!”
荞荞无奈,坐到了小华旁边的小椅子上,挨个给大家发切好的苹果。
刘鸿宇接了一个过来,笑道:“荞荞,你可真勤快,我妈总说我推一下才动一下,要是我俩对调下,她怕是得乐坏了。”
荞荞笑笑,没说话。
小华见她有些拘谨的样子,主动起了话头问道:“荞荞,你们宿舍先前不是被偷了吗?逮到人没有?”
荞荞忙点头,“逮到了,小华你猜是谁干的?”
小华摇摇头,“猜不出来,我就对你们宿舍的朴红英有点印象,但是她都离职了,总不可能还跑回来偷东西吧?”
“你也觉得想不到吧?我们主任后来报了公安,就查到朴红英那里了,她被辞退后,她丈夫又赌输了欠债,被她丈夫一怂恿,就拿着钥匙回来偷东西,公安找上门去,她也拒不承认,但是在她家找到了我们宿舍丢的东西,我那件衬衫当时就穿在她女儿身上呢!”
小华道:“她也真是的,竟然愿意为着补丈夫的窟窿,这么铤而走险的,这下子怕是连儿女都恨死她了。”
荞荞摇头道:“也未必,她对孩子是真的好,自己在外面,一口馒头都舍不得吃,就想着多省点给孩子,实在是丈夫不争气,不然以她这么能吃苦又勤俭的性格,日子怎么都能过的。”
刘鸿宇问道:“那你们宿舍的东西追回来没有?”
“没有,我的那件衣服倒是要了回来,丢失的钱已经给他丈夫还赌债去了,她家里一点能折钱的东西都没有,大家只能认栽。”荞荞说到这里,都庆幸自己先前把钱交给了小华,让小华帮她办了个存折。
小华这时候和刘鸿宇道:“刘哥,你还不知道吧?荞荞现在已经转正了,负责东门菜市的酱菜窗口,她是凭手艺上岗的。”
刘鸿宇笑道:“我怎么觉得,荞荞的经历要是写一个短篇小说,应该会比较出彩。”
许小华鼓励道:“你可以试试,农村和工人题材,可以放开了写,等写好了,拿给我们看看。”特别是荞荞,是纯正的贫下中农,是被压迫在最底层的那一类人。许小华觉得,不管怎么样,这个题材不会涉及到什么政治和思想问题。
刘鸿宇本来是随口一说,被小华鼓励了一句,顿时觉得有些技痒,问荞荞介不介意,荞荞微微红了脸,摇头道:“不介意,就算你写出来了,人家也不一定知道,主人公就是我。”
“行,那我回头试试。”
许家准备的午饭比较丰盛,有鱼头豆腐、红烧排骨,并几样炒菜和凉菜,汤是蛋花海带汤,刘鸿宇倒没客气,盛了一大碗米饭,和沈凤仪道:“沈奶奶,我可惦记着你家的饭菜了,就是元哥上班以后,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常来。”
沈凤仪给他夹了一块排骨,“你这孩子,小华不也在家吗?以后周末有空就来玩,家里也热闹点。”
又给荞荞夹了一块排骨,“荞荞也是,你离得近些,哪天中午不忙,就回来吃饭。”
俩人都应了下来。
饭后,荞荞就急着回去上班,从布袋里拿了一个网兜递给刘鸿宇,里面是两玻璃瓶的酱菜,“刘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我自己做的一些酱菜,你看爱不爱吃,爱吃的话,下回你过来,我再拿点给你。”
刘鸿宇想推说不用,但是荞荞往他手里一塞,人就跑了。
刘鸿宇望着手里的东西,和小华道:“荞荞也太客气了。”
秦羽笑道:“别说对你了,你没看她在我们家,对我们也客气的很吗?这姑娘就是这性子,给你你就收着,荞荞手艺好得很,你回头尝尝看就知道了。”
刘鸿宇笑道:“我这回真是来对了,蹭吃不说,还蹭带呢!”
三人又聊了会,徐庆元看了眼时间,就准备坐公交回单位去,临走之前,写了一个小纸条递给小华,“我有个亲戚在吉省,我把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写给你,要是在那边有什么事的话,你就去找他。”
小华接过来一看,“潘凡武,庆元哥,是你家什么亲戚啊?”
“我爸的表哥,我舅爷爷家的儿子,在吉省春市市政府工作,一般的小忙,他应该可以帮得上。”
“哦,好!”
看着小华把纸条夹到随身带的笔记本里,徐庆元才放了心。又和沈凤仪说了,请她帮忙凑布票和棉花票,给爸爸做一身棉衣的事。
沈凤仪笑道:“这事好说,我一会就去给你问问,你爸身材和九思差不多,回头我就按着九思的尺码来做。”
徐庆元忙道了谢。
沈凤仪道:“那你过一周再来,我估摸着差不多能做好,现在天气冷得快,得赶赶工,早些给你爸寄过去。行了,这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早些回去吧!”
刘鸿宇跟着徐庆元一起走了,说是明天上午没啥事,要去徐庆元宿舍挤一宿。
许小华把俩人送到了公交站,看着他们上了车,才转身回去。
车上的刘鸿宇望着小华的背影,和徐庆元道:“元哥,别的不说,你这门亲事订的可真好,对象好,对象家人也好,我现在觉得,连小华的朋友都好。”说着,提了下手里拎着的玻璃瓶,他还是头回收到女同志送的东西。
徐庆元点头,这是爷爷和爸爸齐力为他订下的亲事,这一刻他忽然想到,爷爷和爸爸的行为,和鸿宇妈妈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不过都是想着,为小辈多争取一点生存的资本。
第096章 第 96 章
俩人换乘公交的时候, 等的时间有点长,刘鸿宇和徐庆元嘀咕道:“我这在学校里,许久不出来, 偶尔出来一趟,感觉看什么都新鲜的很。”
徐庆元笑笑,“包括浪费时间?”
刘鸿宇点头, “是啊, 就这样心无旁骛地等着车, 脑子里空茫茫的,也是人生难得闲暇的时候。”
徐庆元不由沉默了一瞬, 半晌才道:“你学工科属实屈才了些。”
刘鸿宇嗤笑了一声, “元哥,你信不信,我要是和小华妹妹说这话,她肯定深有感触, 才不会像你这样, 拐着弯地嘲讽我。”
徐庆元想到俩人每次一本正经地探讨写小说的事,也不由赞同地道:“是,她一直觉得你会成为一个厉害的大作家。”
刘鸿宇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那当然,小华年纪虽小,可是慧眼识珠, 你等着看吧, 总有一天我要写出一本能垫棺的惊世之作。”
徐庆元挑眉, “拭目以待!”
刘鸿宇问道:“那元哥你呢, 你的梦想是什么?”
徐庆元愣了一下,“我吗?想做研究。”边说边笑了起来, “我想,应该还有机会的。”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岁,人生还很长。
刘鸿宇见他神情有点落寞,想到小华身上的积极和乐观来,觉得有一个这样的伴侣,对谁来说,都是一份莫大的福气。
俩人正聊着,忽然旁边有人喊了一声:“庆元!”
徐庆元抬头一看,发现是吴庆军,手里拎着四罐奶粉、糕点、饼干和一些棉布,脸上有点擦伤,可能最近出任务回来。
吴庆军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徐庆元。他出任务回来刚两天,偶然和呦呦聊起岳母的事,呦呦忽然来了脾气,一个劲地强调,那是她的母亲,说他不理解她和母亲之间的感情。
他确实是不能理解,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和他在顾大姐家书房里的那一次谈话,妈妈的质问,仿佛犹在耳边,“那她可以不要她的母亲,只和你生活吗?”“如果她能做到这一步,你可以和我们断绝关系,只和她生活!”
最后,母亲和他断绝了关系,而岳母还背负在他和呦呦身上。
呦呦就快临产了,他不想多争执,免得让她动了胎气,但是心里气闷是在所难免的。他已经在这个公交站台站了半个小时,前头车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上去。
此时,对着徐庆元,他忽然就想找个人唠唠,“庆元,今天有空吗?要不一起吃个饭?”
徐庆元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低沉,还是摇头道:“怕是不行,庆军,我现在单位远得很,还得赶着回去……”
刘鸿宇一听这个名字,心里就一动,他虽然没见过吴庆军,但是从小华那里也听过一两次这个名字,对空军这一行业还挺好奇的,忙道:“元哥,一起呗,刚好咱俩今天也没事,就在这附近,这一顿我请。”
吴庆军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来!”
一顿拉扯,三个人到了附近的国营饭店,刘鸿宇点了四个菜,就问道:“吴同志,你怎么买这么多奶粉,是要探病还是走亲戚啊?”
