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不一会儿, 朱姐带着医生过来了,正在洗菜的吴雪怡听到隔壁的动静,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和沁雪道:“沁雪,我去看一眼哈!”
许小华想了想,开口道:“吴嫂子, 我们今天也没事, 你先去忙, 我们来做饭吧!”
吴雪怡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行, 不行, 说好我请你们吃饭的,哪有让客人帮忙下厨的?”
卫沁雪笑道:“没事,嫂子你放心,荞荞和小华都可能干了, 我给她俩打下手, 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没问题的。”
听她这样说,吴雪怡客气了两句,就去隔壁帮忙了。
她一走,卫沁雪道:“也就幸好吴嫂子是个热心肠,还能给许同志帮帮忙, 不然她这真是举目无亲的。”
这话, 许小华是不认同的, 许呦呦可不算举目无亲。
即便曹云霞不是什么好人, 对这个女儿可没得说,再者她大伯许怀安, 也是真心疼这个女儿的,不管奶奶怎么说,大伯也不曾不认这个女儿。
许小华觉得有一点很奇怪,许呦呦手里应该是有钱的,不说大伯那边有没有给她,就是吴庆军在部队里也有好些年了,手头多少都攒了些钱的。
就算吴庆军不在家,她也完全可以多花些钱,把自己照顾的妥帖一点。
可看她请的保姆,像是一点保姆经验也没有的农村妇人,怕是吃喝上,都难让她满意,更别说照顾小娃娃了。
许小华也就心里嘀咕了一下,这是许呦呦的事,犯不着她来操心,见荞荞去切肉,她就去洗菜了。
隔壁房里,吴雪怡过来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小孩做了检查,说可能是风寒引起的发烧,许呦呦紧张地问道:“他这么小,不能吃药吧?”
一旁的朱姐也有些为难地道:“医生,这么小的孩子,就是喂药,他也不会喝啊!”
此时的朱姐有些慌神,不明白这么小的娃娃,怎么还会发烧呢?
她带自己家两个儿子,都是一两岁,孩子断奶后,才会感冒发烧什么的,这么小的时候,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她现在都有些后悔,接了这么一摊子事儿,这18块钱可不是好挣的。她男人也在这里当兵,要是她把吴连长家的奶娃娃带出问题了,不说吴连长夫妇俩,就是她男人怕是也得埋怨死她。
医生斟酌了一下道:“要是温度太高,还是得吃药,不然引起肺炎就麻烦了。”说着,留了支温度计,又开了点药,让朱姐去拿。
医生和朱姐一走,吴雪怡见许呦呦抱着娃娃,眼眶红红的,安慰她道:“小娃娃感冒发烧都是正常的,后面好好护理就是,你也不要太担心,小宝宝都是这样长大的。”
又问呦呦道:“怎么会冻着啊?不是给娃娃打了包被吗?”她知道,呦呦很疼这个小娃娃,平日里都舍不得让朱姐抱下楼去,说外头风大,会把孩子吹着凉。
这在家里待着,怎么还着了风寒呢?
许呦呦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这坐着月子,脑子大半个时候都是昏沉的,孩子是朱姐一手带的,刚我喂奶的时候,才发现孩子体温不对。”
吴雪怡提醒她道:“就是在家里,你也要稍微看下,虽然朱姐人挺好的,但人累起来,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不然,让你妈妈过来,就是她身体不好,过来坐在那,帮你看着点孩子也好啊!”
许呦呦望着怀里的孩子,摇头道:“我都成家了,也不能一直靠父母,嫂子,这些日子多亏你帮忙了,我听朱姐说,你家里今天还来了客人,要不你先回去吧?”
吴雪怡摆手道:“没事,是文工团的卫沁雪和她两个小姐妹,沁雪你也认识的,我说我给她们做顿好吃的,她们知道你孩子病了,就让我来帮帮忙,中午她们做饭呢。”
许呦呦点点头,没再说话,她现在也没有心思说话,看着怀里烧的迷糊的小宝宝,一颗心都像揉碎了被扔在水里踩一样,轻轻吻了下宝宝的额头,见还是烧得很,急得直掉眼泪,吴雪怡道:“呦呦,退热也有个过程,你不要着急,我们再观察一会看下。”
说着,倒了点温水来给小宝宝擦拭额头、腋下和后脖颈降温,许呦呦已然慌得六神无主,就看着吴嫂子忙前忙后的。
半个小时后,小宝宝热退了下去,许呦呦才微微松了口气,吴雪怡看朱姐回来了,想着家里还有客人在,就准备回去,叮嘱道:“要是有事儿,你让朱姐来喊我,我今天在家呢!”
“嗯,好,谢谢嫂子。”
这边许小华和荞荞几个已经烧了一份红烧肉,正准备炒白菜,吴雪怡忙过去接过了锅铲,“我来,我来,真是辛苦你们了,说是请你们来吃饭的,这反而给我帮起忙来了。”
卫沁雪问道:“嫂子,许同志家宝宝没事了吧?”
吴雪怡点头,“嗯,退烧了,呦呦也真是不容易,刚生产完,庆军就出任务去了。”
荞荞有些不明白地问道:“这种情况,部队里不应该是照顾一点吗?怎么这么快就安排人出任务去了?”
吴雪怡迟疑了下,还是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这个问题,她也问过丈夫,得到的回答是,吴庆军本来可以升一级的,好像被呦呦连累而耽搁了,所以吴庆军现在比往常还要拼命。
不过十来分钟,吴雪怡就炒好了一个莴笋肉片、清炒白菜、土豆肉丝,又烧了一份海带蛋花汤。
等米饭蒸好,她先给隔壁送了点过去。
朱姐开的门,轻声道:“呦呦和孩子都睡着了。”
吴雪怡也就没进去,把饭菜递给朱姐道:“那等呦呦醒了,你再热给她吃。”
“哎,好!”
许呦呦是快一点才醒的,发现旁边的孩子睡得香甜,额头也不烫了,才发觉饿来,问朱姐有没有吃的。
朱姐忙道:“吴嫂子送了饭菜过来,我现在就给你热下,呦呦,你等下哈!”
等许呦呦吃饭的时候,朱姐边叠着小宝宝衣服,边和她道:“今天吴嫂子家来了好几个小姑娘,一个赛一个漂亮,有一个我认识,是文工团的同志,另两个,我倒没见过,就听她们喊什么‘小华’‘荞荞’的,呦呦,你认识吗?”
此时的许呦呦嘴里正含着饭,听到这两个名字,下意识地抬头朝朱姐看过去,“什么?许小华?今天来吴嫂子家坐客,还帮忙做饭的是许小华?”
朱姐点头,“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呦呦,你认识?”
许呦呦怔怔地点了一下头,“嗯,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她们曾经住在一个屋檐下,她还记的前年许小华刚回来的时候,穿着一件补丁摞着补丁的衣服,面黄肌瘦的,而她刚刚补了觉起来,即便穿着一身不是很新的衣服,也明艳的像沐在阳光里的花朵一样。
现在想起来,许呦呦都有些不明白,她的处境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妈妈前些天还寄信来,说她现在手头拮据得很,舅舅已经许久没去看她,猜测可能是舅妈对舅舅帮扶她的事有些意见,说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个女儿了。
她忽然想到,如果妈妈当年没做下那些事,她和许小华一起长大,会不会成为一对互帮互助的姐妹?
那后面的这些事,就完全不会发生,她依然是许家的女儿,无论结婚、怀孕、生子,周围肯定都围着很多人。
譬如现在小宝宝发烧,奶奶是完全有经验照料的,爸爸也会第一时间帮着请医生。
许呦呦扒拉了一口饭,继续咀嚼起来。
她想,妈妈大概也是后悔的,明明她们母女俩可以过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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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空军大院出来,李荞荞和许小华道:“小华,你也别觉得许呦呦可怜,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一条路。她的选择,可比我们多多了,她自己非要走这条路。”
许小华点头,想依靠婚姻获得某种帮助或拯救,但是回头才发现,只是把自己往更深的困境里推去。
俩人回去的路上,意外地遇到了郑楠,快到友谊医院那一站,许小华立即喊了一声:“楠姐,你这是去哪儿?”
郑楠正想着事儿,没想到会遇到熟人,愣了一下,才道:“去医院看个朋友。”
许小华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提着不少东西,有心想问她,是不是去看章厉生,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笑着道:“楠姐,我刚看着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你,那你这站下吗?”
郑楠点头,“对!”说到这里,才发现小华身边站着的姑娘是李荞荞,望着荞荞道:“你们是不是也要下?去看章同志吗?”
小华摇头道:“不是,我们是从空军大院那边回来,现在要回家呢!”
听她这样说,郑楠微微松了口气,这时候到了友谊医院站,她转头朝两人挥了挥手,“那回头见!”
小华笑道:“回头见!”
等她下车了,荞荞才问道:“章同志怎么了?”
许小华这时候也没再瞒她,如实道:“上周骑车摔倒了,在住院,荞荞,你要去看下吗?”
荞荞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很快摇头道:“我就不去了,先前我们话都说开了,我这时候再过去,不是很好。”既然已经拒绝了这个人,就没必要再给对方什么希望,虽然她也觉得章厉生这时候有些可怜,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她没有拯救别人的能力。
想到这里,望了一眼正朝医院方向走的郑楠,轻声道:“这位郑同志,像是一心要跳进去了。”
许小华也朝郑楠看过去,点点头道:“大概是的。”
周三早上,许小华去单位上班,就听万姐问她道:“小华,你听说没,郑楠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许小华摇头,“为什么啊?”她心里想着,总不会请假去照顾章厉生了吧?
万姐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啊,才来问问你。”
周四早上,许小华路过工艺科的时候,特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见郑楠坐在工位上,忙走过去问道:“楠姐,你前两天怎么没来上班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郑楠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人提不起精神来,休息了两天好多了。”
周日那天她提着东西去看望章厉生,恰好他妈妈不在,他还醒着,她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下才进去。
不成想,章厉生看到她,就说她上次带的东西太贵重了些,无功不受禄什么的,但是东西已经被他妈妈带回去了,他问可不可以当是帮他代买的?
她憋红了脸,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说了一句:“我只是想帮帮朋友,章同志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但是章厉生态度很明确,还递了十块钱给她。
为了这十块钱,她萎靡不振了三天。
此时见小华一脸关心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小华,你觉得章同志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平时不是经常喊你帮个忙什么的?为什么我帮他,他倒不愿意接受呢?”
又有些欲盖弥彰地道:“我就是看他家太难了些,买了些营养品给他,他反倒给我钱?那我这不是忙没帮上,还给人增添了负担吗?”
许小华摇头道:“楠姐,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我和章同志的来往,一般都是工作上的事,算是有来有往的,不是我单方面帮忙。”
郑楠听到“有来有往”这几个字,忽然明白了问题所在,点头道:“小华,你说的对,是我方式不当。”
小华懵了一下,她压根不知道郑楠听成了什么,怎么就“说的对”了?回去和万姐嘀咕,万姐道:“她现在是魔怔了,大概看到章厉生处境太差了些,心里着急,行事都失了分寸,这事,咱俩都别管,管也管不了,就看她自己什么时候醒悟了。”
许小华道:“即便郑同志愿意,她家里人也不愿意吧?”
万有芹摇头道:“那你就想的简单了些,这种事,谁想拦都拦不住。”见小华懵懵的,笑道:“怎么,你还没有这个体会?那是还没到时候呢,不过,姐姐提醒你哈,如果你没有这种体会的话,暂时可别想着结婚。”
许小华脸一红,“万姐,我还早呢!”
万有芹道:“这事,不看时间,只看缘分。”
此时的许小华还没什么感觉,只是周末徐庆元和她说,要被调去东北的时候,她忽然就想起了万姐的话来。她想,即便这个人周围的问题重重,她还是觉得,他是最好最耀眼的。
第112章 第 112 章
“小华, 有件事我想应该提前和你知会一声,我得调去东北了。”厂里的通知已经下来,半个月后, 他将和这次抽调的同事一起,踏上前往东北的火车。
今天晚上,小华的心情似乎很好, 徐庆元斟酌了许久, 还是在分别的时候, 说了出来。
许小华上一秒正在和他聊着章厉生和郑楠的事,听到这话, 懵了一下, 愣愣地看着他,“去多久啊?”先前每次问他,他都一副并不着急的样子,她都以为是自己过于担忧了。
原来, 他只是将情绪藏匿的好罢了。
“不是暂调, 就是在那边了。”这句话,徐庆元是望着小华说的,等看到小华的眼睛瞬时瞪大了些,显然很是意外的样子,徐庆元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
他知道,不管是小华, 还是许家其他人, 都希望他能留在京市。小华是许叔叔和秦姨唯一的女儿, 又离家这么多年, 他们不会愿意让女儿再离开他们,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这一去, 他和小华之间……
冬夜的八点,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微弱的月光照在胡同口的石砖上,显得街道都有几分冷寂,许小华和徐庆元站在胡同口,默然无声许久。
“庆元哥,我回去和我爸妈说下,可以吗?”她是知道,这个年头的工作调动,可能一去不返。
她还没穿来之前,看过一个新闻,讲一个申城的工程师在建国初期响应号召去支援边疆,后来就拖家带口在边疆扎根了,年老以后,想落叶归根,然而当年他怀着一腔壮志前往边疆时,手里捏的是一张单程票。
最后经过一二十年的奔波,在咽气之前终于重新拿到了申城的户口,葬在了申城。
许小华不敢想,如果庆元哥真的去个十年、二十年的,她和他之间该怎么办?
艾大姐家床底下那一个小铁箱子上积着的浮灰不由浮现在眼前,这一瞬间,她觉得历史很奇怪,明明觉得艾大姐的经历好像离她很远了,可是这个时候,她自己似乎也将重复艾大姐走过的路。
徐庆元见她低垂着脑袋,知道这姑娘已经意识到,他这一去,两个人之间将会面临的问题,唇不由紧紧抿了起来。
然而对于小华请父母帮忙的提议,仍旧是狠心拒绝,“小华,许叔和秦姨就算能帮得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呢,我的问题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俩人都没有再说,许小华是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而徐庆元是不忍掐灭了她最后一点念想。
徐庆元没再让她送,看着她返身进了胡同,看她站在自家门口,朝他挥手。
胡同里有零星的灯光,隔着几十米远,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抬起手朝她挥了挥。
晚上十点钟,徐庆元回到了宿舍,室友谭建华还没睡,见他回来,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徐哥,你被调去东北建设新厂的事,和你对象说没?我和你说,这事你得早说,不然回头你对象知道了,怕是有得和你闹呢!”
徐庆元摇摇头,“她不会。”
谭建华见他情绪不好,猜想是舍不得对象,他以前不懂这事,现在自己处对象了,有时候长时间不见,心里就有些不得劲,推己及人,不由试探着问道:“徐哥,你就不想着,和厂里反应反应,这次就不去了吗?”徐哥虽然仍是在原油化验工的岗位上,可是他能明显感觉的出来,随着徐哥展现出超拔的业务能力,领导们对徐哥也愈发倚重一些,现在工程师们开技术会议,也会把徐哥喊过去。
徐哥如果开口想留下来,领导们未必不会考虑。
见徐庆元朝他看过来,又坐直了身道:“这可不是一年半载的,以后就这么留在东北也是有可能的,虽然说,这一去有升职的机会,但是你和对象之间,怕是就没可能了,你可得想清楚了。”
在谭建华看来,人活着不就图个快活,还有什么比老婆孩子热炕头更快活的事儿?他越想越是这么个理儿,接着劝道:“徐哥,我也是看你人好,才和你推心置腹,你这回可真要想清楚了,你对象这么好,又不嫌弃你身家不如她,工作不如她……”
谭建华在喳喳地说着,徐庆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上次温钰让他打提前转正申请的时候,他面上没当回事,心里也是有两分期待的,如果他的提前转正申请能被通过,至少说明厂里对他的家庭成分是能够宽容一些的。
然而他的申请很快就被驳回了,想到这里,徐庆元的眼睛微微暗了点,脑海里又浮起晚上和小华道别时的场景。
虽然她没多说,但是他知道,她是想他留下来的。
徐庆元想了一夜,第二天一上班,就去找了刘书记。
刘书记看到他来,似乎有些惊讶,微微抬了眉,笑问道:“小徐,你今天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徐庆元倒没拐弯抹角,把自己的困难说了两句,就听刘书记深深地叹了一声。
“小徐啊,你来我们厂里工作半年多了,一直兢兢业业的,不仅温钰看在眼里,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就是你的家庭成分有些拖后腿,这次组织将你派到东北去参加新厂的建设,既是磨练,也是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啊,总不能一直待在原油化验工这个位置上吧?那真是屈才了!”
