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一家人聊了几句, 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讨论起小华和庆元的婚事来。

    许卫华问道:“许叔叔这次能回来吗?”

    秦羽笑道:“拍了电报回来,说是后天就能到, 刚好赶得及。”

    沁雪问道:“婚宴是定在1月20日吧?没变动吧?”

    沈凤仪笑道:“是这天,没再动了,在国营饭店定了四桌。庆元那边有一个表叔在这边, 剩下的就是小华和庆元的同事们。”

    沁雪从带的军绿色大包里, 拿出了一床新棉被, “这是我和大华送给小华的,算我们哥嫂的一点心意。”

    是茜红色粗棉布被面, 看起来蓬松柔软, 秦羽道:“你们俩怕是攒了好久的布票和棉花票吧?该留着自己用的。”她和婆婆、九思攒了一年,还和同事换了一些,才勉强做出来一床六斤重的棉被。

    沁雪带来的这个,看起来有八斤重, 还不知道私下里费了多少心思。

    沁雪笑道:“秦姨, 不说这话,大华可就这么一个妹妹。”

    沈凤仪又问道:“你们这次能多住些日子吧?”

    沁雪道:“我和大华预备正月初四再走,来回刚好半个月。”

    沈凤仪点点头,就开始张罗着一家人吃饭。

    晚上,沁雪和小华睡一张床,小华问了沁雪爸妈的情况, 意外得知, 她妈妈两个月前改嫁了, 颇有些意外。

    沁雪道:“嫁的是革委会里的副主任, 那个人激进得很,以前我爸就看不上他, 说他脑子一根筋,做事全凭冲动,我也不知道我妈是怎么想的。”

    小华道:“可能是这个叔叔对你妈妈好?”

    沁雪叹了一声道:“大概是吧!”妈妈再婚之前,她一直以为妈妈对爸爸是真爱,毕竟当年妈妈是费尽心思才和爸爸结婚的。

    就是两人离婚后,妈妈也像是一直走不出来的样子。但是爸爸一失势,妈妈就再婚了。

    忍不住和小华道:“我妈写信来和我炫耀,说这个人现在权利有多大,我总觉得有点不真实感,好像世界都是扭曲的、抽象的,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够决定一群人的命运呢?”

    小华拍了拍她胳膊,“现在是这样的,沁雪,咱们得沉住气。”

    沁雪应了一声,“嗯,你哥他们那边比京市要好上一些,就是闹革命,也没有那么严重,还是以边境安全为主,现在最怕的就是打仗,别的都还好。”

    缓了一会儿,沁雪笑问道:“怎么样,小华,会不会有点紧张,真的要结婚了!”

    小华想了一下道:“有一点点期待,庆元哥的性格,你可能知道一点,顾虑的比较多,没到结婚这一步,他一点逾越的行为都不曾有,我还挺想知道,等结婚后,他是不是还这样。”

    这话就有些大胆了,沁雪微微讶异了一下,“小华,真看不出来,你这只知道学习的脑瓜里,还藏着这种心思。”

    说着,又附耳到小华耳边,说了一些新婚的技巧,小华的脸,慢腾腾地红了起来。

    沁雪笑道:“这是我这趟的主要任务,我一来,奶奶就叮嘱了我,你可得好好学。”聊着聊着,沁雪忽然问道:“小华,你考不考虑生孩子,还是过几年再说?”

    小华道:“顺其自然吧!”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先前的人生里,她一直在苦恼自己的生存问题,还没有想过去负责另一个小生命。

    1月18日,风尘仆仆的许九思在春市火车站下车,小华看到爸爸的第一眼,眼泪就掉了下来,爸爸比两年前更瘦了些,头上还有了些许白发。

    许九思看到女儿,倒是眼睛一亮,笑道:“小华,怎么看到爸爸还哭了呢?是想爸爸了吗?”

    小华点点头,“是!”

    许九思喉头也有些哽咽,摸了摸女儿的头,“走,回去吧!”

    等到了家,沈凤仪和秦羽看到他,眼眶也有些泛红,沈凤仪道:“回来了就好,快去洗手,我给你下了面条。”

    等钻进了厨房里,忍不住和秦羽道:“这还没打仗呢,就把人逼成这个样了,要是真打起来,九思他们有没有命回家来都不知道。”

    秦羽道:“妈,真要是打了起来,还不知道牺牲掉多少无辜的人,九思他们自然不敢懈怠一点,这是以个人的命在博无数人的性命!”又轻轻拍了拍婆婆的后背,“妈,他们到底是做科研的,和前线的战士不一样,您别太担心。”

    沈凤仪抹了一下眼睛,“哎,这是咱们家的荣耀。”她生两个儿子,一个大半辈子为着曹云霞母女俩掏心掏肺,一个为着国家鞠躬尽瘁,一母同胞的,都不知道怎么区别这么大?

    许九思吃了一碗面条,就回房间去休息,秦羽跟了进来,问道:“还顺利吗?”

    九思望着她道:“小羽,你知道的,我们不能说。”

    秦羽叹了一声,“我就是想知道,你这次回去,还要不要接着像前头那样拼命。”东西要是搞出来了,九思他们也能歇歇。

    许九思笑道:“小羽,科学是永无止境的。”不想妻子担心,转了话题道:“庆元和小华结婚,庆元爸爸妈妈过来吗?”

    秦羽摇头,“早几年,庆元和他爸爸是断了关系的,现在明面上还是这样,我让他给他妈妈去了信,他妈妈回信说,近期事务繁忙,走不开。我想,她组建了新家庭,大概不想再和庆元这边多来往。”

    许九思抿了抿唇道:“不来就不来吧,我们在也是一样的,我这次回来,给小华带了好些票,回头你捡拾出来看看,给小华再添点嫁妆。”

    秦羽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道:“这事还要你操心?妈妈早些时候就准备好了。”

    许九思低了头道:“我常年不在家,对小华的关心也仅限于几封信,她结婚,我这当爸爸的,也想表示一下。”

    “你心理负担不要那么重,小华能理解的。”想了想,又问道:“组织上,最近有要你表态什么的吗?”

    许九思摇头,“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秦羽把许怀安成了黑`五类的事,简略地说了两句,随即道:“我以为会通知你们。”前头为了不影响丈夫的工作,她并不曾将这件事说给他听,怕他挂怀。

    “没有,我们那边现在一切以研究为重。”许九思对“黑`五类”这个词,并没有什么大的触动,显然是对哥哥的遭遇并不意外。

    得知哥哥是下放到了印刷厂,也就没再多问,转而和妻子道:“小羽,你明天陪我去商场,再给小华挑几样嫁妆吧?”

    秦羽笑道:“好!”

    与此同时,利县石油厂里,徐庆元正在收拾着东西,预备明天上午跟着后勤车去春市。

    室友陶宏建道:“徐哥,你命真好,从京市调到春市来,还是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对象竟然也没抛弃你,还追到春市来,要跟你结婚。”

    徐庆元闻言,微微笑了一下,“是!确实是命好!”他想,自己确实是命好,真的如愿地娶到了小华。命运里的所有不幸、不顺,在这时候,好像都彻底地抵消了。

    陶宏建又嚷嚷道:“明天我也请假,跟着过去吃杯喜酒,沾沾喜气。”

    **

    1月20日,许小华和徐庆元在春市第三国营饭店办酒席,一早上,沁雪就给小华梳妆打扮,说是打扮,也不过是穿一件好看些的衣服,脸上微微抹一点珍珠粉。

    秦羽望着镜子里的女儿,有些不舍地道:“时间真快,我们小花花也要结婚了。”她想,幸好她把孩子找回来了,不然遗憾又要多很多。

    上前握着女儿的手道:“小华,不管你结婚与否,爸妈的家,永远是你的家,爸妈永远是你的后盾。妈妈希望,婚姻给你带来的是幸福、安宁,如果不是这些,妈妈希望你也有勇气摆脱掉。”

    小华想不到妈妈在这一天,会和她说这话,眼眶微微有些濡湿,“好,谢谢妈妈!”

    等出了房间,小华才发现,爸爸今天收拾得特别整齐,一身八成新的中山装,脚上是新的棉鞋,就连头发,也好好地梳理了,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的。

    笑着喊了一声:“爸!”

    许九思朝女儿伸手道:“小华,祝贺你走进新的人生旅程。”

    许小华握住了爸爸的手,“谢谢爸爸!”

    沈凤仪在一旁笑道:“可得出门了,庆元他们怕是在门口都等急了。”

    门口的徐庆元穿着一身粗呢子大衣,黑色裤子,脚上是一双新皮鞋,似乎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华觉得,这一天的庆元哥,和七年前她在白云胡同里看到的一样年轻、俊俏。

    等坐上了自行车,小华望着粗呢子大衣都掩盖不了的劲瘦的腰,缓缓地伸出了手,把人环拢住了,她想,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红小兵们再猖狂,该也不会批判他们有作风问题。

    冬日的阳光淡淡的,往日里凛冽的风,这一天也显得缓和、干燥些,吹在人的脸上,有点点微麻。

    让人一时分辨不清,是寒意,还是期待,或是紧张而引起的颤栗。

    后座上的许小华,抬眼望着有些刺目的太阳,忽然意识到,她要结婚了。

    等到了第三国营饭店,宾客已经来的差不多。

    徐庆元的表叔潘凡武带着妻子和孩子过来。

    小华这边,钱东耀、华厚元、董秋宁和范泽雅等也都过来了,却迟迟不见艾大姐的影子。

    临近开席,范泽雅问小华道:“没邀请艾雁华同志吗?”

    小华道:“邀请了,答应我会过来的。”

    同桌的钱东耀道了一句:“大概是想着避嫌,免得连累了你们。”

    小华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这个时候,饭店经理过来问,是否开席?

    钱东耀轻声和小华道:“回头你再去看她就成。”

    小华就让经理开席。

    觥筹交错间,秦羽代表女方父母向宾客表达谢意,并道:“小华爸爸和庆元爸爸相交多年,如今能结成儿女亲家,我们都很高兴,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小华和庆元能够携手并进,用自己的勤劳、智慧和勇气,创造更美满的生活。”

    潘凡武代表男方父母讲话,表示:“我早些时候,就听庆元爸爸说,对这个儿媳非常满意,是他们家死乞白赖地求来的,等他们来了春市,我才惊觉庆元爸爸眼光真好……”

    等长辈们发言结束,陶宏建起哄,让徐庆元说说和小华的恋爱经过。

    徐庆元望了一眼小华红扑扑的脸,开口道:“我十二岁那年,我们相识在人贩窝里,我被饿了两三天,她藏了半个馒头给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不仅陶宏建,就是华厚元和董秋宁,都听愣住了,催问道:“后来呢?”

    “后来她走丢,我回了家,再见面的时候,是我跟着姑姑去她家拜访,听到奶奶喊她‘小花花’,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小时候有没有爬过火车站那边的狗洞’……”叙述这段过往的时候,徐庆元默默地想着,原来命运的馈赠早已显现在他的生命中。

    陶宏建道:“徐哥,你们还真是传奇,相隔十一年,还能再遇到,遇到不说,你还把人认出来了,我就说你脑子好使,隔了这么多年,还记得小华的名字。”

    范泽雅又笑着问了几个问题。

    钟玲和黎先诚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靠左边窗户的几桌正说说笑笑,一看就是新人结婚。

    钟玲望了两眼,拉着丈夫的胳膊道:“先诚,你看看,那是不是华厚元和钱东耀他们,中间的是许小华?”

    黎先诚点头,“是。”

    钟玲笑道:“早前就听说她要结婚了,没想到是这一天,她今天打扮的倒好看,米色的呢大衣衬得脸都粉里透红一样,唔,艾雁华倒没来。”

    黎先诚看了一眼妻子,“你要过去吗?”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许小华可是闹了他们好大一个没脸,当时碍着艾雁华的面子,他们没好发作。

    今非昔比,现在艾雁华都自身难保。

    钟玲立即明白了丈夫的意思,沉默了一下道:“算了,我们关系不好,过去不是给人家添堵吗?”她不是很喜欢许小华,许是这个姑娘和她说话,总是不怎么留情面,但是另一方面,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儿,未来能像许小华一样。

    自立自强,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能为之努力、奋斗的事业,有一个爱她,她也爱着的对象。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姑娘结婚后,是否能够一如既往地做自己?

    第162章 第 162 章

    宴席结束, 小华一家去照相馆拍照。

    夫妻俩和爸妈、奶奶拍了一张,又和哥嫂拍了一张,最后是俩人的合照。

    镜头下的小华穿着一身米色呢大衣, 齐耳的短发,眼眸弯弯地看着前方,徐庆元这边上半身微微朝小华这边倾斜了一点, 唇角有明显的笑意。

    拍好以后, 秦羽建议一起去看电影, 小华摇头道:“妈妈,我想去看看艾大姐, 你们去看吧!”

    秦羽知道女儿和艾雁华关系好, 笑道:“那行,还有一些糖果刚寄放在国营饭店了,你们刚好骑车过去取一点,带给艾同志, 这是喜糖, 她怎么也得吃几颗。”

    “好!”

    等爸妈、奶奶和哥嫂都走了以后,俩人就去国营饭店,等出饭店大门的时候,许小华意外地看到了钟玲,对方朝她道了一句:“祝贺你,小华。”

    许小华点点头, “谢谢!”想起来, 她还得给杳杳寄糖果去, 这姑娘下乡的时候, 千叮咛万嘱托,让她记得寄喜糖。

    等走远些了, 车后座的许小华和徐庆元道:“时间过的是真快,我第一次来春市的时候还是1965年,转眼6年都过去了,再有个6年……”

    小华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前面的徐庆元问道:“小华,怎么了?”

    小华默了一会儿,笑道:“没什么,我在想,下一个6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到了糖厂家属院里,认识的婶子看到许小华,笑问道:“是今天结婚吧?穿这么好看?”