“不是,我爱人要生产了,我怕到时候我不在京市,提前买点给孩子备好。”
刘鸿宇反应了一下,“你爱人?那就是小华的姐姐?”小华幼年走失的事,他是知道的,他还就此问过小华几句,刘鸿宇说着,还看了一眼身旁的元哥,见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知道这姐妹俩怕是还生分着。
吴庆军点点头,又朝徐庆元道:“庆元,还没问你,后来去了哪个单位?”
“西郊的石油厂。”
吴庆军道:“那也挺好的,和你专业对口,是负责勘探还是检测这块?”
“原油化验工。”
吴庆军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问道:“怎么会?你从京大毕业,以你的成绩去这已然是屈才了,怎么会……”
徐庆元道:“张阿姨没和你提过吗?我家里的事,张阿姨是知道的。”
提到母亲,吴庆军一时有些语塞,磕磕绊绊地道:“我……我……和家里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就是呦呦生产,我爸妈也不会过来。”
刘鸿宇不知道内里原因,笑问道:“是太忙了吗,长辈不都盼着早点抱孙子孙女吗?怎么会舍得不来看看?”
吴庆军苦笑道:“我妈妈脾气犟,她不喜欢呦呦,连带着我这个儿子也不认了。”
刘鸿宇道了一句:“那确实是犟。”
等菜上齐,刘鸿宇又要了一瓶酒,吴庆军接连喝了好几杯,忽然朝徐庆元道:“庆元,小时候咱们满大院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成想,中间不过隔了十几年,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已然是各有各的窘境了。”
他说到“窘境”,徐庆元也举杯和他碰了一下。
后面大家都没怎么说话,也没有多喝,简单地吃了饭,就各自坐车回去了。等吴庆军走了,刘鸿宇问道:“元哥,他小时候和你住一块儿?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啊?”
“现在在北省军区。”
“那他这背景,不至于郁郁不得志啊?至少家庭方面没有什么阻力才是,我怎么瞅着,像是有些颓丧的样子。”刘鸿宇本来还想问问空军的日常生活,积累些素材,但是看吴庆军情绪不高的样子,他也没有不识趣地多问了。
徐庆元道:“可能因为他执意要和许呦呦结婚,家庭和工作方面,都有一些压力。他妈妈是很有主见的女性,不会因为心疼儿女就放弃自己的原则。”
刘鸿宇有些羡慕地道:“我妈妈要是这性格就好了,也用不着吃这么多苦。”
徐庆元道:“吴庆军未必会这样想,他现在自己前途受损,妻子生产,两边父母都没法靠,怕是焦头烂额的很。”
吴庆军这边,确实如徐庆元所说,在空军大院附近下了公交车,脚步就变得有些凝重。呦呦马上就要生产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陪产,本来可以托付给顾大姐帮忙的,但可能是他妈妈打了招呼,顾大姐现在对他们夫妻俩也是淡淡的。
听呦呦说,隔壁刘营长家的嫂子,最近也不爱来串门了,可能是听了一些风言风语的。
呦呦在家属院这边,向来很少和人打交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也不知道去哪找个人来陪产?
走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吴庆军想了想,还是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那边就有人接听了,是妈妈。
吴庆军喊了一声:“妈!呦呦要生了,你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就“啪”一下,把电话挂了,吴庆军拿着话筒,整个人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
拎着奶粉回去的时候,呦呦已经睡着了,吴庆军把家里卫生做了一遍,才轻手轻脚地上床。夫妻俩背靠着背,在寂静的夜里,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似乎都没有睡着,但是两个人都没打破这黑夜里的沉默。
**
11月3日,许小华一早就检查了一下行李,准备去火车站。
沈凤仪一边把刚蒸好的白馒头放到她随身背的挎包里,一边有些不放心地道:“我在家也没事,我送你去吧!”
秦羽也道:“是啊,你这还是第一回一个人坐火车呢,我和你奶奶都不放心。”
许小华见她们一脸担忧的样子,笑道:“奶奶,妈妈,真没事,我中途又不下车,等到了吉省,我就给你们拍电报。”
沈凤仪道:“你头回出门,我和你妈妈说不担心都是假的。”对这个孙女,沈凤仪没有别的过高的期待,就希望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一辈子,但是孩子自己争气,越来越往上走,他们做长辈的,也只能尽量支持,不给孩子拖后腿。
秦羽给女儿理了理头发,叹道:“不送就不送吧,你到了那边,要是缺什么,就多花点钱买,不要舍不得。”
沈凤仪还有些不放心地道:“要是遇到急事,记得给家里打电话来,不要怕我们担心,你什么都不说,我们才担心呢!”
许小华一一应了下来,忍不住笑道:“奶奶,妈妈,我这就去一个月,又不是去一年,等到12月初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沈凤仪轻声道:“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天两天的,我和你妈都记挂着。”孙女回来这一年,家里热热闹闹的,她都习惯这样的生活了,这孩子乍然要出远门去,沈凤仪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拉着孙女的手道:“奶奶年纪大了,就盼着你好好的,出门在外,凡事要多小心些。”
“我知道,奶奶,你放心吧!”
正说着,忽然听到荞荞的声音,秦羽忙去开门,“荞荞,今天不上班吗?怎么还过来了?”
“秦姨,我和同事换了个班,小华不是说今天出差吗?我来送送她!”
秦羽笑道:“我和她奶奶正说要送她呢,早饭吃没?我给你下点面条?”
“吃了,秦姨,我给小华煮了四个鸡蛋,做了五张卷饼,还有一小瓶辣白菜,我想着,火车上吃是够了。”
秦羽忙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准备了这么多,奶奶也给小华蒸了几个馒头呢!”
荞荞道:“我现在一个人住,煮点东西也方便的很。”
沈凤仪摇了摇头,这哪是方不方便的问题,她知道这姑娘一向节省的很,自己一个月都未必舍得吃几个鸡蛋。
聊了几句,荞荞就帮小华拎着行李,送她去车站,路上和她道:“昨天沁雪来看我了,也说最近要跟着文工团去内蒙那边演出呢!”
她提到卫沁雪,小华才想起来,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了。心里猜测,大概是长辈们之间的事,让沁雪也不好再来找她。
问荞荞道:“她最近还好吧?”
“还好,人看着还挺精神的,我和她说,你最近要出差去,等你回来了,一起去我那吃饭!”
“行啊!”
八点半,许小华踏上了前往吉省春市的火车,临上车之前,荞荞抱了她一下,道:“小华,有时候,我总感觉现在的一切,像是有些不真实一样,我们都有着固定的、稳定的工作,这一切好像来的过于顺利了些。”
她一说,许小华就想到做过的那个梦,这一年她俩都没有到京市来,她在劳动大学待满了四年,而荞荞被锁在了钱家村。
许小华伸手摸了摸荞荞的脸道:“荞荞,可能是老天忽然就看到了我俩,乐意给我们撒点恩惠,让我们的日子好过点。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就去找我妈妈帮忙。”
“嗯,好!”
列车员提醒乘客上车,荞荞叮嘱她道:“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注意点,凡事不要冒头。”又递给了小华一个小布包,“给你缝的一个平安符,你带着。”
小华有些莞尔,“好!”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走了,李荞荞拼命朝小华挥了挥手。她没告诉小华的是,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华为了让她来京市,嫁给了一个并不喜欢的人。
醒来以后,她知道那是梦,可是梦里的一切那样真实,甚至连碗碟的样式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是她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让她有一瞬间都恍惚,这真的是梦吗?
还是在另一个地方,小华真的为她做了这样的牺牲?
火车上的许小华,等在座位上坐下来,发现荞荞递给她的平安符摸着还挺厚的,打开看了下,意外地发现除了一个老虎的符号外,还有两张十块钱,心里忽然就有些百感交集。
这二十块钱,怕是她攒三个月才能攒的下来。
忽然旁边一个大婶问道:“姑娘,你这绣着老虎的小布片,看着还挺好看的,能给我看看吗?”
许小华摇头道:“对不住,婶子,这是我家里人给我绣的,要我好好带着呢!”说着,就把平安符装进了小布包里,再塞到了随身背着的挎包里。
那大婶又问道:“姑娘,你一个人,这是去哪啊?”
“去看我哥,我哥在部队呢!”听到她提“一个人”,许小华立即就有些警惕起来。这个年头,治安虽然挺好的,但是坑蒙拐骗的人,也是有的,特别是火车上。
“那等下车,有人来接你?”
“是啊,我哥是营长呢,说会借他们单位的车来接我。”
那大婶笑道:“你哥年纪也不大吧?真是能干,都升到营长了,有嫂子没?”
