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

    10月11日, 小华一早就带着小星星出门,去郊区的甜菜种植基地看望艾大姐,她们到的时候, 不过才九点钟,艾大姐头上戴着草帽,身上穿着一身灰色对襟褂子和打了补丁的裤子, 在地头里忙活。

    小星星远远地就喊着:“艾姨、艾姨!”

    艾雁华听到声音, 抬起头来, 就看到了小华和小星星朝她这边走来,有些不相信地喊了一声:“小华?”

    小华笑着朝她挥手。

    等到了近前来, 艾雁华忍不住问道:“小华,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怎么今天过来了?”

    小华望着她,还没有开口,眼睛里的泪意就泛了上来,努力忍住了情绪, 缓声道:“大姐, 我是特地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艾雁华笑问道:“什么?你顶了华厚元的位子?”

    十年间,艾大姐脸上的皱纹多了好些,繁重的农活,让她的手变得粗糙很多,腰背也不像十年前那样直了。

    小华笑着摇头,眼泪却怎么都逼不回去, 望着她的眼睛道:“大姐, 你熬到头了, 四个人的小团体被打倒了, 这场以文化命名的革命结束了,咱们可以申请平反了。”

    她说了很多, 艾雁华却像是没有听懂一样,皱眉问道:“小华,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小华点头,上前抱了她一下,“大姐,等平反后,你就可以去找顾同志了,他也能回国了,一切都结束了。”怕她不信,又补充道:“昨天的广播正式播放的,这是真的。我听了消息,就想着来告诉你。”

    艾雁华愣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哦,小华,去家里坐坐吧!”说着,转身收拾农具,弯腰的一瞬,人却忽然坐在了地上,有些歉意地和小华道:“小华,你等我会儿,我头有点晕,你等我会儿……”

    话没说完,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

    小华也有些忍不住,轻轻擦了擦眼睛。

    小星星站在一旁有些发懵,拉了拉妈妈的衣服,又拉了拉艾雁华的衣服,“妈妈,艾姨,你们怎么了?”

    小人儿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们。

    艾雁华抹了眼泪,把小星星抱了过来,亲了一下她的小脸道:“小宝儿,艾姨可以回城里生活了。”两人都又哭又笑的,旁边的农民都朝她们看着,有相熟的来问艾雁华怎么了,艾雁华道:“我妹妹来说,我可以申请回城了。”

    等回到了艾大姐借住的小房子里,小华就督促艾大姐赶紧打报告,就她的历史问题重新复查。

    艾雁华应道:“好,我今天就写申请,小华,我感觉像做梦一样。”

    小华道:“大姐,这十年才像做梦一样,这场梦够久了,再不能醒来,大家都坚持不住了。”

    艾雁华被她说笑了,眼里泛着泪光,转头问道:“小华,你说,尚齐可以申请回国了吗?”

    小华犹豫了下,还是点头道:“可以,这十年,我们的各行各业可以说,都是停止不前的,现在劫难过去了,我们迫切需要发展,上面肯定会松开对华侨的来访管理。”

    艾雁华点点头,轻声道:“时代的劫难过去了,属于我的劫难却未必。”在这场革命之前,她还可以自欺欺人,表示她保持单身,并不是为着顾尚齐。

    这场劫难,让她不得不承认,她保持单身,就是为着顾尚齐,这个认知让她撑过了过去的十年,可是未来,当一切阻碍都不复存在以后,够不到的愿景,才是对她最大的冲击。

    小华拍了拍她后背道:“大姐,这一关过去了,未来的路总该越来越好的。就……就算人没法团圆,你还可以在热爱的行业里发光发热,大姐,你不知道,这些年里,有好多人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她想,如果没有这十年,艾大姐的路定然是可以走得很远很远的。

    艾雁华笑笑,要留小华母女在这边吃一餐饭,小华怕给她增加负担,说要赶回去。

    艾雁华道:“今天和以往不一样,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留在这吃吧!”

    小华听她这样说,就应了下来。

    艾雁华去邻居家买了两个鸡蛋,中午在院子里用小炉子炒了一份茭白,一个洋葱炒蛋,还给小星星做了一小碗鸡蛋羹,煮的杂粮米,有些歉意地和小星星道:“等艾姨回城里工作,再请小星星吃肉肉好不好?”

    小星星吃了一口鸡蛋羹,才回道:“艾姨,你请我吃肉肉,我请你吃鸡蛋糕,可以吧?”

    艾雁华笑道:“可以。”又望着小华道:“得幸亏邱霞生的是个儿子,不是个女儿,要是生一个像小星星这么可爱的女儿,那我怕是真把她家孩子当亲生的待了。”

    小华随口问道:“大姐,邱霞后来没再来找你吧?”

    艾雁华摇头,“没有,她巴不得离我远远的。等我回去了,我想她大概也没脸再来我家。”说着,又给小星星夹了一片茭白,“小星星,你尝尝这个,才从河里采上来的,可嫩了。”

    小星星吃了一口,“艾姨,这个甜甜的,还有点滑。”

    艾雁华笑问道:“好吃吗?”

    小星星点头,“好吃!艾姨,你也吃!”

    她乖巧得让艾雁华心里都软软的,转头和小华道:“看到你家小星星,我都后悔当年没有生一个女儿。”又道:“还好,这场劫难过去了,我们小星星以后也能正常的上学读书,她这么聪明,以后肯定比你我要厉害的。”

    小星星埋头吃着鸡蛋羹,丝毫不知道艾姨和妈妈对小小的她,寄予的厚望。

    下午一点钟,艾雁华把她们母女俩送到了镇上去坐车,望着车开走了,才往回走。

    小星星坐在车里,望着她的背影道:“妈妈,艾姨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啊?”

    小华摸着孩子的头道:“快了。”

    小星星又道:“妈妈,艾姨看着真可怜,一个人孤零零的,她的家那么小,只有一张小小的床和一个小桌子、一把椅子,我们吃饭,她还得去别人家借。”

    小华道:“但是艾姨很坚强,她没有觉得自己可怜,她是为着坚持自己的信仰,才搬到这里来住的,等小宝儿长大了,就会知道,为着信仰和梦想吃苦,我们是感觉不到苦的。”

    “那什么时候才能感觉到苦呢?”

    “希望落空,理想永远无法实现。”吃的差些,穿的差些不算苦,求而不得才是苦。艾大姐说的没有错,时代的苦难是过去了,个人的苦难却很难说。

    经过这么多年,人如果变了,也是很正常的,艾大姐和顾尚齐之间,已经分开了27年,旧梦怕是难再续。

    **

    12月底的时候,许小华收到了大伯母的信,说大伯已经重新回到了外文出版社上班,负责主编一批外文刊物。

    小华读给奶奶听的时候,老太太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差一点点,你大伯就等不到这一天。”

    秦羽道:“妈,这下你可以放宽心了,以后没有人能再喊小南瓜是‘坏崽子’了。”

    沈凤仪点头,抹着眼泪道:“希望怀安经过这一次后,脑子能清醒点,以后好好带着辛楠和小南瓜过日子,这十年里,他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们了。”

    小华接着道:“奶奶,大伯母在信里还说了一件事。”

    沈凤仪抬头问道:“什么?”

    小华道:“她说,现在形势转好了,我们是不是也要回京市了?她和荞荞他们商量了,想把家里的房子给我们腾出来,另外就是院子里的那一对小夫妻,她想着去找街道商量一下,让这两人搬走。”

    沈凤仪道:“她哪有空啊?现在怀安恢复工作了,家里怕是顾不上,她又要上班,又要照看孩子,”缓了一下,又道:“小华,我想着,不然我先回去把房子的事处理好?”

    小华不同意,“奶奶,你都是八十的人了,哪还有让你为这些琐事奔波的道理,过年的时候,我回去一趟。”

    沈凤仪点头道:“行,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家里的这些事,是给让你出面处理了。你回去告诉荞荞和你大伯母他们,不急着搬走,要是找不到房子,我们一块挤着也热闹,这些年要不是他们帮忙看房子,我们家还不知道被分给谁了呢?”

    小华应了下来。

    小星星在一旁接话道:“太太,妈妈三十岁,我三岁对不对?等妈妈老了,家里……家里的事就……就是我做主,可以吧?”

    沈凤仪抱着小重外孙女,笑道:“可以,太太说可以。”

    小星星在太太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太太!”

    沈凤仪的脸贴了一下小星星的脖颈,转头和小华道:“这十年,你们受苦受难的,我却是安享晚年了,特别是小星星出生以后,我觉得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

    小华望着奶□□上的白发,心里有些不好过,转眼奶奶也是八十多的人了,“奶奶,不说这话,你身体好着呢,以后还要看小星星长大考大学的。”

    沈凤仪笑笑,“好!”

    1977年2月20日,刚好是大年初三,小华拎着两个行李箱,坐火车去京市。

    临行前,沈凤仪叮嘱她道:“到了那边,尽量好好跟人说,能不起冲突最好,要是他们实在不愿意搬,你就去街道找人给你解决,这事啊,脸皮得厚点。”

    “奶奶,我知道的。”

    小星星苦着小脸,问妈妈道:“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一起回京市啊?我想小舅舅他们了。”

    小华哄她道:“小星星,再等几个月好不好?再等几个月,妈妈就带你、太太和婆婆一起回京市。”

    小星星愣了一下,“妈妈,那爸爸呢?”

    小华笑道:“和爸爸一起。”她想着,如果庆元哥的工作没法调动,就让他去考个研究生。

    等火车开了,小华望着两边急速往后退的树木、田野和房屋,心情与先前两次去京市的时候,完全不同。

    一切都倏然开朗。

    2月21日,荞荞在京市火车站接到了她,笑问道:“小华,你说的,最迟今年会回来的。”

    小华笑道:“是,你看,我都往这里搬行李了,”说着,给荞荞看她带来的两个行李箱。

    荞荞问道:“都是些什么啊?”

    “书、笔记,还有一些照片,我怕后头东西太多,把这些漏掉了。”

    荞荞一听这话,立即就喜上眉梢,知道小华是真准备回来了。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他们院子里住着的陈怡夫妻俩也从外头回来,小华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陈怡客气地点了点头,男的倒没什么反应。

    等进了东边的屋子,张桂平给她们端来了两碗面条,和一碗红烧肉、一个炒白菜,和小华道:“小华,你这回来,我们可得好好招待你了,前两次,都是要你破费。”

    荞荞在一旁解释道:“鸿宇补发了部分工资,家里最近要宽裕点。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可不准和我们客气。”又笑着补充道:“这是鸿宇说的,不行的话,等他晚上回来,你问他。”

    小华立即道:“信,信,这话一听就是刘哥的语气,”又朝张桂平道:“祝贺,平姨,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张桂平笑道:“在我看来,和鸿宇、荞荞他们住一块儿,都是好日子,现在就是小龙和小虎能吃的好些,哎呀,你们小姐妹俩聊,我去厨房里收拾收拾。”

    等她走了,荞荞招呼着小华吃面,“我婆婆手艺还挺好的,你尝尝看。”又问道:“小华,你这次回来,是为着房子的事吧?”

    小华点头,“一会儿吃了饭,我就先找他们聊聊。”

    荞荞道:“他们的靠山是一个革委会的亲戚,现在连革委会都没了。”

    小华点点头,问了下大伯他们的情况,荞荞道:“不仅是许伯伯,就是童姨现在也忙得很,说她们资料室要整理书籍,每天都早出晚归的。”

    缓了下,又道:“对了,许呦呦过年的时候,来了一趟,她和吴庆军复婚了,说是年后就去把两个孩子接到京市来,估计也就这几天了。”

    第182章 第 182 章

    荞荞说完, 有些不解地道:“小华,你说,她为什么还愿意复婚呢?先前吴庆军的拖延、犹豫, 难道她就一点不在意吗?”

    小华摇头道:“不清楚,可能她作为当事人,考虑的比我们想的要多些。”原书结尾的时候, 两个人还是没有复婚, 这一次倒是比原书快些。

    荞荞道:“也对, 还有两个孩子呢!哎呀,你快吃, 一会儿面都冷了。你这次待不了几天吧?我腌了一点冬瓜皮, 你回去的时候带上。”

    说到这里,又笑道:“这么多年了,每次我婆婆看到我腌冬瓜皮,都要嘀咕几句, 说我俩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爱吃这冬瓜皮。”

    小华笑道:“当年我俩在中学的时候,有冬瓜皮就红薯吃,都觉得很美味了。”她想,这大概是一种心理印记,好吃的东西很多,但是记忆深处里对于腌冬瓜皮带来的幸福感, 一直念念不忘。

    荞荞道:“说是吃冬瓜皮, 其实也是对苦难日子的一种铭记吧?”

    小华问道:“荞荞, 这些年老家那边有信来吗?”

    荞荞摇头, “倒是没收到什么信,我想牛大花他们大概忘记我这个人了吧?”想了一下, 接着道:“他们当我没了,我心里都感激他们。”

    小华想安慰两句,荞荞摆手道:“没事,小华,我一点都不难过,我现在日子就挺好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荞荞又问道:“小华,你一会准备怎么和陈怡他们说,虽然我们不怎么打交道,但是感觉他们也不是好说话的人。”

    不然一个院子里住了这么多年了,见面也不会还是点头之交。

    小华道:“先沟通一下,看看他们怎么说。”这事,她倒不是很担心,房本和地契都在她这里。

    两人吃完饭,就去陈怡家,陈怡正在搭的窝棚里洗菜,看到她们来,有些意外,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小华道:“陈同志你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小华,原先是一直住在这儿的,后来工作调动,去了外地,房子就委托给我大伯和李同志他们看着……”

    她话还没说完,陈怡的脸就冷了下来,嘴角带了一点讥讽,“你不会是来赶我们走的吧?你可没有资格,我们是政府安排住进来的,你说房子是你的,这话也就私下说说,出了这个门,可不会有人承认。”

    小华还是耐心地道:“陈同志,这确实是我家的房子,我们有房本和地契,不仅出了这个门有人认,就是街道、政府也会认。”

    听到动静,屋里的申学兵套着半新不旧的袄子出来问道:“小怡,什么事啊?什么赶我们走?谁赶我们走,我们住在自己家还碍着谁了?”