    小华笑着点头,给大家介绍徐庆元。

    婶子们说了好些喜庆话,有一个道:“是不是来看雁华的?在家呢!今天我看她要出门,走了一会儿,又折转了回来,大概是怕连累你。”

    另一个道:“哎,雁华也是不容易,不知道怎么就捅了红小兵们的窝了,来闹了几次了,一个家给砸的不成样子,上次那些杯子的碎玻璃,把雁华的手都扎破了,还是去医院把玻璃渣挑了出来,看着都作孽。”

    小华敛了笑意道:“我去看看。”

    “去吧!”

    等到了门口,小华喊了一声:“大姐!”

    艾雁华立即就来把门开了,看到两个人,皱眉道:“怎么今天还跑我这来了?”

    徐庆元道:“大姐,小华在饭店没看到你,就想着把喜糖给你送来。”

    艾雁华把两人让了进去,这一进去,许小华才发现,这个家变化很大,桌布没有了,摆在玻璃柜里的杯子也没有了,柜子上还有些很刻意的划痕,像是用小刀恶意划的。

    书架上只摆放着语录和字典类的书,其他的都一扫而空,整个家空荡的让人心里都有些发慌。

    艾雁华拿了两只碗来给小华和庆元倒了一点白开水,苦笑道:“水杯是不敢再买了,他们倒是不砸碗。”

    小华轻轻喊了声:“大姐。”

    艾雁华笑着摇头道:“没事,全国有这些经历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神态里却透着几分疲惫。

    缓了一会儿,和小华道:“我现在听到敲门声,都胆颤心惊的,这该死应激反应了。”

    小华站起来,抱了她一下。

    艾雁华笑道:“你来的正好,我还有几本笔记,先前藏在破纸堆里,都送给你吧!”

    小华一听,就知道这几本笔记对她很重要,不然也不会特地藏起来,“大姐,我帮你收着,以后再给你。”

    艾雁华摆手道:“给你了,我不要了,我……我能不能……”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也就没再说,转身去房间里把笔记拿了出来。

    递给小华道:“是我这二十年来的工作经验记录和总结,我本来想着,等退休后整理成一本书的,怕是没这个机会了,你拿去看看有没有用。”

    厚厚的六大本,小华拿在手里都沉甸甸的。

    徐庆元问道:“大姐,生活上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要和我们说,小华能来春市,全托你帮忙,如果不是你,我和小华怕是也没有今天。”

    艾雁华闻言,脸上露出来点笑意,“这样说,我在无形中还促成了一对好姻缘,”又道:“庆元,我是很看好小华的,你如果想感谢我,就多多支持她的工作,争取让她在婚后做出更好的成绩出来。”

    “好!”

    艾雁华握着小华的手道:“可以了,你们能来一趟,我已经很高兴,生活上,你们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吃用总是够的。”

    小华忽然想到邱霞来,“大姐,邱霞还来找你吗?”

    艾雁华脸上现了一点嘲讽,“不来了,相比较穷,和我这个‘通敌’分子扯上关系,更让人害怕吧?”

    没说几句,艾雁华就催他们走,“小华,你今天带着庆元过来,我特别高兴,真的。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就好,以后不要再冒险过来了。”

    “大姐,不然你申请去甜菜种植基地吧?先去避避风头,你看呢?”艾大姐在春市制糖领域声誉很高,如果去甜菜种植基地进行指导的话,当地的农民肯定会很欢迎,红小兵们也不会追到那里去。

    艾雁华愣了下,“去农村吗?”

    许小华点头,“大姐,先去避避风头,春市这边,你最好不要多待了,红小兵们来闹了几次,就怕你已经上了他们的名册。”这个年代的事情,真的是很荒诞,你以为红小兵们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才跑来砸家。

    而更有可能的是,街道或区里给了他们一个名册,让他们挨家去砸。

    十来岁的孩子,本来是能分辨是非的,但是大环境这样,你和大家不一样,就显得你有问题。难得觉醒一两个,也硬着头皮拿起了砖头或铜制的皮带头。

    艾雁华犹豫了一瞬,就决定听小华的,和他们道:“那我明天和单位里申请下。”

    小华道:“大姐,单位里领导好不好说话,要不然我们先找人通通关系?”

    艾雁华笑道:“好说话,你放心,我在春市这许多年,有一些朋友,大忙不敢劳动他们,小忙却是没问题的,你放心。”

    想了想,又道:“等定了下来,我通知你。”也算个告别。

    在艾大姐的催促下,小华和徐庆元没有多待,回去的路上,徐庆元安慰了她几句,“你要是不放心艾大姐,等后头她定下来了,我们抽空多去看几次。”

    小华问道:“庆元哥,你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吗?”

    徐庆元摇头,“你没有,艾大姐帮你在先,我们要是束手旁观,就过于冷血了。”

    小华想了想,又问道:“庆元哥,你不怕吗?”

    徐庆元顿了一下,回道:“也会怕,不是怕被牵连,而是怕,这样的日子会无限期地延长。”

    “不会!”小华说的斩钉截铁,让徐庆元都愣了一下,望着她问道:“怎么说?”

    他的眼眸望人的时候,带着一点询问和探究,小华心里一窒,总觉得他知道什么一样。

    冬日的街头,人影稀疏,前后左右十来米,都只有他们两个。许小华忍着心颤,望着他,轻声问道:“庆元哥,你知道我……我……”

    他了解她的过去,又似乎不了解。他知道的是5岁掉入人贩窝里,在许家村长大,读了几个月中专的许小华,是这个许小华结婚了。

    而真实的她,却是从60年后来的,有着前一世的记忆,甚而还知道原书的走向,许小华忽而觉得,这份感情像是她作弊得来的一样。

    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两颊却是越来越红,眼眶也有些微微的湿意。

    徐庆元摸了摸她的头,“回家再说吧!”

    午后的阳光比来的时候要耀眼很多,许小华抬起手,搭在额头上,朝天空望了望,万里无云,伸手抱住了徐庆元的腰。

    她的手紧的,让徐庆元侧目,喊了一声:“小华!”

    小华“嗯”了一声,鼻腔里带了点重音。她忽然觉得真难,如果不和庆元哥坦白,她这是有欺诈的嫌疑吧?

    如果说了,又感觉泄露了什么天机一样,庆元哥会不会以为她脑子有问题?

    前头的徐庆元轻声道了一句,“一会就到家了。”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大家还没回来,小华犹豫了下,开口道:“庆元哥,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

    徐庆元问道:“什么事?”

    小华拉了他去房间里,才小声道:“我……我梦到过我五岁的时候,我俩遇到的场景,我……我还知道,如果你没有娶我,你这辈子是要孤独到底的……唔……”

    小华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堵住了嘴,徐庆元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唔……”

    小华要坦白的心,再次遭到了否决。

    夜里,半睡半醒间,小华好像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念叨了一句,“我都知道。”

    小华迷糊糊地想:怎么连做梦都没法说出来?

    身体上的倦意,让她很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

    一周以后,小华收到了一个陌生名字寄来的包裹,里头有一枚珍珠胸针,还有一封信,信封上空白,没有任何署名,信纸上也只有一行字:新婚快乐!

    小华把胸针拿在手里,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以为是家里哪位亲戚寄来的,饭桌上就拿出来给家人看。

    许九思望了一眼,就认了出来,问女儿道:“你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吗?”

    小华摇头。

    许九思又看向了女婿。

    徐庆元笑道:“爸,我也不知道。”

    许九思没有戳破他,当时叶恒在胡同里拿出这枚胸针的时候,庆元可就站在自家门口看着。

    和女儿道:“大概是叶恒寄来的。”

    沈凤仪叹了一声,“这孩子也就刚来的时候,来我家里坐了一会儿,后头过年过节的,我去喊他,他都推说没空来,这两年,我也没去看了。”

    现在想来,人大概是一直关注着小华的,不然他一个商业部的主任,不会知道食品厂的许小华结婚的消息。

    秦羽把女儿手里的东西接过来,看了一眼,“大概不便宜。”

    小华道:“那我还回去吧?”

    许九思道:“给我吧,回头我去看看叶恒。”

    小华就连着盒子,一并递给了爸爸。

    下午,许九思就去春市商业部找叶恒,门卫通传后,叶恒倒是很快就出来了,几年不见,这孩子比许九思印象里要沉稳很多。

    叶恒把人带到了会客室去,倒了茶后,才问道:“许叔,您怎么有空来看我?”

    许九思把女儿给他的东西,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小华不知道是谁寄的,让我收着。”

    叶恒垂眼望了下茶几上的盒子,苦笑了一下,道:“许叔,小华不知道,您定然是一眼就认出来的,您记忆一向好,我爸说您能记住繁杂的工程数据。”

    许九思不答反问道:“为着小华来的春市?那怎么又没见你往我家去?”

    他这般直白,叶恒也就没再遮掩,“许叔,我去过几回,就是没上你家坐,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傍晚,小华急着赶路,没有认出我来。”

    有一回像是认出来的,另一条巷子里有个女孩喊她,她扭过了头,他就走了。

    顿了一下,又道:“我刚来的时候,沈奶奶就和我说,小华是为着庆元来的春市,许叔,我就没去打扰了。”

    许九思点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分,叶恒,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没必要纠结在这里,换一个思路吧!”

    说着,就起身要告辞,他这次来,只是想着替女儿抹平一些潜在的隐患。这么一个首饰出现在家里,庆元知道还好,庆元要是不知道,难免会多想。

    叶恒喊了一声,“许叔!”

    许九思回头,就见叶恒把那枚胸针又递了过来。

    “许叔,烦请你帮我转交给小华和庆元,是我送他们的新婚礼物。”又有些恳求地道:“许叔,你知道的,早几年我就想送出去,你和她说,是我感谢她的,她或许就收了。”

    谢谢她,在他沉湎于仇恨和痛苦的时候,不计前嫌地拉了他一把。

    刚到春市的时候,他心里也有一些阴暗的念头,想做一些破坏人感情的事儿,但是后来看到她高高兴兴地上班,高高兴兴地在路口等跟着后勤车来见她的徐庆元,他忽然就有些不忍心了。

    他的心里积累了太多的痛苦和阴暗,在那些独自怀着仇恨成长的日子里,这些暗影像藤蔓一样,伸展到他的血液里,他还会爱人吗?

    即便是现在,他还在想着报复那个人。

    但是当时,仍旧没忍住去那一块看她,直到给徐庆元发现。

    徐庆元什么都没说,只是大大方方地过来和他握手,问他:“要不要去小华家坐坐?小华要是知道朋友过来,肯定很高兴。”

    他婉拒了,“徐同志,早些和小华结婚吧!”

    徐庆元道了一声:“好!”

    他心里立时就泛出来一些苦味,似乎他来春市,不过是为着促使他们早些结婚的。

    再后来,他只是远远地通过一些食品厂的朋友,稍微打听一点小华的消息。有时候按捺不住,想去杏花巷子的时候,也只是匆匆走一趟,像个真正的过客一样。

    此时,对着许九思,叶恒恳求地喊了一声:“许叔!”

    许九思想了想,还是没有接,和他道:“小华不会收的,叶恒,你知道小华的性格,男女情感上,她不愿意有一点含糊。”

    这话就说的很明白了,叶恒也不好再坚持,道了一句:“许叔,是我顾虑不周。”

    许九思点点头,叮嘱他道:“往前看吧,年轻的时候,觉得不甘心的、痛苦的,过几年回望,都不算事儿,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叶恒笑着点了点头,“好!”

    第163章 第 163 章

    1974年12月30日傍晚, 小华从车间出来,见天已经快黑了,忙快步回办公室, 正准备收拾下,就回去陪女儿。

    这个小家伙每天都得在院门口等她下班,现在天冷, 她担心孩子冻到了。

    不想, 刚进办公室, 范姐就喊了她一声,“小华, 我刚去取信, 看到有你的,就一块儿带过来了。”

    小华伸手接了过来,笑问道:“范姐,你今个怎么还没走?”

    范泽雅笑笑, 没说话。

    小华看了眼信封, 笑道:“是我嫂子寄来的,谢谢你,范姐。”

    范泽雅笑道:“举手之劳,客气什么,哎,小华, 你们的柠檬酸提取进行的怎么样了?”

    “还好, 现在看是用甜菜糖蜜发酵好, 还是甘蔗糖蜜?”

    范泽雅道:“你肯定没问题, 就是周增有现在都对你心服口服的。你刚来的时候,他可对你有点儿意见。”

    这事, 小华也记得,这位老同志瞧不上她的学历。

    小华随口应了两句,把东西收拾好,就准备走,却见范姐站在她旁边,欲言又止的,笑问道:“范姐,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儿?”

    范泽雅望着她,斟酌了下,开口道:“小华,我这有点事,想请你帮忙一下。”

    “范姐,你说,什么事儿?”

    范泽雅叹了一声道:“我有个表妹,前两年不是下乡去了吗,现在熬不下去了,要在乡下结婚,家里人急得不行,这要是真结了,以后可就回不来了,我们想着,看能不能给她在这边找个工作?”

    “范姐,那我能帮什么忙?是想进我们食品厂吗?现在我们厂进人都得考试。”

    范泽雅摇头道:“她成绩不行,肯定考不上,小华,我听说甜菜种植基地那边缺人,艾雁华同志现在不是在那边吗?你看,能不能帮忙推荐下,让她跟在艾同志后面?”

    小华有些为难地道:“那个基地是糖厂的,就是艾大姐愿意,也要你表妹先进去啊,范姐,这得找糖厂的人吧?”

    范泽雅望着她,微微笑道:“糖厂那边我打好招呼了,就等着艾同志点头。”

    小华微微皱了眉,“范姐,你是想让艾大姐收她当徒弟?可是,范姐,你该知道,甜菜基地那边条件不是很好,是不是没必要费这个周折?”

    说是甜菜种植基地,其实也就是在农村里,城里的孩子都不愿意过去,这和下乡没区别。

    范泽雅见瞒不过她,俯身在小华耳边道:“糖厂新调来的领导,是艾同志的师兄,我估摸着她在基地那边,待不久了。”

    这几年,艾雁华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在甜菜基地从早忙到晚,什么活都得做,那个曾经在春市食品界享有极高声誉的人,一下子跌落神坛,成了大众口中的笑话。

    大家提起来,都不再是“艾雁华”,而是“那个老姑娘”。

    但是范泽雅听董秋宁说过,小华是经常去看望艾雁华的,现在眼看着艾雁华就要翻身了,小华的情面,艾雁华定然是会看几分的。

    范泽雅见小华不说话,忙又补充道:“小华,我们就想着,让表妹跟在艾同志后面,能学点东西最好,要是学不好,弄一个临时工的名额也好,总不能让她就这么在乡下嫁人了。小华,你看这事行不行?”