许小华就和她胡咧咧起来,什么嫂子家里爸妈也是部队里的高级领导,她这回是去参加哥嫂的婚礼,旁边的人都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
晚上,小华睡得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有贼!”
立刻惊醒了,就见车厢前面乱糟糟的,有个大姐说她包里的钱被偷了,然后好几个人说自己也被偷了什么东西。
许小华不觉摸了下自己的挎布包,见还好好地,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微微松了口气。
忽然就听前面有个妇女大声尖叫道:“我二毛不见了,我二毛给人偷走了!”
纷纷杂杂过后,大家才听出来,不是二毛钱,而是她儿子二毛。
许小华刚等定下来的心,又狂跳了起来,忽然发现对面的婶子不见了,忙问旁边的人,旁边人道:“好一会儿没看到了,是不是下车了啊?”
许小华道:“不对啊,她说到吉省的,她的行李还在座位下面呢!”
这时候列车员过来,许小华就和列车员反应了下,“同志,我对面的大姐忽然不见了,说到吉省的,行李也还放在这呢!她先前还问我是不是一个人?”
列车员望了她一眼,立即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道:“同志,我们这就去找找看。”
第097章 第 97 章
火车上能藏人的地方不多, 而且又有了目标,一个年约四十的大婶,穿着一身蓝布褂子, 齐耳短发,身高大概一米六差点,微胖。
本来以为会很快找到人, 但是眼看半小时过去了, 那个婶子还没被找到。
列车员开始在每一节车厢里核实车票和介绍信, 仔细辨人,但是时间紧迫, 下一站平市还有半小时就要到了, 平市是个大站,这么多人不可能全扣着不给走。
丢失了孩子的大姐,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喊着“二毛,李小城”, 很快嗓子就哑了, 许小华听着不忍心,不觉就想到自己走丢以后,妈妈痛苦的十一年来,准备起身帮着找人。
问了旁边的大树,也是在春市下车,就托他帮忙看下行李箱。
那大姐见她问孩子, 立即拉着她胳膊道:“穿着一身蓝布小褂子, 黑色的小皮鞋, 我们是回老家探亲回来, 二毛还那么小,要是就这么掉了, 老天爷啊,这不是拿刀割我的肉吗?”
许小华安慰她道:“大姐,你先别急,现在火车还没到站,孩子肯定还在车上,咱们抓紧时间找找。”
大姐忙抹了眼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二毛!”
广播里列车员也在一遍遍地喊着,“请注意,请注意,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不见了,穿着蓝布小褂子,黑色小皮鞋,如有看到,请带到5号车厢来!请注意,请注意,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不见了……”
时间很快过了二十分钟,还是毫无讯息。
大姐急得又哭着抹眼泪,说话的声音已然有些发颤,“怎么办?怎么办?二毛到底被藏到哪里去了?”
许小华也急得手心冒汗。
五分钟过后,一位列车员过来,喊许小华去帮个忙,小华猜到是认人。
果然在一个小车厢里看到了刚才的大婶,已经换了一身黑布摞着补丁的衣服,脸上还多了一颗痣,但是小华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大婶也看到了小华,嗫嚅了下嘴,其实她的座位不是许小华那里,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和人换了个位子而已,等得手了,就准备下车的。
许小华上车的时候,她看这姑娘年纪小,还是单身一个人,她一时就动了念头来。这么大的姑娘,卖到山窝窝里,也抢手的很,不比男娃娃给的钱少。
后来听这姑娘家里有点背景,不想节外生枝,就打消了念头。现在看到这姑娘来指认她,立即就明白,她之所以这么快被找到,怕是这姑娘早就对她起了疑心,向列车员提供了线索。
还有一站,她就能下车了。
许小华朝列车员点点头,等出了车厢,和列车员道:“她的痣是假的,同志,那个小孩找到了吗?”
列车员摇摇头,“还没有。”
许小华忽然想到,有些人贩子偷了小孩后,第一时间就会给小孩换衣服,忙和列车员说了,不仅要看五岁的小男孩,还要看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
列车员立即把许小华的猜测,向领导反应。
眼看下一站就快到了,列车员一边联系了当地的公安,一边检查每一个要下车的小孩,很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睡在一个奶奶怀里的二毛。
不仅换了衣服,还给戴了一个红色的绒线帽子,看着就像个女娃娃一样。二毛的妈妈看到二毛的一刹那,吓得腿都在发软,喊道:“天杀的人贩子啊,把我家二毛怎么了,这么大的声音,孩子怎么还睡着呢?”
抱着孩子的老人家一头雾水,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同志,不……不是我,是这孩子的奶奶,要去上……上厕所,托我给抱一会。”
又道:“哎呀,这广播里说掉的是个小男孩,我压根没往这孩子身上想啊,咋地,那老妹是个偷孩子的?”
二毛的妈妈已经一把把二毛抢在了怀里,又是摸额头,又是捏脸的,看着孩子就是没反应,急得不得了。
火车这时候到站了,列车员当即就和公安一起陪着二毛妈妈,把二毛送到了医院去。
许小华配合着当地的公安做了一些笔录,就回到座位上,和旁边帮她看行李的大叔道了声谢。
车厢里在为找到孩子的事,热切地谈论着,旁边的大叔问许小华道:“同志,你怎么知道是咱们对面的那妇女做的?”
许小华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奇怪,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婶子怎么还不见了?我担心她也出了事。”
许小华没说,当时聊天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大婶有些不对,一个劲地问她家里的事,她怕这婶子不是好人,胡乱扯了些。
现在想来,这婶子估计被她唬住了,没对她下手。从二毛的状况来看,应该是给二毛喂了药。
她隐约觉得,这婶子怕不是一个人,而是团伙作案。下车的时候,一旁的大叔问她要不要帮忙拎行李?
许小华留了个心眼,说是还要找列车员反应点情况,那大叔笑笑,先下车去了。
许小华和在春市换班的列车员一起下了车。
春市的夜晚比京市要冷的多,饶是她提前做了准备,把庆元哥送她的围巾围上了,还是被这夜里的寒风给吹得脑仁子都疼。
出了站,一眼就看到有位二十岁出头的男同志举着“京市罐头厂许小华”的牌子,应该是这边食品厂派来接她的人。
立即朝他走了过去,这男同志见许小华站在他面前,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挪到了旁边去,继续举着牌子。
许小华喊了声:“同志你好,请问你是春市食品厂的吗?”
那男同志不确定地问道:“是京市来的许同志吗?”
许小华伸出手道:“同志你好,我是京市罐头厂的许小华!”
“哦,你好,你好,我是春市食品厂的张松山,刚才看你过来,我都没敢认,你比我想的还要年轻些。”他们单位和京市那边的罐头厂合作好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同志过来,没想到还是这么年轻的姑娘。
许小华笑道:“我参加工作早。”
张松山问了几句,路上是否顺利,许小华就把遇到人贩子的事,和他大概说了。
张松山皱眉道:“还好你机警,不然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这边以为你没来,等明天上午打电话去你单位核实,他们都不知道把你偷运到哪个山旮旯里去了。”
许小华点点头,这个年代通讯和交通都不方便,一个姑娘要是真被运到深山里去了,一辈子怕是都出不来。
这时候才深切地理解,为什么她要出门的时候,妈妈和奶奶会那样担心。也明白,为什么万姐先前说,这些年都没有女同志愿意来东北这边学习。
怕不仅仅是出于气候的考虑,可能也有对女同志一个人出门安全方面的考虑。
等把许小华送到了食品厂专门空出来负责接待的宿舍,和同寝室的同志交代了几句,张松山才离开。
宿舍是两人间,另外一位是从南省来的女同志,叫钟玲,年纪要大些,估摸三十多岁了,看到小华来,热情地拿了一个铁盒子出来,“还没吃吧?要不要吃几块饼干垫垫?”
许小华一眼就发现,这饼干光看盒子怕是都不便宜,笑着婉拒了。
钟玲也没多劝,和她道:“桌子底下有个暖水瓶,我白天先到,就给你打好了,你先休息一会,明天咱们就得正式学习了。”
许小华忙道谢,倒了一杯热水,把剩下的一个白馒头掰小,就着荞荞给她准备的酱菜吃了。
钟玲笑道:“你准备的还真充分。”又问小华今年多大年纪,等小华说17的时候,钟玲道:“那就比我大女儿大几岁,没读大学吧?”
小华摇头。
钟玲道:“那后面几天的学习可能要吃点苦,我听以前来的同事说,这边食品厂能学的还挺多的,光是那些机械的型号和种类,都让人眼花缭乱的,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好,谢谢钟大姐。”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许小华就简单洗漱了下,上床睡觉了。
隐约听到厂里的钟似乎敲了十二下,朦朦胧胧地想着,不知道二毛醒了没有?