    说着,一双眯缝眼在小华和荞荞身上打了个转。

    陈怡望了一眼许小华,不高兴地道:“学兵,是这位女同志,说房子是她的,你说可笑不可笑?要是她的,我们怎么能住进来?”

    李荞荞忍不住呛道:“怎么住进来的,你们心里没数吗?你们搞清楚,现在革委会都被撤了,多少人在被追责,你们住了这么久,主家不追究就算了,怎么,房子还成了你们的了?”

    申学兵咬着牙道:“你们别欺人太甚,房子我们都住了几年了,怎么就不是我们的了?当初领我们来的人,可是街道办。”

    陈怡接口道:“对,我们是正规申请来的房子,你们一句话就想赶我们走,可没那么容易。”

    小华问道:“你们说是街道办让你们来的,那你们有批条吗?我家这个房子没有上交,我想看看是哪个单位有分配私人房子的权利?”

    陈怡犹疑了下,看向了丈夫。

    申学兵却是一点都不怵,“批条肯定是有的,但是隔了这么几年,我哪知道放在哪里了?”又觑着许小华道:“你说给你看,就给你看?你要是把东西撕掉了怎么办?你说有房本、地契,我们也没要求你拿出来看看啊!”

    李荞荞开口道:“你们这是打算耍无赖了?”

    申学兵梗着脖子道:“除非是公安来赶我,不然谁也不能把我从这里赶走。”

    荞荞道:“你们搬来的时候,也不是公安送你来的啊?你心里没数吗?”

    申学兵瞪着眼道:“老子就是没数。”

    话说到这里,小华觉得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和他们道:“那我先去街道办,核实一下你们的批条,然后再去找公安,请你们走,可以吧?”

    申学兵“哼”了一声,大声道:“可以,老子倒要看看,谁能把老子从老子的屋里赶走。”

    李荞荞还要再理论两句,小华拉着她的胳膊退了出来,和她道:“没有聊下去的必要,我一会去趟街道办。”

    荞荞道:“我也出门一趟,去京大把鸿宇喊回来,这申学兵就是看我们是女的,打不过他,说话都恨不得往我们脸上喷口水,太恶心人了。”隔了一会,又道:“我让鸿宇请两天假,就在家守着,看这姓申的,还猖狂不猖狂。”

    小华见她安排起刘哥来,一点都不手软,笑道:“荞荞,真的,我当年都没看出来,刘哥还有好丈夫的潜质。”

    荞荞想到丈夫,心头的郁气消了些,问小华道:“那你以为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丈夫?”

    “我以为他会单身到四十岁,然后谈谈对象,等不想写小说的时候,可能会有个老来子,最后搂着小娃娃去滑冰。”

    荞荞笑道:“等鸿宇回来,我可得和鸿宇说,在你心里,他这么不着调。”

    小华道:“不是不着调,是我觉得以他的性格,成家的念头可能会比较晚。”她印象里,好些名作家都是这样,很少有作家英年早婚的。

    又问道:“刘哥的书写的怎么样了?”

    荞荞摇头道:“写了好几稿了,一直不满意,说一定要打磨出一本巨著出来,书名有点好玩,叫‘我就是不服’。”

    小华道:“这很刘哥。”

    荞荞笑道:“他一向视你为知己,这回你俩可以好好讨论下他的小说。我先去找他,街道办那边,你先问问,要是说不通,回头我们再想办法。”

    “好!”

    **

    下午两点,小华到了街道办,接待人员听说了她的来意,就有些为难地道:“同志,不是你一个来反应房屋被占的问题,你也知道,这是历史问题,就是你们白云胡同,好些家都有这样的问题。”

    小华道:“同志,您也说这是个问题,是问题总要解决吧?”

    “当然,当然,我们会解决,但是解决问题也是要时间的,你想想,如果现在把这些人全部赶走,你让他们住哪呢?这么多人呢?这可不是个小问题。”

    小华道:“同志,你说的这许多家里,有好些是上交了房子,房子由政府重新分配的,有些是街道按照政策安排过去的,是这么回事吧?”

    办事员点头。

    小华接着道:“但是我们家这个房子,一没有上交,二没有人和我们商量,要安排人住我家来,我们回来后,房屋就被人占了,现在你们不替我们解决问题,难道还要我们替他们解决住房问题吗?同志,这事有点滑稽。”

    办事员皱眉道:“你怎么就不能替国家想想呢?”

    小华回道:“同志,话不能这么说,国家没要求我献出自己的房子,然后自己去住马路,我奶奶八十多了,我女儿才三岁,我爸爸在西北保家卫国,我哥哥嫂子守在内蒙,我们没想着给国家添负担,难道国家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房屋被占,居无定所吗?”

    办事员听了这话,不敢再一味地赶人,怕回头闹出麻烦来,想了一下道:“你等一下,我去喊我们领导来。”

    过了一会,办事员领了一位女同志过来,介绍道:“这是我们丁主任,许同志,我刚才把你的问题,向我们主任反应过了。”

    丁主任温声道:“许同志,你稍等下,我查下房屋档案,看看你家这个房子是怎么回事?”

    “谢谢丁主任,麻烦您了。”

    “不客气。”

    隔了半小时,丁主任拿着一份资料过来道:“许同志,我刚才查了一下,你家这个房子确实没有上交,实际上,街道办也没有安排人过去住,我现在跟你过去问问情况,好不好?”其实不仅没有安排人住,还标注了“保护”两个字。

    许小华听了这话,心里就有了数,大概当年陈怡借助革委会的亲戚,让街道办的哪位办事人员卖了个人情,把人往她家领了,但是其实并没有走任何手续。

    她心里隐隐觉得,大概爸爸的单位对她家是有庇护的。

    许小华带着街道办的人过来的时候,陈怡一个人在家里,丁主任问道:“陈同志,当初是谁把你们安排到这的?我们档案里并没有记录,如果是走正规手续搬过来的,我们都是有记录的。”

    陈怡闷声道:“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有人带我们来的。”

    丁主任又问道:“那你们手里的批条呢?那给我看看。”

    “这都多少年了,谁留着一张纸啊?”

    问了这么两句,丁主任也看出来,这里面有点儿事,开口道:“同志,如果你拿不出任何合法居住证明来,我们街道办也没有记录的话,那根据许小华通知的请求,需要请你们搬离这里。”

    陈怡咬牙道:“我们不走,这里就是我们家,我们都住了好几年了,你们凭什么撵人?”丈夫出门之前,叮嘱过她,无论许小华带了谁来,她都得咬准了,这就是他们的家。

    丁主任劝道:“同志,你拿不出任何合法合规的居住证据来,你们这是属于非法霸占他人的房屋,是违法的。”

    陈怡就是一口咬定,这就是她家。

    丁主任好说歹说,这人就是听不进去,闹到最后,陈怡还撒泼打滚起来,丁主任没法子,只得和许小华商量改天再来。

    小华知道这事得费个几天,客客气气地把丁主任送走了。

    街道办的人前脚刚走,荞荞就带着刘鸿宇回来了,刘鸿宇手上还拎着一份肉食,远远地就朝小华喊道:“小华妹妹!”

    这一声,让小华想起她在京大学外语的时候,等人走近,笑道:“刘哥!你看着倒没什么变化。”说起来,她和刘哥也有好几年没见,这些年的变故在他身上倒没留下什么痕迹。

    刘鸿宇摆手道:“什么刘哥不刘哥,老老实实喊姐夫。”

    小华挑眉,觉得他说的也没错,喊了一声:“姐夫!”

    刘鸿宇这才道:“听说我妹妹遇到事了?姐夫特地回来给你帮忙的,我这几天就守在家里给你当镇宅兽。”顿了一下,又道:“回头你可得好好和我妹夫说一说。”

    小华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好端端地让她喊姐夫!敢情这是打着压庆元哥一头的想法,有些好笑地道:“姐夫,咱们要是按庆元哥那边算,你可得喊我一声嫂子。”

    刘鸿宇懵了一下。

    张桂平喊他们快进屋吃饭,“吃饱了再论是姐夫,还是嫂子。”又指挥着儿子去端菜。

    刘鸿宇进了厨房去,荞荞就轻声和小华道:“你别理他,他是知道你们要回来,高兴的,刚还和我说,等你们搬回来了,他还得多住几天才走,要和徐哥好好叙旧。”

    荞荞说到这里,眼里不觉都带了点泪意,补充道:“这些年,常念叨你们,前头你回来,他那几天要值班,回不来,懊恼了好些时候,今天我去喊他的时候,他自己都准备下班了。”

    小华笑道:“我知道,他们宿舍,就数刘哥和庆元哥关系最好。”

    等饭菜上桌,天已经全黑了,刘鸿宇执意要请小华喝一杯果酒,正闹腾着,忽然听外头“哗啦”一声,声音特别大。

    张桂平忙起来道:“怎么回事啊?我去看看。”

    一到门口,就叫了一声:“哎呦!怎么在人家门口泼水啊,天这么冷,一会儿结冰了,滑倒了,算谁的?”

    李荞荞皱眉道:“准是申学兵干的。”

    刘鸿宇朝外头喊了一声“妈,进来!”然后和小华道:“别管他们,今天你刚来,好好吃饭,明天咱们再找他们算账。”

    荞荞和小华道:“你别担心,让鸿宇来管,你今儿可喊了姐夫了,不能白喊。”说着,往丈夫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多吃点,明天有力气。”

    小华看他俩这样,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无奈,“你们别瞎想,犯不着动手,动手也不能解决问题。”

    第183章 第 183 章

    张桂平一进来, 就皱眉道:“这些年都没看出来,这两人心这么黑,这个天儿往人家门口泼水, 一会儿就结了一层薄冰,要是孩子们没注意,摔到了脑瓜,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又道:“明个辛楠他们从表舅家回来, 我可得打声招呼, 别着了这夫妻俩的道儿。”

    小龙从饭碗里抬头,把嘴里的红烧肉慢慢地咽了下去, 准备说话, 想想还是没说,怕奶奶和爸妈不同意。

    张桂平又问道:“小华,我看这俩人不是善茬,这事要不要找人问问看?”

    小华笑道:“张姨, 你别气, 我这几天肯定把人赶走。”

    荞荞叹道:“前面闹得那么凶,我们都护住了房子,谁能想到,1973年革委会的人直接领着人来,不打一声招呼,就把那间空房占了去。”

    那间空房是留给小华爸爸每年回来住的。

    当时她婆婆着急忙慌地跑到菜市里来和她说, 她赶到家的时候, 陈怡和申学兵已经把家当都放好了, 那时候也找不到一个说理的地儿, 她又怀着老二,不敢闹得太狠, 就这么给陈怡和申学兵住了进来。

    想到这里,荞荞都有些后悔,和小华道:“小华,是我没看好房子,我当时态度要强硬点,和他们闹起来,现在也不会有这些事儿。”

    小华皱眉道:“和你有什么关系?当时谁闹得过造反派,荞荞,我们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十年,我都觉得很庆幸了,房子再重要,也没有人重要。”

    缓了一下,接着道:“我明天一早去房管所,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是私房。”

    刘鸿宇道:“明天我陪你一块儿去。”

    小华忙说不用,荞荞道:“你让鸿宇跟着,要是遇到难讲话的办事员,鸿宇比你有经验些。”

    刘鸿宇笑道:“那是,我这几年可不是白遭罪的,不说别的,那年我把农场里的鸡鸭养死了,他们和我理论,说我思想觉悟有问题,我硬是凭着死皮赖脸的劲儿,把我们学校的造反派说服了,把我从农场调了回来。”

    他说起这一段,荞荞瞬时就红了眼眶,微微低了头,半晌才道:“你还好意思说,他们连大通铺都不给你住,让你住鸡舍外面忏悔,幸好是春夏之交,天儿不冷,要是冬天……”

    说到这里,荞荞没有再说。

    刘鸿宇眼睛里也有些湿意,笑道:“都过去了,也体验了一番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你们别说,那个时候我就特别理解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小华道了一句:“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刘鸿宇道:“对,为今天的团聚!”

    他仰头一口而尽,随即道:“等元哥回来,我非得拉着他好好喝一顿。”

    晚上,刘鸿宇跟孩子们挤一个屋去了,荞荞和小华道:“他这几年和我们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养鸡那事,前头只和我说把鸡鸭养死了,人家嫌弃他,把他调了回来,压根没提不给他住,不给吃的事儿,去年三十晚上,才和我提了一嘴。”

    小华道:“刘哥真是乐观的性格,你看他信里写的多乐呵,一丁点口风都没露出来。”

    荞荞点头,“是,也顾家,你别看他不着调的样儿,每次回来,家里家外的活儿,都抢着做。他自己日子过得那样苦,回来有点好吃的,也想着我和孩子们。小华,我现在都感谢当年的自己,勇敢地走向了他。”

    又问道:“小华,你和徐哥这几年还好吧?”