    所以,学习的名头都是假的,主要是想跟在艾大姐后面,让艾大姐给她找关系,安排进糖厂。

    小华觉得不行,艾大姐落魄的时候,这些人也没说去看看。至于那个姑娘,嫁不嫁人的,和艾大姐可没什么关系。

    “范姐,这话我可不好开口,万一艾大姐没有调回去,难道真要你表妹跟着待在甜菜基地吗?”

    范泽雅道:“没事,如果真调不回来,我们再给我表妹想想法子。”

    小华心里的芥蒂又深了一点,这利用的意思过于明显了一些,“范姐,我先去给你问问看?”

    范泽雅笑道:“是,是,这主要得看艾同志的意思,你什么时候去,我和你一块儿,带点东西过去。”

    小华忙道:“不用,不用,等我探了话音,再回来和你说。”却也没说什么时候给她问。

    范泽雅看出来她的不情愿,也不好把人逼急,换了话题道:“小华,今天是不是耽误你下班了,你家小星星怕是都等急了。”

    “是,每天到点儿,就要出门来接我,范姐,我先走了哈!”

    范泽雅笑道:“去吧,去吧,两三岁的小孩子,最黏妈妈了。”

    小华点点头,“是!”

    等出了办公室的门,小华微微吁了口气,裹好围巾,戴好手套,就骑着自行车往家去,刚到巷子口,就听到女儿大声地喊着:“妈妈!妈妈!”

    “哎,小宝儿,妈妈回来了!”看到裹得像个小球一样的女儿,小华心里的郁气才散了点。

    沈凤仪笑道:“下午问了我好几遍,妈妈是不是能下班了?”

    许小华停好自行车,伸手把女儿抱了起来,问她道:“冷不冷啊?小肚肚饿不饿?”

    小星星摇头道:“不饿,等妈妈一起吃。”

    屋里头,秦羽喊道:“小星星,快和妈妈一起去洗个手,吃饭了。”

    饭桌上,小华把范泽雅的事简略说了几句,末了道:“艾大姐又不欠她的,她是怎么好意思提出来的?艾大姐落难的时候,他们都当看戏一样。”

    秦羽道:“你别气,这几年这样的人,见的还少吗?”缓了一会,又问女儿道:“庆元明天回来吧?后天就元旦了。”

    许小华缓了语气,回道:“应该回来。”

    秦羽笑道:“那就好,小星星念叨好几天了,庆元现在也是真忙,自己的工作要做,还要给单位里的进修班上课。”

    沈凤仪接话道:“那也比小华爸爸好些,庆元一个月还能回来几趟,小华爸爸好的时候,也就一年回来住个几天。”

    沈凤仪喂重孙女吃了一点小米粥后,问小华道:“小华,曲厂长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半个月前,小华收到了原京市罐头厂曲厂长的信,曲厂长现在是轻工业部副主任,来信问小华,要不要到津市去,那边现在筹备开一个汽水厂。

    小华摇头道:“奶奶,我现在还不想动,等过两年再说。”虽然说现在形势稍微缓和了一点,但革委会的权利还是很大,法律还处于瘫痪的状态。

    样板戏倒是增加了几个剧目,但是能看的,还是只有样板戏。

    而且,这边的人,她也割舍不得。

    **

    1975年元旦,一大早小华就起来,带着庆元和女儿去郊区看艾大姐。

    艾大姐正在大棚里忙活,看到小华一家来,脸上立即就露出了笑意,洗了手后,一把抱起了小星星,问小华道:“怎么今天过来?庆元也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徐庆元笑道:“小星星嚷着要来这边玩,小华也说好久没来看看大姐了,艾大姐,都好吧?”

    艾雁华笑道:“挺好的,就是看看甜菜的长势,做些记录。”

    这一句“挺好的”,让小华心里都微微发酸,这几年,艾大姐的日子可算不得好,基地这边的农民倒是不排斥艾大姐,但是这些年艾大姐从没被批准离开过这个镇子,无异于画地为牢。

    只有她和钱工偶尔来看看,给艾大姐带些生活必需品,其他人躲得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是以,范泽雅提出请艾大姐帮忙的时候,她才会觉得膈应,艾大姐需要人帮忙的时候,谁伸出援手来了?

    一句宽慰的话都不曾有。

    艾雁华见小华低着头,不作声,笑问道:“小华,最近工作上还顺利吗?”

    小华点头,“还好,大姐,你送给我的笔记,非常有用,我遇到不懂的,就从上面找找法子。”

    艾雁华笑道:“有用就好,留给你才不算浪费东西。”

    小华又道:“大姐,我听我们单位同事说,你们糖厂新调来的负责人,是你师兄,那你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去了?”

    艾雁华摇头,“是我师兄,他才来,工作也不好做,我不想给他添麻烦,免得让有心人拿了把柄。”

    小华轻声道:“大姐,你就是为别人考虑的多,为自己考虑的少。”

    艾雁华见她今天像是有些情绪,问道:“小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小华道:“你这还没回去呢,就有人惦记上了。”把范泽雅托她的事,大概说了一下。

    艾雁华道:“我这里还真缺人,那个姑娘要是不嫌弃这儿的条件,想过来的话,倒是可以过来,但是你得和范泽雅说清楚了,我短时间内是没法回糖厂的。”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来,剥开塞到了小星星的嘴里。

    小星星甜的,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得人心都要化掉,艾雁华摸着她的小脑瓜道:“现在条件差点,要是早些时候,我还能多做一些新奇的糖果,给小星星尝尝。”

    小华笑道:“大姐,不急,迟早有机会的。”

    艾雁华又问小华道:“曲彰书那边,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小华摇头道:“我先不走,再怎么样,也得等你离开这儿,不然我不放心。”

    艾雁华眼睛微微发热,努力控制着情绪道:“你这姑娘,就是意气用事,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这一去,怎么也是个部门主任。”

    小华摇头。

    艾雁华望着徐庆元道:“庆元,你怎么也不劝劝?”

    徐庆元笑笑,“我可不敢,小华主意向来正,前些年,我刚来的时候,写信让她不要来,她足足有好几个月没理我。”

    小华道:“大姐,你今个要是不忙的话,我们就先去你家吧?我带了菜来,中午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艾雁华笑道:“好!”

    下午三点的时候,艾雁华站在村口,把小华一家送走,等他们走远了,才慢腾腾地往家去。

    小华这边,刚到家,奶奶就递了一封信过来,“辛楠寄来的,我没找到老花镜,你们念给我听听。”

    徐庆元接了过来,打开看了两行,就递给了一旁的小华,“小华,你看看。”

    小华正低着头给女儿整理衣服,觉察到丈夫的语音有些不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她心里想着,是不是小南瓜出什么事了?

    徐庆元没说,示意她看信。

    小华接过来,粗略扫了一眼,就明白了丈夫的异常。

    许呦呦出来了。

    这两年,随着女儿的出生,她的注意力除了工作,就是孩子,已然忘掉许呦呦就是这个时间段出来的。

    1975年,局势将明未明之际。

    第164章 第 164 章

    沈凤仪见他俩表情不对, 有些着急地问道:“怎么了?辛楠说什么了?”

    小华望着奶奶,轻声道:“奶奶,许呦呦出来了。”

    沈凤仪愣了一下, “出来了?”顿了一下,又道:“有四五年了吧?你念给我听听,你伯母说了什么?”

    小华略过前面的两句伟人语录, 就念了起来, “妈妈, 马上就元旦了,您那边是不是更冷了?衣服还暖和吗?我给您织了一条围巾, 不知道您收到没有?小华和小星星还好吗?

    这次写信, 还有一件事要知会您一声,许呦呦出来了。

    昨天来这边寻我们,我和荞荞都不在家,是荞荞的婆婆见的人, 听说瘦得像皮包骨一样, 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怀安,但怕是瞒不久……”

    沈凤仪立即就明白,儿媳这是来问她的意见,立即道:“一会我给你伯母拍个电报,让她和怀安直说,我倒要看看, 我这个儿子还能做出什么来?”

    小华道:“奶奶, 你别急, 即便大伯想帮忙, 也是有心无力。”大伯自己还在印刷厂,领着一个月十五块钱的工资, 他身体也没有前几年好了,经常去医院,这几年一直是奶奶在帮衬着。

    沈凤仪冷冷地道:“他自觉还能吃上口饭,怎么能让许呦呦受冷挨饿?”

    小华宽慰她道:“奶奶,还有伯母在呢,你别担心。”

    沈凤仪摆摆手,有些烦躁地道:“不说了,我先去给辛楠拍个电报。”她对这个儿子可没什么信心,她是彻底不想管了,怀安想怎么帮就怎么帮,却休想再从她这拿一分钱。

    小华道:“奶奶,你要发什么,告诉我,我去吧!外头冷着呢!”

    沈凤仪略微思量了一下,道了一句:“告诉辛楠,不必隐瞒。”

    “奶奶,没有了吗?”

    沈凤仪果断地道:“没有了,旁的不必说,听不进去的人,你说再多,他也听不进去。”

    说完后,老太太俯身问小星星道:“小宝儿,要不要和你妈妈一块儿出去?”

    小星星摇头,抱着太奶奶的脖子道:“我不去,我在家陪太太。”

    沈凤仪原本还有些沉郁的眼睛,立时就温和了起来,把脸贴了贴小重孙女的脸,“有小星星,太太什么都不想管了,就陪我家小宝儿玩好不好?”

    “好!”两岁多的小娃娃,在老太太脸上吧唧了一口,还带着一点口水,却逗得老太太笑了起来。

    小华拉着女儿的小手道:“那小星星陪陪太太,妈妈和爸爸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小星星点了点小脑瓜,“好!妈妈你去吧,我和太太看家。”

    等出了院门,小华和徐庆元道:“许呦呦这回出来,不知道单位有没有接收,如果单位不安排的话,生存怕是都会困难。”

    这回和原书里的剧情完全不一样,原书里,许呦呦出来,还有父母、爱人和孩子,现在就是孩子都在北省爷爷奶奶那边。

    这一次,没有人给她兜底。

    徐庆元却不这样认为,轻声道:“她这个时候能出来,定然是上头领导过问了,旁的不好说,生存不会有问题。”

    停了一下,问小华道:“上次嫂子的信里,是不是说她爸爸也调了回去?”

    “是,但是还没正式开始工作,中间或许还有一点问题。”只要文化`革命委员会还在,卫叔叔就很难返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去。

    小华默默算了下时间,不会很久了,现在已经是1975年了。

    小华又问徐庆元道:“你说,吴庆军会和她复婚吗?”

    徐庆元摇头,“不好复,不是吴庆军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你忘了吗,吴庆军和许呦呦是领了离婚证的,即便是被发的证,可是这个证是切实存在的,并且吴庆军和罗青青结婚,也是他主动打的结婚报告,然后领的结婚证。”

    小华道:“是啊,吴庆军的第二段婚姻是有迹可循,合法合规的,变相地将那张‘被发’的离婚证,也变得合规了。”

    徐庆元淡淡地道:“吴庆军自己堵死了路。当时说是权宜之计,但是时隔几年,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

    两天以后,童辛楠收到了春市的电报,打开电报纸一看,不由吁了口气。

    这几年,她和怀安多亏了婆婆帮衬,她自觉许呦呦来访的事,要知会婆婆一声。不然怀安要是擅作主张地把许呦呦接回来住,婆婆知情后,怕是得气坏了。

    晚上,丈夫回来以后,童辛楠就把许呦呦来过的事,告诉了丈夫。

    许怀安愣了一瞬,等妻子说第二遍的时候,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拿了帽子,就要往外跑,童辛楠在后头喊了他一声,“怀安,你也不知道去哪找人,吃了晚饭再说吧?”

    许怀安对上妻子担忧的目光,到底折了回来,轻轻道了一句:“算了,我现在还靠母亲救济,呦呦那边,我也帮不上忙。她这时候能出来,肯定是单位使了劲的。”

    想了想,又道:“她怕是还不知道庆军再婚了,她坐几年牢,出来连家都没了。”

    童辛楠道:“庆军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许怀安点头,“是,是,庆军总得给她一个交代。”

    第二天一早,童辛楠出门上班,刚到胡同口,就听到有人喊她,往左边一看,发现是许呦呦,喊了一声:“呦呦,你怎么在这?怀安刚刚走了,你没看到吗?”相比较五年前,许呦呦确实瘦得有些骇人。

    “看到了,怕他看到我这样,会担心,没喊他。”她的声音有些暗哑,神态也有些恍惚,皮肤苍白的,像是很久都没晒过太阳一样。

    童辛楠心里微微软了一点,轻声问道:“吃饭了没?我带你去吃个早饭。”她没把人往家带,而是带去了面馆,给她点了一份肉丝面。

    许呦呦这时候才开口道:“童姨,我想问问你,小石头和小年糕怎么样了?你这边知道情况吗?”

    童辛楠点头,“小石头每年都有几封信来,一会儿面来了,你先吃,我回去拿给你。”

    许呦呦道了谢。

    童辛楠又问道:“看到庆军了吗?当年的事,他和你说了没?”

    许呦呦木木地点头,“说了,说是迫不得已,现在要和我复婚,罗青青不同意,我现在管不到这些,我想了解孩子的情况。”她一出来,就直奔空军大院家属院去,家里没人,她敲开了隔壁吴嫂子的门。

    本想问问孩子和庆军的情况,却意外地得知,她和庆军早离婚了,她的孩子们被送到了北省爷爷奶奶那,现在那个家里,住着的是罗青青和她的孩子。

    她当时就觉得晴天霹雳一样,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也不敢去质问庆军,匆匆忙忙地跑到了白云胡同来,不想,爸爸和童姨都不在,那个开门的婶子,望她的眼神很是警惕,她只好先离开了。

    许呦呦抿了抿唇,轻声问道:“童姨,小华和奶奶她们还在东北吗?”