此时,在平市下车的二毛已经在医院里醒来了,据人贩子说是给二毛喂了点安眠药,剂量比较重,去了医院就进行了催吐。
等孩子情况好转,二毛妈妈才想起来在火车上帮过她的那个姑娘,问随行的列车员才知道,那姑娘是要去春市的,现在怕是已经下车了。
二毛妈妈一听,就有些懊恼地道:“我都没问这姑娘的地址,一声谢谢都没和人家说呢!”
列车员道:“确实幸亏这位女同志给我们提供了线索,不然怕是不好找到人。”人贩子自己换了衣裳不说,还把小男娃打扮成了小女娃,交给了一个真乘客手上抱着,短短的时间内,他们想找到人,还真不容易。
**
第二天一早,厂里的大钟敲到六下的时候,许小华就醒了,把床铺铺好,就准备出门去食堂吃早饭。
昨晚上,张松山交给了她一叠粮票,和她说了食堂的大概方向。
她出门的时候,钟玲还没醒来。
等她吃了早饭,打了热水回来,钟玲还没醒,眼看着就快要到集合的时间了,许小华好心地喊了两声:“钟大姐,钟大姐,快八点了。”
钟玲才悠悠转醒,坐了起来道:“哎呦,快八点了啊?小许,你先去吧,帮我和张同志说声,我马上就来。”
“哎,好!”
许小华去到指定的会议室,发现大家都来的差不多了,这次来学习的一共有十来个人,分别来自全国各地各个食品相关的单位。
许小华和张松山说了钟玲会迟些到,张松山就先开始介绍食品厂的大概情况,春市食品厂涉猎的范围比较广,有糕点、糖果、奶粉、饮料和罐头。
说到这里,张松山笑问道:“我们昨天给每位同志准备了一份饼干,不知道大家尝了没?这是我们单位新推出来的产品,专供各大商场的,一般的小供销社和副食品店可买不到,光是那个铁盒子的成本都不低。”
许小华愣了下,敢情昨晚钟大姐递给她的饼干,是她的那一份?
一直到九点钟,张松山已经说完了春市食品厂的历史和大概情况,钟玲才姗姗来迟,她穿了一身很好看的蓝色大衣,里面是颜色略为浅些的同色系羊绒毛衣,麻灰色的裤子,方头皮鞋,会议室里的人不觉都多看了她两眼。
钟玲道昨天坐车太累,早上睡得太沉了。
张松山笑道:“没事,也是我们的行程安排得太紧了些,不然今天该让大家休息一天的。钟同志,你看看哪里有位置,先坐下。”
钟玲瞥了一眼会议室,坐到了后面去。
张松山接着讲食品厂的主要车间和特色产品。
一直到中午下课,许小华回头就发现钟玲趴在桌子上睡觉,显然这位大姐不是来学习,而是借着这次机会来度假的。
中午回宿舍休息的时候,钟玲问许小华有没有做笔记,许小华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有,”又道:“对了,钟大姐,今天上午张同志说,给我们一人准备了一盒子饼干,就是你昨晚让我吃的那盒吗?”
钟玲愣了一下,忙讪讪地道:“是,是,一人一盒,我先来的,你那盒也在我这,我昨晚忘记拿给你了。”说着,把饼干递给了许小华。
许小华当做不知道地道了声谢。
钟玲望了她一会儿,笑问道:“小许,你参加工作多久了啊?”
“一年左右。”
“那你能来这儿,肯定是家里在厂里有些关系吧?我可申请了好几年才轮上。”
许小华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单位抢着来吗?我们单位都没人愿意来。”
钟玲道:“可不,东北多好啊,我们先前有两个女同志来这边学习,后来没多久就连工作都调动到这边来了,家也是在这边成的,这边优秀的工程师、技术员多,找对象可容易多了。就比如他们这食品厂,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食品类大厂,托儿所、小学、理发室、茶炉室、医院什么都有。”
许小华压根没往这个层面上想,可能对比东北,京市的人还是更愿意留在本地,但是别的地方的人,就未必了。
这个时候的东北,大量的人才往这边流动。
许小华正想着,就听钟玲道:“也就是我成家了,不然我也有这个想法,找个工程师过日子,一个月七八十,甚至百来块钱,小孩可以送到厂里托儿所,剪头发、洗澡、看病都不怎么花钱,这日子过得那可不有滋有味的,哎,小许,你可以在这边找个对象啊!”
许小华摇头道:“我也不行,我有对象了。”
钟玲不以为意地笑道:“那怕什么,有对象又不是结婚。”
不知怎地,听她说这话的表情,许小华心里忽然就狂跳了一下,总觉得这位大姐要闹出点什么事来。
第098章 第 98 章
许小华不知道她是开玩笑, 还是认真的,摇头道:“不行,我做不出来。”
钟玲脸上的笑容一滞, 要笑不笑地道:“你们年轻人,心理包袱倒重,也就是没吃过没钱的苦, 等以后真结婚过日子了, 为了一斗米、一包盐和爱人闹矛盾的时候, 就知道找个好对象的重要性了。”
许小华笑道:“结婚本来就是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过日子,也不能什么都靠对象, 我们女同志自己也得努力提高自己, 把日子过好啊!”
钟玲不屑地道:“也就是你年纪小,不然你说这话,我都得骂你两句。等肚子一大,孩子一生, 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包袱, 你想甩也甩不掉,想学习和进步都不得空,男人又是个摆设,什么都得自己来。”
说到这里,钟玲不由叹了口气,“做女人真是太难了, 下辈子要是有机会, 我才不要做女人, 我这生了两个孩子, 一辈子都能望到头了。”
许小华见她这样悲观,忍不住劝了一句道:“怎么会呢?钟大姐, 你看你现在不也被单位派出来学习吗?说明单位都相信你是有潜力的同志啊!”
钟玲苦笑道:“我啊?我是给领导塞了好处,才捞到这个机会的。”
许小华就有些不明白了,“钟大姐,那你不是来学习的话,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钟玲苦笑道:“就是不甘心,看别人都能风风光光地往上爬,过上好日子,就我像头驴一样,一直原地打转,我就想着,也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抬头望着小华,接着道:“小许,我这回啊,是给自己放假来的。”
许小华一时有些语塞。
钟玲也不指望她回应什么,自顾自地道:“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看看别人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样等我老了,回想这些年来,才不会那么不甘心。哎呀,你年纪还小,不懂我说什么,你快休息会,一会还要接着去学习呢?”
“钟大姐,那你下午还去吗?”
钟玲笑道:“去啊,总不能第一天来就连人都不见了吧?”
下午两点,大家去了制造糕点的车间,由张松山和一位叫黎先诚的高级工程师陪同着,介绍了酥货类、干点类、月饼类、炸红货类、炸白货类和糕类食品的制造以及相关的机械,作为吉省最大的食品厂,春市食品厂有很多全国先进的机器和仪器,许小华觉得,就是她不懂糕点的制造,跟着长长眼界也是好的。
因为奶奶爱吃云片糕,她还特地问了一下云片糕的制造方法,头一次知道是采用炒米粉和白糖蒸制而成。
一旁的工人和她道:“要注意的是,冲洗米的水得是热水,不能是凉水,凉水洗米不容易让米粒拉长,这样后面会出现爆花的现象,而且色泽也不漂亮,一定得是热水。洗过的米得用湿布盖上,不然干了会影响质量……”
等听完炒粉的步骤,许小华有些好奇地道:“那你们这个云片糕的糖浆是怎么调的?”她先前和郑楠为了制造桃子酱,在车间里试了好些天的淀粉糖浆与白糖的配比。
旁边的张松山笑道:“这个步骤叫润糖了,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把糖和米粞放在锅内加水熬开,制成糖浆,再加油搅和。另一种是将白糖、米粞和生油一起放在缸内,加入开水搅匀,无论是哪一种,都得提前一天润好,使白糖充分吸水,这样才会更加滋润绵软。”
许小华笑道:“我光是听你说,都能想到你们这的云片糕有多好吃了。”
张松山点头道:“那可不,特别我们这地界产好糖好米,做出来的云片糕比别的地方,确实要多些滋味儿。”
小华道:“等我回去的时候,可得给我奶奶多买一些。”
张松山又让工人给小华介绍后面的和面、炖糖、切片等工序,许小华一边听着,一边记录,倒是忙得很,丝毫没注意到钟大姐已然和黎工程师聊得热络起来。
等参观完糕点车间,张松山又带着他们去参观糕点类成品,从售价和包装策略,简单地做了个介绍,等参观快结束的时候,张松山见许小华还在认真地观摩,走过去轻声道:“许同志,等学习结束后,你要是想买点,尽管来找我,我找领导给你批个条子,不要副食品票。”
许小华立即表达了感谢。
张松山笑道:“可得早点说,不然大家要是都来找我,我这边怕是也申请不了多少下来。”
许小华笑道:“我就稍微买点,不会让张同志你难做的。”
张松山点点头。
晚上回宿舍,许小华立即就开始整理起一天的笔记来,忽然听见钟玲喊她道:“小许,我出去看个电影,你晚上帮我留个门哈!”