徐庆元客气地道了声:“您谬赞了!”
刘书记摆摆手道:“不,不,是不是‘谬赞’,我心里清楚,你从京大过来,是我着手接收的档案和材料,你的能力、品行,我是一清二楚。这回去东北的名单,温钰也和我讨论过好几回,是我执意要把你加进去的,东北那边的新厂,困难大概不小,厂里的意思是要派一批技术骨干过去……”
说到这里,刘书记停了一下,抬眼望着徐庆元道:“至于家庭方面,唔,不急嘛,你们都还年轻,以后你在东北新厂扎稳了脚跟,再把家属接过去,是一样的。再者,你们双方也经过了组织和时间的考验,那才能真的道一句‘志同道合’,你说对不对?”
刘书记的话虽说的委婉,但却明确地告诉了徐庆元,他调去东北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轻易更改不得。
徐庆元微微垂了眼眸,他可以不在乎升不升职,却不能不在乎这份工作,爸爸那边还需要他每月寄钱过去。
微微抿唇道了一句:“刘书记,打扰了,是我先前考虑的不周全。”
刘书记见他口气软了下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面上带了几分笑容,“没事,年轻人嘛,都有虑事不周全的时候,但现在是祖国建设的关键时期,正需要你们这样有知识、有能力的青年冲在前头,你可得接受住组织的考验啊!”
话说到这里,徐庆元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提了告辞,等从刘书记的办公室出来,恰好看到温钰拿了一叠材料过来,俩人点了点头。
等徐庆元走了,温钰才进去问道:“刘书记,徐庆元刚过来,是为着调去东北的事吗?”
刘书记喝了一口茶,叹道:“是,都不愿意去呢,我这几天可接待了不少打退堂鼓的,一个不去,两个不去,那边的新厂怎么办呢?再说,徐庆元脑子好,业务能力也强,去那边,说不准能派上大用场。”
温钰试探着问道:“他有说,是为着什么不愿意去吗?”
刘书记“嗐”了一声,“为着对象,觉得不能对人家不负责任。”顿了一下又道:“嗯,他这对象确实不错,我和他说,后面等扎稳脚跟了,把对象也接过去,真是国家大力发展工业的时候,东北那边急需人才呢!”
温钰微微笑道:“是!”心里却觉得,大概是那位许同志不愿意,才迫的徐庆元过来找领导,不然以徐庆元的性格,是不会来开这个口的。徐庆元这还没走呢,人就开始闹了起来,等以后徐庆元真去了东北,和许同志大概率是得分道扬镳了。
温钰忽然有点好奇起来,事情会不会真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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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华这一夜也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早上起来的时候,还顶着一对黑眼圈,见到爸爸在院子里忙活着,轻轻喊了声:“爸。”
许九思正在给桂花树剪枯枝,转身见女儿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笑问道:“小华,昨晚睡的不好吗?”
许小华“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和爸爸坦白道:“爸,昨晚上,庆元哥和我说,他要去东北。”
许九思停了手里的活,望着女儿的脸,缓声问道:“小华,那你是怎么想的呢?要爸爸妈妈去给你们想想办法吗?”小华回来以后,从来没有向他提过要求,许九思想,只要女儿和他开口,他是愿意放下原则,去找领导和老同学们帮帮忙的。
许小华犹豫了下,摇头道:“不用了,爸,庆元哥说的对,你能帮得了一次,帮不了两次三次。”至于她和庆元哥之间,以后再说吧!
父女俩在院子里说的话,秦羽和沈凤仪都听到了,吃早饭的时候,当着小华的面,沈凤仪没有多问,等小华去上班了,沈凤仪才和儿子道:“九思,不然你私下去给庆元找找关系,”又怕儿子为难,轻声道:“咱家就小华这一个孩子,我想组织上是愿意照顾一些的,你说呢?”
许九思道:“是愿意,但是妈妈,小华和庆元不愿意这样,这件事也得孩子们点头应下才好说。孩子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
沈凤仪叹道:“是啊,这两孩子都有主意着呢!就是庆元这一去,他和小华的婚约怕是也难作数了,我还很喜欢庆元这孩子,人品是没得说,两家也算知根知底的。”她私下里看着,小花花也是极愿意的。
老太太也知道,徐庆元的事不是难在在调不调动,而是难在他的家庭出身,即便这回九思帮了他,也是治标不治本。
只要徐佑川还戴着一天帽子,徐庆元的问题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老太太这边为准孙女婿的事,心烦着,许小华这边,心里也是乱糟糟的。
早上到办公室看到万姐,也是无精打采地打了个招呼,万有芹笑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许小华就把对象要调到东北的事说了,万有芹安慰了她几句,忽然问她道:“那如果你家里为此不同意你们俩,你还愿意吗?”
许小华怔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愿意。”
万有芹笑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想,大概是一想到这个人,她就安心,可能是因为幼时在人贩窝里的经历,也可能是长大后再次见面,他为了不让她为难,一度没有告诉所有人,她的命,是他救的。
见她不说话,万有芹也没再追问,只是和她道:“我前两天还和你说,郑楠和章厉生的事,咱们没必要劝,你现在明白了吧?”
两人正说着,保卫处的小张送了封信过来,许小华接过来一看,是艾大姐寄来的。
忙打开来看,看了两三行,就忙站了起来,问万有芹道:“万姐,今天郑楠来了吧?”
“来了,怎么了,你找她有事儿?”
“嗯,有,还是好事儿!”说着,急匆匆地去找郑楠。
郑楠正在桌上整理着材料,看到许小华来,笑问道:“怎么了,看把你急的,是柑酱有什么新发现?”
许小华摇头道:“不是,你看艾大姐的信,问我们愿不愿意去春市工作个一两年,跟着她学制糖,她说如果我们愿意去的话,她可以帮忙给我们单位领导写信。”
郑楠皱了皱眉,接过许小华手里的信看了一下,略过前头的几句问候,就见后面写着:
“小华,此次来信,是有一个消息知会你和郑楠,近听闻轻工业部预备组织一个制糖学习班,将从各省的相关单位,抽调人员过来,因为主要学习地点在春市,我得了一点便宜,如果你和郑楠愿意的话,我可给你们单位领导写信,为你们说明情况,学习时间大概维持一年,如有意愿,请尽快复信,也请转告于郑楠。”
不同于许小华的雀跃,郑楠看完后,兴致缺缺的道:“小华,这是个好机会,艾大姐在制糖这个领域声誉很高,如果能跟在她后面进修,肯定会所得匪浅。”
小华问道:“楠姐,那你呢,你要不要去?”
郑楠摇头道:“我大概不去了。”
“为什么?你自己都说,跟着艾大姐,肯定会学到东西。”
话一问出口,许小华就反应了过来,她想起了还躺在病床上的章厉生,他断了腿,这一年是正要人照顾的时候。
果然,就听郑楠轻声道:“我有些私事,这一年不便离开京市。”
第113章 第 113 章
郑楠说着, 抬头看向小华道:“这是轻工业部组织的学习班,大概是有大规模建厂的机会,想提前培养些人才, 小华,你好好努力,或许工作上也会有新的调动。”
“楠姐, 那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小华是听出来了, 如果学习的好, 后面可能会把他们放在更重要一些的岗位上,怪不得日期还没正式定下来, 艾大姐就急匆匆地写了这封信来。
这个机会确实很难得。
郑楠微微抿唇笑了下, 摇头道:“我就不去了。”
小华想要再劝,这时候计少川走了进来,看到许小华,笑问道:“哎呦, 小许同志过来了, 听说你上次的交流讲座搞的不错,还讨论了什么糕点方子,怎么样,回头抽空我也领教下?”
许小华没心思和人斗嘴,淡淡地道:“抱歉,我最近还真没空。”
计少川也不以为意, “唔”了一声, “那好吧, 下回我自己也去东北学习学习。”说着, 就走到了自个位置上去。
许小华应付完,再准备劝郑楠两句, 就见她怔怔地望着桌子上的笔记本,像是有些神思不属一样,心里微微叹了一声,没有再说,转身走了。
计少川探头朝门口看了一眼,见她走了,抬了抬下巴,问郑楠道:“哎,我说郑楠,你们那个柑罐头搞的怎么样了,这个小许,怕是拖后腿的很吧?”
不待郑楠回答,又自顾自地道:“你看刚才,她那口气大的,不就是出去学习个把月,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郑楠淡淡地道:“说不准以后,她还真是个人物呢!”
计少川嗤笑了一声,“不是我从门缝里瞧人,故意把人看扁,咱们就实打实地说,一个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初中生,即便能跟在咱们后面学些经验,挤到技术员的岗位上来,她还能越过我们,搞什么推陈创新不成?”
“是,一般人混到技术员的岗位上,已经是到顶了,但是小华不一样,我相信她,日后能够在咱们这个行业做出成绩来。”郑楠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
计少川见她这么笃定,一时也有些语塞,微微咳嗽了声,想掩饰下尴尬。
郑楠倒是和他说起另一件事来,“计工,你刚才提起小华前些天的技术交流会,那于访在会议上故意为难她,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
计少川眼睛闪了闪,含糊地道:“倒是听了一两句,怎么了?”
“于访是你的徒弟,我以为他会和你说。”
计少川摸了摸头道:“他后面不是跟了老覃吗?可不算是我的徒弟。”
郑楠“哦”了一声,“那就算了,我本来还想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呢!”
计少川“呵呵”应了,郑楠没再理他,转头整理自己的材料来,心思却全不在这上头,想到小华拿来的信,忍不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如果放在一年前,她肯定是愿意去的,但是现在……
想到躺在病床上的章厉生,郑楠立即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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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小华下班回家的路上,看到郑楠骑着车从她旁边过,刚喊了声“楠姐”,就见郑楠像是没听见一样,车头拐了个弯,朝友谊医院那个方向去了。
明显是去看尚在住院的章厉生的,不由心里微微叹了一声。
回家的时候,和奶奶说起这事,老太太也叹道:“这姑娘也是想不开,结婚过日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钱,再有个小病小灾的,日子可愁人了。”
小华道:“楠姐的性格比较坚强,大概日子苦点也能过。”
沈凤仪不认同地道:“她能过,那她的孩子呢?她自己苦点没什么,小孩子可以吗?”
小华瞬间无言以对。
沈凤仪温声道:“虽说找对象,不能光看人家门第如何,但是奶奶和你说句心里话,基础的温饱还是得有保障才行,像你,奶奶还希望对方不会阻挠你前进的脚步,即便结婚了,也不会被家庭琐事绊住脚步,依旧能够有自己的追求。”
这也是为什么,沈凤仪格外看好徐庆元的缘故,这个孩子心胸豁达,不会觉得女同志就该比自己低些,还愿意帮助小华进步,充分尊重小华自己的意见。
她家就这一个孙女,她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自由地过这一生,不像她们老一辈一样,进了夫家的门,人生里就是孩子和灶台了。
她以前在报纸上看过一篇文章,男人嫌弃每天回家,不是流水账一样的没完没了地吃饭,就是判不尽的婆媳官司,或者是没完没了的小儿啼闹,让他感觉窒息,完全无法沉下心来工作,然后批判华国的家庭模式。
她当时看完,就觉得触目惊心,在这饭食、官司、啼哭背后,难道没有映现出一个个无奈、崩溃、焦心的妻子、儿媳和母亲的身影吗?
她甚至觉得这个作者有些无耻,但是也不可否认,有很多男同志是认同这位作者的“烦闷”和“苦恼”的,当时她还拿着这份报纸问丈夫,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丈夫倒是和她推心置腹了一番,感谢她这些年为家庭的付出,她当时一口气才顺了些。
现在和孙女儿聊起婚姻来,心里仍是有无尽的担忧,如果小花花真和庆元没了缘分,以后还能再找到这样尊重、爱护小花花的孙女婿吗?
想到这里,仍不住叮嘱孙女道:“小花花,奶奶这一辈子因为投了女胎,就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里了,但那是旧社会的缘故,现在是新社会了,奶奶相信我的孙女也能够做出一番成绩来,不管这成绩是大是小,奶奶都希望你能坚持,千万不要有靠人的想法,靠谁都不信。”
许小华忙应道:“奶奶,你放心,我都知道的。”说到这里,许小华忽然想起艾大姐的信来,立即和奶奶说了个大概。
听到艾雁华想让小花花去春市进修一年,沈凤仪笑道:“这是好事,虽然你去这么久,我们会想你,但这是你的前途,奶奶支持你去。”
说着,心里忽然一动,望向孙女问道:“庆元有说这次是去东北哪里吗?”
许小华摇了摇头,“我忘问了,回头我问下。”
沈凤仪点头道:“要是去一个地方,你们还能互相照应下。”握着孙女的手,叹道:“要是能和庆元调到一个地方去,也可以试一试。”
许小华怔了一下,“奶奶,我要是去那么远,你和爸妈怎么办呢?”
沈凤仪笑道:“我倒没什么,又没有工作了,你要是不嫌弃奶奶,奶奶去你那里住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是不可以,你爸爸常年不在家,你去哪儿,对他影响不是很大,就是你妈妈,才调回京市来,怕是不好再走。”
又拍了拍孙女的手道:“奶奶也就这么一说,回头你还得和你爸爸妈妈商量商量。”
听到奶奶愿意和她走,许小华心里有些感动,忽而转念一想,她先前不还愁着以后用什么理由劝服家人和她一块儿离开京市吗?
眼下这不是现成的理由吗?
她真是一叶障目了,这两天就光着急庆元哥调走的事儿,竟然忘了,自己本来也是准备在1966年之前,把一家人带离京市的。
先前她还想着,等到了年底,找个什么理由劝家人和她一块儿走,心思全在她自己的工作这边,完全没想到,突破口也可以是庆元哥那边。
想到这里,这些天的焦虑、烦心瞬时就烟消云散,院子里的桂花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爸爸剪的整齐好看起来,傍晚的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寒冷了。
许小华反握住奶奶的手道:“奶奶,你刚答应我的,我要是离开了京市,你也和我一块儿走。”
沈凤仪有些讶异地看了眼孙女,见她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笑着点点头道:“是,奶奶答应你了。”
又打趣道:“怎么,你早就动了这个心思?”
“当然!我早就想过,我去哪里,就带奶奶和妈妈去哪里!”至于爸爸,他的工作特殊,不可能跟着她跑。
沈凤仪笑笑没说话。
祖孙俩压根没想到,俩人聊的完全不是一个事儿,老太太是想问孙女,是不是早就考虑过跟着庆元去东北的事儿,而许小华想的则是,要带家人离开风暴的中心。
但是此刻,这一点点误解,恰好让祖孙俩对于离开京市这件事,达成了一致。
**
郑楠到医院的时候,章厉生的母亲并不在,只有一个半大的孩子在陪着,郑楠想,大概是章厉生的弟弟。
看到她来,章厉生面上没什么变化,客气地和她打了招呼。
郑楠像往常一样,笑问道:“今天情况还好吗?我下班没什么事,就想着顺道来看看你!”又问一旁十六七岁的少年,“你是章同志的弟弟吧?先前听你妈妈提前过你,晚上吃没?”
章小严摇了摇头。
郑楠递了两张粮票和一块钱给他,“我也没吃,那麻烦你帮忙跑个腿,帮我买几个馒头好不好?”