    小华点头,“挺好的,你知道他这人和刘哥一样,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幸好现在这场革命闹剧结束了,他的工作大概会有新的调动。”

    荞荞问道:“小星星爷爷是不是能回安城了。”

    “是,手续快下来了。”

    “那徐哥妈妈那边还在安城吗?”

    小华点头,“还在,他这几年和他妈妈也没有联系,就是那年那家女儿要揪斗他妈妈,他回去了一趟,这几年连封信都没有。”

    荞荞道了一句:“十年前,谁也不知道这场苦难要维持多久,只能说这是时代赋予一个家庭的悲剧。”

    小华沉默了一瞬,道:“睡吧,明天你还要起早上班呢!”

    等荞荞睡着了,小华却是久久没法入睡,她想,时代的问题是时代的,个人的问题也实实在在是个人的。

    **

    第二天一早,小华还没起床,就听到院子里有人惊呼,“哪个杀千刀的干的?给我逮到了,我非扒了你的皮!”

    小华穿了衣服,起来问道:“荞荞,怎么了?”

    荞荞有些无奈地道:“估计是我家小龙和小虎干的,把狗屎扔他家门口了,那申学兵刚出门就踩了一脚。”

    小华问:“小龙和小虎呢?”

    “还睡着,没起来呢!”

    小华道:“这两孩子,估计是为着昨晚的事,为我们抱不平,你也别多说。”心里却是想着,这陈怡夫妻俩还是得早点赶走,眼下已经交恶了,连累荞荞一家都跟着受气。

    吃了早饭,刘鸿宇陪着小华去了京市房管所,临出门的时候,小华看到西边屋子里,陈怡站在窗户边朝他们看着,她当没看见,和刘哥一起出门了。

    等到了房管所,接待的大姐听他们说了情况,笑道:“同志,从去年10月,我们就开始着手对十年里遭冲击的私房进行归还和复原了,这里有个表格,你们先把基本情况填一下。”

    等小华填完,大姐简单看了下,道:“哦,房本和地契都在,那你们这个房子是谁占的?是街道那边,还是当初的造反派们?”

    小华回道:“是革委会带着人去的,强行住了进去,您知道的,那几年说理也找不到地儿,现在革委会不是都撤销了吗?说他们才是□□,那我家这个房子挤占的问题,政府总该帮忙解决的吧?”

    大姐点点头,“落实政策是肯定的,你家这个房子第一批抢占的就是这两人吗?还是存在‘连环抢’?”

    小华有些不明白,问道:“什么是连环抢?”

    刘鸿宇解释道:“当时抢房、挤占房子的时候,很多人怕以后被追究,就发明了‘连环抢’,自己先去占房子,又找人来抢占自己的房子,以此类推。”

    接待的大姐道:“如果是‘连环抢’,现在就会造成无法退房的局面,简单点说,你找不到人啊!”

    小华听得都眉心直跳,忙道:“我家房子不是,当初强占房子的就是这两人。”

    大姐又问道:“那后面房子不存在充公的情况?这两个人有没有交房租?”

    小华道:“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大姐把情况一一记下来,就和她们道:“我们会和街道那边确认下情况,后头会有人上门来访。”

    小华又问具体的时间,那大姐却说没法给出具体的时间,“同志,我们现在这儿接待量特别大,都是你们这样的情况,你们这还是小问题,只占了两间,一栋楼都给占的都比比皆是。”

    小华道:“同志,话不能这样说,不管问题大小,都是关乎一个家庭的切切实实亟需解决的问题。”

    接待的大姐一噎,讪笑道:“是,同志,你说的对,但是这事我也只能帮你催一催,具体哪天能解决,我真没法打包票。”

    小华深知,她这一走,这事就不知道往哪年哪月拖,接着道:“同志,我们一家离家多年,我奶奶都八十多岁了,就想着再回来住一住,我爸爸在西北守卫边防,每年回京述职,自己家都没法住,这么多年,我们也没想着给国家和组织上添麻烦,但是现在能落实政策了,这事怎么说,也该给我们解决了。”

    她提了一句“回京述职”,接待的大姐立即问道:“同志,你爸爸的工作是?”

    小华道:“同志,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我想不管我爸爸做的是什么工作,这个房子的问题,组织上总该给我们解决的。”

    大姐笑道:“当然,当然,我就想着,如果是军属的话,流程上是有照顾的。”

    刘鸿宇在一旁道:“她哥嫂都是军人。”

    大姐忙道:“行,行,我去帮你和领导反馈下,你们坐着等下。”

    刘鸿宇坐在一边,和小华道:“你看,革委会是没有了,办事还是一样的难。”

    小华道:“好歹他们现在有所约束,做事有个系统,不像以前,是革委会的一言堂。”

    不一会儿,房管局的一位方主任过来,了解了情况后,表示派人和小华一起去一趟街道办,然后和强占房的人沟通下。

    小华忙朝方主任道谢。

    方主任道:“这是我们份内的工作,不当谢,许同志后续有什么问题的话,欢迎来我们房管所询问。”

    “好,谢谢您!”

    小华和刘鸿宇带着房管所的干部去了街道办,然后又一起去了白云胡同,陈怡在家,看到又有人来,“啪”地一下就关了门。

    房管所的干部道:“这位同志,我们是房管所的,是来了解下情况,还请你这边配合一下。”

    陈怡就是不开门,僵持了半个小时,房管所的同志没办法,和小华道:“不然你们私下先沟通一下,她这样,我们没完全了解情况,也不好就请公安同志来赶人,许同志你知道的,这是历史问题,我们不能蛮来。”

    小华觉得有点可笑,当初这两个人是蛮横地占了她家房子的,现在她主张自己的权利,人家和她说——“我们不能蛮来。”

    她想,这真是个黑色的笑话。

    但是当下,小华也没有办法,只能让房管局的人先回去。

    等人走了,陈怡立即就开了门,硬声硬气地和小华道:“我说许小华,你也别费力气了,我们既然能搬来,就不会搬走。”

    小华呛道:“这是我家房子,我想让强盗搬走,难道还要求强盗同意吗?这不是1967年,这是1977年了,总有人能治得了强盗!”

    陈怡见她气汹汹的,咕哝了句:“我说你是白费力气,你不信,那你就慢慢折腾吧!”

    刘鸿宇站在一旁道:“小华,我现在才发现,‘我就是不服’真是个好的书名,像我们这种莫名遭殃的人,心里不服气,像他们这种占了便宜好多年的人,心里竟然也有不服气。”

    叹了一声,又问道:“后面怎么办呢?要不要让许叔叔和上头打个招呼?”

    小华摇头道:“先不用,”缓了一下解释道:“我不想我爸爸为着这点小事,开口麻烦组织,前头十年我们都忍住了,我不愿意为着这两个强盗,让我爸去开这个口。”

    她爸连命都愿意奉献,她不想她爸为这点事开口。

    晚上,荞荞和许怀安一家回来,听小华说了一遍经过后,许怀安道:“这就像块牛皮糖一样,一时撕不下来,又铲不掉。”

    小华道:“没事,我多跑几趟街道办和房管局,反正这次回来,这事得办好。”

    童辛楠道:“这事最好一鼓作气,要是往后拖,他们越说越有理,怕是就这么拖下去了。”

    小华点点头,这种事确实也有,后来到了21世纪,电视里都有放,人家孙子都成家了,一家人还没搬走,赖在别人的房子里,你拆迁还得分他家钱。

    张桂平皱眉道:“革委会都没了,还没人能治得了他们吗?街道办管不了,房管局管不了,就没有别的单位能管管他们了吗?”

    这句话提醒了小华,忙道:“有,他们不是有单位吗?我明天就去他们单位反映问题。”

    许怀安道:“小华,这事你个人去没用,得拖着房管所的人一起去,”顿了一下,又道:“这事说起来,如果他们单位给他们落实了住房问题,他们大概也不愿意在这赖着。”

    童辛楠摇头道:“怀安,你想的容易,他们都是普通工人,落实房子,最大一间半,他们现在占着的,一间正房,一间窝棚,可比一般工人的住处大。”

    小华道:“不管怎么样,我明天拉着房管所的人,先去他们单位。”

    许怀安还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临到嘴边,到底没说,他没说,小南瓜却说了出来,“姐姐,小石头在信里和我说,你要是抢不回来房子,让他爸爸给你帮忙。”

    小华愣了下,待反应过来,捏了捏小南瓜的脸,“不用,这是姐姐的事,和小石头他们没关系。”但是她又想到了一个人,耿传文,她今天应该带着耿传文一起去的。

    童辛楠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事还是得叮嘱儿子,不然以后小石头他们回了京市,这孩子闹不清楚情况,还不知道办出什么让人尴尬的事来。

    等晚上,临睡前,童辛楠就叮嘱儿子道:“小南瓜,以后姐姐的事,你不要和小石头他们说了。”

    “为什么?小石头很喜欢我姐姐的,他每次写信来,都会问他小姨的情况。”

    童辛楠道:“小华是你姐姐,是没错的,但却不是小石头的小姨,小华小时候走丢过,是许呦呦的妈妈干的,所以她们关系很不好。以前你小,妈妈怕说了你也不懂,就没和你说。”

    小南瓜已经快10岁了,已经完全能听懂妈妈的话了,皱眉问道:“那我姐姐没真的丢吧?”

    “真丢了,五岁丢的,十六岁才回来呢!所以你知道了吧,以后别在你姐姐跟前,提小石头他们了。”

    小南瓜点了点头,轻声道:“小石头一点儿都不知道呢,他还说等他回京市来了,要来我家住一些天呢,这下子,怎么好意思来住呢?”

    童辛楠摸了摸儿子的头,“这事你别操心,小石头妈妈不会让他来的。”

    第184章 第 184 章

    第二天, 小华和刘鸿宇是分开行动的,他们出门的时候,西屋的陈怡正在外头晾衣服, 看到他们出门,冷嘲热讽地道:“跑也是白跑,想赶我们走, 可没门儿。”

    她那得意洋洋的劲儿, 看得张桂平都咬牙, 私下和荞荞道:“不说小龙和小虎了,就是我看着都来气。”

    荞荞道:“妈, 小华昨晚和我说, 今天肯定能把他们赶走,以后这两个人就和我们不相干了,你别动气,不值当。”

    小华这边, 先去了房管所, 请他们帮忙到陈怡和申学兵的单位毛毯厂、钢铁厂协调。

    接待小华的还是方主任,听了小华的诉求后,有些为难地道:“许同志,我也知道你着急,但是昨天我们已经跑了一趟了,那边很不配合, 我们今天就算去他们单位, 怕也是无功而返, 你也看到了, 我们这边每天来办业务的人非常多……”

    小华打断他道:“方主任,你放心, 今天肯定不会无功而返,党报的记者也会过去采访,他们单位无论如何会给出一个方案来的。”

    方文禄愣了一下,“党报的记者?”

    “对,他们说这事儿很有代表性,想跟着去看看。我和他们说了,房管所和街道办都出面帮忙协调了,特别是方主任这边对这事很上心,就是占房子的人过于蛮横不讲理。”

    方文禄点点头道:“是,是,昨天我听小钟和我说了,他们颇有点地痞无赖的架势,闹很了,怕是拿刀都有可能的,仔细想来,也就他们单位还有法子治他们。”

    小华一听,就知道他愿意跟着去毛毯厂和钢铁厂了,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上午九点钟,小华就带着房管所的人到了毛毯厂,刘鸿宇已经带着耿传文在等着了,耿传文见到小华,立即上前来握手,“小华,真是好多年没见,别来无恙?”

    小华道:“都挺好的,耿哥,这次谢谢你来帮忙。”

    耿传文笑道:“都是老朋友了,不说这话。”

    由房管所主任出面,旁边还有记者跟着拍照,毛毯厂和钢铁厂的领导都很配合,请了人事部门和后勤部门协调他们解决。

    陈怡今天休假,没在单位里,申学兵倒是在单位里,领导喊他去接待室一趟的时候,他还有些发懵,等在接待室里看到了许小华,立即皱了眉,就要破口大骂,但是看到许多领导在,硬生生忍了下来。

    钢铁厂后勤部说可以给他协调出一间公房来,申学兵问了面积和位置,听说是12个平方,还在二楼,立即就不愿意,说什么用水不方便、夏天闷热什么的。

    后勤部的领导道:“申同志,按照你的职级,也只能分到这么大的房子,你知道的,我们单位里工人多,用房很是紧张,你前头还有好几百人,都没排到房子,只能自己想法子解决呢!错过了这次,下次我这边是没有办法再给你批的了。”

    言下之意,完全是看在房管所领导和记者的面上,才额外给他批的,不然以他自己,是完全不可能申到房子的。

    后勤部的领导见他在思考,又道:“这样吧,因为你们情况特殊,这次又是配合房管所协调房屋问题,我从单位里再给你们申请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方主任接话道:“申同志,你是有单位的人,不是外头的盲流,可不好霸占人家的私房不还,这事要是许同志真追究起来,可算是违法的。”

    申学兵犟道:“怎么违法,我都住了几年了。”

    许小华问道:“这房子不是你们的吧?就算是公房,每年还得交房租呢,你们交了吗?你们没交,不就是承认这是私房吗?”

    又朝房管所领导和钢铁厂的领导道:“申同志私自霸占我家房子,他现在肯定是要退我房子的,这些年的房租也得付吧?”

    申学兵眼睛一瞪,“你想得美!”

    许小华不理他,转身问耿传文道:“耿记者,这类事例你见的多,你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你们报上前不久不才登过吗?”