许小华抬头,就看到钟大姐似乎特地捯饬了一下,人比白天看着还精神,她还隐隐闻到一点玫瑰味的雪花膏味道,笑道:“好,钟大姐,你放心吧!”
许小华整理完笔记,又给爸爸写了一封信,将她来吉省出差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又问他年底什么时候回来述职?
想了想,又把在火车上的事,简单地写了几句:“爸爸,我悄悄告诉你个事,你别和奶奶、妈妈说,免得她们担心。我这次来春市的火车上,还遇到了人贩子,就坐我对面,我一上车就和我搭讪,还好我留了个心眼,把自己的家庭背景往夸张了说,又说哥哥会开着部队里的车来接我……”
把她帮忙救了一个叫“二毛”的小男孩的事,也说了一遍。
最后一段道:“爸爸,我现在一切都好,这边食品厂负责接待的人挺客气的,已经允诺我,等回去的时候让我多买些糕点带走,不用副食品票,如果你今年回来的早的话,或许还能尝到我从春市带回去的糕点呢!”
落款“女儿小华”!
其实她也不想和爸爸说火车站的事,怕爸爸担心,但是她知道,相比较担心,远在西北的爸爸,更希望能与她这个女儿亲近一点。
许小华给信装好,就听到厂里的大钟敲了九下,可是钟大姐还没回来。她也不好这个点去睡觉,干脆给徐庆元也写了一封信,说了点在春市的见闻,感谢他送的围巾,表示刚好派上用场。
等她写完,钟大姐到底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些饼干、罐头之类的吃食。
一进来就和小华道歉道:“小许,真是对不住,等了我不少时候吧?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迷路了,耽搁了一会。”
许小华奇怪道:“钟大姐,你一个人去的吗?”
钟玲摇头道:“不是,和一起来学习的同志去的,俩个人都不认识路,转了好半天。”
许小华本就随口一问,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当回事儿,上床睡去了。
后面俩天,张松山带着他们参观了奶粉、啤酒制造车间,许小华本着长见识的心理,认认真真地听着,并做了笔记。
这么几天下来,她和张松山也处得稍微熟悉了一下,到第四天傍晚,她们参观完,要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张松山忽然喊住了她,“许同志,你等一下,我刚想起来,有个事要和你说下。”
许小华以为是先前说的买糕点的事,忙应了下来,不成想,等人都走了,张松山却和她提起钟玲来。
只听他道:“许同志,其实我提这事,有点冒昧,但是你们这次来,毕竟是我负责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回头我怕是也得跟着写检讨。”
许小华顿时一头雾水,“张同志,这话是怎么说?钟大姐出什么事儿了吗?”
张松山见她一点不知情,低声和她道:“黎工程师的爱人闹到我这来了,说钟同志勾引黎工程师,俩人天天晚上要么去星光广场看电影,要么就是去文化宫跳舞,这么下去,怕是迟早出事儿。我想着你俩是室友,平时可能也走得近些,你帮忙劝劝。”
许小华忙摇头道:“对不住,张同志,这事我可不敢应,这可不是小事,我年纪还小,对这种事压根没有经验,可不敢承你的托请,我想你要么直接找钟同志说,要么就和领导反应,这可耽搁不得。”
张松山挠挠头道:“是我太想当然了,我也是给这事搞得急火攻心,一时想岔了,你比我还小一点呢,我都没注意,何况你呢?”
许小华又道:“张同志,如果不为难的话,我想请你帮我换间宿舍。”
“哎,行,宿舍还有的,我一会就给你安排。”
许小华劝了一句道:“张同志,就是天塌下来,上头还有高个的顶着,你要是觉得为难的话,就和领导说说。”
许小华觉得,这种事,无论是她还是张松山,都不好出面的。俗话说“劝赌不劝嫖”,和这事是一个道理,人家两个正好着,你跑去说些不中听的话,人家不会当你是好意,可能还会觉得你居心不良。
许小华自问自己不是什么活菩萨,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如果钟大姐真的在这儿闹出了桃色事来,她这一个宿舍的,以后怕是会被人问长问短的,许小华光是想想都觉得头大,想着干脆厚脸皮让张松山给她换一间宿舍好了。
好在张松山应了下来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帮着她搬了新宿舍。
钟玲也在宿舍,正在照镜子抹脸,见她搬宿舍,还奇怪了下,“小许,怎么好端端地要搬走,是不是我最近打扰你休息了?”边说着,边看向了一旁跟着过来的张松山。
许小华笑道:“不是,钟大姐,我有时候学习的太晚,怕打扰了你休息,刚好今天听张同志说,还空着一间宿舍,就问能不能搬过去呢!”
钟玲见张松山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知道许小华怕是没和张松山乱说什么,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笑道:“哦,小许,你想的也太多了些,哪里就影响我了,我还怕我这个老大姐,生活习惯和你们年轻人不一样,影响了你呢!”
两边客气了几句,许小华收拾好东西,就迫不及待地搬走了。
新搬去的宿舍,室友是从北省汽水厂来的,叫彭景秀,年纪大概二十五六左右,大眼睛,小圆脸,个子不是很高,看着客气又和气,看到小华搬进来,立即帮着收拾床铺、整理东西,笑着道:“哎呀,我还以为这一个月就我一个人住了呢,平时晚上想找个人说话都难,这回我也有个伴了。”
张松山笑道:“是我先前安排不周,行,那你们俩先熟悉下,有什么问题,再联系我。”
两人都道了谢,等张松山一走,彭景秀就提着许小华的热水瓶道:“你先收拾东西,我去把茶炉室把热水打了,你晚饭吃没,没吃的话,我等你一起去?”
许小华笑道:“那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去食堂?”
“哎,行!”
这一晚,许小华难得睡了个早觉,第二天一早她和彭景秀出门的时候,路过钟大姐的宿舍,发现门里面还锁着,猜测钟大姐大概还没起床来。
这一天是参观罐头车间,许小华意外地看到了先前在京市有过一面之缘的钱东耀同志,钱东耀看到许小华也有些意外,“哎呀,今年怎么是你来了啊?”
许小华笑道:“钱同志,你竟然是春市食品厂的,早知道我来之前,就给你写封信,问问气候什么的了。”
钱东耀笑道:“怎么,郑楠没和你说吗?她可知道我是哪个单位的,我前些时候还碰到了艾大姐呢,说你俩已经把桃子酱里淀粉糖浆的配比也试出来了?”
“是,我准备这周末休息的时候,去拜访下艾大姐,她给帮了不少忙。”
“那行,回头我带着你一起去!”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因为钱东耀今天还要负责给大家上课,许小华也就没多聊,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钟玲忽然凑过来问道:“小许,你认识这位钱工程师?”
许小华点头,“嗯,先前在京市参加技术交流大会的时候,见过一面。”她说完,才发现钟大姐的气色不是很好,黑眼圈重的很,像是昨晚一夜没睡一样,忍不住问道:“钟大姐,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没,就是没睡好。”
许小华也就没再多问,转头听钱东耀介绍他们罐头车间的机器来。
意外总是出其不意,说来就来,钱东耀正介绍到他们厂新引进的杀菌设备,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女同志,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们问道:“这是谁的东西?”说着,扔了一个小布包过来,许小华低头一看,竟然是荞荞给自己准备的小平安符。
一时脑子有点懵,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大姐的手里?
第099章 第 99 章
“是谁的?是谁塞给我们家老黎的, 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啊?”大姐几乎是咆哮式地吼了出来,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许小华蹲下来, 把小布包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一看, 里面还真装着她的平安符。
她一动, 大家都朝她看过来, 包括来质问的大姐和钟玲。
前者眼神冷漠,后者有些紧张。
许小华望着大姐道:“同志, 这是我从京市过来的时候, 我姐姐送给我的,我一直放在宿舍里,怎么会出现在你手里?”