章小严一放学就跑了过来,肚子里一粒食也没有,正饿的咕咕叫,听到这话,本能地想接过钱票,但还是忍住了,礼貌地道:“谢谢姐姐,我妈妈一会会送饭过来。”
郑楠把钱票塞到了他手里,笑道:“没事,我和宜兰阿姨熟着呢,你不用和我客气。”
章小严还是没动,看向了大哥。
章厉生皱了皱眉,刚想拒绝,话还没出口,就听到了“咕咕”两声,正是从二弟肚子里发出来的。
想到二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日子因为他摔了腿,家里越发捉襟见肘起来,这孩子怕是好些天没吃个饱饭了,每天放学还得过来照顾他,心里一时有些不落忍,轻声道:“小严,你去食堂买些馒头,这钱,回头我会还郑同志的。”
章小严得了哥哥的准话,立即“哎”了一声,拔腿就往食堂跑去。
等他走了,章厉生朝郑楠道谢道:“谢谢郑同志,这钱我怕是得缓些日子才能还上。”
郑楠望着他,苦笑道:“章同志,你不用这样,这钱,我又不是借给你的,不过是请宜兰阿姨的儿子吃两个馒头而已。”
说是这么说,可是俩人都清楚,这钱完全是看在他的份上,才给出去的。
郑楠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医生有说你哪天可以出院吗?”
“年底可以。”
郑楠点头,“那挺好,可以回家吃年夜饭,哦,对了,今天我听小华说,轻工业部准备在春市那边办一个制糖工业学习班,为期一年,小华想去来着,你有没有兴趣?”
她提到春市,章厉生就知道,这是许小华从自己的渠道获知的,就算有名额,大概也是许小华优先。
当即摇了摇头。
郑楠不过是没话找话说,见他摇头,也并不意外,坐下来从包里拿了一个苹果出来,正准备拿刀削皮,就听章厉生问道:“郑同志,这次的学习机会,你自己不考虑吗?”
郑楠愣了一瞬,很快低头削苹果,轻声道:“我……我也不准备去。”
病房里,瞬时很安静,只听得见刀削苹果皮的声音,郑楠没有抬头,也知道章厉生在看她,脸颊微微有些发热,就听章厉生道:“郑同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以你的资历,再去进修一年,回来以后可以冲主任的位置……”
郑楠打断他道:“太远了,离家太远了,”她一抬头就对上章厉生的眼睛,心口忽然涌出两分冲动,“章同志,你希望我去吗?说是一年,也可能是两年,或者以后就定居在那边了。”
这是轻工业部举办的学习班,和单位派去进修的不一样,是极有可能面临着重新分配的。
章厉生没有说话,郑楠话一出口,心里也有两分懊悔,觉得自己刚才过于莽撞了,把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就准备走。
人到门口的时候,不妨听到病床上的人喊了她一声:“郑同志,你……你明天还……还来吗?”
郑楠心里微微一松,笑着点了点头。
等出了病房,她觉得脚步都比来时轻松些,没走两步,就看到买好馒头回来的章小严,见她要走,章小严极力要送她。
路上,郑楠问道:“小严,你哥这次住院,家里还应付的过来吗?”
章小严点点头,“还好,我奶奶白天托院里邻居帮忙照看下,等放学了,我来这边照顾我哥,弟弟妹妹回去照顾奶奶,就是……就是家里钱上面不凑手,郑姐姐,我先前听我妈说,家里欠你不少钱吧?”
刚刚实在是被“馒头”两个字迷了头脑,等真把馒头买了,他就想起来,家里还欠着钱呢,这一毛两毛的,以后也是要哥哥还的,他少吃一点,哥哥就不用还这笔钱了。
郑楠笑道:“没有,那是你哥哥客气,我买了一些营养品过来,他就嚷嚷着欠我钱了,你来说,这算欠钱吗?”
章小严摇摇头,确实不算,又道:“我哥最怕欠人情了,郑姐姐,你别在意。”
郑楠“嗯”了一声,又问道:“先前你哥参加技术竞赛拿了第一名,厂里不是奖励了一张自行车票嘛,那张票没卖掉吧?我正想买一张。”她想着,章厉生平时不怎么和人来往,这张票可能还没出手,她这时候悄悄买了,也好缓解下章家的经济压力。
不妨却听章小严道:“早卖了,也是托你们单位一个同事帮忙出手的,价格还挺好。”他哥那时候还给他们买了大肉包子吃,又让妈妈买了几块布回来,给他和弟弟妹妹,一人做了一身夏季的衣裳。
“那钱都花完了吗?”一张自行车票,行情好的话,可以卖七八十呢!
“嗯,花完了,”说起这事来,章小严还有几分气愤,这钱他家压根就没花到一半,就被一个多年不来往的堂叔给截胡了。
郑楠见他脸色不对,问了句:“怎么了?家里还出了别的事儿吗?”
章小严点头,“不过不是我们,是我一位堂叔,不知道怎么从老家跑到京市来,还被送进了收容所,辗转联系到我们,我妈妈就给他付了收容所的伙食费和回老家的车费,三四十块钱呢!”
这么大一笔钱,够他买多少馒头啊,如果不是这个堂叔,他哥哥这次出事,家里也不会这么捉襟见肘的。
第114章 第 114 章
郑楠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堂叔单位没给他开证明吗?不然怎么会被送到收容所去呢?”
“听说是他逾期不回, 被街上巡查的发现了。”
郑楠又问道:“那他来京市是有什么事吗?”
“说是看病,后来……”说到这里,章小严忽然惊醒了过来, 含糊地道:“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就听我妈说, 收容所里的人凶得很, 他欠了好些天的伙食费了, 不交的话,怕是把他送到农场去。”
说完, 还看了一眼郑楠, 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章小严心里才略微松口气。
堂叔的事,妈妈和哥哥商量的时候,他也竖着耳朵听了一点, 知道堂叔是因为作风问题被送到收容所的, 虽然只是堂叔,但和他家毕竟有亲,而且他家还出钱帮忙了,这事要是被外人知道了,他怕又给家里添麻烦。
现在家里真是一点波折都没法承受了,想到哥哥摔了腿后, 家里三餐的杂粮稀饭, 章小严又觉得肚子好像在咕咕叫了。
仔细一听, 真的是他肚子发出的声音, 立即面红耳赤,悄悄瞟了一眼郑楠。
郑楠却像是没听见一样, 温声和他道:“小严,你不用送我了,快回去照顾你哥吧!”顿了下,又道:“以后家里要是有什么急事,找不到人帮忙,你就来罐头厂找我,我是工艺科的。”
“谢谢郑姐姐!”
“不用客气。”
目送郑楠骑车走远了,章小严才转身回病房里,和哥哥说了郑楠临走前的嘱咐。
章厉生“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道:“真要是有什么事,你喊我们科室的许小华同志帮忙,不必麻烦郑楠。”
“哥,为什么啊?”他今年已经17岁了,即便哥哥不说,他也看出来郑楠为何会对他家这般照顾。
那个许小华他也是听说过的,前头那张自行车票就是托她帮忙出手的,据他观察,她和哥哥只是普通同事关系。
章厉生没有回答,指着床头柜上的馒头道:“你饿了吧?先吃吧!”
章小严确实饿了,伸手拿了一个馒头,不过几口就吞了下去,却是不好伸手再拿第二个,“哥,剩下这个是你的。”他就买了两个,郑楠给的一块钱还剩9毛2分,他递给了哥哥。
章厉生摇了摇头,“你留着,平时在学校里要是饿了,就自己去买个馒头或者烧饼吃,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对底下的几个弟弟妹妹,章厉生一直是心有歉疚的,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他们,让他们三天两头的饿肚子。
章小严没要,把钱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哥,你不用担心我们,”又道:“我还有半年就初中毕业了,我想好了,不念高中了,也去找一份工作,家里也能缓和一点。”
他们几个饿肚子还能忍忍,就是奶奶,几天吃不到肉,就骂咧咧地说妈妈虐待她,几个铜板的肉都舍不得给她吃,惹得院子里的邻居们都看笑话,妈妈常常夜里偷偷抹眼泪,他每次听到,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章厉生冷声道:“挣钱是我的事,你们几个好好读书,不读书,以后出来能做什么?你当学徒是那么好混出头的?”他们家家庭成分还是资本家,妈妈又戴过“右”的帽子。
到底是在医院里,章小严没敢和哥哥争执,一是怕旁人听见,二是不想惹哥哥生气,心里却是打定主意,初中毕业就不念书了。
**
晚上,许小华准备和爸妈商量一下,自己去东北进修一年的事儿,不成想,爸爸一直到十点多还没回家。
秦羽就和女儿道:“你也别等了,回头我和你爸爸说就行,他大概又被单位里的事给耽误了。”
许小华就回屋睡觉了。
夜里一点多,许九思才到家,秦羽给他打好洗漱的水,才问道:“怎么这么晚,小华等了你好些时候呢?”
“工作上的事,小华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羽也知道,他的工作有保密性质,他不多说,她也不会多问,叹道:“轻工业部预备在春市那边办一个制糖工艺进修班,那边和小华交好的艾大姐,来信问小华愿不愿意去,孩子是愿意的,怕我俩不同意。”
许九思一边擦脸,一边笑道:“让孩子去吧,她还小呢,多学习多见识是好的。”
秦羽叹道:“你是没听明白这里面的门道,轻工业部办的,结业后可能会重新分配,要是把你女儿留在东北,你愿意吗?”
许九思望着妻子道:“小羽,你怎么犯糊涂了,小华是我们的女儿没错,但她首先也是独立的个体,她想追求进步,这是好事,我们应该尊重她的意愿。”
秦羽闷声道:“道理我都懂,就是孩子才回家一年多,我有些舍不得,太远了,以后一年估计也就能见一两回。”
许九思劝慰她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谁能预料到未来的事呢?说不准以后小华或者是我们,工作上会有新的变动呢!咱们做父母的,可不能拦了孩子追求进步的脚步。”
秦羽点头道:“好吧,听你的,对了,你这回就不能过了除夕再回去吗?和单位说说,迟几天吧!”
许九思凝眉思考了下,半晌才回道:“好,我明天去所里说。”又和妻子道:“小羽,我有时候想想真对不住你,我常年不在家,家里的一切事情都推到了你肩膀上。平时你有个烦闷的,我离得远,连劝慰都做不到。”
秦羽笑道:“现在有小花花呢,你不必担心,我现在是有女万事足,你说起烦闷,我倒想起来一件事来。”
“哦,你说。”
“你记得卫明礼吧?不是你家以前的邻居吗?他爱人是我朋友。”
许九思点点头,“怎么了?”他进入研究所后没几年,就被派到西北去了,和这些同学故旧,都好些年没有联系,现在听妻子提起卫明礼,脑海里还是二十年前的印象。
“他和柳思昭离婚了,说是当年我给卫明礼的一封信,被柳思昭张冠李戴给了别人,这事儿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现在他俩离婚了,把事儿推到我头上来,前些天我听老同学沈友琴说,柳思昭到处说卫明礼是为了我离的婚。”
秦羽说起这事儿来,还有些来气,这么乌漆八糟的事儿,竟然往她身上推!这事儿外面怎么传没关系,就怕七传八传的,被有心人传到九思耳朵里去了,平白让九思工作时分心。
是以,她从沈友琴那儿得了消息,就准备抽空和丈夫好好说说,这会儿说完了,见丈夫不说话,拍了他胳膊一下,“九思,你听见我说话没?”
许九思点头,“嗯,听了,小羽,我方便知道那封信的内容吗?”
秦羽想了想道:“应该就是一些客套的话,不记得了,太多年了。”见丈夫表情有些不对,心里微微一动,“九思,你该不会还为这事吃醋吧?”
许九思望着妻子道:“倒没有,我是担心那封信落在柳思昭手里,以后会做出什么文章来。”
秦羽还没想到这一层,愣了下道:“应该不至于,那除非是她要和卫明礼鱼死网破了,再说,我自信自己应该没写什么不能示人的内容。”
许九思安慰妻子道:“我不过是多想了一些,你也不用担心,这件事,明礼心里应该也有分寸。”虽多年没有联系,许九思仍旧相信,年轻时即是谦谦君子的卫明礼,隔了二十年,当也不会做出让故人为难的事来。
夫妻俩又聊了些家常,才渐渐进入梦乡。
寂黑的夜里,阅历多的人,爱在梦境中回忆过去,青年们则喜欢在梦里畅想未来,许小华就做了好些关于未来的梦。
第二天一大早,许小华得了爸爸的答复,就兴冲冲地出门,给春市的艾大姐寄信。
从邮局回来的路上,她的心情还有些止不住的雀跃,现在只要按部就班的,在年底是完全有机会先把奶奶带到春市的。
至于妈妈那边,还得多磨磨才行。
她心里想着事儿,脚步就不由放慢了些,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男女在小声地争执。
女人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已经有对象了,请你以后不要再麻缠我!”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有对象又怎么样?你缺钱缺食,找我借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有对象?”
许小华原本没有放在心上,准备快速走掉,免得以后给当事人撞见了,彼此尴尬,刚抬脚的时候,忽觉得这两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就听女人有些愤怒地道:“我说了,那些钱我会还你的,我一定会还你的!”
男人轻蔑地道:“怎么还?你一个月口袋里就能留三四块钱,一百来块钱,你要还到什么时候?”
又听“啪”的一声,“你手放尊重点!”
男人有些不高兴地道:“怎么了,我就捏捏下巴,当你还利息了,你要是不高兴,我就去找你对象说说,说你缺钱的时候,是怎么在我跟前声泪俱下地哭的,那个柔弱无助啊,脖颈是多么的纤白,小脸是多么的滑嫩,怎么,以前摸得,现在就摸不得了?”
女人好像哑了声。
这时候,许小华心里已然隐隐有了猜测,像是她们单位里的,但是又不敢确认,她想不到那人怎么会借这么一大笔钱?
窄巷里的男人“哼”了一声,“我告诉你,识相点,就和你那对象早点掰掉,别弄到后头不好看,丢人的可不会是我!”
女人低声道:“钱我会还的,你就不能放了我吗?你就是要利息,我也认了。”
“要什么利息?李春桃,我告诉你,我不要利息,我要什么你心里明白!”
即便许小华猜到可能是李春桃,但真听到“李春桃”这个名字,她心里还是有些诧异。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男人从旁边的窄巷里走了出来
男人看到许小华,微微愣了下,随即就笑着打招呼道:“吆,是许同志啊,去上班吗?”
许小华淡淡地点了头,“是,于同志。”她对于访的印象,还是上次在培训会上,无端的挑衅,心里有些奇怪,这两人怎么掺和到一块去了?
于访对她的态度也不以为意,抬了抬下巴,“真巧,要不要我捎你一程?”说着,拍了拍手上的自行车。
许小华摇头道:“不必!”
于访骑着车一溜烟地走了。
许小华没动,窄巷里的李春桃也没动,隔了两三分钟,李春桃才从窄巷里出来,看到许小华还在,脸上有些许不自在。
她转身准备走的时候,许小华出声喊住了她,“我要是你,就先和家里商量,把钱还给他,他要是再骚扰,你就去找工会、妇联,该怕的人是他,不是你!”
李春桃的脚步顿了下,到底没吱声,步履匆匆地走了。
许小华也没再喊她,两人关系并不好,先前还闹得那样难看,出声提醒她,已然是看在同是女同胞的份上,不想她被渣男洗脑而踏入命运的深渊。
但是当事人显然不这样想,李春桃或许还觉得她是在看笑话,许小华自觉放下助人情结。
不想,中午和谢心怡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却听心怡随口道:“小华,你知道李春桃处对象了吧?”
小华摇头道:“不是很清楚,是我们单位的吗?”
“不是,听说是石油厂的,”谢心怡说到这里,又低声道:“本来我还以为,她和于访在处对象呢,我撞见好几次于访来找她。”
心怡又道:“不是于访也好,于访那人顶讨人嫌了,说话都没个正形的,这就算了,每次看女同志的时候,总是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那眼神让人心里毛躁躁的。”
两人正聊着,就见一人忽然站在了她们桌边,是李春桃。
李春桃抬眼望了下许小华,轻声道:“许同志,你今天忙吗?如果不忙的话,可不可以给我帮个忙?”
许小华摇头道:“对不住,该说的我早上已经说了,如果你担心别的,我可以告诉你,我什么也不会说。”
李春桃张了张嘴,对许小华的回答很是意外,今天早上许小华还出言提醒她,她还以为许小华是愿意帮助她的。
李春桃微微红了脸,咬唇小声道:“打扰了。”说完就走了。
心怡轻声问道:“小华,怎么了,她怎么还有脸来找你啊?”