    耿传文道:“是。”

    申学兵这才发现还有记者,要是为着这事上了报纸,那他们夫妻俩怕是没脸见人,想了一会儿,开口道:“退房可以,你们得补贴我钱,按面积补贴。”

    许小华冷声道:“你可以不退,我也可以打官司,房租你是一毛都别想少!”说着,就喊方主任和耿传文走。

    后勤部的领导提醒申学兵道:“申同志,你要是放弃了这次机会,单位的房子你可得重新排,回头别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人事部的人轻声道:“你别犯糊涂,人家连方主任和记者都能请来,是你耍赖得了的吗?趁着现在人家还有耐心,你老老实实退房要紧,别回头连工作都保不住。”

    申学兵心里一凛,忙跑出来喊住了许小华,说愿意退房。

    许小华道:“房租呢?”

    申学兵梗着脖子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小华皱眉道:“你耍什么无赖,你是有单位的人,我想问问看,哪家单位雇佣强盗?”

    申学兵缓了声调道:“退房可以,房租我是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你们要想要房租,那我真是只能拿命抵了。”

    许小华不理他这一套,“你这话谁信,你们夫妻俩都有工作,别的不多说,一个月三五块钱总是能挤出来的。”

    后勤部领导出来打圆场道:“许同志,我看这样吧,大家各退让一步,房租你打个折扣,一个月三块钱可不可以?我们单位先帮忙垫付,回头再按月从申同志的工资里扣。”

    小华假装犹豫了一下,才道:“行,麻烦你们给我写个凭据,免得后头申同志又不承认,说我讹他钱。”

    党报的记者就在旁边看着,大家没有不配合的。

    十分钟后,小华就拿到了钢铁厂人事部出具的一张凭条:“兹有我厂员工申学兵,与许小华同志有房屋上的纠纷,在房管所和我单位共同协调下,现决议由我厂提供申学兵住房一间,申学兵退还许小华同志的房屋,并补交三年房租108元(这笔款项由我厂先代付,以后按月在申学兵工资里扣除,每月三元,直到扣满为止)……”

    写完以后,许小华先签了字,临到申学兵的时候,他还想挣扎下,但架不住人事和后勤的领导催他。

    申学兵只好签字、按手印,心里却盘算着许小华这样逼人,他回头就是赖着不搬,看她有什么法子?

    许小华却不给他机会,拿到了凭条,就让申学兵搬家。

    钢铁厂的人也不想多事,说给他喊两个人帮忙。

    白云胡同里,陈怡刚做好了饭,正等着丈夫回家吃饭,见许小华和刘鸿宇回来,喊了一声:“我就说白跑吧,偏有些人觉得自己能干着,这是我家,我看谁能赶我走?”

    她话音刚落,申学兵就进了院子,“小怡,收拾东西,我们搬家。”

    陈怡一窒,“搬什么搬,这就是我家。”

    申学兵不耐烦地道:“快收拾吧,我们单位领导派了人来给我们帮忙。”

    陈怡这才知道后头跟着的人是丈夫单位的,忙拉了他过来,皱眉道:“你犯什么傻,单位那些老旧房子,能有这住着宽敞自在吗?这还有个院子呢!”

    申学兵不耐烦地道:“让你收拾你就收拾,不收拾,我们连单位的房子都没有。”

    陈怡立即朝钢铁厂的同志道:“这不是欺负人吗?这房子就是分给我们工人的,现在革委会没了,这些资产阶级又跳了起来!”

    许小华冷冷地道:“谁是资产阶级?你那锅红烧肉我可都闻到香味了,你们借着革命的名义,霸占我家私房,把人家的东西抢到自己口袋里,你们还有脸了?”

    申学兵不想在单位同志跟前丢人,和妻子道:“别闹了,凭条都写好了,搬吧!”

    说着,就转身进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旁边有人等着,申学兵也知道托赖不掉,老老实实收东西,不到一个小时,就打包好了,装到了单位跟着来的货车上。

    一直到走,陈怡脑子都是懵的,站在院门口望着房子,眼泪汪汪的,小华上前道:“这位同志,我家要关门了,请你让开。”

    陈怡还是不动。

    小华就不管她,“啪”地一下,把门合上了。

    门板转过来的瞬间,陈怡的脸被震得生疼,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们这些坏分子,黑`五类,凭什么住这么好的房子?”

    小华在里面道:“凭这房子是我家买的,你们想住,还得付房租呢!”

    陈怡还不知道房租的事,还要骂两句,申学兵拉住她道:“别闹了,走吧!”

    陈怡就不走,申学兵乞求道:“小怡,这事是我单位领导出面批了的,咱们闹也没用,我同事们还看着呢!”

    陈怡见丈夫为难,心口的火焰只好往下按,等上了车,忍不住哭道:“我这辈子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呢,这地段多好啊,房子多宽敞啊!”

    申学兵闷声道:“好什么好,一个月还要付三块钱呢?”

    陈怡一愣,“什么三块钱?”等知道每月还得赔三块钱房租,当即就跳脚,要折返回去。

    申学兵皱眉道:“你当我想同意?我们不同意,工作都得没。”

    陈怡吓了一跳,“怎么会呢?他们要是有这本事,先前怎么不赶我们?”

    申学兵道:“先前你表哥不是在革委会?他们这些黑`五类哪敢跳?”缓了一下,有些后悔地道:“早知道,她第一回上门来,我就应下来算了,三年108块钱呢!够买辆自行车了。”

    陈怡心里也悔得很,等跟着丈夫到了单位分的房子那里,见屋里头黑漆漆的,只有一扇小窗户,几家人共用一个巴掌大点的小厨房,越想越憋屈。

    和丈夫道:“学兵,我们去和你们单位领导说一说,给我们换个吧,是他们要我们搬的,好歹给我们一间好点的房子吧?这地方能住人吗?”

    申学兵道:“我说了,不行,说我的级别就只能分到这样的,再说下去,人家就要说我们不识好歹了。”

    陈怡不信,还是跑到钢铁厂后勤部闹了一下,后勤部的领导听她对房子不满意,一点都不客气地道:“同志,请你弄清楚,按资格,你们是排不到这样的房子的,这还是看在你们愿意配合退房的份上,单位才帮扶你们一点的,你再提要求,可就是得寸进尺了。”

    陈怡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前头我们有好房子住的,如果不是单位出面,我们怎么可能让出来?”

    后勤部的人皱眉道:“你们强占人家房子还有理了?厂里愿意给你们分房子,是看在你们配合房管所工作的份上,可不是厂里欠你们的,你们如果不愿意住,那这边登记一下,我们分给后面排着的人。”

    陈怡讪讪地道:“也不是,谢谢领导,是我想岔了。”到底没敢再闹,回去对着暗暗的房子,想到一天之内,就从大房子搬到了这个地方来,越想越气,忍不住哭起来。

    **

    小华这边,请刘鸿宇去国营饭店买了两个大菜回来,在家里招待耿传文。

    饭桌上,小华向耿传文道谢。

    耿传文道:“不用客气,你们这个房子的事,现在确实是社会的普遍问题,我们前头也跟着走访了几家,你家这个刚好丰富我们的新闻素材。”

    又问道:“小华,我印象里你爸爸是科学院的,现在国家对科学家都有照顾,你怎么不让你爸请组织帮忙?”

    小华道:“我爸爸大半辈子都想着用所学报效祖国,说一句‘无私奉献’,我真的不觉得为过,我们做家人的,别的帮不上忙,总不好托他后腿的。”他爸爸为了加强国防建设,常常连吃饭都顾不上,饿出了胃病来。

    她自问自己做不到像爸爸那样,但是却很敬佩爸爸,她有一个这样好、这样厉害的爸爸,她不愿意让爸爸拿他的荣誉来为她谋福利。

    又再次和耿传文道:“耿哥,这次真是托你好心帮忙,不然我怕还有得缠。”

    耿传文道:“小华,能帮上忙,我也很高兴,”顿了一下,又道:“像叔叔这样一心奔赴在科研前线,却不求名不求利的人,我想没几个人会不敬佩的,而且你们家属还做的这么好,这次能帮上忙,我都觉得很荣幸。”

    又有些奇怪地道:“你今天怎么不喊许呦呦?是没找到人吗?”

    小华摇头道:“我们算不得姐妹,她是我大伯的继女,我们关系不好,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耿传文心里却是倏然一惊,想到了1966年春市农垦大会那次,他跟着第一辆救援车去送人到医院,叮嘱许呦呦去那块大石头下找小华。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许呦呦没去,那小华怕是会出事儿,心里暗暗责怪自己粗心。

    缓了一会儿,耿传文和小华道:“她现在正在做文`革后的专题报道,上面指示把十年里受迫害的人和事,找出几个典型来。”

    小华听听,也没当回事儿。

    不想,她下午和荞荞正在整理腾出来的那间房的时候,张姨喊她,说许呦呦来了。

    十年没见,再次见面,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许呦呦比先前还要瘦,脸上也有了一些细纹,穿着一身合身的黑色大衣,看起来像是新做的,搭着灰呢子裤,脚上是一双咖色皮鞋,也像是新买的。

    许呦呦也在打量许小华,觉得小华比十年前看着要更成熟一些,对上她不喜欢的人,也没再露出那种捎带着一点凌厉的目光,而是温和的、平静的,已然很难再从她的眼睛里,窥出她的想法来。

    许呦呦先开口道:“小华,我听耿传文说,这边的房子费了很大力气才要回来,我现在在做文`革人和事的专题报道,觉得这次的事情很有代表性,许家两子,一个是外文出版社的社长,成了黑`五类下到印刷厂当工人,一个是科学院的研究员,远在西北为国防做建设,房子被挤占,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跟着孙女儿远去东北谋生……”

    小华摇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不知道伯伯怎么想,我爸爸是不愿意接受这类采访的。”不仅是不愿意,也是不能够,爸爸的工作还不好公开。

    许呦呦提醒她道:“小华,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对许家任何人来说,包括你,一旦报道出来了,政府层面肯定会出面,将你和徐庆元调回京市来,工作和待遇上都会上一个新的台阶。”

    小华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拒绝。”

    许呦呦望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小华,经过了这十年,我以为你会改变一点。”文`革十年,苦难和阴影同样笼罩在小华的头顶上,被按在石油厂当工人的高材生丈夫,蛰居在小学的名师母亲,一年在家待不了几天的父亲。

    灾难、祸事来的时候,冲在前头的,肯定都是小华。

    她以为小华会变得圆滑一点。

    小华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确实不需要,你可以问问伯伯愿不愿意。”

    许呦呦摇头,什么都没再说,年底她过来的时候,爸爸只和她说了一句,“呦呦,我从此是母亲的儿子,小南瓜的父亲。”

    等出了白云胡同,许呦呦站在路口回望,猛然觉得自己确实和许家人格格不入。

    她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小华这样,心里也不得不说一句,小华确实是英雄的儿女。

    小华这边,等和荞荞把房子收拾好,望着整洁、明亮的房屋,心里都觉得开朗了不少,和荞荞道:“荞荞,这下,我可以带奶奶他们回来了。”

    正月初七,荞荞送小华上火车,分别前问道:“小华,下回再见面,你就不走了吧?”

    小华笑道:“对,不走了。”上前抱了一下荞荞,“荞荞,多多保重!”

    荞荞笑道:“小华,你也多多保重,期待再见!”

    第185章 第 185 章

    小华回到春市, 小星星高兴的不得了,抱着妈妈亲了又亲,沈凤仪道:“你不在这几天, 小星星吃饭都不香,天天念叨着,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小华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 笑着道:“等下回妈妈再回京市, 就带小星星一起去好不好?”

    小星星抱着妈妈的脖子, 问道:“妈妈,太太说我们不回来了, 那这个家怎么办啊?”

    小华笑道:“会有别人来住的, 小星星是不是舍不得?那等以后妈妈有空,还带你过来玩好不好?”

    “好!妈妈真好!”

    沈凤仪问道:“房子要回来了?”

    小华点头,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沈凤仪道:“还是客气了些, 要不是你带着记者去他们单位, 他们未必能在单位里要到房子。”

    秦羽道:“妈,不能这样想,和这些无赖没什么好拉扯的,事情早点解决就好。”

    沈凤仪想了一下,道:“这倒也是,早点结束, 小华也能早些回来陪小星星。”又叹道:“这也就是文`革结束了, 要是没结束, 这房子怕是都没法要回来。真是荒诞, 这个年代了,还说占人家房子就占了的。”

    小华安慰她道:“奶奶, 房子收回来后,我和荞荞、张姨,好好打扫了一下,等你回去,丝毫看不出旁人住过的痕迹来。”陈怡和申学兵对房子还是很爱惜的,厨房在窝棚里,正房里一点油污都没有。

    就是地板上,也都擦得很干净,怕是真自欺欺人地当自己家来住的。

    秦羽问小华道:“你伯母、小南瓜和荞荞他们还好吧?”

    “都挺好的,妈妈,”小华想了下,又把许呦呦来找她的事,简单说了两句,末了道:“妈妈,我估摸着爸爸是不愿意宣扬他的遭际的,就直接回拒了。”

    秦羽道:“你做的没错,你爸爸肯定不愿意。许呦呦说的好听,说是对你爸、对你和庆元有什么好处,但是你爸爸的工作是涉密的,可不好在报纸上透露一点。”

    沈凤仪皱眉道:“这个姑娘,这么多年了,小心思还是多得很,一旦真报道出来,她的那什么文`革专题是有典型性了,对旁人造成的影响是丝毫不考虑的。”

    小华道:“奶奶,你别气,她这么一说,不管是我们,还是大伯,都不会同意。”

    沈凤仪道:“你大伯劫后倒像是清醒了一点,不然我这回京市去,看到他还烦躁。”又问孙女道:“小华,你现在在春市食品厂这边,还挺受重视,他们会同意你调到京市去吗?”