大姐已然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准备谁承认了, 就冲过去把那女人的脸给抓烂, 可是这个姑娘看起来太小了,望人的时候一双眼睛清澈晶莹,她实在没法把这姑娘和老黎的姘头联系在一起。
忍着怒气道:“我看你年纪小,提醒你一句,别贸贸然地管别人的祸事,这是那不要脸的娼妇塞给我男人的。”她家男人有点轻佻, 她是知道的, 幸好他有贼心没贼胆, 这么些年来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两天看他捯饬自己, 又是新衣服新皮鞋,又是刮胡子的, 她就知道有情况了,还调侃了两句,起初老黎说是因为单位安排他给这次过来学习的人上课,代表着单位的形象。
后来见他晚上回来的晚,追问之下,得知是带着来学习的人去跳舞、看电影了,她虽然不高兴,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了老黎两句见好就收。
但是昨儿个晚上,是儿子的生日,她和儿子在家里等着老黎回来吃饭,六点不回,七点不回,八点也不回,饭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儿子饿得都开始闹情绪,问她,“妈妈,爸爸到底记不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她哄儿子说,可能单位有事,爸爸走不开。陪着孩子先吃了饭,然后就跑出来找人。
好嘛,星光广场没影子,文化宫也没影子,她跑到厂里来,厂里看大门的大爷说,老黎六点不到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她憋了一肚子气,但是没找到人,也只能转头回家去。到夜里十二点,老黎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她想问两句,老黎倒头就睡,她倒在外衣口袋里发现了这个小布包。
一看就是女同志的东西!
当天夜里,她把男人绑了,拿扫帚胡乱打了一通,第二天一早,儿子去上学了,老黎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离婚!”
她气得胸口都要爆炸,她这么些年来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对他外面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竟然好意思提离婚!
立即就猜出来,外头那个女的,怕不是和他玩玩那么简单,而是想要动真格的。
现在对着许小华,也有些撒气地道:“既然你捡了,你肯定是知道这是谁的东西,你说!你要是不说,我就当是你的!回头我闹到厂里领导那里去,没脸的可是你!”
许小华把小布包上的灰拍了拍,好声好气地道:“大姐,这确实是我的东西,我来春市之前,我姐姐特地塞给我,保平安的,我本来一直放在身上的,可能昨天早上出门,忘记带了,或是掉在路上了,我发誓,我没有把这东西给任何人。”
大姐冷眼看着许小华,哼了一声道:“你发誓,行啊,你发毒誓,要是你的,你就死爹死妈!”她认定许小华是知道内情的,故意包庇那女人!
许小华本来是准备和她好好说的,见她说这话,立即就来气道:“就是我的东西,你要是不信,就喊公安来查,你有诅咒爹妈的爱好,我可没有。”
钱东耀见局面有些僵,出面道:“邱霞,这位小同志确实是京市来的,我上回去京市出差还见过,人家年纪还小呢,好学的很,可不会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里头肯定有误会,你别见风就是雨的,真有什么事,和老黎好好沟通沟通,不然回头发现闹错了,你就这么闹到单位来,不是给老黎添事儿吗?”
这是隐晦地提醒她,别闹大了,回头影响了黎先诚的工作。
邱霞听了这话,眼神微闪了下。这么会儿,她也稍微冷静了下来,自己是不准备离婚的,要是真把老黎的工作闹没了,家里怕是就得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了。
心里一时也有些害怕起来,抬手抹了把眼睛道:“钱同志,这也不能怪我啊,老黎昨晚喝得晕乎乎的回来,我又在他身上搜出个这么东西来,问他,他像个活死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早上起来,他不仅不搭理我,还说我一天到晚就瞎咧咧。”
张松山也出来打圆场道:“邱大姐,你确实冤枉小许同志了,昨晚上我帮小许搬的宿舍,她一晚上都忙着收拾东西,怕是压根都没出单位的大门。”
邱霞轻声道:“我没怀疑她,她看着比我儿子也大不了几岁。”
张松山劝了几句,邱霞到底没再说什么,垂头耷脑地走了。
她一走,站在人群后头的钟玲松了一大口气,这时候才发觉后背都是汗,冷岑岑、黏糊糊的,她没想到黎先诚的爱人这么难缠,竟然闹到厂里来了,一时怪自己大意,露了马脚。
又朝许小华看去,见这姑娘气得两颊通红,心里不由有些发虚,她当时见这小布包还挺可爱的,里面还装着个平安符,就动了心思,顺手拿了过来。本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是许小华后头发现不见了,也找不到她。
没想到给黎先诚的婆娘闹到许小华跟前来,现在这姑娘怕是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个当口,即便大家想交流几句,也考虑当着食品厂同志们的面,没好意思开口,心里却都暗暗地猜测着,和黎工程师搅和到一块的到底是谁?
张松山见气氛有些尴尬,拍了拍手道:“不好意思,耽搁了大家的时间,下面我们由钱工接着向我们介绍。”
许小华也打起精神来听,遇到有不懂的就问两句,看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中午休息的时候,钟玲本来想和许小华说两句,又觉得自己要是开口的话,等于不打自招了。到底没吱声,跟着大部队去食堂吃饭了。
倒是彭景秀问了小华一句:“小华,真是你的东西啊?怎么好端端地就到了黎工爱人的手里?”她知道这事儿和许小华没关系,昨晚上小华收拾好床铺后,就上床睡觉了。
许小华摇头道:“我也闹不清楚,本来我一直放在我随身带的包里的,我昨儿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看到在包里放着。”
彭景秀安慰她道:“可能就是拿东西的时候,掉了出来,你没注意到,刚好给黎工捡了,闹了这么一出误会。”
许小华却觉得,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她想了一下,昨天中午的时候,她去茶炉室打了一瓶热水,怀疑是那个时候,钟玲从她包里摸走的。
从食堂出来,许小华就和彭景秀道:“景秀,你先回宿舍,我去原来的宿舍看看,还有没有落下什么小东西。”
彭景秀道:“昨天你搬的还挺匆忙的,去看看也好。”
几分钟后,当钟玲开门看到许小华的时候,愣了一下,脸上很快堆了点笑出来,“小许,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宿舍吗?”
许小华没理她,径直进去了,把宿舍门关上,就望着钟玲道:“钟同志,这个小平安符的事,烦请你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东西会出现在黎工爱人的手里?”
钟玲心头一慌,“这……这……我也不清楚啊,我虽然和黎工多聊了几句,但是他家的事,我也不清楚。”
许小华也不再和她客气,“钟同志,这个小平安符是你从我包里摸走的吧?我今天没拆穿你,是不想掺和进你的私事,但也请你不要把别人当傻子。如果黎工的爱人再来找我的晦气,我不保证自己还会守口如瓶!”
钟玲没想到,许小华年纪不大,倒是个很有主见的,唬弄的想法顿时就烟消云散,老老实实地道:“我就是见这小玩意挺精致的,看着讨喜得很,就顺手拿走了。小许,你知道我是有家有儿女的,要是在这边给打上作风问题,回去日子就不好过了。”
许小华觉得她这人很奇怪,事情明明都是她做出来的,她现在让人体谅她的不容易?冷淡地道:“这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后面你还扯上我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不再理钟玲,转身开门走了。
钟玲喊了一声,“小许!”
许小华压根没睬她。
回到了宿舍里,许小华心里还有些郁气,写信给徐庆元,把这事大概说了一遍,末了道:“庆元哥,我起初就提防着别沾惹上这破事,厚着脸皮让张松山给我换了寝室,没想到钟玲行事这么没有下限,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我包里的东西!这件事要是到此为止就算了,如果后续还扯到我,我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等把信写完,许小华觉得心里也没那么堵了,又起身把自己的行李都检查了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下午培训的时候,给他们培训的又换成了工艺科的一位姓华的工程师,主要讲解他们这边的一些特色罐头,许小华看到还有茄汁猪肉罐头,有些好奇地问了汤汁配比。
华工笑道:“需要番茄酱、猪油、胡椒粉、盐、洋葱、肉汤和油炒面,番茄酱和猪油的配比大概在15比1,番茄酱和肉汤的配比大概是3比4,小许同志要是喜欢吃这个,回头和张同志说,让他给你拿几罐内部价的尝尝。”
华工明显不愿告诉许小华具体的配方,许小华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茄汁猪肉罐头大概不同于先前的云片糕,配方应该是食品厂精心研制出来的。
忙道歉道:“华工,真是对不住,是我冒昧了,我们单位没有这口味的罐头,我一时好奇,多问了两句,华工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华工笑道:“没事,没事,大家互相交流下。回头小许同志尝了这款罐头,要是有什么意见,也欢迎你和我们提。”
“哎,好!”许小华到底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自己还是准备工作做的不够,犯了这种错误。
等下午的培训结束,许小华才发现钟玲没来,她也没当一回事儿。
没想到晚上六点左右,许小华刚吃好晚饭回到宿舍,就听到有人来敲门,开门后,发现门口站着的是黎先诚,不由皱眉道:“黎同志,是有什么事儿吗?”