“不清楚,可能觉得我们俩之间,有什么没说清,但是我自觉,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她和李春桃之间以前无冤无仇的,李春桃都能因着一点妒意,对她下狠手,她可不敢掺和到李春桃的烂桃花里去。
早上出言相劝,已然是她最大限度的善意。
至于李春桃要怎么处理于访这件事,就和她没关系了。
心怡见她不想说,猜测大概是涉及到李春桃的隐私,也就没再追问,反而提起于访来,“你知道吧,于访以前是计少川的徒弟,和计少川闹了些矛盾,两人就分道扬镳了,跟了覃工,前些天,我和程斌在国营饭店吃饭,竟然碰到于访和计少川坐在一张桌上,你说奇怪不奇怪?”
许小华随口应道:“可能后面重新修好了吧!”
“可能吧!”
心怡又道:“小华,还有件事,我和程斌想着,这周末请你和你对象,还有钱小山。”
小华这才后知后觉地道:“啊?你和程斌?”
谢心怡低头,脸颊染了些粉色,轻声道:“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祝贺祝贺!那我肯定得去,等周末庆元哥过来,我就和他说。”她现在也很想知道,当庆元哥知道,她也要去东北学习,会是什么表情?
她忽然对周末有些期待起来。
第115章 第 115 章
周五晚上, 谭建华吃完晚饭回宿舍,见徐庆元还维持着半个小时前的姿势,坐在桌前, 望着桌面上的信纸走神。
谭建华走过去一看,见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妈妈,见信如晤!”忍不住出声问道:“徐哥, 你给阿姨写个信, 怎么还下不了笔了?”
徐庆元这时候才知道他回来, 放了手里的笔,整个人往椅背上靠了一下, 轻声道:“是, 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自从去年十月从安市回来后,他和母亲之间,再无来信。这次去东北前,理应给母亲去封信, 但是信纸铺开, 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谭建华以为他是怕母亲担心,笑道:“你就老老实实写,等阿姨退休了,可以去看你,徐哥,你什么都不和家里说, 她才更担心呢!”
徐庆元面上微微笑了一下, 带了两分自嘲, 他想“担心”这个词大概不适用于他母亲身上。
就听谭建华又道:“徐哥, 还有一周,你就要走了, 这周末我请你和你对象吃个饭好不好?你可千万不准推辞,这事儿,我都和你说多少次了,你要再不答应,就是瞧不上我,不把我谭建华当朋友!”
徐庆元点头应了。
谭建华听他应了下来,笑道:“这才对嘛,就选她们单位旁边的国营饭店,咱们吃个晚饭,然后再一起坐车回来!”
“好!”
“行,那徐哥你接着写信,我就不打扰你了。”
徐庆元拿起笔,想了一会,到底是简单写了几句:“我近日将要调至东北,参加分厂建设,新地址将于安顿下来后寄出,”落款“庆元”。
周六下午,徐庆元正准备下班,同事通知他,温副主任喊他去一趟办公室。
徐庆元一去,温钰就递给了他一堆材料,“这是我们部门近年来的一些材料,我想你去分厂那边,可能会用得到。”
徐庆元表达了感谢。
温钰见他急着要走的样子,笑问道:“徐同志这会儿是急着去见对象吗?”
“是,约好了今天见面。”
温钰试探着问道:“去东北建设分厂的事,徐同志你和对象商量没?如果家里有什么难处,可以和单位里说,我和领导反应反应,看能不能帮忙解决。”
徐庆元回道:“暂时没有,感谢温主任和单位的关怀。”
他一字一句都板正得很,温钰想多聊两句,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就说了句“那预祝徐同志此行顺利!”
“谢谢!”
等徐庆元走了,温钰不由有些气馁,脑海里忽然又想到好友闻庆萱的话,徐庆元对她的印象可不是很好,心里有些后悔,一开始用错了法子,导致两人连朋友都不可能。
**
许小华这时候也从车间里出来,去工艺科,把今天柑酱的试验数据交给了郑楠,郑楠简单看了下道:“咱们下周再调试看看能不能把涩味降得更低。”
“好!”
小华见她精神不是很好,问了句:“楠姐,你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啊,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
郑楠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笑道:“可能是有点。”顿了下,又问道:“章同志好像出院了,他家人来替他请假没?有说请到哪天没?”
许小华摇头,“我今天都在车间里,还没回去,应该还没有吧?”
郑楠“哦”了一声,她想去章厉生家看看,但是对方没邀请,她一个女同志贸然过去,感觉不是很合适,看小华的样子,似乎还没想到去探望。
“那周末好好休息一天!”
“好!”眼看着小华就要走了,郑楠立即站起来喊了声:“哎,小华!”
小华回头,就见郑楠有些紧张地望着她,嘴唇张张合合的,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的样子,不由笑问道:“怎么了,楠姐?”
郑楠到底鼓足了勇气,开口道:“小华,明天上午有没有空,一起去章同志家看看?”又忙补充道:“刚好我家里还有一些补品,我爸妈都不爱吃。”
她眼里的着慌,让许小华都不忍拒绝,笑道“行啊,楠姐,那明天上午八点,我们单位门口集合?”
郑楠见她应了下来,笑道:“好,那明天见!”
许小华点点头,她自然是知道,楠姐是想以她为幌子,好正大光明地以“单位”的名义去章厉生家看望。
章同志家里情况不是很好,她也想着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眼见她应下后,郑楠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前后变化,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小华想,她都看明白郑楠的心思了,章厉生又是那么敏锐的一个人,他知不知道呢?
出了单位,小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菜市找荞荞。
小华到的时候,荞荞正在收拾窗口的瓶瓶罐罐,她干活向来很细致,不仅窗口收拾的一尘不染的,就是她手里的那些瓶瓶罐罐身上也一点酱汁都没有,看起来很干净。
稍微看一眼就知道,荞荞很珍惜她的工作。
李荞荞转身,才发现小华来了,愣了一下,“小华,今天怎么过来了?”忙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你等下,我很快就弄好了。”
小华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等荞荞下班了,就由荞荞拉着,去她住处吃饭。
走在路上,荞荞才开口问道:“小华,我前两天听奶奶说,你可能要去春市学习一年?那……那一年后肯定就能回来吧?”
小华如实道:“荞荞,我可能得在那边待几年?”至少得到1976年,局势稍微平稳些。
前后至少十年。
荞荞苦笑了一下,“那以后还会回来吗?”
许小华不答,反问道:“荞荞,你……”她想问,荞荞要不要和她一块走?
话到嘴边,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很滑稽,她是知道京市后面会是风暴的中心,但是荞荞不知道,荞荞肯定也不会理解她,放着京市的工作不要,跑到春市去。
她可以要求家人陪着她一起,却没法说服荞荞。
“荞荞,我三十岁之前,肯定会回来的。”
荞荞没有察觉到小华的异样,点点头道:“那就好!”自从离开曲水县许家村后,小华是她唯一的亲人,这偌大的京市,除了小华一家,她和谁都没有什么瓜葛,那天奶奶说小华要去春市,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也就是这几天工作忙,不然早去找小华问了,现在得了小华的准话,心里稍微定了点,和小华道:“一年也好,十年也好,只要你还回来,我就有个盼头。”
这次和先前那次不一样,她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她在劳动大学曲水县上岭山分校开山造田、砍伐毛竹的时候,所想的也不过是在曲水县有个工作,哪怕是临时工也好。
现在,她在京市东门菜市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她没有勇气离开这里,跟小华去一个新的地方生活,分别对于她们,是必然的。
轻声道:“小华,那以后要多给我写信。”
小华笑道:“荞荞,还早呢!现在也就是有这么一个机会,等一切落实,可能还要几个月呢!”
荞荞苦笑道:“我这回可不想你那么顺利,巴不得你多留些日子。”
两个人正聊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小华!”
许小华回头,就看见推着自行车的大伯,旁边还有一位女同志,和她妈妈年纪差不多大,人看着很和气。
在外人面前,她并不准备抹大伯的面子,喊了一声:“大伯!”
许怀安和一旁的童辛楠道:“这是我侄女小华,”又和小华道:“这位是童辛楠同志。”
许小华喊了一声:“童阿姨好!”听到姓童,她就知道是先前大伯回来央着奶奶去帮忙做老家的饭菜和帮忙处理其母白事的资料室管理员
童辛楠和许小华握了握手,“小华你好,一直听你伯伯提到你,我刚还和你伯伯商量着,最近去你家看看你奶奶,没想到就在这遇到你了。”
许小华道:“您客气了。”
童辛楠看了眼许怀安,和许小华道:“我和你伯伯买了很多菜,正好遇见你,不然一起上阿姨家吃个饭?”
许小华忙拒绝道:“谢谢童阿姨,我今天和荞荞约好了。”
童辛楠也就没有勉强,两边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许怀安才载着童辛楠走了。
两人一走,荞荞就问道:“小华,这位童阿姨,是要成为你伯母了吧?”
许小华望着两人的背影道:“大概吧!”她倒没什么感觉,大概许呦呦可能有点承受不了。
晚上回到家里,小华就把遇到大伯和童辛楠的事,和大家说了两句,末了道:“童阿姨人还挺客气。”
沈凤仪道:“是挺好,人也很孝顺,为了照顾妈妈,一直没许人家,你大伯要是娶了她,也是福气。”
沈凤仪说了这么两句,就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问小华道:“明天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奶奶,心怡约了我明天一块儿吃饭。”
沈凤仪道:“那行,回头再说。”老太太说完,就先回房了。
当着女儿的面,秦羽也没多说,等回房了,才和丈夫道:“大哥要结婚,我看妈妈似乎不是很高兴?”
许九思道:“妈妈大概不想再操心吧!”
秦羽道:“如果真要结婚,大概是要带回来给妈妈看看的,我看大约就这一个月左右。”
许九思道:“妈妈私下和我说了,不管如何,大哥是搬出去住了。”这意思就是,即便再婚,也不会让他回来。
秦羽叹道:“妈妈这是为了我和小花花呢!”
许九思扶了下眼睛道:“虽然是我哥,但是前头的事,他确实也有责任,以至于现在妈妈不信任他,这样的结果,大哥自己也有责任。小羽,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秦羽点点头,她倒没什么负担,就是怕九思心疼他哥,现在听他这样说,对许怀安再婚的事,也就放到一边了,和他讨论起女儿的生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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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坐在自行车后的童辛楠由许小华,想到了许呦呦,“怀安,小华看起来真小,没到二十吧?是不是比呦呦小好些?”
“是,她比呦呦小五岁,今年除夕前一天就是她的生日。”许怀安算了下,再过几天,小华就19岁了。
童辛楠又笑道:“小华看起来就像是妹妹,憨憨的,呦呦应该像个姐姐?成熟稳重一些?”表兄和表姐都劝她,已经这个年龄了,没必要再蹉跎,既然已经和怀安基本定下来了,结婚的事,还是早些提上日程比较好。
她这个年纪结婚,考虑的比较多,首先就是怀安母亲和女儿的态度,沈婶子她接触过,是一位很和善、讲道理的长辈,她心里真正担心的是许呦呦的态度。
童辛楠问完,就有些忐忑地等着他的回答,不成想,前头的人半天没应声。
童辛楠心里有些奇怪,喊了声:“怀安!”
就听前头的人轻声道:“小华和呦呦的关系不好。”
童辛楠听出他心情不是很好,没继续这个话题,打了哈哈道:“女孩子闹矛盾是正常的,一家子姐妹,没有隔夜仇。”
许怀安“嗯”了一声,他想,小华连他这个大伯都不认,何况是曹云霞的女儿呢!
晚上,在饭桌上,童辛楠的姨娘开口道:“怀安,我听辛楠说,你弟弟常年不在家,最近回来了,那不如明天你带辛楠去你家坐坐,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要正式见家长的意思,许怀安望向了童辛楠,就听她道:“怀安,那我俩明天一早去副食品店买些东西,我这是第一回正式拜访,总不好空手的。”
面对一桌子人的目光,许怀安应了下来。
童辛楠脸上微微绽放了一点笑容。
吃完晚饭,童辛楠送许怀安出门,到了胡同口,正准备和他道别,就听许怀安冷不丁地道了一句:“辛楠,我和二弟最近闹了些矛盾,如果明天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童辛楠有些奇怪地问道:“为的什么事啊?”
“因为……呦呦妈妈,曾经伤害过小华,所以我们两家就有些不愉快。”这话有些难以启口,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但凡想和童辛楠往下走,就不能再瞒着。
在童辛楠的一句句追问下,许怀安把两家的矛盾大概说了下。
童辛楠听完,沉默了好一会道:“怀安,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选了呦呦这个女儿,就等于放弃了母亲、弟弟和侄女。”
许怀安点头,“是!”
童辛楠叹道:“你真是糊涂!呦呦已经成年,已经可以自立了,婶子却已年老,还有多少日子,正是你该尽孝的时候,而且小华,她受了那么多苦,乍一回来,难道你们作为至亲,不应该弥补她吗?”
又补充道:“她五岁走失,她的长辈都是负有责任的,更何况你这一房还担了重大干系。”
已经是下半月,夜空上只挂着一轮淡淡的月牙,胡同里有零星的灯火透过窗户漏出来,勉强可看得清路,许怀安的脸热得滚烫,这是家人以外,第一回有人指责他。
他不可否认,辛楠说的都是对的,一颗心像遭了许多蚂蚁啃噬,内中滋味,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已近五十,童辛楠也不想多说,免得让他难堪,轻声道:“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记得来接我。”
“好!”
童辛楠目送着许怀安骑着自行车走了,才往回走,压根没有料到他会因心里负累太重,血压升高,倒在了路边。
第116章 第 116 章
童辛楠回到家里, 表姐任书斐见她脸色不好,问她怎么了?
童辛楠想了想道:“怀安前头的那位带了个女儿过来,我刚听他意思, 那姑娘可能不是很好相处,怀安还挺重视她的,当亲女儿待。”
为了这个女儿, 和弟弟、侄女都闹得这般不愉快, 可见这个女儿在怀安心里的份量。
任书斐道:“这个不怕, 你先前不是说这姑娘已经结婚了吗?以后你就当门亲戚来往,处得好, 你就多来往, 处不好的话,她的事,你就不露面,让怀安来处理。”
童辛楠点点头, 轻轻吁了口气道:“明天去看沈婶子, 我心里还有些紧张。”因为奉养母亲,前头她从来没考虑结婚的事儿,这还是头一回要见家长。
任书斐打趣道:“平时看你做什么都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怎么这回还露怯了?”见表妹的紧张不似作假,又宽慰她道:“咱们不是见了好几回沈婶子?她人宽厚、好说话,你尽管把心放平。”
一旁的表兄任海平也道:“一家子里长辈开明, 污糟事不会太多, 再说, 你还有咱们呢!这门亲事, 你要是有一点不愿,咱们就不议了。”
童辛楠忙抬头道:“表哥,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对许怀安还挺满意,她想,如果是和这样一个人度过后半生,她是愿意的。
任书斐和弟弟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几分笑意,又宽慰了童辛楠几句,也就告辞了。
人都走后,童辛楠一个人坐在桌前想了会儿,也没个头绪,起身从衣柜里找出一身八成新的蓝布对襟棉袄来,预备明天去许家穿。
她刚把衣服放好,就听到“咚咚”的敲门声,“辛楠,不好了,怀安摔倒了!”
这个夜里,注定是一场兵荒马乱,对童辛楠是,对许家也是。
九点钟左右,许小华听到有人敲院门,以为是庆元哥到了,“哒哒”地跑出去开门,门外却站着一位陌生的男同志。
年约四十左右,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中山装,看起来像是知识分子,许小华有些警惕地问道:“同志,你找谁?”
任海平气喘吁吁地道:“是许怀安同志家吧?我是童辛楠的表哥,许同志刚在路上晕倒了,我们把他送到了医院去,辛楠让我来这边说一声。”
任海平一口气说完,见这姑娘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忙解释道:“我方才怕吓到了沈婶子,所以没敢喊话,小姑娘,对不住,是不是吓到你了?”