    “嗯,还没回来,小华也结婚了,孩子两岁多了。”

    许呦呦点点头,“挺好的。”

    等热气腾腾的面上来,童辛楠就起身回去取信,十来分钟就带着信回来,和她道:“一会你看看,都还挺好的,小年糕也上小学了。”

    童辛楠急着上班,没有多聊,临走的时候,拿了十块钱给她。

    许呦呦没要,“童姨,我不需要,单位里给我补了一部分工资。”

    童辛楠点点头,“那行,”想了想,又道:“呦呦,事情已经这样了,只能朝前看,身体最重要。”

    许呦呦点头。

    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把孩子的信仔仔细细地看完了,确定两个孩子都挺好的,才松了口气,认认真真地吃了一顿午饭,就去空军大院找吴雪怡,请她帮忙在附近租个房子。

    吴雪怡微微皱眉道:“呦呦,你不是住在单位里吗?费这笔钱干什么?”

    许呦呦回道:“我准备把两个孩子接回来。”

    吴雪怡有些吃惊地道:“呦呦,孩子接过来了,你一个人怎么照顾得了?”一个十一岁,一个七岁,都是需要照顾的时候。

    许呦呦轻声道:“怎么是我一个人呢?他们还有爸爸,我已经出来了,当初庆军和我的离婚证,理当就作废了,我都没去现场,怎么离的婚呢?”

    吴雪怡提醒她道:“呦呦,庆军和罗青青还有一个孩子,这是事实婚姻,你如果要闹起来,那庆军就属于重婚罪了。”

    许呦呦愕然,半晌才问道:“嫂子,那我就只能自己认栽了吗?”

    吴雪怡叹了声,抱了抱她,“呦呦,这是时代造成的个人悲剧。”

    许呦呦摇头道:“这是不对的,这不是我们选择走的路,是别人强加给我们的,我不可能认命,我绝不认命,我的孩子们应该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

    吴雪怡见她情绪激动,也不敢多说,怕刺激了她,赶紧让人去找了顾大姐来。

    顾大姐听了许呦呦的诉求后,温声道:“呦呦,你和庆军的悲剧,不是部队里造成的,离婚证不是在部队里领的,这事儿,部队里也没法管,你要是实在不能接受,可以选择打官司。”

    这么会儿,许呦呦来闹的事儿,就在家属院里传开了,有人去文工团告诉了罗青青。

    罗青青担心在家里的儿子,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

    刚好许呦呦从吴雪怡家出来,两个人面对面地撞上,许呦呦一眼就认出来了,冲过去狠狠地甩了罗青青一巴掌,“罗青青,你恩将仇报,不是我当年带着你和你弟去顾大姐跟前说情,你弟弟早就滚出空军后勤部了!”

    这一巴掌不轻,罗青青捂着发烫的脸颊,语气平和地道:“许同志,我并没有做什么不道德的事,我嫁给庆军,是在你和他离婚后,他有意再娶,就算娶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这么欺负人,是没有道理的。”

    一句话呛得许呦呦哑口无言。

    是啊,离婚是被迫的,结婚也是吗?

    就算结婚证是别人强制发的,那罗青青生的那个孩子呢?难道也是别人拿着武器逼着庆军的吗?

    罗青青站在那里,捂着脸,不卑不亢,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倒显得是许呦呦无理取闹了。

    吴庆军得到消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场面,立即心疼得不得了,上前就要拉许呦呦走。

    许呦呦甩了他的胳膊,冷冷地看着他,“吴庆军,说好的不离不弃?”

    她说完,就红了眼眶。

    吴庆军也红了眼眶,张了张嘴,却觉得百口莫辩。

    第165章 第 165 章

    京市那头的事, 小华陆陆续续听荞荞、沁雪说了一点,许呦呦和吴庆军执意要复婚,又是找部队领导, 又是找民政局,闹得挺大的,但是听说没能如意。

    1月16日, 沈凤仪听小华谈起, 只问了一句:“你大伯管没?”

    小华摇头道:“伯母说没怎么接触。”

    沈凤仪淡淡地道:“现在自然是不敢多接触的, 她出来了,你大伯身上可还背着‘黑`五类’的标签呢, 她还想着和吴庆军复婚。”

    顿了一下, 又道:“他这个女儿,可是连荞荞一星半点儿的都比不上,这几年不是荞荞夫妻俩三五不时地帮忙,你大伯他们能熬得下来?就连房子, 也是多亏荞荞和小林帮忙占了, 不然街道早就安排人住进去了,他们还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

    沈凤仪说到这里,又望着小华道:“真说起来,荞荞这么帮衬着你大伯,还不是看在你份上?”

    当初荞荞刚来住的时候,许呦呦还看不过眼, 过来摞狠话, 说什么有自己求她的时候!

    老太太想起来这些往事, 都气不打一处来。

    一直逗着外孙女, 没开口的秦羽出声道:“妈,算了, 犯不着为这些事儿生气。”

    沈凤仪道:“我现在就盼着我活得久些,一是多陪陪我家小星星,以后回京市了,也能去看看小南瓜,二个就是为着看看许呦呦有什么好下场?”

    秦羽又劝了两句,也就撂开了这个话题。

    ***

    腊八节这天,小华又收到了曲彰书的信,劝她到津市去。

    小华一边剥着煮粥的花生,一边和家里人道:“大概是华工写信给曲厂长了,推荐我过去。”华工和曲厂长、艾大姐都是同门师兄弟,这几年,华工在单位里对她帮助很多,每次有什么技术上的问题,她去找华工,他就没有不帮忙的。

    私下里,她还和妈妈聊过这个话题,怕董姐有意见,妈妈说:“抛开艾大姐这层关系,你和华工也是同事,来往是正常的,总不能为着艾大姐,还特地避嫌,那就闹笑话了。”

    此时,秦羽和女儿道:“工作上的事,你和庆元多商量商量,我和你爸爸、奶奶肯定都是支持你的,就是你真要去津市,家里这边也不用担心,我和奶奶肯定能把小星星带好。”

    小华笑道:“妈,是不是有了小星星,我去哪儿,你都无所谓了?”

    秦羽不理她这一套,笑道:“你要来春市的时候,我可也没拦你,舍不得去,就舍不得去,可不准拿妈妈做借口。”

    秦羽说着,又望向女婿道:“庆元,你说呢?”

    徐庆元抬了下眼镜,温声道:“我支持小华去,确实是个好机会。”

    小华扒拉着碗里的饭,当没听到。

    秦羽看了俩人一眼,想着这事儿,还是得小俩口私下聊,也就没再吱声,拿起一块南瓜饼,哄着小外孙女吃。

    饭后,徐庆元喊小华到了房间里,和她旧话重提,让她好好考虑曲厂长的邀请。

    小华如实道:“庆元哥,不瞒你说,我还想在基层多积累些经验,去了那边,可能管理和行政的任务多些。”

    徐庆元要劝的话,立时就堵在了嘴边,望着她,有些无奈地问道:“小华,难道就不能是因为我吗?”

    小华眼睛微微闪了下,扭过了头,整理书桌上的信件。

    她知道自己不能松口,一旦松口承认了,这人怕是心理负担更重。她也不算说谎,至少有一半不是,机会确实是好机会,但是以她目前的学历来说,晋升的空间有限,她要想走的更远些,还是得读大学和研究生。

    至于另一半的原因,确实是为着徐庆元和艾大姐。

    虽然目前庆元哥在单位里逐渐受到重用,但是一个出身就把他卡得死死的,这几年多少次眼看着庆元哥就能突破这一重限制,却每次都落了空。

    他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他心里的失望、愤懑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她确实不放心一个人走,将他留在这看不到希望的地界。

    现在已经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她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够平稳地度过。

    徐庆元又喊了一声:“小华!”

    小华这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望着他,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点点,“有的,有这么多,你看!”

    徐庆元又气又好笑地道:“那还真不容易,能在许小华同志的心里,占了和指甲盖一样大的位置。”

    小华一本正经地点头,“那可不!”

    徐庆元气得上手要捏她的脸,“许小华同志!”

    小华见形势不对,一溜烟跑了,“我去看看小星星。”

    徐庆元望着她的背影,兀自生了一会闷气,他发现自从那年那封让她不要来春市的信后,小华就像无师自通一样,知道怎么能气到他。

    就是情浓的时候,嘴巴也不会说一句软话。

    这一回,明明是不想让他一个人留在春市里,却一会为着艾大姐,一会为着积累经验,就是没他半个影子。

    院子里的许小华见庆元没有出来,忍不住探头往里看了两眼,怕真把他气着了,一会又觉得不能心软,她要是一心软,这人肯定又会劝自己去津市。

    小星星看妈妈心不在焉的,问道:“妈妈,你是在担心爸爸吗?”

    小华忙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间,轻轻地和她“嘘”了声,小星星有样学样,也跟着她“嘘”。

    夜深人静,小华把小星星哄睡着以后,自己也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庆元在喊她,轻声嘀咕了句:“怎么了?”

    晕黄的灯光下,徐庆元望着困得睁不开眼睛的小华,坚持道:“小华,这次机会确实难得,如果你不抓住,我怕以后你会后悔。”小华的劣势是没有上过大学,在工作升迁上,多少是有些影响的,如果错过了这次,以后未必能再有这样好的机会。

    小华睡的迷迷糊糊的,听到他又在说这事,往人怀里拱了下,“庆元哥,不说了,我好困。”

    徐庆元又喊了声:“小华!”他明天一早就要回单位,下周再回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小华立即就有些炸毛,坐起来,望着他道:“庆元哥,我和你说,如果这是个上大学的机会,我肯定立即就去了,用不着你来劝,我不去,不是为着你想的那些杂七八的理由,单纯就是不想去,这个话题可不可以到这里结束?”

    说完,倒头就睡,半梦半醒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睁眼看了下身边的人,见他也睁着眼,望着她不说话。

    小华有些心虚地道:“庆元哥,你怎么还不睡?”

    徐庆元淡淡地道:“心里觉得有点发凉,暂时没有睡意。”

    小华伸手拉了拉他胳膊,“好了,别气了,我道歉。”

    徐庆元微微抬了下眼皮,“倒什么歉,是自觉我的位置比指甲盖还大一点?”

    小华见他还真气上了,有些好笑地道:“不是,比指甲盖还大,有……有一颗心那么大,可不可以?”

    徐庆元嘴角微微翘了下,很快又收住了,咬牙道:“你刚才的意思,就是我完全不在你考虑的范围内?”

    小华笑道:“怎么了?这不是你希望的结果吗?”

    “希望和现实一直的时候,也是会有点失望的。”

    小华追问道:“那失望有多大?”

    徐庆元回道:“比你的指甲盖可大不少。”

    小华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了,别气了,我逗你玩的。”

    徐庆元也坐了起来,问她道:“小华,这次对你确实是个好机会,你不能因为我,也不能因为家庭耽搁在这里,你已经陪我在这待了十年了。”

    缓了一下,望着她道:“小华,我这一辈子许是就这样了,我不忍心看到你也这样,你这么努力、上进,你应该走的更远。”

    许小华低头,轻声道:“你不也很努力,京大的高材生,这日子你都能过得,我怎么过不得?”

    徐庆元抿了抿唇,“小华,我不忍心。”

    一句话,让小华眼睛里微微有湿意,“我不过拒绝一份工作,你就不忍心了,那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还不忍心呢!就许你不忍心,不许我不忍心?”又怕吵醒了孩子,说到后头,小华的声音越发小。

    徐庆元却是都听清了,一把抱住小华,缓声道:“小华,真的,我不觉得受了什么委屈,你在这里陪了我十年,我们还有了一个女儿,我没觉得我的人生耽搁了,我有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有一个我爱的爱人,这是很多人奢望的生活。”

    相比较他的父亲,和这个时代许许多多背着出身枷锁的人,他的人生确实很幸运了。

    小华带了点鼻音道:“我不去,你说什么,我也不去。”

    觉得这事不剖开说,今天晚上是没完没了了,想了想道:“庆元哥,我刚和你说的不是玩笑话,我确实准备去上大学。这次机会对现在的我来说,确实难得,但是对以后的我来说,就未必了。”

    徐庆元安静地听她说完,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华,你想去上工农兵大学?”

    小华摇头,“不是,通过正规高考的全日制大学,”说到这里,小华附在他耳边道:“庆元哥,你信我,至多两年就可以了……”

    徐庆元忽然打断了她,“好了,小华,不说了,睡觉。”

    小华懵了下,“怎么了?”

    徐庆元握着她的手,缓声道:“没什么,睡觉吧!”

    小华望着他,直觉他的情绪有些不对,这几年,每当她想开口漏一点口风,他都是这个样子,忍不住问道:“庆元哥,其实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对不对?”

    徐庆元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一些,对上妻子灼灼的目光,不由移开了眼,淡声道:“不知道,左右是要戳我肺管子的,我怕听了睡不着觉。”

    他的排斥过于明显,小华也就没有再说,躺在他旁边道:“好吧,那睡觉吧!”

    等她呼吸渐渐绵长,徐庆元侧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知道,她有时候说梦话会说一些稀奇的词汇。

    他特别清楚地记得,小星星刚出生的那个月,她做了一个噩梦惊醒了,他问她做了什么梦,她嘀咕了一句,“我梦见带小星星出去旅游,把她一个人落在车站外面了,我想回去找她,发现身份证不见了,刷脸还怎么都刷不过去,手机还坏了……”

    她说完就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似乎完全忘记了夜里的事。

    那以后,他更加庆幸,娶她的是他,不然就她这么不警惕的性格,他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二天一早,小华还在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人亲了她的脸,咕哝了一声,“庆元哥,要去单位了吗?”

    “是,小华,你再睡会儿吧!”