黎先诚立即递了一个网兜过来,里面大概有七八瓶罐头,“许同志,今天上午的事,我都听说了,真是抱歉,给你添了麻烦,我已经和我爱人说了,那个平安符就是我意外捡到的,我看着还挺好看,本来准备给孩子的,真是对不住,平白让你受了气。”
许小华看着他睁眼说瞎话,也懒得拆穿他,不轻不重地道:“既然是误会,麻烦黎工和家里人沟通好,东西确实是我的东西,但是莫名其妙的事,我可不愿意背锅。”
“是,是,这是我的一点赔礼,许同志千万要收下。”
许小华不愿意接,黎先诚放到门口就走了。
宿舍里的彭景秀道:“小华,干嘛不要,本来也是他们俩口子自己没沟通好,把气撒到你身上了,也就是你好说话,换成脾气差些的,非得闹到他们领导那去不可。黎工估计也是怕你气不顺,把事儿闹大了。”
许小华摇头道:“那我还不敢,我到底是出差来的,这是人家的地界儿,真撕破了脸,吃亏的指不定还是我呢!”
彭景秀心里一顿,“还是你想的多些,我差点忘记了,咱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又道:“哎,你看看,黎工都送了你些什么罐头?”
许小华看了下,红烧牛肉罐头和浓汤羊肉罐头各一瓶,茄汁猪肉罐头和咖喱兔肉罐头各两瓶,还有两瓶蘑菇罐头和莲藕罐头,这么些大概得要十来块钱。
许小华准备再买一些糕点添着,给爸爸和哥哥寄点过去尝尝。
第二天她和张松山说想买些食品厂的糕点,张松山立即就去找领导给她批了条子,许小华买了些芙蓉糕、绿豆糕、麻花、薄脆饼干、荷叶饼、葵花饼、红薯饼,并一些面包,收拾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包裹,喊张松山陪着她去邮局寄了。
回来的路上,张松山和她道:“许同志,还是你先前机警些,换了宿舍,不然这后头估计麻烦事还不少。”
许小华问道:“张同志,这事你向领导反应没有?”
张松山道:“昨天下午我就汇报了,你没发现钟玲下午没去参加培训吗?是我们领导这边喊她和黎工去谈话了。”
“那后面的处理结果呢?”
“俩人都咬着不承认,说一起去看电影,只是刚好培训的间隙聊起来,都对这部片子感兴趣,黎工本着东道主的身份,就带钟玲一起去看了。”张松山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事儿不管他们承不承认,领导找了他们谈话,就属于警告过了,如果后面再闹出事儿来,就是知错不改了,不管是钟同志还是黎工,怕是都得吃挂落。”
俩人刚出邮局不久,就遇到了钟玲,脸色不是很好,手里提着个包裹,像也是去寄东西,钟玲也看到了许小华他们,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等钟玲走了,张松山和许小华道:“许同志,这一批来学习的人中,我看你最有劲头,你就好好学习,旁的一概别管,我和你私下说句,我们厂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食品大厂,你在我们厂学习一个月,可抵得上在你们自己单位瞎摸索一年呢!”
许小华点头道谢道:“我知道,谢谢张同志提醒。”
张松山道:“嗨,提醒算不上,我看你和钱工还挺熟的,他不是说要带你去拜访糖厂的艾同志吗?你们约了时间没?”
“说是明天去。”
张松山笑道:“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艾同志在我们春市可有名了,我们这些食品厂有时候工艺配方上有什么问题,都是找艾同志来帮忙看看,出出主意。”
这事许小华真不知道,只以为艾同志在制糖方面比较厉害。
张松山没说的是,艾雁华本事大,脾气也大,她愿意打交道的人很少。
钱工既然提出带许小华去拜访,说明艾雁华还是挺喜欢小许同志的,心里觉得这个京市来的小同志,还是挺有两把刷子的。
第100章 第 100 章
听到张松山提到配方问题, 许小华就想到昨天贸然问华工茄汁罐头配方的问题,当时华工怕是也懵了一下,现在想来, 还觉得有些抱歉。
和张松山道:“昨天是我太冒昧了,怕是让华工都为难了。”
张松山笑道:“你没考虑到也是正常的,你是技术科的, 本来对工艺配方这块就不怎么了解。茄汁猪肉罐头确实少见, 我们单位的这款, 是华工自己研制出来的配方,你还没尝过吧?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 回头尝了口感, 和他反馈下,他会很高兴的。”
顿了下又道:“华工在配方工艺这块拿了不少奖,他本人热衷于在实验室里埋头研制新配方,这次给你们培训, 也是想和各单位的人交流交流。”
许小华心里有了个大概, 回头就去供销社买了三罐茄汁猪肉罐头,准备自己尝一罐,另两罐拜访艾大姐的时候带去。
傍晚,许小华和彭景秀一起回宿舍去,又遇到了钟玲。
许小华准备当没看见,直接走开, 钟玲却喊住了她, “小许同志, 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有个问题想和你交流下?”
彭景秀以为是专业上的问题,忙道:“那小华, 你和钟同志聊,我先回宿舍。”
等彭景秀一走,钟玲就和她开口道:“小许,你能搬回来住吗?因为你搬走了,最近大家都猜测,黎先诚的姘头是我。”
许小华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就听钟玲接着道:“我也知道我这个请求有些难为人,但是现在我和黎先诚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怕风言风语的最后传到我单位去了,我爱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他……他一直脾气火爆的很,一点事情就对我动手。”
许小华无语的都不想说话,知道她丈夫脾气暴躁,她还敢这样乱来?
许小华立即就想到“不要掺和别人的因果”这句话来,果断地道:“钟同志,这是你的私事,和我没有关系,我这次过来是学习来的,抱歉,我帮不了。”
钟玲张了张嘴,“小许,我知道先前我拿你的东西不对,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许小华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钟玲又说了几句软和话,见许小华始终不同意,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地问道:“你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心肠怎么这么硬呢?”
许小华轻轻看了她一眼,没再理她,转身走了。
等回了宿舍,彭景秀问道:“小华,钟同志喊你,是讨论什么问题啊?”
“让我搬回去。”
彭景秀忙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没同意吧?”
许小华点头,“没有,我觉得和你住一块挺好的,咱俩作息也同步。”
彭景秀想了一下,委婉地道:“小华,这事我本来不准备和你说的,这会儿倒觉得,还是得告诉你。”
“什么事啊?”
彭景秀轻声道:“我最近听到点说法,说黎工和钟同志怕是有些牵扯,小华,你小心一点,别被利用了。”现在事情真相流露了出来,彭景秀也反应过来,为什么那天黎工的爱人会拿着许小华的平安符到厂里来兴师问罪。
这明显是钟玲在中间做了什么。
许小华知道她是好意,点头道:“谢谢你,景秀,我知道的,我不会搬回去。”
第二天是周末,没有培训活动。早上许小华和彭景秀一起吃了早饭,
许小华吃了早饭,回宿舍的时候,看到钟玲刚好从宿舍里出来,她没打招呼,钟玲也像没看见她一样,冷着脸走开了。
彭景秀
就带着提前准备好的罐头和糕点,在食品厂门口等着钱东耀了,大概十来分钟后,钱东耀就匆匆赶过来了,看到小华手里的东西,笑道:“你不用这么客气,艾同志未必会收。”
许小华笑道:“艾大姐前些时候可匀了不少绵白糖给我,我可不好意思空手上门去。”
路上,钱耀东和许小华介绍了些艾大姐的情况,“年轻的时候处过一个对象,后来对象到国外去了,雁华就一直独身一人。”
“那她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
“她是家中独女,父亲早早离世了,跟着奶奶和母亲过日子,奶奶会点手工活,母亲给人浆洗衣服,就这么把她拉扯大的,十来年前,她母亲就患病走了,前些年奶奶也走了。”
许小华有些唏嘘地道:“艾大姐也是不容易。”
钱东耀点点头道:“是啊,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你上回说是想给奶奶要点绵白糖,她立即就拿给你了。”
半个小时后,俩人到了糖厂家属院,钱东耀显然是常来的,熟门熟路地带着许小华找到了艾雁华家。
不大的两居室,外面一间既是客厅,又是书房,艾雁华正在书桌前看书,看到钱东耀来,并不觉得意外,正准备摘下老花镜打招呼,就看到他身后的许小华来,有些讶异地道:“这……这不是京市那边的小许吗?”