秦羽也以为是徐庆元来了,准备去给他下碗面条,见女儿站在门口不动,笑着喊道:“小华,怎么不让庆元进来?”
小华忙道:“妈,你去喊下爸,有点事。”见妈妈有点疑惑,轻声道了一句:“是大伯那边。”
秦羽回房去喊许九思,许九思正在看书,闻言穿了外套便跟着任海平走了,临走前嘱咐妻子道:“妈妈要是问起,就说我单位来人了。”
秦羽忙应了,又有些不放心地和女儿道:“小华,你也跟去看看,回头有没有什么要跑腿的,一会庆元到了,我让他去接你!”
“好的,妈妈!”
望着丈夫和女儿的背影,秦羽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去医院的路上,任海平才道:“从辛楠家吃完饭,他先回去的,骑着车在半道上晕倒了,幸好离辛楠家不远,我和妹妹看见了,不然这么冷的夜,冻个个把时辰,人怕就没了。”
许九思问道:“任同志,你来的时候,我哥还没醒吗?”
“没有。”
许小华见爸爸说话都有些发抖,安慰他道:“爸,你先别急,咱们到了医院再说,可能是血压、血糖导致的晕厥,先前大伯也犯过一次。”
许九思低着头匆匆赶路,没有吱声,许小华抬头望了眼爸爸,就见他嘴唇抿得紧紧的,很是紧张的样子,心里不由喟叹一声,到底是亲兄弟。
东来堂叔以前和她说过,爸爸和大伯的关系,她是关键,爸爸先前不理大伯,也是因为她。
一行人到医院的时候,许怀安还没醒,手上已经插上了输液的管子,童辛楠一个人坐在床边,看到人来,忙站了起来。
任海平介绍道:“辛楠,这位是许九思同志,怀安的弟弟,这是小华,她说你们见过的。”
童辛楠点点头,“是。”
许九思向童辛楠表示了感谢,童辛楠道:“今天的事,我也有责任。”医生说是血压升高导致的晕厥,幸好小脑没有出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不是她说了那几句话,大概怀安也不会有这一遭。但是此时当着许九思的面,内里的原因,却是不好说出口的。
只道:“原本我们预备明天去看望婶子的,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许同志。”
许九思听到哥哥没有大碍,心神才放松下来,听她又提拜访,知道她和大哥的事差不多是定下来了,点点头道:“欢迎,我妈妈看到童同志来,肯定会很高兴。”
哥哥的上一段婚姻,一直是母亲心里的结,他想,要是哥哥能再婚,母亲大概会放心点。
几人正聊着,病床上的许怀安醒了,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发懵,哑着声道:“辛楠,九思,小华,海平,你们怎么都在我家?”
童辛楠走到床边,问了他头晕不晕,有没有恶心之类的,见他一切都好,才道:“怀安,这是医院,你在半路上摔倒了,幸好给表哥他们看到了。”
许怀安这才发觉额头、膝盖都有些不适,原来刚才不是自己做梦,望着弟弟,喉咙有些发紧,“九思,你来了。”
童辛楠见他眼眶泛红,隐有泪意,心里微微叹一声,拉着表兄先走了,说明早再来看他。
出了病房,任海平就有些不解地问道:“辛楠,你怎么这个时候回去呢,怀安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童辛楠道:“他们兄弟俩有点误会,现在好不容易碰头了,我想着,给他们一点独处的空间,话也好说开。”
任海平叹了一声道:“有时候也是很奇怪,兄弟姐妹之间,小时候都是亲亲热热的,长大后,怎么就能渐走渐远呢?”
童辛楠想了一下,道:“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长大后,有了更重要的人。”
任海平唏嘘了一声,然后和表妹道:“我看许家兄弟的问题不大,路上许九思听到怀安出事,说话声音都有些打颤,说明他是在意这个哥哥的。”
童辛楠望了一眼有些暗沉的夜空,轻声道:“希望是吧!”如果那么好解决,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此时病房里头,只剩下许怀安和许九思两人,许怀安哑声喊了句:“九思!”
许九思应了声:“哥!”
“哎!”许怀安应的很重,热泪随之滚落,他想起小时候弟弟刚学会说话,第一回喊“哥哥”的时候,他又高兴又骄傲。
“九思,对不起,是哥哥做得不对。”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哽,今晚辛楠的话,让他认识到,自己先前对小华、母亲和弟弟有多不公平,可是他们还是看在血缘的份上,一次次地管他。
他不禁都要问自己一句:是不是越亲近的人,伤害起来才不会有负担?
**
徐庆元过来的时候,就见小华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困得不停地点头,忙走过去,喊了一声:“小华!”
小华睁眼看到他,揉了揉眼睛,问道:“庆元哥,你来了啊?现在几点了啊?”
“十一点了,小华,大伯怎么样了?”
小华脑子还有些不清醒,转头看了一下病房,想起来爸爸还在里面,“没有什么大问题,说是血压高,住院观察两天看看。”
徐庆元塞了一个热水袋到她手里,“许叔在里面吗?”
“嗯,我看大伯有话要说的样子,当着我这个小辈的面,可能会尴尬,我就出来了。”童辛楠兄妹俩走后,大伯就和他爸说了句:“九思,对不起。”
他爸面上也不好过,她就出来了。
估摸着两个人已经聊了有一个小时左右了。
徐庆元在她旁边坐下,“一会我先送你回去,这边由我和许叔陪着就行了。”又把谭建华请他俩吃饭的事,和她提了一嘴。
许小华笑道:“那还真巧,明天中午,我俩还要和心怡吃饭呢!哦,庆元哥,我还有件事和你说,艾大姐给我寄了封信,说有个机会……”
徐庆元静静地听她说着,等知道她极有可能在结业后,被分配在当地工作,心里由诧异到喜悦,微微笑道:“那还真巧,我们新厂也是在春市。”
俩人起了个话头,旁边病房的门开了,许九思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徐庆元,道了一声:“庆元来了啊,刚好,你送小华回去,伯伯这边睡着了。”
小华站起来问道:“爸,大伯还好吧?”
许九思点头,“还好,你俩也别担心,回去早点休息,不是说,明天还要和朋友一块聚会吗?”
“爸,让庆元哥陪你吧?万一晚上有什么情况,多一个人也好些。”
“好!”
许小华到家的时候,是秦羽开的门,低声问女儿道:“没事吧?”
小华一边搓手,一边小声回道:“目前没什么事,奶奶没起来吧?”
“没,”见女儿冷得发抖,皱眉问道:“不是让庆元给你带了个热水袋吗?”
“我留给爸爸了,他要熬夜呢,爸爸胃本来就不好,熬这一夜,这几天在家调理的,怕是又都白费了。”
秦羽听女儿这样说,有些欣慰,又有些慨叹地道:“这也没办法,到底是亲兄弟,你爸嘴上不说,心里到底不忍心看着他一个人躺在医院。快进屋来,我给你烧了壶热水,泡泡脚暖和暖和。”
许小华轻声问道:“妈,你不会介意吗?”
秦羽望了眼女儿,摇了摇头,“这也就是没出事,要真是在冬夜里把人给冻没了,你爸怕是为前些天没给他个笑脸而懊悔死,”叹了一声又道:“人嘛,总是复杂的。”这种血缘牵扯的感情,最难有个斩断了,她能立即丈夫的担忧和犹豫。
但是她自己,始终没法和以前一样待大伯哥。
许小华顿了一会,问道:“妈,你说,我们和大伯之间,不然就算了?”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他和庆元哥讨论了这个问题,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个先来,没有必要一直揪着过去的错误。
秦羽笑道:“你净说孩子话,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才能‘算’,就算嘴上说算了,心里的隔阂难道就没有了吗?我不反对你爸、你奶奶怎么对待你大伯,在我这里,是没法算的。”没法算,也算不了,谁的孩子谁心疼,她没有将许怀安视为仇人,已然是看在丈夫和婆婆待她的情分上。
见女儿垂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秦羽温声和女儿道:“你不要有负担,你不欠这个家里任何人,事情到如今的地步,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责任。他们都是成年人,这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
“妈,那过年的时候,一起吃个团圆饭吧,奶奶年事已高。”她立意要带家里人离开京市,这极有可能是奶奶在京市过的最后一个年,以后就算能回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她想让奶奶往后忆起,不会有遗憾。
秦羽默默地看了一会女儿,许久才应了一个“好!”
秦羽又道:“今天收到你舅舅舅妈的信,说想年后来京看看你,原本他们去年就该来的,但你舅舅被外派到基层了,这个月才回来,你舅妈的母亲先前又卧病在床,身边离不了人,小花花,你对他们还有印象吗?”
许小华想了一会,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是对上默默期待的眼神,到底没忍心说出来,只道:“妈,也许我见到就认识了。”
秦羽笑着摸了一下女儿的头,“是,你那时候还太小了。早点睡吧,明天不还要去看望章厉生吗?”
“妈妈,还好你提醒我,我差点把这事忘了。”
“睡吧!”
第二天一早,许小华醒来,就发现庆元已经回来了,忙问了大伯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又问道:“我爸还在那边吗?”
“童同志一早就到了,许叔准备等医院收费处上班了,把住院费缴了,就回来。”
许小华点点头,昨天他们去的晚,费用都是童辛楠那边暂时垫付的,今天她家人都过去了,没道理还让童辛楠垫付。
这会儿,沈凤仪也知道长子又住院了,一早就熬起了小米粥,准备一会儿送过去,见小华起床了,和她道:“你大伯这回真是命大,昨夜里那么冷,要是晚发现一会,”老太太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华道:“奶奶,你和大伯说,让他好好休养,等养好了身体,年三十咱们家吃个团圆饭。”
沈凤仪愣了下,见孙女不像开玩笑,嘴唇微微抖了一下,一把把孙女抱住了,有些哽咽地道:“小花花,奶奶的好孙女,奶奶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啊!”
长子离家,她没哭,两个儿子互不往来,她也没哭,可是这会儿,她的小孙女说吃团圆饭,老太太一下子没忍住,许久来的痛苦、委屈,都倾泻了下来。
秦羽和小华劝了好一会儿,才把老太太给劝住了,沈凤仪抹着眼泪道:“我一会非得骂你大伯几句,连小花花都知道心疼我老太婆,他这个亲生儿子,怎么就没有这个心呢?”
一直到出门,老太太的眼泪还时断时续,不是为着这段团圆饭,而是因着孙女为了她而做出的让步和妥协。
这个孩子,明明还这么小。可正是这样,她越发没法原谅老大。
早上,许小华是和奶奶一块儿出门的,她要去单位门口和郑楠汇合,奶奶要去医院给大伯送粥,两人在胡同口分别的时候,许小华望着奶奶的满头白发,心里隐隐约约地想,大伯和家里闹成这样,奶奶也是难过的,只不过为了不让她为难,一直没有在她们跟前表现出来。
这样好的奶奶,不知道还可以陪伴她多久?
心里打定主意,等在春市找好了房子,就把奶奶接过去。
她到单位门口的时候,郑楠已经到了,手里拎着苹果、奶粉、罐头和饼干,小华没想到她已经都准备齐全了,有些歉意地道:“楠姐,真是对不住,我还想着等咱俩汇合了,再一起去买礼品,你这是昨晚上就去买好了吗?”
郑楠笑道:“不是,都是我家里现成的,我挑了几样拿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咱们走吧?”
“那我再买点糖果,一会路过副食品店的时候,你稍等我几分钟。”许小华可不好意思占郑楠的便宜,想着再买两样添着。
郑楠道:“行,前面就有一个副食品店。”
半小时后,两人到了章家所住的院子。即便是清晨,里头也嘈嘈杂杂的,有捶洗衣服的“梆梆”声,也有小孩乱跑乱跳的吵闹声,还有妇女扯着嗓子聊天的笑声,郑楠站在院门口,轻轻地皱了下眉。
小华先进去,仔细地分辨了一下章家的屋子,然后回头喊郑楠道:“我记得,好像是二楼左边的第三间。”
郑楠跟在后面,刚刚上了楼,就听到一个老太太哭喊道:“陈宜兰,你没有良心啊,你恶待婆母啊,你怎么对得起厉生的爸爸啊!你没良心啊,这碗粥都能把人影子照出来,你这是想着活活饿死我啊,陈宜兰,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啊,厉生啊,小严啊,你们快救救奶奶,你们妈妈要把奶奶饿死啦~”
院子里洗衣服的婶子大声笑道:“嘿,这老婆婆又吆喝起来了,她也不看看,她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人老了,眼睛不是没瞎吗?”
另一个婶子道:“哎呀,这也就拿捏了宜兰是好性子,三天两头的闹,她家哪顿不是最好的给她吃?也不看看下面几个小的饿得什么样子?”
“可不是,她要是喝稀的,下头的几个小的喝的就是清水了!”
……
许小华和郑楠站在门口,一时也不好意思上前去敲门。
这时候,屋里出来一个小姑娘,十二三岁左右,梳着一对麻花辫,头发有些泛黄,手里端着一个掉漆掉的略显斑驳的脸盘,看到门口站着两位女同志,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找谁?”
许小华温声道:“妹妹,这是章厉生家吗?我们是他的同事,特地来看看他的。”
小姑娘眼睛一亮,忙朝屋里喊道:“妈妈,有人来看大哥,是他们单位的同事。”
第117章 第 117 章
陈宜兰正忍着眼泪, 给长子换药,听到女儿的话,立即走了出来, 待看到许小华和郑楠,意识到婆婆的话,被两个小姑娘听到了, 脸上瞬时热得发红。
郑楠温声道:“婶子, 我和小华得知章同志出院了, 特地来看看。”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陈宜兰这才发现两人手上还拎着许多东西, 忙道:“谢谢你们的厚意, 人来就好,东西可不能再收。”
郑楠道:“婶子客气了,我们是代表同事们过来的,大家一起买的, 你可千万得收了。”
许小华也道:“是的, 婶子,我们和章同志都是一个部门的,您千万别客气。”把手里的一纸包肉包子递给了旁边的小姑娘,“还没吃早饭吧,还热乎着呢,和哥哥们分去吧!”
许小华是知道章家情况的, 病榻上的老太太爱吃肉, 没肉就骂骂咧咧的, 临时去买了六个肉包子。
小姑娘望了眼母亲, 陈宜兰拒绝的话到了嘴边,里头老太太又骂了起来, “宜兰,你真是没心啊,还骗我说没有肉,我都闻到肉味了,我知道你这是嫌弃我老太婆,巴不得早把我饿死啊~”
陈宜兰有些难堪地道:“厉生奶奶脑子糊涂好些年了,让你们见笑了。”
郑楠温声道:“婶子,没事,人老了都有这么一遭。”
陈宜兰朝身旁的女儿道:“给奶奶送一个肉包子去。”又朝郑楠和许小华道:“不嫌弃的话,进来坐会?”这话是望着郑楠说的,许小华先前就来过,家里什么情况,她是清楚的。
郑楠道:“婶子您这说的哪里话?”
章厉生就躺在外间的一张床上,看到来人,客气地打了招呼。
陈宜兰还为家里的简陋、逼仄,和处处显现出的贫困而有些不自在,却不知道郑楠一进来,一双眼睛就在章厉生身上了。
章厉生问了几句单位里的情况,有些颓丧地道:“在病床上趟几天,感觉上班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他说完,轻轻苦笑了一下,生活上的困窘、家庭生活的憋闷,让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点低气压,像一堆已经燃烧完的灰烬一样,拨一拨,也只有中间还有一点余热。
这一刻,郑楠既没看到这个空间的狭小,也没有看到物品的斑驳,她只是看到了章厉生犹如困兽一样,困在了这小小的屋子里,一张狭小单薄的床上。
这样的一个家庭压在他的身上,郑楠很难想象他的心理压力有多大?
许小华倒没什么感觉,笑着问章晓彤几年级,课业忙不忙之类的。
章家本来就人多,这会儿又来了两个女同志,家里就越发显得拥挤了,陈宜兰嘱咐次子道:“小严,你带妹妹去旁边公园玩会儿。”
小华笑道:“婶子,让他们把包子吃了再去吧!”她刚刚就看见了,晓彤拿了一个肉包子给奶奶,剩下的就还放在纸袋里,晓彤已经朝那个油纸袋子,瞟了好几次。
没想到,她话一出口,里间的老人家就冷哼道:“现在的小娃娃可比我们那时候享福,家里什么好的都紧着小的,老的饿死渴死,也没个人管管~”
陈宜兰拿包子的手,立时又缩了回去,叹了口气,有些歉疚地看着两个孩子道:“先去吧!”