    小华道:“奶奶,不是调回去,我想考回去。”把自己想读大学的想法,简单说了一下。

    沈凤仪笑道:“多读书是好事,当年你不愿意去读高中,你爸妈急得跟什么一样,这回你自己想读,家里自然是支持的。”

    秦羽道:“你刚说,马上可能会恢复高考,那你最近好好复习,小星星有我们带着,你尽管放心。”

    小华道:“谢谢奶奶和妈妈,我原本以为你们会觉得我不切实际,这么大了还去读书……”

    沈凤仪道:“你爸妈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想你读大学的,再说,学无止境,什么时候读书都不晚。”她自己虽然只在家里私塾识了点字,但是一家子都是读书人,是知道读书的好处的。

    秦羽道:“带小星星去玩会儿吧!你这几天不在家,她玩儿的都不尽兴,看到人家的妈妈,就说想妈妈了。”

    又和小外孙女道:“小星星,妈妈回来了,让妈妈带你去转转好不好?给你的小伙伴们看一看,你妈妈回来了。”

    小星星挺着小胸脯,高高兴兴地应了,拉着妈妈去巷子里串门了。

    等小华抱着女儿出去玩了,秦羽才和沈凤仪道:“这些年,小华也真是辛苦,家里家外,她都要操心,特别是京市的房子,本该我和九思回去处理的,也全扔给了她一个人。我倒想她好好读几年书,享受一下校园生活。”

    沈凤仪道:“这孩子会心疼人,房子这事,去找九思单位出面协调,也是说得过去的,她不想给他爸爸添麻烦。哎,等回头九思知道了,心里怕是又过意不去。”

    婆媳俩正聊着,忽然有人来敲门,等开了门,发现门外站着的人是小华单位的张松山。

    秦羽笑问道:“张同志,是找小华吧?她刚带孩子出去玩了,有什么事吗?”小华和张松山关系挺好,请人来家里吃过饭,秦羽是认识他的。

    张松山笑道:“婶子,是有点事,前两天我们杨厂长接到电话,说京市那边领导给小华寄了一封信过来,要务必送到小华手里。今天信到了,我就立即送过来了,怕有什么重要的事。”

    说着,从包里拿了一个有些厚的信封出来。

    秦羽觉得这事有点奇怪,重要的事,怎么不打电话或者拍电报?当下道:“你稍坐会儿,我去喊小华回来。”

    不一会儿,小华回来,张松山把事儿又说了一遍,末了道:“还叮嘱你收了信,一定要回一封。”

    小华问道:“谁啊?”还找到他们厂长那去了。

    张松山把信递给她道:“轻工业部的叶景深。”

    听到这个名字,小华也愣了一下。

    张松山道:“你先看,回头按照信上的地址复信一封,我这就回去和杨厂长说,信交到你手上了。”

    “好,我明天去你们人事科销假。”

    张松山点点头,和沈凤仪、秦羽打了招呼,就走了。

    小华见妈妈和奶奶还朝她看着,解释道:“叶景深是轻工业部的副主任,也是艾大姐前对象的表弟。”

    秦羽道:“那你快看看!”

    小华拆开信封一看,发现里头还夹着一个小信封,信封上用繁体字写着“转寄艾雁华”,五个字遒劲有力,但是末尾收笔的时候,似乎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心里微微一跳,忙把叶景深的信看了。

    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写着:“许小华同志,有一件事请求你帮忙,一位旧友来信问询艾雁华的消息,我不清楚艾雁华现在的情况,为保险起见,特将这封信随信寄到你的单位里,烦请你帮忙交给艾雁华,务必要亲自交到她手上。如来信收到,请回信告知。”

    小华看完,心里就估测这位“旧友”是顾尚齐,拿着信,就准备去找艾大姐,秦羽问道:“什么事啊,这么急?”

    小华道:“妈妈,可能是顾尚齐的信,”说完,想起来妈妈不知道顾尚齐是谁,又补充道:“艾大姐的前对象就叫这个名字。”

    秦羽忙道:“那你快去。”艾雁华的那个铁箱子还存放在他们家,他们一家都知道,这二十多年来,艾雁华一直在等着这个人。

    等小华走了,沈凤仪还有些唏嘘地道:“竟然真的找了回来,不枉雁华等了他这么多年。”

    秦羽道:“是啊,不管怎么样,好歹给人家一个结果。”

    小华这边,骑着自行车就往糖厂去,艾雁华半个月前,刚刚回的糖厂,原来的房子早已被占,重新给她安排了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比原来还宽敞些。

    艾雁华刚从食堂打了饭菜回来,看到小华来,有些意外地道:“你从京市回来了?我还以为要耽搁几天呢,饭吃没?”

    小华骑车骑得气喘吁吁,来不及说话,先把叶景深寄来的信递了过去。

    艾雁华看了一眼,发现是叶景深寄的,笑问道:“怎么了?要调你去京市吗?”去年小华从京市回来,和她提过叶景深,她知道这人现在就职于轻工业部,级别还不低。

    小华摇头,“不是,大姐,你快看,可能是顾同志的信。”

    这一句话,让艾雁华脸上的笑意瞬时凝住了,一时呆怔在那里,望着小华,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一样。

    小华把那个小信封抽了出来,递到艾雁华的手上,“大姐,你看这个,是不是顾同志的字迹?”

    艾雁华一眼就认了出来,又有些不敢相信,望着那几个字,呢喃道:“是他,会是他吗?”抬手想拆开信,发现手心都是汗,心口跳得还特别快,让她有些喘不过气,轻声道:“小华,你帮我拆开,我手有点不听使唤。”

    一双眼睛却是巴巴地盯着那个信封看。

    小华利索地将信封拆开,把里面的信纸抽出来,展开,递给她。

    艾雁华接过来的时候,手微微发抖,看了几行,就泪眼婆娑起来,小华有些焦急地问道:“大姐,怎么了?”

    艾大姐把信递给了小华,“小华,他说他要回来,问我的意见。”顿了一下,情绪又有些复杂地道:“我等……他问我的意见,问我,他要不要回来?”

    小华接过来一看,信不是很长,只见上面写着:

    “华姐,自1949年一别,未再通音讯,不知你近况如何?近日弟景深来信说,华国革命已经结束,希望海外人士回去考察投资建厂,我有意回去一趟。1949年匆匆一别,始终挂念,寄信多封,却石沉大海,1957年以后,听说内陆情形紧张,未敢再寄信,怕给你带来麻烦。

    华姐,离别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一别竟会有28年之久,是你我岁数的一半以上了。离别时的情形,每每想起,仍旧忍不住泪泣,从青春少年到白发老者,人生几多变化,那年的夕阳,离别时的汽车,模糊的泪眼,却时常在心头浮现。

    景深也不知道你的近况,却说于去年在京市见到一位小友,是你的徒弟,特殊时期尚敢认师,想来与你交情匪浅,特嘱我写信一封交予她,转寄给你。如果这封信真能到你的手上,我想是老天垂怜我这个海外游子。

    华姐,一别多年,我不敢再多作打扰,只是思念旧友,年年月月日日,如果我回来,可否与你见上一面?

    华姐,如果不便会面,也请来信告知,来信请寄予景深。”

    落款是“顾尚齐”。

    小华看完,眼睛也有些许湿意,明明是迫不及待想回来见一见往昔的爱人,却又怕打扰了她的生活,令她不快。

    却不知道艾大姐为了他,等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为此还背了一个“现行反`革命”的帽子,躲在农村的一个破茅屋里,艰难度日。

    小华缓了情绪,笑道:“大姐,他是试探你的口风呢,他刚接了叶景深的信,就巴巴地托我给你转信,肯定是一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艾雁华仰头把眼泪逼了回去,轻声道:“等不等也无所谓了,我这个年纪,还能和他见一面,人生就没有什么憾事了。”

    小华安慰道:“大姐,不要多想,先见上面再说。”小华知道,艾大姐说的是假话,如果真无所谓,前头十年革命闹得那么严重,她但凡执念不那么强,也会囫囵结婚避险去了。

    艾大姐本人只是工人家庭出身,原本是可以避过这场灾难的。

    艾雁华点点头,忍不住抱了小华一下,轻声道:“谢谢你,小华。”她都不知道,小华在文`革的时候,还认她做师父。

    如果不是小华的赤诚,顾尚齐的这封信,还不知道要碾转多少时候,才能到她手里来。

    小华督促她道:“大姐,你快写信,我今天就寄给叶景深。”

    艾雁华立即就写了一个回信,很简单的几句话:“尚齐,信已收到,我于半月前回到春市糖厂工作,如果回内陆来,欢迎来春市一见。”

    小华有些哑然,“大姐,不再多写几句吗?”

    艾雁华摇头道:“就这样吧,文`革毕竟刚刚过去呢,这封信怕是会经过好些人的手,他如果想见我,收到这封信,自然会回来见我。”

    小华也就没多劝,拿着信,就急匆匆地往家去,给叶景深写回信去了。

    当天下午三点钟,这封信就从春市寄出,小华一度都想着,要不要再去一趟京市,早些交到叶景深手里。

    是奶奶劝住了她,说:“你这边快了,叶景深那边还有一道手续呢,等顾尚齐收到了,他回国还要办手续,这事啊,快不了。”

    小华想想也是,还是给叶景深拍了一个电报,“信已收到,艾说盼回,信后至。”她想,顾尚齐如果真着急,看到“盼回”两个字,就该办回国的手续了。

    从邮局出来,小华望着明朗的天空,觉得时间是真快,可怕的十年终于过去,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她也要拾起书本,好好学习了。

    第186章 第 186 章

    第二天, 小华刚到单位,范泽雅就来和她道:“小华,昨儿个杨厂长就说了, 让你今天来,就过去一趟,像是有什么要紧事一样?”

    小华谢了一声, 就去了杨厂长的办公室。

    杨厂长看到她来, 问道:“小华, 那封信你回了吗?”

    小华道:“回了,厂长。”

    杨厂长点头道:“叶主任很重视这件事, 说是和海外引资办厂有关, 寄信人是你家亲戚?”

    小华摇头道:“不是,是我一位朋友的亲戚。”

    杨厂长点点头,“你这边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和单位提, 现在国家对于外商来投资建厂很是重视。”

    小华一一应了, 等从杨厂长单位出来,就碰到了华厚元,笑着喊了一声:“华工!”

    华厚元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京市的房子要回来了?”

    “要回来了,昨天回的。”

    华厚元又问道:“那封信交到你手里了吧?是顾尚齐?”

    小华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华工, 你怎么猜到的?”

    华厚元道:“不难猜, 叶景深说要你转交, 要是你京市的朋友, 这封信就不会寄到春市来,在这春市里, 你能转交给谁?”

    小华笑笑。

    华厚元道:“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到底给了师姐一个结果,不枉师姐等他这么多年。”顿了一下,又道:“真的是太理想主义了。”

    这一句话里有感慨,也有敬佩。

    小华知道他的心结,开口道:“华工,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有回应,人生这样短暂。”

    华厚元望着她笑道:“你不用劝我,这一关我已经过了。”

    小华没有戳破他,午饭的时候,和范泽雅说起这事来,范泽雅道:“过不过得去,人生都囫囵一半了,感情的事,你很难说对错,如果当初艾同志选择了华工,肯定也能琴瑟和鸣,华工和董姐在一块儿,日子也是红红火火。”

    小华沉默了一下,道:“范姐,听你这样说,我都觉得人生有些虚妄。”

    范泽雅笑道:“所以像艾同志这种理想主义者才难能可贵,给我们这些俗人一点关于爱情的幻想,你想文`革十年,多少爱人分手,夫妻决裂?艾同志却在连对方消息都没的情况下,坚持了28年,28年,小华,我都不敢想象。”

    小华点头,“我今年才29岁,我也不敢想象,艾大姐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两天后,杨厂长的助理喊小华去接电话,路上和小华道:“是轻工业部的叶主任。”

    小华一拿起电话,叶景深就告诉她,电报已经收到了,问小华道:“许同志,你了解艾同志的情况,如果顾尚齐回国,艾同志那边愿意见上一面吗?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就给他的行程里添上春市。”

    小华忙道:“愿意的。”

    等挂了电话,小华就猜测,或许没等艾大姐回信,顾尚齐已经在办理回国考察的手续了。

    ***

    2月26日,徐庆元从单位回来,看到小华在房间里看书,微微松了口气,小华转头看到他站在房门口,有些奇怪地问道:“庆元哥,你怎么不喊我?”

    徐庆元回道:“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华,京市那边还顺利吗?”

    小华站起来道:“还好,房子要回来了,这次回去还看到了刘哥,说等你回去了,非得一醉方休不可。”

    徐庆元笑笑,和她道:“我这几天都担心你在那边不顺利,如果今天还没回来,我准备明天一早就买车票去京市了。”

    小华道:“是有一些波折,最后请了党报的耿传文同志帮忙,对了,庆元哥,爸爸在安城那边安置下来了吧?最近有没有寄信来?”

    徐庆元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小华看。

    徐佑川在信里说,他已经回到了安城,重新安排在水利局工作,表示本想过来看小星星,但是工作一接手,发现这些年来累安城水利方面累积了很多问题,都迫切地需要解决,暂时来不了。

    小华看完了信,有些感慨地道:“爸爸也不休息休息,这就开始工作了。”

    徐庆元道:“他一直说水利切实地关乎民生,他对造`反派有意见,却没法对基层民众有意见。”

    小华想了一下,和他道:“庆元哥,不然我们带小星星回去一趟吧?小星星到现在,还没见过爷爷呢!”