    “嗯。”

    小华再醒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了,身旁的小星星还睡得香喷喷的,两颊上带着一点晕红,小华忍不住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

    小家伙许是察觉到妈妈在亲她,唇角露了点笑意,眼睛却是没睁开,接着睡了。

    小华起床后,就在书桌上看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华,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你不要去津市了,我和小星星都舍不得你。”

    小华有些不明白,这人是怎么想通的?还完全抛下了心理包袱,拿自己和女儿来劝她不要去。

    小华说给奶奶听,沈凤仪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庆元肯定是舍不得你去,先前是怕耽误了你,过后想想,确实没法接受你不在这边,不就和你服了个软。”

    秦羽问女儿道:“真不去了吗?”

    “不去了,妈妈,不完全是为着庆元哥,我本身也不想去,如果这是个念大学的机会,我肯定会去。”

    秦羽笑道:“你不用和我解释,本来成家后,为对方考虑就是正常的,我不会因为你不去,而对庆元有意见。”

    许小华被猜中了心思,脸上微微红了下,喊了一声:“妈!”

    秦羽道:“快吃饭,一会还得上班呢,今天可能有雪,晚上回来早些。”

    小华点头应下,问妈妈道:“妈,爸爸什么能过来啊?”

    秦羽叹道:“还不知道呢,希望年底能回来,小星星昨天就问我了,我都没法回答她,我现在都盼着你爸退休。”

    又和女儿道:“有时候想想,你和庆元这样伴着过日子未尝不是福分,我和你爸是没有这种福气的。津市那边,不去就不去吧,你回头和庆元说说,让他心里不要负担过重。”

    “好的,妈妈!”

    第166章 第 166 章

    小华刚到单位门口, 就遇到了华厚元骑着自行车过来,看到她,立即从车上下来。

    他比前几年要胖了一些, 显然家庭生活很美满。

    小华打了声招呼,华厚元问她道:“小华,津市汽水厂的事,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庆元那边当不会有问题?”

    小华笑道:“他没有问题, 是我自己不想去, 谢谢华工的好意。”

    华厚元劝了两句,见她坚持, 也就没再说, 而是皱眉道:“有时候觉得,不怪乎你和师姐处得好,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犟脾气,明明知道什么对自己好, 却偏要选择另一条路。”

    他这话就是意有所指了。

    小华笑笑, “华工,你不也不遑多让?”

    华厚元苦笑道:“我可比不得你们,你看我不是临时转了方向?”

    他指的是放弃艾大姐,转而和董秋宁结婚的事儿。

    小华道:“华工,如果大家都这样执着,那不就是一个死环了吗?”

    华厚元笑笑, “这话你们也就能劝劝别人, 怎么不劝劝自己?”又问她道:“小华, 你前段时间不是利用糖蜜发酵提取柠檬酸吗?感觉怎么样?想不想进一步接触?”

    小华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华工,有新的研制项目吗?不会还是柠檬酸吧?”

    “不是, 前两天杨副厂长交给我一个新任务,用糖蜜发酵生产味精,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有的话,就一起过来?”

    许小华踌躇了下,她对这个领域接触不多,“华工,我怕自己不懂的太多,回头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先找些资料看看?”

    华厚元摆手道:“没必要,你要有兴趣就接,没兴趣咱们就另说。你是师姐手把手教出来的,咱们谁帮谁,现在还说不准。”

    缓了一下,又道:“师姐给你的笔记里,应该有记录,直到1957年,华国才采用直接发酵法生产谷氨酸,现在用糖蜜试制,是一个很大的跨越,一旦成功,肯定会全国推广。”

    小华听懂了,如果成功的话,这次的试制或许还会写进食品工艺的教材里。

    但是这么重要的试制,论资排辈是轮不到她参加的,将她的担忧说了出来。

    华厚元道:“你别妄自菲薄,你虽然学历上差点,但是师姐对你是倾囊相授的,这次是我们厂和春市糖厂合作,如果师姐还在糖厂,也定然会指定让你参加。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就去和厂长说。”

    小华点点头,表示了感谢。

    等到了办公室,刚好听到范泽雅也在说这事,见她来,问道:“小华,你这次参加吗?”

    小华道:“不清楚,不是厂里安排的吗?”

    一旁的周增有看了一眼许小华,瓮声瓮气地道:“小许能干是能干,到底没受过专业的高等教育,理论知识上有所欠缺,这回的试制是和糖厂合作的,定然要派出单位里的技术骨干。”

    范泽雅怕小华难堪,打哈哈道:“周工,你这话就有点偏颇了,说不定小华就选上了呢?”又道:“华工肯定是我们单位负责领头的,糖厂那边不知道派谁?”

    周增有道:“如果艾雁华还在,定然是艾雁华的,艾雁华不在,我也猜不准他们派谁?”

    等周增有出去了,范泽雅和小华道:“你别气,周工就是这么个人,说话都不过脑子的。”

    小华笑笑。

    范泽雅又问道:“艾同志真不回单位啊?”

    小华摇头,“确实不回,范姐,你表妹的事,艾大姐怕是帮不上忙了。”

    范泽雅听她说这事,摇头道:“这回就是艾同志愿意帮忙,也不起作用。我表妹死活不愿意回来,说是真心喜欢那个农民,我姑姑愁死了,她寡居多年带着三个孩子,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女儿,这些年为她回城的事,可操碎了心。”

    想了想,望着小华道:“小华,我和你道个歉,先前那样冒昧,让你去麻烦艾同志,我们和艾同志无亲无故的,不该这样冒昧的,当时实在是太着急了,真是对不住。”

    小华本来对这事有点介怀的,现在听范姐说了原委,心里也能理解一点,道了一句:“范姐,我们也没帮上忙,你不要放在心里。”

    范泽雅还是谢了又谢,随后道:“我真怕我表妹今天结婚,明天下乡政策就改了,大家都能回城,那可有的她后悔的。”

    小华心想,事实确实是如此。

    不说1976年后,就是年底都会出个“同性照顾”的新政策,母亲可以办回一个女儿回城照顾自己。范姐的这个表妹,是完全符合政策的。

    试着劝道:“范姐,不然让你表妹把婚期推一推,让她再想想。结婚是大事,她真的做好了在农村扎根的准备吗?”这个年代,城乡分化非常大,到了八九十年代,不知多少人为了城市户口而跑断了腿。

    范泽雅点点头,“你说的对,回头我去一趟乡下问问。”

    许小华随口问了句:“在哪里啊?”

    “皖南的一个小城市下面的山沟沟里,安城,你听说过吗?”

    小华笑道:“还真知道,我爱人的老家在那边。”

    范泽雅道:“真的很穷,山沟沟里,要是在那边扎根了,以后小孩还不知道多少代才能出来?”

    小华劝了两句,范姐道:“她执意要嫁,家里也没办法,以后后悔的日子不会少,就是苦了我姑姑,不知道为着这个女儿抹了多少眼泪。”

    晚上回家,小华和奶奶、妈妈说了范姐表妹的事儿,沈凤仪道:“这也怪不得这个姑娘,农村的日子可没那么好熬,她看不到头,心里难免有些畏难心理,想着找个人嫁了,也好有个依靠,这事儿,这些年可不少。”

    小华也知道是这么回事,当年她在曲水县上岭山劳动大学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熬不下去,宁愿去部队里给人家当保姆。

    沈凤仪又道:“婚姻从来不是捷径,没了这个烦恼,还有新的烦恼呢!农村头一样,得要生男丁,还要多生,她受得住吗?”

    秦羽问小华道:“先前你不是和钟杳杳那个姑娘处得好吗?她下乡有好几年了吧?”

    小华点头,“有五年了,16岁去的,现在得有21了。”

    秦羽道:“那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她家里也不想着法子,把她调回来吗?”

    小华摇头,“70年的时候,她妈妈在这边又生了一个妹妹,现在怕是顾及不到她。”

    沈凤仪叹道:“那孩子可怜得很,早上舍不得吃早饭,省钱给老家的弟弟寄去。要是正在乡下结婚生子了,一辈子怕是都难回来了。”

    小华听着,没吱声,心里想着,得给杳杳再寄一封信去,让她千万不要在这两年结婚,不然有了孩子羁绊,以后回城真是很难了。

    现在是1975年,离1976年10月,造`反派倒台,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离高考也只有两年多。

    **

    第二天一早,小华去给刘鸿宇拍了一封电报,请他帮忙在图书馆里看看,有没有味精工艺相关类的书籍,给她复印一下。

    1970年的时候,刘鸿宇和荞荞结婚后不久,被调到了图书馆,后来又被下放到京郊农场养了一段时间鸡鸭,一百多只鸡,死的没几只,只好又把他调回到图书馆当管理员。

    每次荞荞给她写信来说这些事,她都觉得又惨又好笑,还好刘哥自身性格乐观,每每境况不如意的时候,都说自己是下沉到基层,体验生活,积累小说素材。

    想到这里,小华又汇了十块钱过去,荞荞有两个小孩,这些年,也幸亏荞荞能干,不然一家人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

    从邮局出来,小华就直接回了单位。

    刚在工位上坐了下来,就见华厚元乐呵呵地过来道:“小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杨厂长那边批准你参加这次的味精试制项目了。”

    他话音刚落,整个工艺科办公室都安静了下来。这次的名额很紧张,除了老资格的华工、钱工外,新人可没几个能进得去。

    周增有刚好回进来,问道:“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范泽雅望着他,笑道:“华工说,小华参加这次的味精项目试制。”

    周增有的脸色立即就不好看,问华厚元道:“项目成员的挑选标准是什么?小许是优秀,但是没正规上过大学,许多理论知识,她是一点不知道,就这么把她加进去,是否过于不慎重了?华工,这是我们和糖厂合作的项目,你可不能徇私……”

    华厚元打断他道:“她参加过一年的制糖工艺培训班,别人不知道,周工你该知道的,她是艾雁华同志的徒弟。”

    周增有的脸“唰”地就通红,转身走了。

    小华有些奇怪地看向了华工,不理解周增有前后态度的转变,华厚元喊她出了办公室,才解释了一句:“早些年,周增有和师姐合作一个项目,出了点差漏,那时候师姐年轻气盛,当着领导的面质问他,你有没有资格参加,他心里跟明镜一样,这是故意欺负人。”

    小华:……忽然就明白,周工对她的敌意来自哪里!

    华厚元鼓励了她一句,好好努力,就去了车间忙活,小华去资料室看了一上午的资料。

    等出资料室的时候,脑子里都是晕沉沉的,忽然听有人喊了她一声,是收发室的同志,递给她一封信道:“许同志,刚好碰到你,这是你的信。”

    小华接过来一看,是京市寄来的,寄信人那一栏,明晃晃地写着“许呦呦”。

    小华都觉得自己眼睛是不是花了,揉了下眼,发现还是“许呦呦”。

    她想不到,许呦呦会有什么事来找她?

    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小华,原谅我的冒昧,这次来信是有一件事请你帮忙,前两天我去北省接孩子们回京市,他们都不愿意回来。

    小年糕离开我的时候还小,只有两岁,她不记得我,我能理解。可是小石头当时已经六岁了,他是记得我的,也不愿意跟我回来。”

    看到这里,小华都不明白,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接着往下看,就见许呦呦写道:“小华,你可能不知道,这几年小石头写给外公的信,经常提到你,他并不知道我和你之间的矛盾,单纯地以为你是他小姨,外公每次都回说你不在京市,工作比较忙,给搪塞过去了。

    我很感激你在我入狱的时候,对我孩子释放的善意,小华,现在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帮忙给小石头写一封信,让他跟我回京市吗?

    我入狱五年,错失了他们的成长,我不想往后人生里,接着错过。我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对我这个母亲避之不及。我承认我有很多的毛病,但是对孩子上,我自认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小华越看越皱眉,小石头和小年糕不愿意和许呦呦走,大概是张建英在里头出了力,她一向不喜欢这个儿媳。

    这是他们的家务事,她不想掺和进去,完全不理解许呦呦这封信的动机?

    当即就给伯母单位打去了电话,问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童辛楠听了她的疑问后,轻声道:“我倒是知道一点,庆军也为这事来过,说他妈妈比较喜欢你和庆元,还说庆元险些是他妈妈的干儿子,就是想你和庆元帮忙劝劝他妈妈,让他们把小孩接到春市来。”

    小华有些不解地问道:“吴庆军怎么也掺和在里头了,他和罗青青离婚了吗?”

    童辛楠道:“没有,但是打了离婚报告,领导们就是不批。他们接孩子来京市,估计也是想打动领导。怀安的意思,这事没有人出面说情,怕是很难成。”

    缓了一下,又道:“小华,我知会你一声,许呦呦还问了你爸爸的情况,怀安没说。”

    小华对此不置可否,问了两句荞荞一家和小南瓜的情况,就挂了电话。

    她是不准备掺和进去,这封信就当没有收到。她想,许呦呦寄信来的目的,或许不仅仅是为着什么她写信给小石头的问题,这理由实在是过于牵强了。

    她更相信,她是来试探自己的态度,背后的目标是爸爸。她爸爸离家多年,奋斗在国防建设岗位上,其中的艰辛,爸爸不说,她也能猜到一二,所以这些年,爸爸每次说给她和庆元申请调动的事,她都没有答应。

    她不忍心,为着这一点点小事,让爸爸去耗费他的功勋。

    第167章 第 167 章

    许呦呦的信, 小华下班路上就一点点撕掉了,一到家,钻到厨房里烧开水, 把碎纸扔在了炉子上。

    秦羽进来的时候,看到炉子上有点灰烬,还奇怪了下, 问女儿道:“烧了什么吗?”

    小华道:“京市朋友来的信, 说了一下家里的困境, 我觉得留下来不好。”

    秦羽问道:“是郑楠吗?这姑娘这几年日子是真难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1969年, 章厉生的母亲再次被下放到农场, 章厉生受母亲的影响,也从技术岗位调离到茶炉室,一个月只有十五块钱工资。

    无奈之下,章小严去边疆参加建设兵团, 章晓彤下乡去了。

    许小华道:“不是, 楠姐性格要强,就是不如意,也不愿意开口说。”她去过几封信给楠姐,每次得到的回复都类似于“一切都好”。她也不好贸然寄钱寄物过去,就是楠姐生孩子的那年冬天,她托荞荞送了一斤肉和一篮子鸡蛋。

    听说不是郑楠, 秦羽就有些好奇了, 女儿在京市的朋友, 并不是很多。这时候, 秦羽突然意识到,女儿不愿意告诉她是谁?