章小严点了头,带着妹妹走了。
一旁的郑楠,这时候也有些侧目,微微皱了皱眉。
许小华觉得这老太太有些欺负人,心里闷闷的,也不想在这屋子待下去,和陈宜兰道:“婶子,我和晓彤他们一块去吧,这块我路过几次,一直想逛逛来着。”
陈宜兰以为她是想留空间给厉生和郑楠多处处,脸上露了点感激的笑容,“哎,好,”又招呼女儿道:“晓彤,带你小华姐姐去旁边逛逛。”
“好的,妈!”
等出了胡同,小华就让兄妹俩等她下,去旁边的饭店买了三个肉包子出来,递了两个给兄妹俩道:“我早上也没吃,咱们一人一个。”
兄妹俩都有些不好意思,小华塞到了两人手里,“我可不好吃独食,趁着热乎,咱们快吃吧!”
猪肉和富强面粉的香味,一直萦绕在鼻端,晓彤看了眼二哥,见他点头,才小口地咬了一口,
轻声道:“真香,我好几个月没吃过肉包子了。”
小姑娘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许小华道:“是吧?我以前有两年没闻过肉味,后来我妈喊我吃肉,我都不敢吃,怕吃了闹肚子。”
章晓彤呆了下,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会那么久啊?我听我哥哥说,许姐姐你经常帮助他,我以为你家里不会有什么困难。”
小华回道:“家里出了点变故,现在好了,等你哥身体恢复好了,你家里也就好了。”
一旁一直没吱声的章小严问道:“小华姐,你们单位现在招不招临时工啊,我下学期读完就不想读了,想找份工作。”
小华愣了下,知道这少年是想早点工作,帮忙解决家里的负担,委婉地道:“你哥哥大概不愿意你这么早工作。”
章小严道:“读书也是为了工作,我家里这个情况,我就是坐在教室里,也没心思看书。”顿了下,又低声道:“有时候饿得眼睛都发晕,也听不进去老师在说什么。”
这是头一回,兄妹俩毫无避讳地在外人跟前说出家里的窘迫。
许小华默了一会,“我们厂里暑假前后,一般都要招临时工的,回头我帮你打个招呼,到时候你可以去找人事部的梁安文。”暑假前后是旺季,厂里每年都招一批临时工,至于能做一周、一个月还是一个季度,完全靠个人了。
章小严想不到许小华真的愿意帮他,忙表示感谢。
许小华摇头道:“不用,你哥哥先前也帮了我,哦,你要是对技术这块感兴趣,也可以和你哥把那本罐头厂的笔记借过来看。”
章小严详细地问了这笔记长什么样子,显然是怕他哥不愿意拿给他,预备私下悄悄找来看。
三个人聊了半个小时,许小华估摸着郑楠那边也差不多坐得急了,就和章家兄妹俩一起回去了。
他们到院子里的时候,郑楠正在帮着陈婶子择菜,看到他们回来,郑楠就提出了告辞。
陈宜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站起来道:“不是说好在这边吃了午饭再走吗?你们特地跑一趟,总要在我们家吃顿饭的。”
许小华笑道:“婶子,你别和我们客气,我们今天还约了朋友,下回再来尝尝您的手艺。”
郑楠也温声道:“是婶子,家里现在正忙着,你别和我们客气。”
陈宜兰张了张嘴,到底没多留,实在是现在囊中羞涩,就是留人吃饭,也难置办出一桌像样的菜来。
再者,屋里的老婆婆还时不时骂咧几句,给小郑听到了,她怕厉生难为情。
“那你们有空再来玩,下回可不准再带东西了!”
两人都应了,陈宜兰又坚持把她们送到了胡同口,看着两人上了公交车,才转身回去。
郑楠从车窗里像胡同口那边看了一眼,见人走了,才和许小华道:“没想到章同志家这么难。”多两个人,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许小华道:“章厉生是不容易,他弟弟今天还说,不想念书了,想早些工作。”
郑楠点头,“除了奶奶有些糊涂,一家人都是好人,这样的家庭慢慢奋斗,日子总能熬出来的。”
许小华缓缓地望了眼郑楠,见她表情温温和和的,显然在亲眼见了章厉生的家庭后,她不但没有被吓退,反而莫名地鼓起了挑战艰难模式的勇气。
许小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挤出一句:“怕是不容易,章同志底下的弟弟妹妹还小,晓彤今年不过十二岁,等她大学毕业,至少也有十年呢!”
郑楠轻声道:“晓彤还挺勤快,这么小,就是她妈妈的小帮手了。”
许小华应了声,就没再说话,望着车窗外,忽然听到郑楠问道:“小华,他家那张自行车票,是你先前帮忙出的吗?”
“是,当时还换了七十多块钱,这次章厉生住院,大概花的差不多了。”
郑楠摇头道:“不是,我听小严说,前头他家有个堂叔从收容所里来信,请他们寄些伙食费抵消那里的伙食费和作回乡的盘缠,陈婶子就把这钱寄了一半过去?”
许小华隐约觉得“收容所”听起来有些熟悉,前头好像听说过,谁进了收容所去?一时间想不起来,只问道:“章同志老家是哪的啊?”
“说是山省那边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许小华在白云胡同公交站那里下了车,郑楠还要接着往前坐。
小华一到家,就见庆元哥在院子里帮着奶奶晒红辣椒,忙问道:“庆元哥,我爸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房间里补觉,今天还顺利吧?”
许小华点头,想了想问道:“先前我们是不是聊过,谁进了收容所去啊?我今天去章厉生家,听说他堂叔前段时间也被送进去了。”
从厨房里出来的沈凤仪,刚好听到孙女的话,冷哼道:“还能是谁,许呦呦的生父,章清远呗!是我老婆子把他送进去的。”
许小华瞬间想到了什么,“奶奶,他也姓章?立早章?”
“是,怎么了?”
许小华没吱声,徐庆元看了她一眼,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轻声道:“章厉生的那位堂叔,应该就是许呦呦的生父。”
沈凤仪诧异了下,很快又有些嘲讽地道:“呵,那许呦呦在京市还不算举目无亲,她这还有一门亲戚呢!”
沈凤仪懒得提这个人,和徐庆元道:“你俩中午不是要和心怡一块儿吃饭吗?时间不早了吧,收拾收拾出门去,早点回来。”
“哎,好!”
两个人出了家门,小华就问道:“今天奶奶从医院回来,心情还好吧?”
徐庆元点头,“还好,应该没和大伯起冲突,倒是……倒是许叔,看起来人有些疲惫。”
小华道:“我爸本来胃就不是很好,熬夜最伤胃了,我今晚替他去吧!”
徐庆元道:“我请半上午假,今晚我去,明早再坐车回单位。”
“那怎么行?你这就要去春市了,正忙着交接材料的时候,怎么好耽误你的工作,庆元哥,你别担心,我这么年轻,熬个一两晚没什么问题的。”
徐庆元没有多说,准备下午和谭建华说下请假的事。
两人走了几步,许小华微微低头道:“就是我和大伯没什么好聊的,我也怕他和我说些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正聊着,忽然听到有人喊“小华!”“庆元!”
小华以为是心怡和程斌他们,不成想,一转头看到的是吴庆军,正喜气洋洋地朝他们挥手。
吴庆军很快就走了过来,“哎,我远远看着像,还真是你们,我去医院看望一位老领导,没想到在这碰到你们了,小华,家里最近还好吧?”
小华看他,像看傻子一样,淡淡地道:“我家还好,就是我大伯在住院呢!”她觉得有点讽刺,许呦呦出点事儿,大伯就鞍前马后地忙活,这回到大伯出事了,这两口子像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一样。
吴庆军脸上的笑意立即消了下去,“嗯?我爸怎么了?”
徐庆元道:“昨天夜里回家的路上,忽然晕倒了,幸好被熟人看到,送到了医院里。”
吴庆军忙问道:“也是友谊医院吗?爸真是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我们知会一声呢!”
许小华木木地道:“谁知道呢?”因着许呦呦母女,她们许家这会儿还分崩离析的,许呦呦母女俩转过身,却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自顾自地过日子去了。
她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公平,看吴庆军一副发懵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耐烦,“庆元哥,心怡可能都到了,咱们走吧!”
准备走的时候,许小华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句:“你知道许呦呦生父老家是哪里的吗?”
吴庆军点头,“是山省原市的。”
许小华这才相信,章厉生的堂叔就是许呦呦的生父,一时心里有些复杂。
望了吴庆军一眼,和徐庆元一块儿走了。
吴庆军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转身又回副食品店买了些礼品,准备去看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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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辛楠正在给许怀安削苹果,边和他道:“怀安,你也别把婶子的话往心里去,她这是嘴硬心软,要真是不要你这个儿子,也不会来给你送饭了。”
许怀安点头,“我知道,我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老人家,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要为我操心。”
童辛楠把苹果递给了他,叹道:“我妈妈临走的时候,也在为我操心,她们这一辈做父母的都这样。”
又安慰他道:“婶子不是喊你回去吃年夜饭吗?这是个好机会,你到时候在她跟前诚恳地道歉、表态,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许怀安苦笑了下。
吴庆军就是这时候来的,一进来就喊道:“爸,你住院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呢?如果不是刚才碰到小华和庆元,我都不知道您在这儿!”
他一口气说完,才注意到岳父病床边上的阿姨,刚才他以为是请的护工,也没在意,可是当她转身过来,望着他微微笑着的时候,吴庆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女同志不是护工。
轻声问道:“爸,这位是?”
童辛楠笑道:“我是怀安的同事,我姓童,你是呦呦的爱人吧?”
“是,童阿姨您好!”
童辛楠和他握了握手,才道:“怀安也是怕你和呦呦担心,呦呦又在坐月子,怀安这边有小华一家在看着。”
吴庆军道:“爸,呦呦坐月子,不还有我吗?医生怎么说啊?要不要紧啊?”
还是童辛楠回的话,直到吴庆军说晚上他来陪床,许怀安才开了口,“不必!”
“爸,这是我该做的,您放心,我这边能请到假……”
许怀安打断他道:“不必,奶奶看到你和呦呦,会不高兴。”
这一句话出来,把吴庆军砸懵了,好像他和呦呦见不得人一样,轻声喊了声:“爸!”
许怀安摆摆手,“你回去吧,好好照顾呦呦,我的事,和你们没关系。”
“爸,你这样说,呦呦会伤心的。”
许怀安转头望向他,“呦呦成年了,小华奶奶已经七十多了,庆军,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吴庆军见他态度很坚决一样,嗓子里一时有些发堵,“爸,呦呦一直将你当亲生父亲,您这样……”
许怀安摆摆手。
吴庆军红着眼眶,把东西留下,就走了出去。
第118章 第 118 章
吴庆军一走, 许怀安也有些失神,到底是多年的父女,但是也知道, 辛楠说的没错,他的母亲已经七十多了,为着他们兄弟反目、生疏, 私下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老人家早上还和他说, 小华让他年三十回去吃一顿团圆饭。
他的母亲、弟弟和侄女, 一再为着这份血缘关系而让步,反观他呢?
想到这里, 许怀安深深叹了口气。
一旁的童辛楠见他这样, 温声劝道:“你是为着慰藉婶子的一片苦心,呦呦是个聪明的姑娘,肯定能够理解的,怀安,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养, 早些出院才是。”
见他像是没听进去,童辛楠又道:“我早上来,见九思的状态也不是很好,你早点出院,他也能好好休息。”
这一段话,立即将许怀安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 点头道:“是, 九思工作强度大, 经常熬夜, 每回回来,家里都是盼着他能多休息的, 辛楠,你去帮我问问医生,今天能不能出院?”
童辛楠笑道:“好,我这就去,你别急。”
不想,她一出来就在走廊里遇到了吴庆军,对方显然是在等她的,见她过来,立即和她道:“童同志,有件事,我想麻烦一下您。”
“请说!”
吴庆军拿了十块钱递了过去,“我爸现在在病床上,我也不敢和他争辩,免得让他老人家生气,就是我想起来,前头爸爸给了呦呦不少钱,他现在身上怕是没多少了,这钱麻烦您帮忙拿去付医药费。”
前头,岳父的钱都被岳母卷走了,后来,呦呦生产,岳父又给了她一笔钱,他心里忖度着,岳父手里怕是没多少钱。
童辛楠听了这话,有些讶异地看了眼吴庆军,随即摇头道:“这钱,我可不好代拿,免得怀安知道了生气,再者,医药费你不用担心,小华爸爸早上才缴了一笔,该是够用的。”
“那您拿着,给我爸买点吃的,改善下伙食。”
“三餐也是小华奶奶送的,真的用不上。”
听她这样说,吴庆军只好把钱拿了回去,道了一句:“辛苦您了。”他想,如果不出意外,这位童同志大概会和岳父组建新的家庭。
他的呦呦,就真的只有他和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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杠走了吴庆军,小华心里还有点憋气,和徐庆元道:“等我以后去了东北,再不用和他们打交道了,这些麻缠事,就不会有了。”
徐庆元见她叹气,笑道:“快了。”小华期待着能去东北展开新的生活,他也希望,这次去东北,能够迎来一次新生。
许小华念叨了两句,就把吴庆军抛在了脑后,问徐庆元道:“哎,庆元哥,你们新厂选址偏不偏啊?你要不要备点什么东西带着?比如药品之类的?”她就怕太偏僻了,连感冒、发烧之类的药品都不好买。
徐庆元道:“不必。”
许小华却有些不放心,她是知道新厂建设的前期工作是非常艰辛的,准备回头去买点常用药给他带着。
许小华又问道:“庆元哥,你和家里说了你要去东北吗?”他这一去,如果不出意外,卢姨那边,可能十来年都不会再见了。
提到母亲,徐庆元脸上的笑意立即淡了些,轻声道:“提了一嘴,我的信,她也未必会看。”和母亲的关系,他甚少在人前说。
是他原生家庭的一个脓包,也是他心头不愿意触及的部分。他有时候都庆幸,爸爸是在他成年后被下放,而不是1957年,不然,年幼的他怕是无法承受这一系列变故。
许小华侧头看他,见他眼眸淡淡的,安慰他道:“也不是没有意义,如果她想找你,至少可以从这些信里找到。”
徐庆元见她小心翼翼的,生怕刺激到了他一样,笑道:“走吧,心怡他们肯定在等着我们了。”
“嗯,好!”
两个人快到国营饭店的时候,小华道:“庆元哥,一会下午咱们去商场买点小礼物好不好,心怡后面结婚,我可能不在这边,我想着提前把礼物送了。”她至今还记得,刚来厂里的时候,舒雯雯欺负她,是心怡一直在旁边安慰和鼓励她。
徐庆元自然没有异议,点了点头,眼角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喊了声:“建华!”
谭建华正低头和对象盘算着晚上的菜色,抬头就看到了徐庆元,立即笑道:“徐哥,怎么这么巧?”
徐庆元转头和小华道:“小华,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建华。”
谭建华笑道:“许同志好,一直听徐哥说你,哎,我对象也是你们单位的!”说着,看向了一旁的李春桃,“春桃,你和许同志认识的吧?”
早在徐庆元出声喊谭建华的那刻,李春桃整个人就有些僵硬,这会儿听对象问她,头也不敢抬,默着不作声,引得谭建华都不由皱了眉。
许小华瞥了她一眼,笑道:“是认识的,我和李同志以前是一个车间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天早上,李春桃被于访堵在窄巷子里的事来。
心里有些诧异,想不到李春桃的对象是谭建华。
见许小华开了口,李春桃也点了点头,轻声道:“真是巧。”今天建华跟她说,晚上要和许小华他们一起吃饭,她心里就在盘算着,以什么理由不去合适?