    徐庆元应了一声:“好!”

    小星星刚好拿着一个红薯过来,问妈妈吃不吃,徐庆元弯腰把女儿抱了起来,轻声问道:“小星星,我们回老家去看看爷爷好不好?”

    小星星皱着小眉头问道:“爸爸,你和妈妈去吗?”

    徐庆元点头,“去,爸爸和妈妈都去。”

    小星星笑道:“那我也去,我们要不要给爷爷带点好吃的?”

    小华笑道:“要的,我们明天去买好不好?”

    “好!”

    徐庆元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温声道:“爷爷不要小星星带吃的,爷爷就想看看小星星。”

    小星星看向了妈妈,“妈妈,我还是想给爷爷带好吃的。”

    “好!”

    晚上临睡前,小华和徐庆元讨论着哪天回去合适,和他道:“我过年的时候,才请了两天假,回了一趟京市,最近倒是不好再请,不然等五一劳动节吧?我们单位有三天假,再请两个半天,你说呢?”

    半天没听他回,转头过去,就见他眼睛定定地望着墙面,轻轻喊了一声:“庆元哥,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徐庆元望着她,轻声道:“没有什么,就是觉得有几年没回去了,这次回去,不知道大家变化大不大?”

    许小华坐了起来,问道:“庆元哥,你是不是担心星星奶奶那边?”

    徐庆元没有否认。

    十二年前,他们还是一家人,妈妈一颗心都系在爸爸身上,他这个儿子都是靠边站的,1964年爸爸出事,不到半年,妈妈就选择了再婚。时隔多年,再次忆及,徐庆元仍觉得像一场梦一样。

    小华安慰他道:“庆元哥,有些事不能想的太明了,不管怎么说,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是啊,都平安,就是一家人分成了两家人。”怕小华担心他,握了她手道:“没事,我不过是随口一提,我今天看你在看高中教材,是为高考做准备?”

    小华点头,“1966年的时候,因为文化`革命,高考中止了,现在革命结束了,我想高考肯定会恢复的,早点做准备。”

    徐庆元道:“你要是有不会的,挑出来,我周末回来教你。”

    小华转身抱着他,“好。”

    温热的触感,让徐庆元心里的寒意,一点点地驱散开来,在这场革命里,父母的家庭分崩离析,他却运气很好地有了一个小家,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他想,对父亲来说,大概也会是一个安慰。

    4月30日下午,小华和徐庆元带着女儿坐上了回安城的火车,临行的时候,秦羽给女儿准备了三份特产,嘱咐她道:“难得回去一趟,小星星奶奶那边,也要去一趟的,到底是长辈。”

    小华道:“妈妈,我知道的。”

    5月1日中午,一家人到了安城火车站,来接他们的是徐晓岚,多年不见,徐晓岚脸上多了好些皱纹,精神却很好,一把接过小华手里的小星星道:“小宝儿,喊姑奶奶好不好?”

    小星星甜甜地喊了一声:“姑奶奶!”

    徐晓岚忍不住用脸贴了一下小星星的脸,“真乖,你爷爷看到了,肯定高兴的不得了。”又和小华他们道:“大哥今天上午有个会议,让我来接你们。”

    半小时后,徐晓岚带他们来到了一个二层小楼跟前,和他们道:“水利局那边特地给安排的,这些年的工资也补发了回来,你们先休息下,一会说带你们去饭馆吃饭。”

    屋子很亮堂,收拾的也很整齐,楼上楼下共有五间房间,徐晓岚给他们在二楼收拾了一间出来,小星星高兴得楼上楼下跑个不停,说没有住过这么好看的房子。

    一时,屋子里都是小皮鞋“噔噔噔”的声音,小华都觉得吵得脑瓜子疼,徐晓岚却高兴得很,“这屋子,也就今个才热闹一点,就让小星星蹦。”

    正说着,门口传来徐佑川的声音,“晓岚,是小星星他们过来了吗?”

    小华和徐庆元立即朝门口看,就见头发已经全白的徐佑川站在大门口,正乐呵呵地朝小孙女看着。

    边疆的风霜让他的脸苍老了很多,脊背也弯了一些,眼里也多了一些沧桑,看着小孙女的眼神,却很是慈爱。

    小星星看了一眼爸妈,又望向了门口的爷爷,轻声问道:“你是我爷爷吗?”

    徐佑川点头,“对!”

    小星星立即就跑了过去,伸手要他抱,徐佑川弯腰把孩子抱起,就听她道:“爷爷,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给你带来的。”

    徐佑川红着眼眶道:“爷爷谢谢小宝儿,谢谢小宝儿愿意来看爷爷。”

    小星星道:“那我以后常来好不好?爷爷我喜欢你的房子,比我家的好看,这个木板踩着声音好好听。”

    徐佑川想问她,要不要在这边多住些日子,话到了嘴边,又想起来儿子和儿媳都有工作,能回来待几天已经很不容易。

    徐晓岚在一旁道:“那以后小星星多回来看看爷爷。”又和小华他们道:“我们先去饭店吃饭吧!”

    饭桌上,徐佑川问起小华和庆元工作上有什么打算,得知他们想调回京市,问道:“现在调动容易吗?要不要找人帮忙?”

    小华摇头道:“不用,爸爸,我准备等什么时候能高考了,再考回去,庆元哥就更容易了,他可以考研究生。”

    徐佑川听了这话,也就没再多问,一心一意给小孙女夹起菜来,祖孙两个一会儿就聊得热络起来。

    等喂饱了孙女,徐佑川到底忍不住道:“也就是你们工作忙,不然我真想让你们带孩子在这边多住一些时间。”

    小华道:“爸,现在政策松缓了,你以后有空,也可以去京市看小星星。”

    小星星抬头问道:“爷爷,你去看我好不好?”

    “好!”

    一家人吃完饭,徐佑川赶着回单位,就先走了,小星星闹着要爸爸抱,够饭店门帘上的红色小旗子。正闹着,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庆元!”

    许小华回头一看,发现是卢源,一时有些怔然。

    卢源也很是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儿子和儿媳,又望了望儿子怀里的孩子,轻声问道:“庆元,这是你女儿?”

    徐庆元点点头,和小星星道:“小星星,喊奶奶!”

    小星星看了一眼卢源,又看向了站在她旁边的金岩山,没有喊,转头问爸爸道:“爸爸,这是哪里的奶奶啊?那个也要喊爷爷吗?”

    在场的都知道,她问的是金岩山。

    小孩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天真地看着爸爸,皱着小眉头,确然不明白这是哪里的奶奶?

    卢源脸上微微发红,抿了抿唇道:“庆元,不用勉强孩子,她也没见过我。”顿了一下,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要待几天?”

    徐庆元道:“今天回的,待几天就走。”

    母子俩一来一回说了这么几句,就冷场下来。

    小华接过来女儿道:“小星星,妈妈带你去买糖果吃吧!”又和徐庆元道:“我和姑姑在旁边的副食品店看看。”

    卢源看了眼她,张了张嘴,到底没打招呼,小华也没喊她,抱着女儿出了门。

    等小华走了,卢源和儿子道:“她倒记仇。”

    徐庆元淡淡地道:“你眼里看不见人,还要强求别人看见你吗?”

    卢源一下子就被他噎住了,气得脸上更红了些,金岩山在一旁打圆场道:“小源,你们母子好不容易见一面,不说这些话。”又约徐庆元晚上去他家里吃饭。

    徐庆元摇头道:“不必了,我们这趟回来是看看爸爸,妈,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

    卢源气咻咻地道:“行行,你贵人事忙,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

    徐庆元点点头,径直走了。

    留下卢源,望着他的背影,气得眼睛有些发晕。

    第187章 第 187 章

    副食品店里, 徐晓岚和小华道:“庆元妈妈这几年日子过得也难,刚结婚的时候,金家的女儿挺喜欢她的, 后来她觉得金岩山对女儿过于溺爱了些,给那孩子使了一些小钉子,这姑娘心思也敏感的很, 知青下乡政策一出来, 就报名去了农村。”

    小华道:“她那时候不大吧?”

    “十七岁, 正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去了一个月就后悔了, 写信回来要家里给她想办法调回来, 去容易,回来可就没那么好回来了,后来卢源办了内退,把岗位让给她了。”

    小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把自己的工作让了?”

    徐晓岚点头, “嗯,这姑娘排斥卢源,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闹着要在乡下嫁人,金岩山急得不得了,大概就说动了卢源。”

    小华:……她都不知道她婆婆是这种恋爱脑, 二婚家庭, 继女不待见她, 她还把工作让了出去。

    徐晓岚接着道:“工作让出来, 吃喝都朝人拿手,这姑娘又拿话挤兑她, 还好金岩山对她一心一意的。”顿了下,问道:“她没和庆元说吗?”

    小华摇头,“我们结婚的时候,给她去了信,她说路远,就不来了,小星星出生的时候,也给她寄了封信,后面就没联系了。”不怪小星星不知道这个奶奶,实在是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正聊着,徐庆元找了过来,从小华手里接过女儿,问小华道:“要不要买点东西?”

    小华道:“不是说好,下午去其容家里坐坐吗?买点水果、糕点吧?”

    徐晓岚忙拉着他们走,让他们不要破费,小华道:“姑姑,庆元就你这一个姑姑,其容和小凯在他心里,跟亲弟妹是一样的。”

    其容在医院当护士,和医院里的一位外科医生结了婚,还有一个4岁的小娃娃。林志凯70年的时候去当兵了,还没有成家。

    两点的时候,一行人到了安城人民医院家属院,林其容正带着孩子玩沙包,看到他们来,笑道:“瑶瑶一早就在念着,妹妹什么时候来,说她都等无聊了。”

    两个小女孩子,立即就手牵手去院里玩儿了,徐庆元跟在后面看着。

    徐晓岚问道:“今天就你一个在家吗?你公公婆婆呢?”

    林其容笑道:“我今天休假,他们就回老家去了,过年的时候都没回去,一直想回去看看。”

    她这么说,小华倒没觉得什么,徐晓岚先就皱了眉,“那晚饭我帮你烧吧,你好好陪小华和庆元聊聊天。”庆元和小华提前回来的事儿,女儿是早就知道的,说好了今天在她家吃饭,老俩口偏挑这一天走了。

    林其容道:“妈,不用,我们晚上去饭店吃,哥哥嫂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请他们吃大餐。”

    小华道:“该我请的,我们是哥嫂,不好让你们破费。”

    林其容道:“嫂子,我结婚的时候,你和哥哥送了一条毛毯过来,我们还没好好谢谢你们呢,宗平一直念叨着,等你们回来,要请你们吃饭,这一顿你们可不能和我们抢。”

    然而,说是这样说,一直等到六点钟,也没见到马宗平的影子,林其容让妈妈暂看下孩子,她跑到医院去找人,意外得知丈夫和同事出去吃饭了。

    林其容从医院大门出来,站在门口,三月的天,却冷得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一样,等回了家,假装若无其事地和小华他们道:“宗平今天临时被安排值班,一时回不来,我们先去吃饭吧!”

    小华却是从她有些心不在焉的表情里,猜测到了一点,当着表妹的面,也没有问,怕表妹觉得难堪。

    到了饭店,小华抢着把饭钱付了,和林其容道:“下回妹夫来了,再让妹夫请。”

    “好,嫂子,我回去就和宗平说。”

    分开的时候,徐晓岚拉女儿到旁边,轻声问了两句,“没和宗平吵架吧?”

    林其容笑道:“没,妈,你别瞎想。”

    徐晓岚点点头,“没有就好,”又有些不放心地道:“要是他们家欺负人,你就带着孩子回来,妈妈也有工作,妈妈养得起你和瑶瑶。”

    林其容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妈!”

    徐晓岚忙道:“好,好,妈妈不说了,你带着瑶瑶早些回去睡觉,这两天有空,就带着孩子来你舅家玩,你哥嫂他们还要待两天呢!”

    “好,我知道了,妈妈!”

    **

    晚上,徐佑川和徐庆元在书房里聊天,小华和徐晓岚带小星星做游戏,正闹着,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徐晓岚道:“我去看看,这么晚了,谁过来?”

    等开门,发现是林其容抱着孩子,脚边还放着一个包袱,徐晓岚忙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么晚过来?”

    四岁的瑶瑶轻声道:“婆婆,爸爸妈妈吵架了,妈妈就带我出来了,去你家里,没有人开门,又带我来这里了,婆婆,我的腿都快走断了。”小姑娘说着,就委屈地瘪了嘴,努力忍着不哭。

    徐晓岚道:“马宗平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让你和小瑶瑶跑出来?”

    小华把孩子抱过来,带去和小星星玩了。

    等两个孩子睡着了,小华下楼了,才听徐晓岚道:“她婆家一直想让她再生个男孩,其容不愿意,说他们太重男轻女了,再养个老二,不论男女,对老大都不好。为着这事,时常给其容脸色。”

    一旁的林其容吁了口气,开口道:“平时看在孩子的份上,我都忍了,这次哥嫂回来,我和家里说了,要请你们过来吃顿饭,一起聚聚,昨儿个我公婆非说好久没回老家,要回去一趟,就是觉得我一个人带孩子没法做饭,老人家糊涂,我忍忍也就算了,没想到马宗平这次也配合他爸妈,下了班不回来招待人,跑出去和同事喝酒。”

    徐晓岚叹了一声道:“他们这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

    林其容咬牙道:“我知道,他们觉得我没爸爸,没有退路,只能听他们的摆布。”

    徐晓岚恨恨地道:“你没有爸爸,还有妈妈,他们欺人太甚了,你带着瑶瑶到妈妈那里住。”

    一直没开口的徐佑川道:“你那房子小,还要交房租,回头退了,带着其容和瑶瑶到这边来住,家里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缓了一下,又补充道:“其容没有爸爸,还有舅舅呢!”