    默默地看了一眼女儿。

    小华只好道了出来, “是许呦呦,希望我写信给小石头,劝小石头他们跟她回京市去。我怕你们知道了心烦。”

    秦羽点点头,“确实心烦,这人怎么还惦记着我们?”

    叮嘱女儿道:“小华,心别太软和了,这不是一封信那么简单,我们不清楚其中的关系,比如吴家为什么不让小石头跟着母亲回去?许呦呦又为什么执意要接回孩子?她现在刚从牢里出来,生活上还难得到保障,把孩子接了回去,孩子的生活和教育,她能保证吗?”

    小华道:“妈,你放心,这事我不会掺和。”

    秦羽点点头,“别和你奶奶说,她年纪大了,不能老是受刺激。”

    “好的,妈妈!”

    秦羽望了眼炉子里已经看不出来的灰烬,和女儿道:“你爸爸还有十天才能过来,这回回来,看到小星星长这么高了,肯定惊讶的不得了。”

    女儿的走失,是他们夫妻俩心里永远的一块伤疤,即便后来小华回来了,这些年缺失的陪伴,却是无法弥补的。

    现在有了小星星,看着她一点点地长大,跟他们逗笑、撒娇、耍赖,好像又看到小华小时候一样。

    一年就这么几天的团聚,她向来是格外珍惜的,不愿意让外人影响了心情。

    小华见妈妈没往爸爸那边想,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转了话题,道:“最近华工喊我参加了味精试制项目,后面估计要忙一段时间。”

    秦羽笑道:“没事,你忙你的,还有小星星陪我们呢,你不用担心。”

    小华点点头,“好!”

    吃完晚饭后,就一头钻进房间里,把艾大姐笔记里关于味精的记录,又重新看了一遍,等忙完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女儿早跟着妈妈睡着了。

    第二天,小华一到单位,范泽雅就递了一份名单给她,道:“小华,这次的试制,我们这边是华工带头,糖厂那边派了丁有朋,你认识这个人吗?”

    小华愣了下,她记得这个名字。

    1966年,农垦大会那次,她出车祸被甩到了坡地上,大家都没有找到,救援车要走的时候,有人提到了她,就是丁有朋说她找到了。

    她一直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说谎?她和他,可以说是完全不认识的。

    小华还在想着,范泽雅又接着道:“下午糖厂那边的人会过来,和咱们开一个会,你到时候也认识认识?”

    “好!”

    下午两点半,丁有朋带队,带着糖厂的人过来,华厚元给他们一一介绍食品厂的项目组成员。

    轮到小华的时候,丁有朋明显愣了下,随即笑道:“我见过许同志的,1966年的农垦大会,你一直跟在……跟在我们糖厂同志的后头。我还当你是我们糖厂的,还想着,怎么那次以后就没见过许同志了呢?”

    小华笑道:“丁主任记性真好。”

    华厚元笑道:“丁主任,小华可是在你们糖厂培训过一年的,算是半个糖厂的人,这次合作,你可得多提点提点。”

    丁有朋笑道:“华主任客气了,能参加我们这次试制的,都是单位里资历比较高的,说提点,我可不敢当,咱们多多交流。”

    话说的很客气,帽子也是给许小华戴上了。

    小华笑笑,说了一句:“丁主任谬赞了。”

    等正式开会的时候,丁有朋就道:“这是我们第一次开会,我想着,先把味精的制作工艺流程捋一遍,谁有兴趣担任一下临时解说员?”

    他话音刚落,就朝小华看了过来,“许同志,我记得你口才不错,不然劳烦你给大伙讲讲?”

    华厚元是知道师姐的几大本工作笔记,都放在小华那里的,见丁有朋有心想试试小华的深浅,一点都不担心,微微笑道:“小华,你简单给大家讲下,可能还有人没怎么做准备,你说说,也让大家心里有个基本的印象。”

    小华立即应道:“好,谢谢丁主任和华主任的信任,那我先从谷氨酸生产菌开始说起?”

    她落落大方,一点都不慌张,倒像是一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样,让丁有朋都颇觉意外。对于许小华,他确实是知道的,艾雁华的徒弟,就是不知道制糖工艺学习班结束以后,怎么没去糖厂,而是来了食品厂?

    小华从谷氨酸生产菌说到发酵机理,又详细到糖蜜提取味精可能涉及到的流程,语速缓缓,声音平稳,显然是对这个问题成竹在胸的。

    不说丁有朋,就是参会旁听的范泽雅都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等她说完,华厚元笑道:“丁主任,你觉得小华说的怎么样,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丁有朋笑道:“挺好的,就是刚才小许同志提到了谷氨酸生产菌,方不方便和大家说下生产菌需要具备的主要生化特性,让大家后期试制的时候注意一下?”

    华厚元看向了小华,小华笑道:“没问题,首先菌体细胞膜对谷氨酸产物具有较高的通透性,其次生产菌的……”(此处参考:黎锡流,曾利容主编. 甘蔗糖厂综合利用,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1998:96-106.)

    等小华说完,丁有朋又问了影响谷氨酸发酵的因素,还是指明要许小华回答。

    若说前面两次,是随口抽的人,到这里,就已经明显是考校了。

    小华说完以后,华厚元招了招手道:“丁主任,可不准再给我们许同志出题了,许同志的准备工作向来做得好,你啊,问不倒她的,再问下去,可就成了许同志的个人面试会议了。”

    丁有朋笑了笑道:“我就是发现许同志懂得挺多,一时好奇有没有她不知道的?让华主任见笑了。”

    华厚元不软不硬地道了一句:“我还当丁主任是看出小华的资质来,想将这个项目交给她一个人来做呢!”

    这一句,就差说他明显是为难人了。

    丁有朋脸上的笑容滞了下,“华主任说笑了。”又朝小华道:“小许同志,刚才我失礼了,请见谅。”

    小华笑道:“没有,没有,丁主任客气了。”心里却是明白,这个丁有朋是想把她踢出项目组的,今天但凡她有一个问题没答上来,他都可以说,她对这个项目不熟悉,不适合参加此次的试制。

    等会议结束,把糖厂的人送走以后,范泽雅和小华道:“我怎么觉得,这个丁主任今天是故意来找茬的?”

    小华笑道:“可能是想来试试我们食品厂这次项目人员的水准。”心里却是觉得,后面的日子,这人怕是不会消停。

    她心里不明白丁有朋的用意,等快下班的时候,问了一下华厚元。

    华厚元道:“丁有朋和师姐差不多同时期进的食品厂,师姐那时候人年轻,颇有些恃才傲物的劲儿,他们都是工艺这一块的,平时工作上怕是有不少摩擦,在师姐眼里可能是无足轻重的事儿,在他那里,许是就上了心了。”

    又安慰小华道:“你不用担心,你是师姐手把手教出来的,不会有问题,你今天表现的就很好。只不过,下回不能这样有问即答,他年纪比你长些,业务能力上未必就比你强。这几年因为闹革命的原因,提拔上来的许多人,不是因为技术,而是因为思想觉悟,你懂我的意思吧?”

    小华点头,就听华厚元接着道:“他要是有真水平,当初也不会被师姐挤兑的那么难堪。小华,如果这次试制中,你表现优异的话,你也该往上走走了。”

    小华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华厚元,“华工,你该不会是想让我顶掉你的位置?”华厚元现在是他们工艺科主任。

    华厚元挑眉,“我就不能也往上挪挪吗?小华,师叔给你一句劝勉,撸起袖子,加油干!”

    小华笑道:“谢谢师叔,那祝我们成功!”

    华厚元点头,“祝我们成功!”

    从华厚元的办公室出来后,小华觉得这冬日里的风都没有那么冷了,胸腔里暖融融的,身上像是满是干劲一样。

    **

    许呦呦把信寄出去后,就一直在等着小华的回信,隔了十天,还是一个字都没有收到,心里就猜到,是小华不愿意理她。

    去白云胡同找爸爸,没有找到,只看到了童辛楠,问道:“童姨,小华她们还在春市吗?”

    童辛楠点头,“呦呦,你找小华有事吗?”

    许呦呦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童辛楠道:“呦呦,这是你和庆军的事,旁人不好掺和,而且小华这些年一直和奶奶住在一块儿,她总得考虑奶奶的意见。”

    许呦呦怔怔地道:“童姨,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打扰小华?我出来以后,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

    童辛楠微微皱眉道:“别的或许是真没了,孩子是你肚子里出来的,谁也否认不了。”

    想了想,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呦呦,你有时候想法过于单纯了些,每次遇到麻烦,就拖着大家一块儿给你想办法,你喊怀安一声爸爸,怀安是义不容辞的,可是别人是没有这个义务的。”

    许呦呦脸上立即发烫。

    童辛楠索性一股脑儿地道了出来,“呦呦,这年头,谁活着都不容易,就说怀安,起早贪黑地在印刷厂上班,干的活最累最苦,一个月温饱都成问题,庆元待的那个石油厂离家特别远,他们小夫妻俩一周才能处一天,我们也没动心思让小华爸爸帮忙。”

    许呦呦惊了一下,抬头看着她。

    童辛楠也没避让,目光和她对上,似乎告诉她,自己已经了然她的来意。

    许呦呦匆匆道了声:“童姨,对不住,是我想差了。”抬脚就走了。

    童辛楠不置可否,低了头,继续捡芝麻里头的小沙子,准备晚上给小南瓜包芝麻馅儿的汤圆吃。

    晚上丈夫回来,她如实地把和许呦呦的对话,说给了他听。

    许怀安沉默良久,道了一句:“辛楠,你说的对,这年头谁活着都不容易,九思那边,就是小华和庆元也没有开口麻烦他,呦呦不该动这种心思。”九思本身也不是愿意向组织提要求、争待遇的性格,不然小华和庆元是完全可以留在京市的。

    童辛楠见丈夫这回没有偏帮许呦呦,语气微微和缓了点,“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他的,我们也别管了,吃饭吧!”

    第168章 第 168 章

    年底, 小华都在实验室里培养发酵需要用的菌种,华厚元、钱东耀都来看过,觉得进展还不错。

    周增有也来了一趟, 说是来学习学习,小华倒也没拦着不让看。

    周增有见她确实搞得像那么回事,问道:“你这用的是甘蔗糖蜜?还是甜菜?”

    小华道:“是甜菜糖蜜。”

    周增有沉默了一下, 道:“你可以甘蔗的也试试, 万一甜菜的不合适, 也不会影响进度。”

    这是有意提点她了,小华心里有些奇怪, 直白地问道:“周工, 你不是向来不喜欢我?”

    周增有瘦削的脸上,闪过惊讶,望着她道:“说不上不喜欢,以前觉得你底子薄, 是艾雁华和华厚元他们硬把你推进来的, 但是共事这么久,实话说,这份工作你确实做得挺好的,特别是上次你回答丁有朋的问题,很出乎我的意外。”

    顿了一下,又道:“这个年头, 没有学历, 还有真本事的人不多, 先前是我偏颇了点。”见小华脸上不是很信的样子, 笑着问道:“怎么了,你不信?他们是不是和你说, 我和艾雁华不对付?”

    不待小华回答,又道:“我这人心眼是不大,但是对艾雁华是打心底佩服的,她的业务能力确实首屈一指,那次我和她合作做芙蓉糕,绵白糖和砂糖的配比有异议,她说我不懂糖,着实把我气得不轻,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没必要计较这么多年。”

    小华道:“我没听他们说过。”

    周增有笑笑,“艾雁华这人,前些年是有些恃才傲物的,不过人倒不错。你看她出了事,大家最多不来往,落井下石的人是不是不多?”

    说到这里,又望着小华道:“听说你常去看她,华厚元这几年都没去。”

    小华没有应声,现在和现行反`革命来往,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她摸不清周增有的用意。

    周增有见她没搭话,就理解了她的顾虑,没再说,让她好好努力,末了道:“要说糖厂的工程师,最厉害的还是艾雁华,艾雁华在的时候,丁有朋是靠边站的,你是艾雁华的徒弟,可不能给师傅丢脸。”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小华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点奇怪,她来食品厂这么些年,周工一直是找茬的存在,即便偶尔说两句肯定的话,过后依然找茬,这么温和地像和她谈心一般地聊天,还是头一回。

    一时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后面几天,小华忙着观察记录菌种,回办公室都少,就把周增有的异常忘记了。

    1月30 号这天,是小华的生日,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和她道:“你爸爸说是下午就能到了,我下午去接他,你晚上尽量早点回来。”

    “好,妈妈!”

    亲了小星星的脸颊一下,就围着围巾去上班。

    刚到单位里,范泽雅就朝她招手,低声道:“小华,周工出事了。”

    小华一愣,“摔跤了吗?”前两天有雪,还没有融化。

    范泽雅摇头,“不是,被他儿子举报了。”

    小华皱眉道:“他儿子不是在上工农兵大学吗?”不是小孩子了。

    范姐叹道:“爹亲,娘亲,不如主席亲,周增有在家里说了两句什么‘个人崇拜’,他儿子就如临大敌一样,批判会上说‘像魔鬼张着血盆大口,要把我吞噬掉,’”顿了一下,又道:“你不知道吧?他儿子现在是我们这一块的名人,到处演讲自己与家庭决裂的过程。”

    旁边从工农兵大学毕业,刚来食品厂的宋霖,心有戚戚地道:“昨儿下午,他爸站在台上接受批判,他在一旁滔滔不绝,看得人都有些恍惚,仿佛不是一家父子一样。”

    说完,又有些惊惶地捂了嘴,望着范泽雅和许小华。

    范泽雅安慰他道:“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和小华都不会往外说。”

    宋霖这才道:“昨天下午我没事,去看了,围观的人很多,周工的状态不是很好。”

    小华这才想起来,周增有前几天来实验室的事,他那时候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少了毛刺,多了一点温和,像是最后的善意一样。

    小华试探着问道:“范姐,你说,周工会不会想不开啊?”