没想到就在这里和俩人碰上了。
李春桃悄悄抬了下眼,正好和许小华的目光对上,眼睛立即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一样,吓得低了头。
徐庆元看出两人之间的怪异来,想了一下,想起来李春桃是谁来!
立即往前一步,站在了小华的前面,不动声色地道:“建华,小华伯伯在住院,我今天晚上不回单位了,麻烦你明天早上帮我请半天假,晚饭怕是也不能一块儿吃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自行车“叮铃铃”的声音,是程斌,他从自行车上下来,笑着问许小华道:“远远看着像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啊?饭店就在前头,你们认识的吧?”
等知道李春桃的对象是徐庆元的室友后,立即笑道:“相逢不如偶遇,你们也别挑晚上了,咱们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谭建华客气了几句,见程斌诚意相邀,就没再推辞。
全程李春桃都没吱声,虽然心里十分排斥和许小华、谢心怡坐在一张桌上,但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法说,自己曾经因为嫉妒而骑着车撞向了许小华,最后自己反而吞嗤了恶果。
谢心怡和钱小山看到李春桃过来,也都有些腹诽,但人是程斌请的,旁边还有一个谭建华在,两个人也就没吱声,谢心怡还笑呵呵地说了几句客气话。
谭建华是很健谈的人,一坐下来,就说起他和李春桃的恋爱经过,末了又问李春桃道:“春桃,你怎么不说话?”他心里嘀咕着,春桃和这些人就算不熟,也不至于见面了一两句话也不说吧?
而且无论是钱小山,还是谢心怡、许小华,看起来都还挺客气的。就春桃一个不说话,显得有些奇怪。
李春桃一急,憋了一句:“我昨晚可能着凉了,嗓子有些不舒服。”说完,也不敢看大家,就低着头。
谭建华急道:“那我一会带你去医院看看,你上午怎么也不说啊?不然我早带你去了?喉咙疼吗?头晕不晕啊?”
李春桃有些窘迫地摇头,“没事,就是嗓子有些不舒服,回头多喝点热水就好了。”
整个桌上,除了程斌和谭建华外,都默默地看着她表演。
一顿饭,李春桃吃的是如坐针毡,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筷子都不敢朝桌面上伸一下,还是谭建华看不过眼,给她夹了一点红烧肉、鱼肉和大白菜。
下午一点半左右,大家从饭店里出来,谭建华一再对程斌和谢心怡表示感谢,又道:“我对象性子软,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人却是很好的,还请大家平时多关照关照。”
程斌笑道:“我们既是同事,也是朋友,互相关照是应该的。”
其他三人只笑着,并不应声。
回去的路上,谭建华和李春桃道:“春桃,年后我们也请大家吃个饭,我感觉他们人都挺好的,多处处,这样平时有什么事,也能照应你一点。”
谭建华想到吃饭的场景,只觉得自己对象太内向了一些。
李春桃听说他让自己和许小华、钱小山他们交朋友,心里苦笑了一下,只怕大家避她都避不及。
李春桃应了一声,又低着头道:“建华,我先前没好意思和你说,我和许小华之间有点误会。”现在她觉得,自己骑车撞许小华都不是什么大事了,关键的是她和于访的事。
万一许小华漏了嘴,她和建华之间,怕是不可能了。
一开始处对象的时候,她是看中了建华的条件,石油厂的工人,家里还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人长得也不错,性格活络。可是处了一段时间后,见他这样知冷知热,心里也渐渐觉出他的好来。
她不敢想,万一于访的事漏了出去,建华会是什么反应?
现在越发后悔,当时没忍住父亲的白眼,跑去找于访借钱。她本来就知道,于访不是什么好东西的!
此时,谭建华听她这话,明显一愣,“怎么先前没听你说?问题大吗?我让徐哥帮你俩说和说和?”
李春桃见他第一反应就是帮助她,心里微微有些感动,摇头道:“不用,我明天自己和她说,要是不行的话,回头再麻烦你!”
“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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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华这边,徐庆元从国营饭店出来,就开口道:“小华,对不起,我不知道建华的对象是李春桃。”李春桃的父母跪在罐头厂门口冤枉小华的事,还历历在目。
小华道:“没事,对了庆元哥,有件事,我和你说下,关于李春桃的。”
许小华就把自己撞见于访威胁李春桃的事,简略说了下,末了道:“这事,要和谭建华透个气吗?”
徐庆元是知道谭建华很喜欢这个对象的,摇了摇头道:“先不说,让他们自己先解决,如果中间再出了什么事,我们再看看。”
“好!”
俩人回了一趟家,和家里说了声,小华就送徐庆元去了医院,许小华预备把他送到病房门口就走人的,没成想,童辛楠正陪着许怀安在走廊散步。
看到他俩来,许怀安喊了声:“小华!庆元!”
一旁的童辛楠笑问道:“你俩是来看伯伯的吧?”
徐庆元回道:“许叔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我和他商量了下,今天晚上我来陪护许伯父。”
许怀安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个可以,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这么一晚上,不麻烦你,庆元你明天不也得上班吗?”
“许伯父,我请假了。”徐庆元知道小华待在这里不自在,转身和她道:“小华,这里我看着就行,你先回去陪奶奶吧!”
小华点点头,和童辛楠道了一句:“童阿姨,那我先走了,回头见。”
童辛楠笑吟吟地道:“哎,好,回头见!”见怀安还想说什么,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而和徐庆元攀谈起来。
小华出了医院大门,轻轻吁了口气,安慰自己,等到了东北,就不会再面对这些事了。
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慢腾腾地往回走,还没到胡同口,就发现李春桃站在那里,显然是在等她。
果然,看到她过来,李春桃三两步走到许小华跟前道:“小华,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帮忙。”
不待许小华反应,她就接着道:“先前是我不对,是我嫉妒你,才鬼迷了心窍想要去撞你,后面我已自食恶果了,这件事翻篇可以吗?”
许小华点头,只要李春桃不再害她,她也不会对李春桃怎么样,况且,她马上就走了,没必要在这关头和李春桃交恶。
李春桃心里的弦却并没有松,刚才她不过是试探许小华的态度,这才进入正题道:“于访的事,你可以不告诉建华吗?我对建华是真心的,和于访借钱是认识建华之前的事,认识建华后,我再没借过钱。”
许小华道:“只要你不故意骗人、害人,你的事,我不会管。”
李春桃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谢!”
许小华提醒她道:“于访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李春桃眼睛闪了下,“我知道。”
许小华没再理她,径直回家去了。
李春桃站在原地,轻轻扣着手指指甲盖,许小华说的没错,于访确实不好相处,他昨天晚上就勒令她,要么在一周内还完钱,要么就主动和谭建华分手。
这两件,她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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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许小华叮嘱徐庆元道:“庆元哥,等车票定好了,你给我发个电报,或者打个电话,我去送你,千万别一声不响地就走了,”缓了下,又补充道:“你要是不打招呼就走了,回头我去春市,可也不会知会你一声。”
徐庆元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好,我记住了,你放心!”又有些不放心地道:“李春桃的性格有些极端,她的事,你就当不知道,别贸贸然地掺和,知道吗?”
许小华点头应了,看着徐庆元上了公交车,才转身去单位上班,不想,又在路过窄巷的时候,听到里头男女的说话声。
这回她不用看,也知道是于访和李春桃,准备当做不知道,径直走开。
李春桃刚好转头,就看到了许小华的侧影,有心想喊她救命,转念一想,以她俩的关系,许小华大概是不会理会她的。
于访见她心不在焉的,伸手捏住了她下巴道:“李春桃,我给了你两个选择,可你是一样都不选啊?怎么,你当我的钱是发大水来的啊?你想讹就讹?”
“一周时间太短了,我肯定会还你的,于访,你多宽限下时间可以吗?”李春桃的声音有些紧张,害怕被人撞见了。
于访望着她的脖颈,咽了口口水,低声道:“不急,我还可以给你第三个选择,陪我睡一个月,咱们就一笔勾销。”
“你无耻!你休想!”
于访冷哼了一声,“这就急了?这不是很好的选择吗,既还了我的债,也不影响你钓金龟婿,不然,我把咱俩得事说出去,你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了,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说着,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就松了手,出了巷子,骑着自行车走了。
李春桃彻底绷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第119章 第 119 章
这一天, 李春桃过的浑浑噩噩,于访那不要脸的要求,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回荡, 因为心不在焉的,操作的时候,频频出错, 被师傅批评了好几次, 可是对比于访的威胁, 这些批评都不算什么了。
汪美林见她明显不在状态,气道:“李春桃, 怎么地, 这份工作你不想要了是吗?我和你说,你不想干,有的是人想干,你明天要是再这样, 我就直接汇报给班长。”
李春桃立即道歉, 诚惶诚恐的,她本来就欠钱,要是这份工作再没了,她觉得自己也没法活了。
她急得眼泪都掉了出来,汪美林倒缓了语气,“今个你去歇着, 我来帮你看着, 有什么想不通的, 赶紧好好想想。”
李春桃知道她是在帮她, 道了声谢。
汪美林撇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想不通,还有什么比饭碗还重要?”
李春桃去休息室坐了会儿, 快下班的时候,看到杨柳新过来,呢喃般地喊了声:“柳新!”
话一出口,想起来,她和杨柳新已经闹崩了,她们不再是朋友了。
杨柳新见她主动打招呼,愣了下,她和李春桃已经许久不说话了,默默地看着她。
李春桃咬了下下唇,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柳新,你可以借我一点钱吗?”这是她以前最好的朋友,她想,也许柳新心软,会答应借她呢?
杨柳新见她眼神有些恍惚,像是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一样,确实心软了一瞬,想了想,问道:“你需要多少?”
“一百块钱。”她需要一百块钱,她今天脑子里都是一百块钱,她现在急需一百块钱还给于访,好摆脱他的纠缠。
“多少?一百块钱?”杨柳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可是一笔巨款,莫说她,就是整个车间里也未必有几个人能拿出一百块钱来。
现在这年头,谁领了工资,不是立即顾嘴顾穿的去了,谁还有多余的钱借人?
以她和李春桃现在的关系,她想不通,李春桃怎么会开这个口?想了想,问道:“春桃,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要不要和工会那边说说?”
李春桃听出她的话音来,抬眼望着她,有些苦涩地道:“柳新,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我欠了一笔钱,先前在家养伤的时候借的。”
杨柳新默默算了下,那是一年多前了,不禁有些咂舌,“春桃,你借了高利贷吗?”
李春桃忙道:“没有,我是和熟人借的,没多少利息。柳新,你可以借我一点吗?你家里都是工人,向来账面上宽裕些,你帮我一次好吗?我可以给你打借条。”
杨柳新道:“春桃,一百真的太多了,我只能拿出二十块钱来,你再找别人凑凑?”
李春桃虽然有些失望,也知道二十块钱不算少,是她们一个月的工资了,点头道:“好,我再借借。”说着,就低着头走了。
杨柳新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就算改善家里伙食,也没必要借一百这么多啊!
**
周二,许小华一早起来,就发现昨晚又下雪了,院子里积了薄薄的一层。
沈凤仪正在厨房里烧热水,看到孙女过来,问道:“昨晚冷不冷?要不要再给你拿一床薄棉被加着?”
“不用奶奶,我的棉被都是新的,暖和得很,大伯是今天出院吧?”
“是,昨晚上还好你爸没去陪夜,不然得冻坏了。对了,庆元是哪天走啊?这天东北那边怕是更冷些,去年你单位发的那床毛毯,给庆元带着吧,那个暖和,又不是很占地方。”
小华捧着热水杯道:“应该就这周了,我和他说了,走之前要给我打个电话。”如果这雪大点,或许还能往后推一推。
饭桌上,许小华朝妈妈道:“妈,你今天帮我去医院问下章阿姨,能不能帮忙开点感冒、发烧类的药品,我想买些,给庆元哥带着,他们新厂地址可能比较偏僻,怕是离医院远得很。”
秦羽笑道:“行,我一会吃完早饭,就去一趟。”
沈凤仪道:“我去吧,今天老大出院,我去看看。”
秦羽点头,“好,那就麻烦妈了。”又问丈夫道:“九思,你今天要去单位吗?要是今天不忙的话,去商场给庆元买些吃的带着,你看可以吗?”
许九思推了推眼睛,笑道:“好,”又问女儿道:“小华,你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带回来。”
“爸爸,巧克力好不好?”
“好!”
秦羽望着丈夫和女儿,心里也觉得暖暖的。
七点左右,秦羽帮着女儿,用围巾把脖子和耳朵都裹严实了,才让她出门,嘱咐道:“地面滑,路上慢点。”
“好的,妈妈!”
许小华刚出胡同,就遇到了李春桃,不知道在风里站了多少时候,脸前的围巾上都结了一层薄冰,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许小华客气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华,你可以借我一点钱吗?我凑了几天,还差一点,你可以帮帮忙吗?”怕小华不答应,抿了抿唇,把于访威胁她的事说了,末了和许小华道:“我已经和建华商量好了,今年五一先订婚,明年正月就把婚结了。”
许小华没有一口拒绝,问她道:“你还差多少?”
“十八块钱!我实在是不知道还能和谁开口,小华,看在都是女同志的份上,帮我这一回可以吗?这钱,我后面肯定会还的……”
她还在絮叨着,许小华站在风口里,冷得已经有点受不了,点头道:“好,我明天拿给你,你给我打个借条。”
李春桃还要再说,许小华搓了搓手背道:“你放心,我答应了的,肯定会给你,你明天早上来技术科找我。”
一直到许小华走,李春桃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压根没想到,许小华会借给她。
加上许小华的这18块钱,她就凑满了100块,明天上午,她就可以还给于访,想到这里,许久以来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悄悄挪了点位置,李春桃一边走一边哭,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以为自己要被于访毁了。
这一天,从许小华答应的那刻起,李春桃就在盼着天黑,盼着第二天快点到,厂里的大钟每报一次时,她都觉得,自己好像离新生又近了一点点。
晚上到家的时候,妈妈再埋怨雪天蔬菜涨价,弟弟妹妹长得太快,去年的雨鞋,今年又没法穿的时候,她嘴上轻轻应着,心里却不复往常的憋闷。
只要过了这一关,以后她可以慢慢攒钱,建华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肯定也愿意她帮助娘家。
眼看天黑了,院子里亮起了灯光,她也洗漱好躺在了挂着一张破旧床帘的小床上,她的心跳得很快,她努力想让自己不要那样亢奋,可是只要一想到天亮后,就可以摆脱于访了,心里的劲儿就怎么也缓不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第二天,天蒙蒙亮,妈妈刚起床的时候,她就跟着惊醒了,六点半,她到了白云胡同口等许小华上班。
许小华一看到她,就见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没等她开口,就把钱递了过去,“十八块钱,你借条写了吗?”
“写了,”说着,把一张薄薄的纸条递了过去,许小华看没有问题,就收在了包里。
两人前后脚到单位,李春桃朝许小华又道了一句“谢谢!”就飞快地跑走了。
这天过后,许小华有两天没再见到李春桃,她想着,大概是钱还掉了,李春桃也没必要再在她跟前晃。
**
转眼就到了周五,在早饭桌上,沈凤仪和秦羽都问小华道:“庆元要是走的话,也就这两天了吧?后天就除夕了,他们单位总不会在那天让人动身吧?”
小华笑道:“应该不会。”
沈凤仪又道:“今天晚上回来早点,我昨天就打了荞荞招呼,来家里吃个饭。”
“好,奶奶。”今天是她19岁的生日,也是她回来过的第三个生日。
秦羽道:“一会我送你到胡同口,今天早上又结冰了,路面滑得很。”
小华笑道:“不用,妈妈,你送我过去,以后不也得一个人回来?万一摔倒了怎么办?我慢点就是。”又问爸爸道:“爸,你今天要出门嘛?”
许九思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了下,很快笑道:“嗯,要去一趟,小花花是想要爸爸送吗?”
“不用,我就是怕路面滑,你上班不方便。”
秦羽道:“你不用担心你爸,你爸单位有车来接。”
许小华点点头,“那就好!”