    林其容的眼泪瞬时就掉了下来。

    徐晓岚道:“不哭,不哭,哥嫂都在呢,大家给你出主意,”好说歹说的,把女儿的眼泪劝住了。

    因着两个孩子睡在了小华房间里,晚上林其容就和小华一个房间,徐庆元去别的房间睡了。

    临睡前,林其容和小华道歉,说她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己闹得大家都不开心。

    小华道:“其容,你怎么会这样想,你和庆元是一块儿长大的,和亲兄妹也没区别,我们都很庆幸,你需要人帮忙的时候,我们在。”

    又问她道:“那马家一直这样对你吗?”

    林其容摇头道:“也不是,刚结婚的时候还挺好的,就是生下瑶瑶,他们一开始也没说什么,瑶瑶两岁的时候,就开始催我要二胎,我不同意,他们就闹腾了起来。”想了想,又补充道:“刚才当着舅舅的面,我没说,他们今天之所以这么不给我娘家人面子,还有一个原因。”

    小华问道:“因为星星爷爷?”

    林其容点头,“舅舅被下放到边疆的事,他们是知道的,一直都有些看不上舅舅,这回舅舅被平反,回安城来,他们还担心被舅舅牵连了,也不让我多来。”

    小华有些奇怪地问道:“马宗平没来过这里吗?”

    林其容摇头,“我心里憋着气,没说舅舅重新担任水利局局长的事,也没说单位给舅舅分了房子。现在想来,多亏当时没说,不然这些人就是看在舅舅的份上,今天怕是也不给露出这么一副嘴脸来。”

    林其容说到这里,望着小华道:“嫂子,我想离婚。”

    “其容,你想清楚了吗?如果你想清楚了,我们好好规划一下。”

    林其容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嫂子,你不劝劝我吗?”

    小华道:“你不愿意生二孩,这个婚是非离不可的,早离早脱离苦海,瑶瑶也能有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

    林其容点头道:“嫂子,不瞒你说,这个念头我早就有了,我怕妈妈不同意,也怕给妈妈增加负担。现在却是再也不想忍了,马家人欺人太甚了,但凡他们有点心,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小华道:“其容,爸爸也说了,让你们到这边来住,房子的问题就不存在了,瑶瑶这个年纪也可以送到托儿所去,你和姑姑两个看着点,问题也不大。”

    林其容听着她分析,起初还有些担忧的情绪,慢慢缓解了下来,末了道:“别的都好说,就是我工资一个月才三十块钱,我现在只恨小时候没有多读点书,念了个中专就出来工作。”

    听到这里,小华眼睛一亮,问道:“其容,你想不想上大学?你要是想上大学的话,我给你寄点书过来,我自己最近正在为高考做准备。”

    林其容有些懵懵地问道:“高考?不是1966年就取消了吗?”

    “那是因为革命,现在革命不是结束了吗?我们单位里同事都说,迟早会恢复的,我们早做准备,到时候就不用临时抱佛脚。”

    这个晚上,小华让林其容相信,只要她好好努力,一个人带着女儿,也可以给女儿更好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林其容就很平静地宣布,她要和马宗平离婚。

    听到离婚,徐晓岚还有些担忧,张了张嘴,又无法说出劝女儿不要离的话来,马家那样欺人,她也不想女儿留在那边受委屈。

    林其容看出来妈妈的顾虑,和她道:“妈妈,嫂子鼓励我多学习、看书,以后要是有机会读大学,我一定会抓住机会。”又有些祈求地看着她道:“妈妈,离了婚,我的人生还有很多种可能,如果留在马家,你也可以想象的出,我未来的路会是什么样子。”

    这一句话,让徐晓岚彻底打消了劝说的念头。

    徐佑川也道:“晓岚,你当年可以带着孩子回家来,现在其容也可以带着孩子回家来,舅外公养他们。”

    徐晓岚点头道:“行,离就离吧,马家太欺负人了一些。”徐晓岚这时候还想着,等其容和马宗平提离婚,大概还有一些拉扯。

    没想到,等她跟着其容回马家提离婚的时候,马宗平一脸无所谓地道:“其容,今天当着妈妈的面,我和你说真话,如果你不生个男孩出来,这个婚你不离,我也是要离的。”

    气得徐晓岚当即就让女儿写离婚申请。

    马宗平见她们来真的,皱了皱眉道:“妈,其容要是真和我离婚了,她一个人养瑶瑶吗?让她回去和你挤那一间半的房子吗?”

    徐晓岚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你俩赶紧把离婚报告写了,今天就拿到单位去盖章,明天就去把证领了,免得膈应人。”

    马宗平觉得,让妻子吃点苦头也好,回头就知道离了他家,她是没有退路的。瑶瑶还小,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岳母已经五十多岁,还能工作几年?岳母自个还有一个从边疆回来的老哥哥需要她照应。

    他也看出来,妻子不生二孩的态度坚决,不闹狠一点,她怕是也不会点头应下来。

    所以当林其容写好离婚申请后,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签字,按了手印。到单位里,领导们还劝了下,两人一致表示日子过不下去,领导们见他俩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就给盖了章。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去婚姻办事处,领了离婚证,约定马宗平每个月拿出工资的五分之一来当小瑶瑶的抚养费。

    一开始林其容写的是十块,小华让她改到五分之一。马宗平现在工资的五分之一刚好是十块钱,所以他也没当回事儿。

    从婚姻办事处出来,马宗平还和林其容道:“你妈妈那里房子小,你带着孩子去住也不方便,不然还在家里住着吧?”这是笃定林其容离婚后,带着孩子,日子过不下去。

    林其容冷笑了一声,知道这人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她是真的要离婚,还想用这个来拿捏她生孩子。

    和她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用不上,我舅舅家房间多,我舅舅说空着也是空着,让我妈带我们去住呢!”

    马宗平皱眉道:“其容,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舅舅虽然从边疆回来,说是平反了,但是谁能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别的事?”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

    马宗平这才看出她的果决来,心口跳了一下,看向徐晓岚道:“妈,你就真同意其容和我离婚啊?她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以后日子怎么过?”

    徐晓岚淡淡地道:“怎么过?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呗!这是我的女儿,不是你家的奴隶,还得看主子的脸色过日子。”摆摆手道:“行了,你和其容都离婚了,其容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替自己想想,赶紧相看去,重新娶一个愿意给你生儿子的人回去。”

    林其容拉了妈妈就走,等回到舅舅家,发现哥嫂做了一桌子的菜,女儿跑过来和她道:“妈妈,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和婆婆住在这里了啊?”

    林其容蹲下来问女儿道:“你想住在这里?”

    小瑶瑶点头道:“嗯,舅妈说,爷爷和奶奶没法跑到这里来和你吵架。”

    林其容摸了摸女儿的头道:“对,他们没法再跑来和妈妈吵架了。”

    林其容到厨房里,和小华感叹道:“也就是家里越来越好,不然我真没有勇气离婚,还是舅舅回来了。”

    小华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安心住在这里,姑姑对庆元一向是当亲儿子看的,当年为了庆元和我的婚事,她往京市跑了多少趟啊,爸爸被下放,旁人都离得远远的,也是姑姑一封信一封信地往边疆寄。没有姑姑,那几年的日子,我和庆元都不敢想象。”

    林其容道:“舅舅对我们一向也很好。”

    小华道:“是的,本来就是一家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你就安心住着。”

    林其容点头应了,回头私下和她妈妈道:“哥哥不爱说话,找了个性格开朗的嫂子,还挺好的。”

    徐晓岚道:“是,人也仗义,当年跟着她奶奶来送你外公最后一程的时候,你外公就和我提了一句,这姑娘仗义。”

    第188章 第 188 章

    马宗平一到家, 发现爸妈已经从老家回来,两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着,一个道:“老婆子, 其容那个性格,你弄得这树根煮符火水,她能喝吗?”

    “不喝也得喝, 结婚都四五年了, 就生了一个丫头片子下来, 连累我们回老家都要被人嘲讽。”

    马老头道:“那你得好好说,别要闹得人仰马翻的, 一个家都没法清静。”

    张同兰冷哼了一声道:“你怕什么?这是我儿子的家, 她要是不乐意住,就带着那个丫头片子滚回娘家去,徐晓岚一个寡妇,我看有没有能耐多养两张口?”

    马宗平皱着眉头, 喊了一声:“爸, 妈!”

    见他回来,张同兰有些奇怪地问他道:“你今天回来吃饭?那瑶瑶她妈呢?怎么不回来给你做饭?瑶瑶今天去哪儿了?”

    马宗平有些心烦地道:“妈妈,我和其容离婚了,瑶瑶跟她妈妈。”

    老俩口一时都懵住,隔了一会儿,张同兰斜眼看着儿子, 有些狐疑地问道:“宗平, 你是吓唬我们吧?我们不过走两天, 你俩就离婚了?我和你说, 你要是同意其容不生了,那就是要我和你爸的命。”

    马老头也有些不高兴地道:“宗平, 别的事,我和你妈妈可以让步,这件事可不行,这回回老家,你二叔家的宗方又添了一个男娃,加上这个,他家足足有四个男娃了,我们也不要其容生那许多,一个总是得生的。”

    张同兰在一旁接话道:“你二叔还拿话寒碜你爸呢,说你是读了书出来的,又在大医院里当医生,养活七八个人都没问题,还问咱们准备要几个?”

    老俩口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马宗平提醒他们道:“爸妈,我都说了,我和其容离婚了。”

    张同兰立时瞪大了眼,“宗平,你说真的?你和其容真离了?为的什么啊?”

    马宗平有些烦躁地道:“为的什么,你老人家不清楚吗?”

    张同兰心虚了一瞬,立马又挺直了腰背道:“这能怪我吗?哪家媳妇不生崽?我那时候吃的苦比她多多了,进门半年没怀上,你奶奶又是让我喝童子尿、又是咽马尿的,我心里知道没用,不还是喝了?”

    见儿子不吱声,张同兰又接着道:“为了生你,我受了多少苦啊,怎么到你媳妇这里,我说几句都不行了?”

    马宗平有些无奈地道:“妈,你别说了,我真的和其容离婚了,她让我赶紧相看,再找个人生儿子。”

    张同兰张了张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儿子。

    马老头直起腰来问道:“真离了?就为着这点事,就不过日子了?”

    马宗平道:“真离了,瑶瑶外婆来把她们接走的。”

    张同兰立即跑到儿子屋里,发现媳妇和孙女的衣服、鞋子,真的一件都没有了,媳妇当时带过来的陪嫁,也一样都没有了,别的倒是没多拿一件,床头柜上还放着孙女的小波浪鼓。

    为着这个小波浪鼓,她当时还和儿媳吵了一架,花两毛钱就买了这么个东西回来,真是把钱扔到水里,听个响声。

    现在再看这小拨浪鼓,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瑶瑶虽然不是男娃,但是又乖巧又听话,怎么说,都是他们马家的血脉。

    张同兰指责儿子不该把瑶瑶让林其容带走,一旁的马老头道:“带走就带走了,宗平早晚要再娶,留着个孩子,人家姑娘怕是得有意见。”

    张同兰嗫嚅了下,到底张嘴道:“你当现在娶媳妇容易啊?当初宗平和林其容是自由恋爱,其容家什么要求都没提,她妈妈还尽着手里的钱给女儿凑嫁妆,你现在没有四大件,36条腿,你能娶谁回来?”

    又嘀咕了句:“这些城里姑娘,哪个是好说话的?也就其容没有什么大小姐脾气,手脚还勤快,这要是找个厉害的回来,能容得下我俩在这住?”

    马老头道:“宗平,咱们吃过饭,就去把人接回来,其容现在要是不想生孩子,咱们就缓两年,左右你俩年纪也不大。”

    然而,他们去徐晓岚家,却扑了个空,问邻居,邻居说这两天都没看到徐晓岚,倒是昨天晚上看到她女儿领着小孩回来,没一会又走了。

    邻居道:“那黑漆漆的,都八九点钟了,我留她们坐一会儿,其容还不愿意,”又望着马家三口道:“怎么,这是小俩口吵架了?我说句公道话,就算吵架,也不能半夜赶人的,这黑漆麻乌的,出了事怎么办?”

    张同兰道:“是,是,我们老俩口不在家,他们两个拌了嘴,这不,我们一回来就带着宗平来接人了。”

    “不在,今天一天都没见着,我还当她们回去了呢!”

    从大杂院里出来,张同兰嘀咕了句:“不在她妈家,还能去哪呢?”

    马宗平道:“可能在她舅舅家,但是她舅舅住哪,我也不知道。”

    **

    徐家这边,下午,两家人去照相馆里拍了合照,徐佑川和徐晓岚抱着两个孩子坐在中间,小华、庆元和其容站在后面。

    等拍好照片,徐佑川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去公园玩,小华陪着林其容去采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路上,林其容和小华道:“我真感觉现在能好好地呼吸了,先前一直觉得胸前压着一块巨石一样。”

    小华提醒她道:“其容,这几天要不要让姑姑接送你上下班?现在马宗平还以为你是闹脾气,等他回过神来,可能还会来闹。”

    林其容笑道:“他不会,我俩一个单位,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小华道:“要是真闹,你就去找妇联和工会。”

    “好,谢谢嫂子。”

    等到了商场里,小华陪着其容在看台灯,忽然觉得有人在看她,转过身来,就看到了一个个子不高、一头齐耳短发的女同志,在看着她们,轻声问道:“其容,是你朋友吗?”