    范泽雅一愣,喃喃地道:“不至于吧?”

    因着这件事,晚上下班的时候,小华心里都有些不安,出了单位门口后,还是折返了回来,问保卫科的人知不知道周增有的家庭住址,说他几天没来单位,有一项实验数据一直没给她。

    保卫科的人给了她一个地址。

    小华骑着车,按照地址找到了东大桥122号,开门的是一个妇人,脸上有些憔悴,小华说明了来意,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华,皱眉道:“人不在家,不知道在哪里。”说完,就关了门。

    小华再敲门,里面是怎么都不开了,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没法子,小华只好骑着车回去,路过东大桥的时候,不自觉地停留了一会,这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小华忽然就看见有个人绕到了桥墩下面去。

    立即喊了一声:“周工。”

    黑色的身影,微微顿了一下,回头看了过来。

    确实是周增有。

    小华把自行车靠在了一边,立即跑了过去,周增有没有动,似乎在等她。

    等到了跟前,小华张了张嘴,半晌才道:“远远看着像周工,没想到还真是,周工你上次提醒我说用甘蔗糖蜜培养菌种,我正想问你明天有没有空去帮忙看看?”

    周增有苦笑道:“小许,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怕是没有……没有明天了。”他的衣服有很多污渍,混合着奇怪的味道,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整个人都有些拘谨。

    小华道:“周工,再坚持一下,这一下去,就真的没有明天了,但是熬一熬,也许过了明年,或是下个月,一切都柳暗花明了。”

    这已经是75年了,只要再熬一熬,这场时代的劫难,就会成为历史。

    周增有嗫嚅道:“别人可以,我不可以,我没有机会了,别人是仇人来害,我……我是儿子啊!”说着,就红了眼眶,他死死地咬住了牙,整个人面目都憋得有些扭曲。

    缓了一会儿,朝小华道:“小许,你走吧,谢谢你!让人看到了,对你不好。”

    小华坚持道:“周工,我刚去你家,听到房子里有人在哭,错的是一个人,而不是全部。”她猜测那是周工的爱人,大概这一段时间在儿子和丈夫之间饱受煎熬。

    周增有有些麻木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小华打开帆布包,从里头拿了十块钱出来,塞到了周增有的手上,“周工,熬过这一段就好了,你看,艾大姐不也在熬?”

    周增有望着手上的钱,眼泪唰唰地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小华甚至能听到它们砸在冻土上的“哒哒”声。

    缓了一会儿,周增有抬起眼睛道:“小许,谢谢你,我现在就回家,你也回家吧!”

    小华松了一口气,周增有又一再催促她,说让人看到他们在一块儿不好,小华就骑着自行车先走了。

    等到了家,已经是七点钟了,她一敲门,里头立即就传来小星星的声音,“公公,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

    秦羽开了门,问女儿道:“单位里有事耽搁了吗?”

    小华就把周增有的事说了一遍。

    沈凤仪叹了一声道:“这家孩子做得真是绝,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爸爸啊,家里吵一吵,骂一骂就好了,还亲自写检举信,要是他爸爸真没了,他良心上能过得去吗?”

    许九思也沉默了一会,小星星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忍不住问道:“公公,怎么了?”

    许九思摸了下外孙女的头,轻声道:“有个哥哥犯糊涂,要把他爸爸送去大牢里。”

    小星星皱着小眉头问道:“他爸爸犯错了吗?公安叔叔会来抓他的吧?”

    许九思摇头道:“没有。”

    沈凤仪道:“人没事就好,小华回来了,就先吃饭吧!”

    饭桌上,许九思叮嘱女儿道:“小华,现在环境虽说缓了一些,但是还要小心谨慎些。”

    小华点头,“爸爸,我知道,今天是觉得,周工可能想不开,所以跑了一趟。”

    许九思摇头道:“爸爸不是这个意思,你做得很好,你没有错。”

    小星星在一旁问道:“公公,那是谁错了呢?是那个哥哥吗?哥哥错了,那为什么还能把他爸爸送到牢里去?”

    许九思缓声道:“小星星,公公也不知道为什么,等你长大了,你来告诉公公好不好?”

    小星星挺了挺小胸脯,“好,等我长大上学了,弄明白以后,来告诉公公!”

    **

    一连几天,小华都提着心,怕周工铁了心,存了死志。

    好在没几天,范泽雅就和她道:“周工被下放到农场去了,听说有一天人都走到桥下头去了。哎,也不怪他,他这是亲儿子举`报的。”

    小华没提自己去看了周增有的事儿,只是跟着范泽雅感慨了一番。

    范泽雅又道:“你猜他儿子为什么发疯举报他?因为他儿子自己在学校里被批判了好多次,说他思想觉悟不高,一开班会就批评,大概脑子有点问题,又听到自己亲爸的言论,一时得了失心疯,想着争取个好表现。”

    许小华听着都有些咂舌,想起了女儿的问题,到底是谁错了呢?

    周末,徐庆元回来,小华把这事和他说了,末了道:“真是骇人,咱们还得小心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就窜出来一个疯子。”

    她担心徐庆元,却不料,徐庆元更担心她,问道:“那天晚上,你去找人的时候,没给别人看到吧?”

    “没有,我围着围巾呢,穿的又是蓝布棉袄,一点不显眼,当时天也有些黑了。”

    徐庆元点点头,握着她的手,叮嘱道:“还是得再小心些。”

    小华却觉得他的胳膊有些抖,问道:“庆元哥,是不是有点冷?”

    徐庆元松了手,道:“没事,我去喝杯水。”

    隔了一会,又和小华道:“你前些天不是说许呦呦给你寄过信吗?小华,如果她再有信来,你还跟前头一样,不要理会,当没有收到。”

    小华点点头,“庆元哥,你怕她恼羞成怒,报复我吗?”

    不待他回答,自顾自地道:“该不至于,要是那样,那真是没下线了。”许呦呦毕竟是原书女主,即便有些自私,大的是非观还是有的。

    徐庆元轻声道:“不要考验人性,正常人是不会,可是如果人在非正常状态下,就很难说了。”

    小华应了下来,她想,如果她现在给许呦呦寄去一封拒绝的信,大概是能刺激到人的。这件事,冷处理最好。

    忍不住和徐庆元道:“这个时代真是奇怪,大家的恶,好像都可以随意地释放出来。”

    徐庆元点头,“是,小华,我现在都庆幸,先前你没答应曲厂长的邀请,我现在只想着一家人安安生生地守在一块过日子。”这两年,随着形势好转些,他也大意了一点,周增有的事给他提了个醒。

    小花花的秘密也是骇人的,如果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漏出来一点,他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小华笑道:“我都和你说了,我不去,你还偏要我去,”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庆元哥,这要是一个读书的机会,我是肯定会去的。”

    她现在热切地期盼着1976年快来。

    第169章 第 169 章

    1975年2月9日, 年底最后一天班,范泽雅给小华带了一点炸干果和江米条,“我妈妈做的, 带一点给你家小星星当零嘴。”

    小华忙道谢。

    旁边的宋霖笑道:“小娃娃最幸福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他们。”

    小华拿了一点炸干果给他,宋霖摆摆手道:“我可不能和小娃娃抢吃的。”小华也就没再客套。

    范泽雅忽然问宋霖道:“小宋, 你有没有同学, 要找对象的啊?”

    宋霖笑道:“我啊!”

    范泽雅苦笑道:“你条件太好了, 又是大学生,家里爸妈都在大单位当领导, 你给我推荐个一般的工人家庭的就行。”

    小华猜测, 是给她表妹介绍的,等宋霖走了,出声问道:“范姐,你表妹那边现在怎么样啊?”

    范泽雅叹道:“被那边的青年哄住了, 闹着要嫁人, 我姑姑急得不行,准备这次过年,去那边看看女儿,一家人都为这事发愁呢!”

    小华道:“这是终身大事,是得仔细考虑,万一以后知青能回城了, 她能回来, 她爱人和孩子怎么办呢?”

    范泽雅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哦, 要真是嫁了, 男方家能放人回城吗?他们好不容易娶了一个媳妇。就算是遇到好人家了,到时候夫妻感情好, 下头又有小儿女,她一个人能回得来吗?”

    又道:“但是我姑姑也说,如果我表妹真的回不来,我们现在这么硬拦着不让她嫁,她以后怕是会恨我们。”

    小华道:“是难。”知青一批批下乡去,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有一个准话。时间一年年过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龄,婚姻实是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

    范泽雅叹道:“也不知道上头是怎么想的,要是都不能回来,就给个准话,把事儿定死了,大家也好知道怎么办。你说,万一今年结婚了,明年能回城了,这教人怎么办?这又不是一个两个人,全国这么多知青,一两千万人总有吧,你让这些年轻人怎么办?”

    小华陪着她聊了一会儿,范泽雅摆摆手道:“算了,不提了,发牢骚也没有用,要是被旁人听见了,又是一桩祸事。”

    这时候,低声问小华道:“小华,艾同志有东西在你那里吗?我听我们巷子里的人说,那个大资本家的儿子当年送了她很多珠宝,当时红小兵去她家的时候,都没找出来,现在不知道谁在传,说是她转移走了,你当点心。”

    小华心里立即“咯噔”一下,和范泽雅道:“没有啊,我就在她那儿拿了两本制糖工艺的书,别的都不清楚。”

    这一天,小华在单位里都忧心忡忡的,艾大姐确实有东西在她家。如果真来人来搜,她家的那些书信,也难保说就不会给找出错来。

    一下班,小华就急匆匆地要回去,不想,在门口的时候,被宋霖喊住了,问她道:“小华姐,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下,和你一起走可以吗?”

    小华本想拒绝,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真有什么事儿,就应了下来。

    路上,宋霖和她道:“小华家,那天在东大桥下面的是你吧?”

    小华一愣,停了脚步,抬头望着他。

    宋霖忙摆手道:“小华姐,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给周工寄点钱,想问你要不要也凑一点?你知道的,我刚来的时候,是他带的我。”

    小华答应的话到嘴边,很快又咽了下去,开口道:“谢谢你相信我,但是我家里有老人和小娃娃,也就刚够温饱,实在没有多余的钱。”

    宋霖眼里露出点失望,他知道许小华这是不信任他,轻轻道了一句:“是我冒昧了。”

    小华道了一句:“客气了。”

    宋霖推着自行车先走了,小华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骑车走了。

    她和宋霖不熟,宋霖可能是真好心,也可能只是试探那天晚上东大桥下的人是不是她?这个节骨眼,她不能再冒险。

    她刚到巷子口,就听到小星星喊着“妈妈,妈妈回来了。”

    小华骑快了一点,等到了家,把孩子抱了起来,问妈妈和奶奶道:“家里今天没人来吧?”

    沈凤仪摇头道:“没有,你怎么这么慌里慌张的,有什么事吗?”

    小华就把范泽雅的话说了,末了道:“我怕那些红小兵听了珠宝的谣言,真到处搜,奶奶、妈妈,家里的书信都快检查一遍,能烧的尽量烧掉。”

    沈凤仪忙道:“你大伯和东来的信,我这儿还真有几封。”

    秦羽也赶紧回房里,把东西拿到厨房去,一家人烧了大半个时辰,才把东西烧完,小星星有些好奇地问道:“妈妈,你怎么带着太太和婆婆烧纸啊?”

    小华叮嘱女儿道:“小星星,妈妈和婆婆、太太没有烧纸,我们在给你烤红薯,你记住了吗?”

    小星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我知道了,妈妈。”

    秦羽道:“还好你爸爸昨天去京市了,要是在这儿,看到我们这么着慌害怕的,心里怕很不是滋味。”

    小华点头。爸爸这么辛苦,不就是希望能护华国百姓一点安宁,但实际上,现在很多人都生活在没有必要的忧惧中,包括她们和她们的亲人。

    沈凤仪又问道:“小华,雁华的那个箱子,要不要换个地方?”

    小华忙“嘘”了一声,“奶奶,我们家没有这个东西。”

    沈凤仪点头,“好!”

    这一个年,小华一家都过得胆战心惊的,就像头顶上悬着一把刀一样。

    等到大年初三中午,徐庆元吃完午饭,就要回单位去,临走的时候,叮嘱小华道:“要是真有人来闹事,千万不要硬碰硬。”

    小华应道:“你放心,我知道的。”

    徐庆元摸了一下女儿的头,“乖乖听太太、婆婆和妈妈的话,爸爸过几天就回来了。”

    小星星点头,“爸爸,下回回来,带我去吃肉包子好不好?”

    徐庆元笑着应了下来,“好!”

    徐庆元前脚刚走,后脚就哗啦啦地来了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领头的穿着一身绿军装,胳膊上戴着红袖章,瘦瘦高高的,进门就呵斥道:“有人举报你们和现行反`革命来往,还有好多大资本家的旧物。”

    什么旧物,不就是珠宝。

    小华立即让妈妈把小星星抱了起来,才出声道:“没有,这人肯定是和我们闹了矛盾,瞎说的,我哥是军人,我们怎么可能和现行反`革命来往?”

    瘦高个抬着下巴,觑了一眼小华,“扯什么扯,你说你没有,我们就信了?我们砸了那么多家,最知道你们这些黑分子爱耍什么花招了。”边说,边把院子里的东西砸砸推推的。

    很快,一个整齐的小院落,变得狼藉起来。

    沈凤仪又是心疼,又是惊惶地道:“这都是我腌的豆角、白菜,小同志们,这不是糟蹋粮食吗?你们带回去吃点也好啊!”

    领首的瘦高个眼睛一瞪,吼道:“你们这是贿赂,想腐蚀我们,你们肯定有问题!”把脚边的碎坛子一踢,就要进屋搜。

    小星星有些害怕地抱住了婆婆的脖子,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盯着这些人。

    那瘦高个朝小星星吼了一声,“看什么看,你个小黑分子,坏胚子的娃娃。”

    他这一吼,小华的火气立即就上来了,“小同志,你查就查,欺负小孩算什么?还是说,这是你们红小兵的特权?”