上午七点,秦羽把女儿和丈夫送出了门,剧返身回厨房里,帮婆婆准备年货了。
许九思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家一公里外的地方乘坐单位派来的小汽车,而是上了一辆公交车,半个小时后,他敲开了卫家的门。
卫明礼已经备好了茶,看到他来,立即就站了起来,笑着迎接道:“九思,昨天接到你的电话,真是意外,这么多年不见,你竟和年轻时候没什么两样。”
许九思温声道:“身体比不上二十来岁的时候,明礼你倒是红光满面的,想来这些年还算一帆风顺?”
“还好,再难过,也熬过去了。”两人略微寒暄几句,卫明礼就直接问道:“九思,你这回找我,应该不单纯是叙旧吧?我听秦羽说,你现在的工作很忙碌,常年不在家,我想,应该是参与进我国核心工程了。”
卫明礼说到这里,忙抬手道:“我知道你们的规矩,咱们不聊工作,今天只叙旧?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可能听秦羽说了,你女儿小华还当众见义勇为,帮了我家沁雪呢!”
许九思道:“是,小羽说这两孩子关系好得很,这是她们小辈的缘分,我今天来找你,确实有桩事,想咨询下。”
卫明礼点头,“你说!”
许九思开门见山地道:“我听秦羽说,你和柳思昭离婚,起因是因为当年小羽给你的一封信?那封信当年给柳同志截去了,我想问下,现在还在吗?”
卫明礼怔了一下,有些难以相信地问道:“九思,你不会是怀疑我和小羽之间,有什么旧情吧?九思,我和你说,当年但凡秦羽对我流露出一点感情,后面也不会有你什么事儿。”
许九思摇头道:“不是,明礼,我不妨和你明说,我是怕有心人拿这封信做文章,你知道的,我常年不在家,小羽遇到事,也没个人商量,那天我听到这封信在柳同志手上,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总觉得有些不安心,为着这份不安心,我来找你了。”
他这几天做梦都是一些不好的事,心里越想越不放心。
卫明礼见他神态很是认真,也沉下心想了想道:“我不清楚,当年是在思昭手上的,但是后面我也没见过,我想思昭大概也不会保存这么多年。”
许九思道:“这件事,可以请你去和柳同志确认下吗?我知道我这个请求有些冒昧,但我想,作为老朋友,你能明白我的担忧。”
卫明礼确实能明白,他在宣传口工作,最知道一封私人信件,可能会牵扯出的问题了。
“好,我答应你,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
得了准话,许九思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劳烦!”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走。
卫明礼忙留客道:“九思,我们许久没见,你都到我家了,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许九思摇头道:“改日吧,今天是小华的生日,我还得去商场给她买点东西。”
“那下回我邀请你,你可一定得来,把小华也带着,我家沁雪看到会很高兴的。”
“好!”
卫明礼起身,把人送到了大门口,看着他走远了,才转身回了院子里,坐下来就给女儿的单位打了个电话,让她这两天回来一趟。
信的事,他自己是没法出面的,免得思昭会多想,结果可能还会适得其反,他想让女儿去问问,如果那封信真存着,他再出面和前妻交涉。
许九思这边,回家之前,去副食品店,买了一些白糖和鸡蛋,预备给女儿做个简易的蒸蛋糕。
晚上六点左右,李荞荞已经到了,却始终等不到女儿回来,许九思有些坐不住,和妻子道:“我去接接小华,这天又开始下小雪了。”
秦羽笑道:“行,你去!”
许九思戴了围巾,又拿了一把伞,慢慢地往女儿的单位去,快到罐头厂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门口有一阵混乱声,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第120章 第 120 章
许九思扒开人群, 就见满是泥泞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小伙子,正痛苦地捂着大腿, 整个人蜷缩得像只虾一样。
许九思正疑惑着,是不是癫痫发作了,猛然发觉他捂着大腿的手有大片殷红的血, 汩汩地往外涌, 心里一惊, 忙朝厂里头喊了一声:“保卫科的人呢,快弄一个担架来, 把人送到医院去啊!万一刺到大动脉, 可是要死人的!”
先前还在看热闹的人群,听说有可能死人,立即哗然起来。
——“这不就刺到大腿了吗?又不是脖子、心脏,还能死人?”
——“是啊, 这要是人真死了, 这姑娘得偿命吧?”
——“什么矛盾啊,至于伤人性命吗?”
——“这不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吗?”
许九思这时候才发现,一旁早有一个姑娘被人扭住了胳膊,眼神涣散地盯着地面上,混着污泥的血。
保卫科的邢学卫、李大海和小张, 这时候正好赶来, 听到说差点出了人命, 忙往中间去, 不到两分钟就把人送到了医院去。
许小华是和郑楠一起出来的,两人还在讨论着柑皮油是采用热制还是冷制合适, 远远地就见门口围着很多人,还伴有女同志们的惊叫声,一时都有些奇怪。
郑楠道:“会不会又是谁摔倒了啊?”
许小华道:“那估计不轻,我看还有血迹。”又有些奇怪地道:“人应该送到医院了吧,咱们大家还围在那?”
许九思看到女儿出来,忙喊了声,“小华!”
郑楠喊了声:“许叔叔好,”又和小华道:“小华,那我先走了,明天我们再讨论。”
“好!”
被人扭着胳膊的姑娘,听到有人喊“小华”,涣散的眼神好像稍微聚焦了一些,想抬起头来看看,可是她一动,扭着她胳膊的人就会加重力道,让她动弹不得。
许小华探头看了看,围观的人太多,压根什么都看不见,转而问爸爸道:“爸,你怎么来接我了?刚才门口又有人摔倒了吗?”
许九思摇了摇头,拉着女儿的胳膊,快速地走了,等过了马路才道:“刚才有个女同志捅伤了人,那人被送到医院去了,女同志还在那呢!”
许小华一听,心里立即就想到一个人来,李春桃!先前李春桃来和她借钱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姑娘看着有些不对。她明明提醒了李春桃,让她去找工会、找妇联,可是她好像很怕这事被人知道一样,竟然只想着悄悄还了钱了事。
以于访的性格,怕是还了钱也难了结。
许小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想确认是不是李春桃,但是围观的人太多了,天也有些暗,影影绰绰的,她没有看清到底是谁。
许九思皱眉道:“这姑娘太极端了些,如果人真没了,她的人生也没了。”又叮嘱女儿道:“平时遇到处不好的同事,也不要太下人面子,咱们少打交道就好。”
许小华应了下来,这事确实也给她提了个醒。
许九思不愿女儿在生日这天,看到血迹,即便他是无神论者,也觉得有些晦气,催促女儿道:“快点回去吧,荞荞早就来了,就等你回去吃饭呢!”
父女俩离开嘈杂的人群,走到胡同口的时候,刚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叶有谦父子俩,叶有谦望着他俩笑道:“九思,你这是去接小华下班?难得,今天不忙?”
“是,这天路滑,怕她摔倒了。”他毫不遮掩对女儿的爱护和疼惜。
叶有谦错愕了一下,很快笑道:“九思,小华都快20了吧,你这当父亲的还把她当小孩儿看,叶恒上小学的时候,雨雪天我都没接过他,还是女儿好,当父母的想疼就疼,一点不怕把孩子惯坏了。”
许九思温声道:“今天就19了。”又朝着叶恒道:“叶恒,你听到没,你爸这是说,怕把你惯坏了,平时才对你严苛。”
叶恒笑笑,他现在对他父亲爱他与否,已经不那么在意了,上大学之前,他的世界里就是学校和白云胡同里的这个小小的家。
上大学之后,和同学们一起讨论政策方针、办报、组织各类活动,闲暇时约着爬山、打球,生活的忙碌和丰富,让他已经很少再想起白云胡同。
这个胡同里,他还在意的,就是奶奶和小华,这次回家之前,他就想起来,小华的生辰快到了,请学校里的一位女同学陪着他去商场,挑选了一枚胸针。
他说,是送给家里的妹妹。
回家以后,每次出门,他都会带上这枚胸针,希望能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将它送出去,但是小华最近好像很忙,早出晚归的,偶尔遇到,她也是匆匆和他打个招呼,就忙不迭地走了。
叶恒摸了摸口袋里的胸针,眨眼,就到了小华的生辰,他的胸针还是没有送出去。
许九思和叶有谦又说了两句,就准备先回家,叶恒胸口忽然涌出一股冲动,如果今天不送,也许这枚胸针永远没有送出去的可能了。
叶恒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喊了声:“小华!”
许小华回头望向他,鼻腔里发了一个“嗯?”
叶恒把那枚胸针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摊在了手心里,“今天在商场看到的,想到你的生辰快到了。”
一前一后的两位父亲,同时沉默了下来,都望着那枚摊在少年手心里的胸针,是一枚蝴蝶式样的,两边蝶翼上小小的两颗珍珠,在逐渐黯淡下来的胡同里,在窗户里漏出来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芒。
那是一枚胸针,也是少年小心翼翼放在在手心里,等待对方撷取的、难以明示的情意。
胡同里一片静默,只听得见胡同外嘈杂的车辆声、铃声和话语声。
许小华也望向了那枚胸针,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温声笑道:“谢谢,但是这看起来有点贵重,我可不好收,我平时也不爱戴饰品,叶恒你送给徐姨吧!”
叶恒望着她的脸,微微抿了唇,到底是没有为难她,笑着应了一个“好!”
许小华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们先走了,奶奶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
叶有谦心里为儿子唏嘘了一下,面上摆手笑道:“快去吧!”
等许九思父女俩走了,叶有谦也松了口气,转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轻声道:“这枚胸针,好好收着吧!挺好看的!”
叶恒望着手心里的胸针,“嗯”了一声。他想,人生那么长,总有送出去的时候。
叶有谦一下子就看出来儿子的想法,叹了口气。
许小华这边,也轻轻吁了口气,还好叶恒没有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不然当着长辈的面,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许九思见女儿一副逃过一劫的模样,有些好笑地问道:“是不是吓一跳?”
小华点头。刚才她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但是大家都很镇定,她也不好表露出来。
许九思笑道:“你们这个年纪,这是正常的,你刚才就做得很好,如果不喜欢就明确地拒绝,情感上拖泥带水,最容易出事情。”
许小华正要应下来,忽然听前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就看见徐庆元正站在院子门口,望着她笑道:“小华,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小华的脸忽然通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刚才那一幕,他又看到了多少去?
如实道:“我和郑楠讨论柑皮油的制造方法,耽搁了一会,庆元哥,你今天怎么过来了?最近不用去东北了吧?”
徐庆元对上她期待的眼神,心里有些不落忍,“明天一早的火车。”
许小华还没说什么,许九思先问道:“除夕过了再走也不行吗?”
徐庆元道:“怕是不成,第一批已经到了,给我们的要求是年前过去。”他本来还担心不能陪小华过生日,没想到拖到了今天来,明天是最后的期限了。
晚饭,沈凤仪和秦羽准备的很丰盛,饭桌正中间,是许九思亲手做出来的蒸蛋糕。秦羽拿了一支梅花手表出来,递给女儿道:“我和你爸给你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荞荞送了一副手套,是她亲手织的。
徐庆元拿出一把桃木梳子,递给小华道:“我自己做的,打磨了很久,你看看喜不喜欢?”
大家都凑过来看,见梳子柄上还雕刻着淡淡的小梅花,知道这人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许小华微微垂了眼,想到明天一早他就要走,收到礼物的喜悦,很快就被冲淡了下去,抬眼望着他,鼻腔有些发酸,不舍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着到了一句:“谢谢!”
徐庆元也看出她情绪的变化,见她低着头,心里也有一些不是滋味,笑道:“这回我先去,小华,等你那边定下来了,记得给我写信。”
许小华点点头。
沈凤仪叹了一声,随即招呼道:“好了,好了,大家快尝尝九思这个蛋糕,费了好一番功夫做的。”
夜里,北风呼啸,荞荞睡一觉醒来,发现身旁的人还没有睡,出声问道:“小华,你怎么还不睡?”
许小华叹了一声,“有些睡不着。”
“是担忧庆元哥吗?小华,庆元哥脑子比我们好,他去哪里,肯定都能过得很好,你不要杞人忧天。”
许小华道:“也不是,荞荞,我就是忽然觉得前途难料,庆元哥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京市。”她去东北的事也还没有定下来,万一,艾大姐再次来信的时候,说这次轻工业部组织的学习取消了呢?
那她怎么办?
荞荞拍了拍她胳膊道:“别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快睡吧,明早还要送庆元哥呢!”
“嗯,好!”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许小华在站台上,叮嘱徐庆元道:“庆元哥,到了那边,要是缺什么东西,记得写信告诉我,”顿了一下,又道:“如果在那边待不下去,也要写信告诉我,我让爸爸给你想想办法,好不好?”
最后一句,许小华带着几分恳求的语气。
徐庆元摸了下她的头,哑声应道:“好,小花花,你自己也要多保重,遇到难缠的事情,就找奶奶和秦姨商量,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是来不了东北,也没有关系,相比较团聚,我更希望你能好好地生活,不管在哪里,不管……谁陪在你身边,只要你好好的,我心里都会觉得安慰。”
许小华的眼泪,到底没能忍住,原来他也做好了,此去不再相见的准备。
“庆元哥,你这话说的,我不同意,我肯定会去找你!”
徐庆元笑笑,“好!”
列车员吹了哨子,提醒大家赶快上车,许小华也挥手朝他告别,心里似有千言万语,但是在分别的这一刻,却都无从提起。
一直到火车“哐当哐当”地开远了,许小华还站在站台上,站台里的风吹在她的脸上,很快就将眼泪吹干了,许小华隐隐约约地觉得,平静的生活好像自此远去了,一个新的时代,即将要开始了。
这是1965年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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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安市的卢源,是在院子里自行车车铃的“叮铃铃”声音中醒来的,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丈夫已经起床了,拥着被子,靠在床头醒了会神来。
昨晚她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见徐佑川在边疆砍树、和泥脱坯,拿着一根竹竿赶羊,这时候想起来还有一些发懵,不明白怎么又梦到徐佑川了?
轻轻按了按额头,想起来明天就是除夕了,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今年不知道庆元会不会回来?
她正想着,丈夫金岩山进来道:“小源,你醒了啊,我正准备喊你呢,早饭已经做好了,快起来吃吧!”
“好!”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人就走了进来,伸手摸了摸卢源的额头,随即道:“吓我一跳,以为你发烧了呢!”
卢源有气无力地道:“没事,就是头有点疼,你先去忙吧,我马上就出来了!”
“哎,好!”
他一走,卢源觉得周边的葱油味立即淡了些,刚刚那味道熏得她都有些呼吸不过来。继女爱吃葱油饼,丈夫就隔三差五地给女儿做,想到这里,卢源心里又有些烦躁起来。
没有再婚之前,她觉得金岩山是个不错的对象,他的女儿看起来也乖巧得很,但是婚后,她很快就发现,他对女儿的关注和无条件的奉献,让人看着有些刺眼,仿佛他们父女俩才是一家人,而她是多余的那一个。
心里默默算着,似乎许久没收到庆元的信了,这个孩子是怪她的。
卢源正想着,门外又传来丈夫的催促声,“小源,快点出来吃早饭,吃完我好洗碗,一会我还得送小琪去学校呢!”
卢源皱着眉,应了一声:“来了!”
早上八点半,卢源到了单位,门卫师傅喊住了她道:“卢同志,这儿有你的一封信,你等下,我来找给你。”
不一会儿,一封从京市来的信,就放在了她手上,卢源看着上面寄信人的名字,心里酸酸涨涨的,是庆元的来信。
捏在手里很薄,她想,可能和先前一样,是一封例行问候的信,拆开一看,只见上面确实只有两三行字:“妈妈,见信如晤,我近日就要调至东北,参加分厂建设,新地址将于安顿下来后寄出,庆元。”
卢源拿着信的手,微微发抖,一颗滚烫的热泪从眼角滑落,看到“调至东北”几个字,她才忽然意识到,佑川的事,不仅影响了她,也给她的儿子带来了摧毁性的影响。
他一个京大的学生,竟然都无法留在京市。儿子明明都自身难保,她先前还一再写信,指责他不管父亲,不体谅她这个母亲。
“荒唐”这个词,忽然就闯进了卢源的脑海里,她知道,她的后悔来得太迟了,儿子早已与她离心,以后能不能接到他的来信,都是未知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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