许小华笑道:“是的,艾大姐,我最近来这边出差,刚好碰到了钱工,托他带我来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艾雁华握着她手,笑道:“怎么会?难为你还记得我,这次来待多久啊?”艾雁华确实有些意外,当时这姑娘送糕点到她宾馆来,她心里觉得熨帖,想着这姑娘还挺合眼缘的,就是在京市,没想到这才个把月,小姑娘就到春市来了。
难得的是,竟还记得她这个人。
许小华笑道:“前后大概得待一个月。”
许小华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艾雁华看了一眼,望着钱东耀道:“老钱,你带小许来,怎么还让她破费?”
钱东耀笑道:“这可不赖我,小许自己非要坚持带,说记得你匀给她的绵白糖呢!”
艾雁华笑道:“那算什么?行,你们先坐着,等我一会儿!”就转身进了里屋去,许小华有些疑惑地看了眼钱东耀,钱东耀笑道:“没事,一会就出来了。”
果然,不到两分钟,艾雁华就穿好大衣,拿着一个小包出来了,“走,我带你们去兴昌商场那边去,小许头次来,要去这边逛逛的。”
钱东耀解释道:“这是我们春市最大的商场,什么东西都有。”
许小华忙站起来道:“艾大姐,你不用费心,我就是特地来看看你的,哪好意思给你添麻烦?”
艾雁华笑道:“没事,我平时一个人就是想去,也没个伴儿,今天你来了正好,”又和钱东耀道:“老钱,你今天也不忙吧?咱们一块儿去,中午我请你去三楼的兴昌饭店吃饭。”
钱东耀道:“那我今天可沾小许的光了。”
许小华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钱东耀笑道:“没事,艾大姐手头宽裕得很,”顿了一下又道:“人家不仅是高级工程师,还是他们糖厂工艺部部长,离总工程怕也就一步之遥。”
三人出去的时候,家属院里的人都和艾雁华打招呼,问她身后的小姑娘是不是她徒弟,艾雁华笑道:“不是,是我在京市认识的一位小友,过来看看我。”
二十分钟左右,三人就到了兴昌广场,虽然没有京市的西四商场大,但也是熙熙攘攘的。艾雁华径直带着许小华去了食品柜台,挑了好些春市特产,又买了一些巧克力糖果、糕点,一股脑地塞给小华,“你们年轻人牙口好,趁着能吃,多吃点。”
许小华忙推辞道:“这可不行,艾大姐你太客气了。”
一旁的钱东耀道:“艾大姐就是这性格,小许啊,你不用太紧张。”
后面艾雁华要再买什么东西,许小华就抢着付钱,来了两次后,艾雁华叹了口气,笑着带她去三楼吃糕点了。
问了几句许小华的工作情况,许小华笑道:“我本来是技术科的,因为有次在车间轮值的时候,糖水出现了问题,我就想着,在罐头厂工作,光研究机器还不行,工艺方面最好也要涉猎一下,然后就找郑楠同志带带我。”
又把自己前两天,冒昧地问华工茄汁猪肉罐头配方的事,大概说了一遍,“我当时就是好奇,压根没想到这个配方涉密的,虽然华工没怪我,我心里还挺懊恼的。也就是我自己来之前,没做好准备工作,不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艾大姐蹙眉道:“你说华厚元?”
许小华点头,“好像是这个名字。”
艾大姐笑道:“这是我师弟,这算什么事儿?他也未必把这配方当什么秘方,就是当着许多人的面,怕说多了,让有心人拿了错处。”
又安慰许小华道:“你不用自责,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犯过一两次错?”
几人正聊着,钱东耀忽然轻声道:“巧了,这就遇到熟人了。”说着,站了起来,喊了一声:“黎工!”
许小华抬头一看,就见黎先诚带着妻子和儿子一起过来,也跟着站了起来打招呼。
黎先诚夫妻俩看到许小华和艾雁华,微微怔了一下,邱霞先开口问道:“大姐,你认识这位小许同志啊?”
艾雁华点头,“这是我在京市认识的小朋友,怎么,你们也认识?”
邱霞有些尴尬地道:“算认识,前几天在罐头厂见过一次。”又拉了一旁十来岁的儿子道:“喊姑姑,你昨天不还说想姑姑了吗?”
十三四岁的少年,有些不情愿地喊了声:“姑姑!”
黎先诚开口道:“表姐,要不要一起拼个桌?”
艾雁华摇头道:“不用,你们一家吃你们的,我刚好和小许有些话要聊。”
黎先诚笑着应了,带着妻子和儿子走了。
等人走了,钱东耀轻声问道:“艾大姐,他家的事,你还管啊?”
艾雁华皱眉道:“算不上管,偶尔邱霞带着孩子来我这里,一个小红包,我总要给孩子包的。”
钱东耀叹道:“你心肠就是太好了些。”
艾雁华微微笑道:“那怎么办?我孤家寡人一个,以后老了要住院的时候,还不得有个亲属来给我签字吗?不然人没了,发臭了,都没人知道。”
钱东耀忙道:“大姐,你别说这话。”
艾雁华笑笑,和许小华道:“你别替我省,我就觉得的你合眼缘,乐意给你买些吃食,你没看刚才那孩子,吃了我不少东西,连个笑脸都没有。”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可能他本意也不想你的,他这么大了,大概也有些羞耻心。”
当着艾大姐的面,许小华没好意思问。
等回单位的路上,许小华才从钱工那里得知,艾雁华的妈妈是邱霞的姑姑,俩人算是姑表姐妹的关系,但是艾大姐家穷困潦倒,她妈妈靠着帮别人浆洗衣服过日子的时候,邱霞爸妈一点忙都不愿意帮,倒是后来艾大姐事业上发展了起来,邱霞三天两头地往艾大姐这边跑。
打的什么主意,也是显而易见的,艾大姐有钱,又没有孩子。
许小华听着,都觉得脊背发凉。有些不明白地问道:“钱工,艾大姐都清楚,为什么还纵容他们呢?”
钱东耀叹道:“里面牵扯的多着呢,都在一个城市里生活,祖辈都埋在这里,你说彻底不来往也是不可能的,况且艾大姐除了这一家,确实连个亲属都没有,早几年我还劝她收养个孩子,她说自己工作忙,怕是照顾不好小娃娃。”
许小华带着许多吃食回去,倒让彭景秀惊讶了一下,得知是一个大姐送的,笑道:“这大姐这么散财,难道家里没孩子吗?”
许小华点头,“可不是嘛!”她想想,都替艾大姐亏得慌,经过钟玲的事,她觉得黎先诚不是个好的,邱霞也未必靠得住,艾大姐这是要被吃绝户呢!
晚上许小华睡觉之前,心里还有些闷闷的,给徐庆元写了封信,把拜访艾大姐的事,大概说了一下。信的末尾,不着痕迹地问了一下徐庆元最近的情况。
因为许小华忽然想起来,距离庆元哥回安城已经有一个半月了,卢姨那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
这个晚上,不仅许小华辗转反侧,徐庆元也同样睡不着。
他收到了姑姑的信,妈妈已经正式和金岩山登记结婚了,俩人在国营饭店里办了四桌酒席。
姑姑在信里写道:“庆元,我思虑再三,觉得这件事还是要知会你一声,你妈妈结婚之前,来我家一趟,拎了许多水果和糕点,这大概是我们姑嫂这一年多来,最和睦的一次,她是特地来告诉我,她在12月2日要结婚了。
你妈妈走后,其容流着眼泪问我,为什么舅妈要再婚?我没法回答她。其容尚且如此,我想你的痛心定然比她还要厉害千百倍。
但是个人有个人的选择,我们没法左右她的想法,也只能放手让她往前走。至于金岩山这个人,我打探了下,口风还挺好的,带着一个女儿独自生活了多年,你妈妈想来也是深思熟虑,才决定走这一步的。
另外,你前些时候寄来的钱,我已经给你爸爸汇过去了,至于你在信里说的棉衣,你那边棉花和布票凑不凑手?如果凑不够的话,我这边也可以帮忙添一点。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工作上尽心便好,不可拿着身体来拼。带我问沈婶子、秦姐和小华好!”
暗寂的夜里,徐庆元借着月光,把这封信看了又看,似乎一个字也看不清,可是每个字好像又印在他的脑海里一样。
到凌晨一点的时候,徐庆元还是无法入睡,起身来打开了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给小华写信。
他不知道,明天天亮以后,他是否会将这封信寄出去,但是现在,他迫切地想找个人来倾诉,大概就像溺水的人,试图抓住一根漂浮在水里的树枝来求生一样。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