    瘦高个恶狠狠地瞪了许小华一眼,“等我搜出东西来,有你好看的。”说着,还挥了下手里的铜扣皮带,把门框都抽得震了一下。

    小星星立即就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小华气得想给这个瘦高个一砖头,硬生生忍了下来。

    没一会儿,家里就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架上书倒在了地上,码好的一摞摞的蜂窝煤被踹倒了,碎了好几块,棉被整个被扔在了地上,床板还被他们踹了几脚。

    小星星有些担心地问道:“婆婆,床坏了,我们晚上睡哪啊?”

    秦羽拍了拍小外孙女的背,轻声道:“没事,没坏呢,要是坏了,婆婆给小星星修一修好不好?不担心啊!”

    小星星的眼睛里噙着泪,又不敢哭。

    正闹得一团糟的时候,徐庆元带着一位同志回来,当即就要找领头的瘦高个,“魏延是不是?我是革委会的宋春时,许小华的哥哥嫂嫂都是军人,我们从来没下过指示,让你们来军人家庭砸家啊!”

    魏延道:“是……是有人说她家和糖厂的艾雁华走得近,艾雁华的珠宝都藏在她家里。”

    宋春时皱眉道:“那你们把人家家翻成这样,找到东西没?要是没找到,你们是准备赔人家吗?你们借着革命的名义,胡作非为,我可要上报到革委会的。”

    魏延立时就被唬住了,忙道歉,“许同志,我不是有意的,我是错听了别人的话。”

    小华问道:“谁的话,要是你说不出来,或者瞎说一个名字,那就是你自己要来的,是你自己听了什么珠宝,想发一笔横财,带人闹到我家来。”

    魏延时咬了咬牙,吐了一个名字出来。

    “邱霞。”

    小华立即道:“那你真是搞错了,艾雁华和邱霞是表姐妹,艾雁华在糖厂工作的时候,可是常常接济邱霞一家的,这事,我们食品厂好些人都知道,邱霞前头的丈夫也是我们食品厂的。小同志,你受骗了。”

    魏延的脸立即就烧了起来,连连道歉,就要走人,许小华拦住他道:“魏同志,你欺负我女儿,总得给她道个歉吧?”

    魏延瞅了一眼小星星,道了一声:“小朋友,对不起。”

    小星星扭过了头,趴在婆婆肩膀上,没有理会。

    等人走了,徐庆元上前把女儿抱了过来,小星星瞬时就哭了起来,“爸爸,还好你回来了,这人欺负我和妈妈,还……还挥着鞭子,好吓人。”

    徐庆元拍着女儿的背,轻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坏人走了。”又望向小华,“没事吧?”

    小华摇头,“没事,就是给气到了。”今天要不是庆元带着革委会的人回来,今天这魏延怕是真要在她家抽人不可,肯定会吓到小星星。

    这些红小兵这样莽撞,说是年轻不懂事,可是十年过后,谁和他们算账呢?

    沈凤仪望着院子里的菜坛子,微微叹了一声,才问孙女婿道:“庆元,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带人回来了?”

    一旁的宋春时道:“庆元上了单位车以后,看到他们怒气冲冲地过来,立即就去我家找我去了。奶奶,没事儿吧?”

    沈凤仪叹道:“没事,就是坏了几个坛子。”

    小华道:“奶奶,回头买了菜,我帮你重新腌。”

    沈凤仪点头,“就是几个罐子,奶奶念叨念叨就算了。”相比较几个罐子,孙女没受苦,她心里都觉得牺牲几个罐子是值得的。和孙女嘀咕道:“这个邱霞,真是丧良心,雁华对她可不差。现在雁华出事,她还落井下石。”

    小华道:“她会得到惩罚的。”刚才魏延丢了脸面,未必不会去找邱霞算账。

    又问庆元道:“庆元哥,你怎么和宋同志认识。”

    徐庆元道:“是大华哥的战友,转业后,回到了春市。大华哥有次信里和我说了一回。”

    宋春时笑着道:“说起来,还要感谢庆元,我刚转业过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的,还多亏庆元给我帮忙,让我少走了不少弯路。”

    第170章 第 170 章

    沈凤仪一个劲地留宋春时在家吃晚饭, 宋春时推说下午还要去单位,沈凤仪也就没好强留,道:“下回有空一定得来吃顿饭, 今天多亏了你,不然还不知道怎么闹腾呢!”

    宋春时笑道:“好的,沈太太, 回头我肯定来您家坐坐, 今天的事, 您不要放在心上,我和卫华是战友, 和庆元又是朋友, 这是我该做的。”

    沈凤仪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现在多少亲兄弟反目、母子成仇的。”

    两边聊了几句,宋春时就辞了出来,徐庆元和小华一直把人送到了巷子口, 临走的时候, 宋春时叮嘱小华道:“下回要是再有人来,你派个人到我家说声,我要是不在家,和我爱人说也是一样的。”

    小华忙表示了感谢,顿了一下,又道:“宋同志, 今天的事, 麻烦您这边别和我哥漏了口风, 我怕他和嫂子担心。”

    “好!你尽管放心。”

    夫妻俩把人送走, 再回到家的时候,奶奶正在扫院子里的碎陶罐片, 徐庆元忙抢过了扫帚,“奶奶,你歇会,我来。”

    沈凤仪也没和他抢,走到旁边坐了下来,叹道:“真是想不到,到这个年纪了,还能经历这么一遭,我这把老骨头倒没什么,就是把我家小星星吓狠了。”

    小华看了眼院子里堆着的蜂窝煤,上面的雨布又重新盖好了,凌乱的小院子似乎正在一步步恢复整洁,转身从妈妈手里,把女儿接了过来,软声问道:“小宝儿,怕不怕?”

    小星星摇头,“不怕,爸爸和叔叔把坏人赶走了。”接着,又眼泪汪汪地看着爸爸,“爸爸,他们差点把妈妈打了。”

    小华亲了下女儿的脸,“他们吓唬人的,小宝儿不怕,妈妈不会被坏人打的。”

    小星星带着鼻音“嗯”了一声,一把抱住了妈妈的脖子,滚烫的眼泪滴在了妈妈的脖颈里。

    秦羽看得鼻子也酸酸的,和女儿道:“小华,庆元,你们带小星星出去买一根糖葫芦吧,让孩子甜甜嘴。”

    夫妻俩带着孩子出去买了一根糖葫芦,回家的路上,小星星舔了一口糖葫芦,然后问妈妈道:“妈妈,他们还会来吗?”

    小华摇头道:“不会,永远不会来了。小宝儿放心,他们永远不会来了。”只要再有一年多的时间,这个时代就一去不复返,再没有人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踹门而入,带给别人无尽的忧惧和惊恐。

    许是心理放松了下来,还没有到家,小星星就睡着了。

    夫妻俩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到了床上,见孩子睡得安稳,小华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和庆元道:“今天幸好你带着人及时回来,不然真怕把孩子吓到了。”

    徐庆元见小华眼眶泛红,抱了她一下道:“我今天和后勤部的同事说了,让他们帮忙请三天假,我在家里陪你们几天。”

    小华皱眉道:“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徐庆元摇头,“工作永远都做不完,你们要是出了一点事,我心里永远都没法过这道坎。”

    小华望着女儿,轻声道:“是啊,要真把孩子吓到了,我心里都没法过这一关。”他们是运气好,这几年,不知道有多少像小星星一样懵懂的孩子,看着父母受苦受难,而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徐庆元见她情绪不对,忙道:“小华,今天的事是意外,你没必要自责。”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有些荒诞,而这样的事,每天都有很多发生。我……我应该做点什么的。”

    徐庆元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忙道:“小华,这是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问题,不是靠一个或者几个人就能扭转的,难道上面的人没有努力想拨正吗?肯定是有的,只不过没有赢而已。”

    小华点头,“是我想岔了。”

    此时的小华,还不觉得俩人的对话有什么不对,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半梦半醒间,她忽然反应过来,庆元哥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个激灵,许小华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徐庆元轻声问道:“小华,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小华望着他,到底没问出口,好半晌挤出来一句:“嗯,做了噩梦。”如果不是哥哥、荞荞、奶奶、爸妈、他和小星星,她可能真的觉得,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来到了这个世界。

    徐庆元拉着她胳膊道:“我在呢,睡吧!”

    小华躺了下来,往他怀里靠了靠。

    徐庆元把人搂紧了一点。

    初五,小华又开始去单位上班,她家被红小兵砸了的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单位里,范泽雅一见面就问道:“没事儿吧?我都听说了。”

    小华摇头,“没事,什么都没搜到,他们就走了。”

    范泽雅拍了拍胸脯,“那就好,真是吓死人,孩子没吓到吧?”

    “还好!”

    范泽雅这才道:“你知道没?那天砸的不止你家,还有好几家呢!黎工家也被砸了,说他们男女关系混乱什么的,把钟玲还押到街上走了一圈,钟玲嚷嚷着是邱霞干的事,说邱霞给红小兵塞了钱。”

    小华心里也觉得是这么回事。

    范泽雅又道:“钟玲这确实有点问题,他们去闹了,也就闹了,去你家干嘛?这不是无差别攻击吗?”

    宋霖到办公室的时候,就见范姐和许小华在聊着什么,踌躇了一下,走过去喊了一声,“许姐,没事儿吧?”

    小华抬头,见是他,摇头道:“没事,谢谢关心。”

    宋霖张了张嘴,想和她道歉,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年前,他说给周工凑钱,许小华拒绝的时候,他以为许小华是有些冷漠的,后来听说了她家的事,才明白她的顾虑。

    简单聊了几句,小华就去了实验室。

    她走后,宋霖问范泽雅道:“这回红小兵去许姐家闹,为的是什么啊?”

    范泽雅就把艾雁华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小华和艾同志一向走得近,即便是这两年,小华也常去看望艾同志,外头就传,艾同志的珠宝都转移到小华家了。”

    宋霖皱眉道:“这真是瞎话,许姐一看就不是爱这些东西的人,即便艾雁华真给她,她也不会收的。”

    范泽雅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小宋,你对小华评价这么高?”

    宋霖微微红了脸,“我……我就是实事求是地说。”

    范泽雅笑道:“我也没说你不是实事求是啊。”见他说不上话来,这才道:“不仅你对小华评价高,钱工、华工他们都喜欢她,你多待待就会知道,人啊,心还是得正,歪了的话,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范泽雅的话,引起了宋霖的好奇心,他倒想找机会和许小华多接触一点,但是一连几个月,许小华都一门心思扑在试验上,偶尔找她聊天,也不过是匆匆两句。

    让宋霖一度以为,许小华是不是对他有意见?

    范姐说给小华听的时候,小华都有些哭笑不得,和范姐道:“那次红小兵闯进来,把我吓到了,我怕多说多错,所以呆在实验室里不敢出来。”她没说的是,她对宋霖确实有些躲避的,这人像个愣头青一样,大刺刺地就喊她给周工凑钱。

    上次的事,险些把小星星吓到了,她现在只得谨慎再谨慎些,和宋霖这种傻大胆,不敢过多接触。

    范泽雅道:“你这也算阴差阳错,我听华工说,你们的试制已经走到了精制这一步?”

    小华点头,“是过两天还得开会,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范泽雅道:“当时你进项目组的时候,丁有朋还冷嘲热讽的,哪知道这后期就你一个坚持下来了。”

    小华道:“这也怪不得大家,最近红小兵和革委会动静都多,大家难免有些害怕。”有时候她都很奇怪,这一场闹剧,为什么能持续这么久?

    范泽雅道:“是啊,这也不是咱们这一个项目,他们连艾雁华那样的人,都能给赶去种甜菜,哪会真的在意什么项目不项目的?大家可不得打起精神来应对。”

    缓了一下,又道:“话说起来,这几年咱们华国真是诸事停摆,一心一意地闹革命,就连你们这个项目,领导们说着多重视的,一旦运动开始,项目成员有没有到位,大家都不关心一样,只盯着他的思想觉悟看。什么时候吃不上饭了,人也就踏实了一点。”

    小华愣了一下,以前范姐也是很谨慎的,现在在办公室里就开始说这些,脑海里闪过一句话来,“不在沉默着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革命闹了这么多年,大家也都坚持不下去了,时代的脚步是必然朝前的。”

    6月3日,华厚元组织了项目组的第三次汇报,不同于前两次的,这一次汇报人员只有小华一个,丁有朋倒没再整什么幺蛾子,安安静静地听小华汇报完,才道:“许小华同志,这个项目如果能成功,你功不可没。”

    小华道:“丁主任,你过奖了。”

    丁有朋摇头道:“现在人心浮动,你能坚持到现在,足以说明你的定性和执行力好,真要说起来,你师父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她带出来的徒弟,定然是不会差的。”

    小华道了一声谢,心里却毫无波动。

    她现在迫切地希望,时钟能转的快些,不然她和艾大姐,随便一个不认识的学生,就可以将他们现在的生活闹得崩溃。

    **

    1975年年底,许九思没有回来,来信说身体小有恙,年前不便动身。

    秦羽拿到信,却觉得事情不小,和小华道:“你爸又不是特地来看我们,他是要回京市述职,顺带来我们这住几天的,他不来就很有问题。”

    小华问道:“会不会是胃出问题了啊?爸爸一向吃饭没个准时的。”

    秦羽轻声道:“要是胃不舒服,那还是小事,”沉默了一会儿,和女儿道:“小华,我一直没和你说,你爸爸的工作,或多或少地会有辐射,他每年说是回京述职,也是去体检。”

    小华一听到“辐射”,脑子里就大概猜到了一点,在原书剧情里,爸爸的工作一直高度保密,但是她是从未来过来的,知道这个年代,有一群科学家默默地在研究着什么,瞬间都不敢细想,“妈,我们不要瞎猜,我们打个电话问问看?”

    秦羽点头。

    意外的是,等拨通了那头的电话,得知许九思已经踏上了返家的火车。

    回家的路上,秦羽没忍住擦了擦眼角,“能回来,说明就不是很严重,这次我一定要留他多住些日子,好好给他调理调理。”

    小华努力想了下原书剧情,爸爸这时候好像确实没什么事儿,后头八十年代,还曾出现过,不由放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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