    林其容转身看了一眼,很快又转了回来,“是金岩山的女儿,金若琪。”

    小华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金岩山是谁。

    林其容道:“大概听说你们回来了,有点好奇。嫂子,就买这个白色的吧!”

    两个人又买了一些布料,准备给瑶瑶做两身新衣服,付完钱准备走的时候,又和金若琪面对面遇上,小华准备当没看见,金若琪喊住了林其容道:“其容姐,真巧!”

    林其容点点头,“若琪,你也来逛街啊!”

    金若琪道:“卢姨说哥哥嫂子他们过来了,让我来买一点小孩爱吃的糖果,怕明天他们来,家里没得招待。”边说边看着小华。

    林其容看了眼小华,见小华没应声,就没接金若琪的话,只道:“那你先看着,我们买好了,就先走了。”

    金若琪点点头,“哎,好!”心里还奇怪了下,她还以为这个是她那继兄的妻子呢,原来不是吗?

    晚上,小华和徐庆元说了今天遇到金若琪的事,问他道:“庆元哥,我们临走之前,要去看下星星奶奶吗?”

    徐庆元想了一下,还是摇头道:“不必了,早几年她就表示,不想我们打扰她的生活。”

    小华也没有劝,私心里,她还是有些替庆元委屈的,他们结婚、生子,卢源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却能把自己的工作让给继女。

    5月3日,刚好是周末,徐佑川和徐晓岚送儿子一家上了火车,临走前,徐佑川塞了一本存折到小星星的怀里,“这是爷爷给小星星的零花钱,小星星留着买糖吃。”

    小星星马上递给了妈妈,小华忙道:“爸,不用,我和庆元两个都工作呢,你不用担心我们。”

    徐佑川摆手道:“小华,留着吧,单位补发了我这些年的工资,我一个人用不上,算是我给小星星的见面礼。”

    徐庆元也道:“小华,我们给小星星收着吧!”

    小华就没再推。

    徐佑川又和小孙女道:“等爷爷有空了,就去看小宝儿好不好?”

    “好,爷爷说话要算数!”

    徐佑川笑呵呵地应了,又和小华道:“小华,回去帮我向你爸妈和奶奶问好,这些年,你们小夫妻俩,多亏了他们看顾,就是小星星,也多亏了沈姨和你妈妈照顾。”

    小华道:“爸爸,我们是一家人。”

    徐佑川点头,“是!一家人!”

    等火车开走了,徐佑川的眼泪才掉了下来,徐晓岚看着哥哥灰白的头发、佝偻的腰背,心口也有些发酸,十三年前,爸爸去世后,他们在这里送庆元去京市的时候,即便担心未来,一家人却还是整整齐齐的。

    眼下,大哥虽说熬过来了,但是隔着十二三年的光阴,曾经那个整整齐齐的家,如今想缝合都缝合不了。

    轻声劝道:“大哥,都过去了,你看,庆元和小华过得挺好的,还有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徐佑川努力压抑着情绪,声音微微发颤地道:“是啊,多亏了许家人厚道。”

    徐晓岚又问道:“哥,你回来后,和卢源见过吗?”

    徐佑川摇头,“没有,我能理解她选择离婚,却没法理解她那样对庆元。”又摇头道:“算了,算了,这是她的选择。”

    此时,卢源正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到门口看看,来回好几趟后,金岩山忍不住道:“小源,你要是想孩子,我陪你去徐家一趟?”

    卢源拒绝道:“不用,我是他妈,他几年都不回来一趟,难道还不来看看我吗?”

    话是这样说,等到了十一点钟,人还没来,卢源心里也没底了。

    等到十二点,家属院里都溢着饭菜的香味,还是没有徐庆元一家的身影,卢源这才不得不认清现实。

    她的儿子真的就不辞而别了。

    正这样想着,就听到有人敲门,卢源立即站了起来,又怕这焦急的样子,让庆元看见了,让丈夫去开门。

    金岩山开了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徐晓岚,忙朝屋里喊道:“小源,是徐同志!”

    卢源皱眉问道:“晓岚,你怎么来了?”

    徐晓岚递了一个信封过来,“庆元他们走了,让我把这个给你送过来。”

    卢源以为是信,接到手里,又觉得不像,轻飘飘的,等打开一看,发现是钱。

    十元的纸币,一共有五张。

    正是中午,日光晃得人头发晕,卢源站在门口,小腿微微有些站不住,开口问道:“晓岚,他们哪天走的,怎么都没和我打个招呼?”

    “上午走的,怕你忙,没好来打扰,小源,东西我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卢源望着她的背影,想喊住多问两句,又不好意思开口,这个信封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和庆元的关系,只剩下最后一点法律和道德上的赡养关系了。

    卢源觉得头晕,喊丈夫道:“岩山,你扶我下,这日头晃得我头晕。”

    第189章 第 189 章

    5月4日, 小华回到了春市,秦羽问她有没有去看望卢源,小华就把徐庆元的话说了。

    得知卢源把工作让给了继女, 秦羽也觉得匪夷所思,半晌才道了一句:“对于这次的家庭,她还挺注意维护的。”

    又和女儿道:“你多开导开导庆元, 卢源厚此薄彼, 庆元心里难免有些不得劲。儿女和父母之间, 向来有很深的羁绊,有些事不是说不在乎就能不在乎的。”

    小华应了下来, 又说了小星星爷爷给了一个存折的事儿。

    秦羽道:“你们替小星星收好, 不管多少,说起来也是爷爷给的,你们去之前,她就问我, 为什么爷爷从来没来看过她, 是不是不喜欢她?我只能哄她,爷爷和公公一样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但是小孩子还是会有比较,觉得公公还常有信和电报来。

    有时候她追着问到底,秦羽也没法回答她,成人世界的残酷,三岁的孩子还理解不了。

    母女俩正聊着, 沈凤仪抱着小星星过来, 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小华, 我刚想起来,前两天郑楠寄来一封信, 你快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小华拆开一看,信很短,只有三四行字:“小华,见信如唔,此次来信,是有件事请求你帮忙,我目前急需一笔钱,如你手头宽裕,烦请借我二百元钱周转,如有不便,我则他处设法,希望这封信不要增添你的负担。”

    落款是“郑楠”。

    小华心里有些奇怪,楠姐怎么会这个时候和她借钱?按理说文化`革命结束,章家应该会逐渐起来。

    这时候,难道还能比过往的十年还难吗?

    虽然想不明白,小华还是当天就按信封上的地址,汇了两百元钱过去,并给郑楠拍了份电报。她猜测楠姐大概是遇到了什么事,楠姐向来好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和人张口。

    半个月后,小华收到了郑楠的信,说钱已经收到,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会在年底把钱还给她,到底是什么事儿,郑楠一点儿都没说。

    小华回信,让她不要着急还钱,晚点也没有关系。

    等把信寄出去,小华就没再想这个问题,每天下班后,就安心地看书备考。时隔多年,再拿起高中时期的课本,恍如隔世一样,有些题目,还隐约有印象,有些却是一点不记得了,遇到不会的题目,就等周末和徐庆元讨论下。

    **

    7月8日傍晚,小华正准备下班,杨厂长的助理忽然来喊她,让她去一趟杨厂长的办公室。

    小华以为是有什么新的研制任务,不想,杨厂长却和她说了另一件事。

    “小许,有一批海外友人马上要来我们春市考察投资,外事接待处打电话来,让我们单位出一位工程师参与接待事宜。”

    “厂长,您的意思是派我去吗?”她是觉得,这事该华工去的,如果一定要从他们科室挑人的话,华工无论履历和业务素养,都比她好很多。

    却听杨厂长笑道:“你年轻,脑子活络,对厂里的工艺和业务都熟悉。你先把手头的工作理一理,回头都交给华主任去。”

    小华应了下来,心里对要来访的人,隐隐有一些猜测。

    等出了杨厂长办公室,准备去问问华工,不想,华工已经下班了。

    第二天一早,小华把手头负责的几条产线资料理好,去找华工对接,末了问他道:“华工,杨厂长和你漏了口风没有,是谁要来啊?”

    华厚元望了她一眼道:“没说,但是我和你猜的一样,这个任务本来是交给我的,我可不想接待姓顾的,把你推了出去。”

    小华道:“我就说嘛,这事怎么也不该轮到我的。”

    华厚元好笑地道:“你不用这么妄自菲薄,没有你,顾尚齐这一趟行程说不准还要往后推一推。”

    小华皱眉道:“华工,我以为你要夸我工作努力,表现优良,适合代表咱们厂去接待外宾。”

    华厚元很配合地道:“对,你说的没错,我正准备说,给你抢词了。”

    小华:……

    华厚元这才认真地道:“你好好准备,说是7月底过来呢,政府那边大概要安排你去培训下礼仪,这个活你好好做,我和杨厂长说了,以后还有类似的事,就都你去。”

    小华应了下来。

    她心里还没当一回事,等回头去人事科说借调的事儿,和张松山聊了起来,张松山提醒她道:“小华,你没听懂华工的意思,他是给你铺路呢!”

    小华心里一动,就听张松山接着道:“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拿了,我直说啊,你学历在那里,除非你能再去读个书,深造一下,否则在厂里的晋升有限,但是一旦负责对接回国投资的外商,你以后可以调到工业局那边去,你有技术、有管理经验,又积累了接待外商的经验,再上面的路,也是有可能的。”

    张松山说完,望着她道:“华工对你可真是没得说。”

    小华点头,“是,我来食品厂,一开始也是他喊我来的,我原本准备去糖厂的。”

    张松山道:“那幸亏来的是我们单位。”

    小华明白他的意思,艾大姐的经历,大家都知道,如果她去了糖厂,怕是也会跟着艾大姐遭殃。

    小华也明白,为什么华工这么帮她?

    因为艾大姐,她帮助了艾大姐,所以华工帮她。华工做的这些事,甚至连她都没有明确告知,只当是工作上的正常安排。换句话说,华工并不准备让她感激。

    这是许小华头次对感情这回事,感到一点怅惘,当年她也是极力撮合过艾大姐和华工的,十年前的华工又风趣又和气,如果艾大姐选择了他,这些年来的很多苦,都是可以避开的。

    一时又对顾尚齐好奇起来,连华工这样的人,都没能击退他在艾大姐心里的位置。

    7月12日,小华就随着春市工业局、外事接待处、商业部的同志,一起接受礼仪培训。

    其中商业部有一个男同志,叫瞿知衍,头一天就和小华道:“我听过你的名字,我们以前有位同事提过你。”

    小华试探着问道:“叶恒?”

    瞿知衍笑道,“对,他去年调到江城那边去了,你们是老乡和发小?”

    小华点头:“是,我们两家是一个胡同里的。”叶恒调走的事儿,去年她在京市出差的时候,听他提过一嘴,江城是仅次于京市和申市的城市,叶恒的未来大概是大有可为的。

    瞿知衍道:“他1968年到我们单位来,就有好些人要给他介绍对象,他一个都没相看,到1976年离开春市的时候,还是孤身一人,我们都说他是不是等着哪个姑娘?许同志,你们是发小,你知道吗?”

    许小华摇头道:“不清楚,他去读大学后,我们来往就比较少。”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她和叶恒一起在春市待了8年,但是他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

    瞿知衍还想再说两句,但是见许小华反应淡淡的,也就识趣地截住了话题。

    7月20日,小华接到外事接待处的通知,说海外投资考察人员将于22日到达春市,当天傍晚,小华准备去和艾大姐说,秦羽拦住她道:“先别说,万一这一批投资考察人员里,没有顾尚齐呢?”

    秦羽又道:“顾尚齐要是真在这一趟考察名单里,那就是特地为着艾大姐来的,他自个不说,大概有别的打算。”

    小华想想也是,只得按捺住了。

    现在她们都不清楚,顾尚齐是否已经成家,万一已经成家,那就真的只是回来看看旧友而已。

    不好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拉高艾大姐的期待值,就怕回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7月22日上午,小华跟着大家在酒店里见到了传说中的外商投资考察团,一共有二十多位,有双鬓染霜的老人,也有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同行的女同志都穿着很合身、好看的衣裙,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小华一瞬间都有穿越时空的错觉。

    小华问外事接待处的工作人员要了一份名单,来来回回看了两遍,都没有看到“顾尚齐”这个名字。

    拿着名单,微微吁了口气,知道这回是白激动了,又庆幸没有过早地告知艾大姐。

    这时候,有一位穿着白衬衫、黑裤子,个子高高,年约四十左右的男同志过来问道:“小姐,你好,刚才听介绍说,你是春市食品厂的?你们单位现在主要生产哪些食品?”

    小华从糕点、糖果、罐头、冷饮等几方面,大致介绍了一下,就听这位同志道:“你们还生产味精?我在京市的时候,听说你们单位去年新用糖蜜发酵生产味精?这个项目你熟悉吗?”

    小华忙道:“熟悉,我是参与研制的人员之一。”

    对方看了下她的工牌,“你叫许小华?”

    小华点头,“是!先生,您怎么称呼?”

    对方伸出手,微微笑道:“你好,我叫顾尚齐,我想你听过我的名字?”

    小华倏然睁大了眼,半晌才道:“听过,可是来访名单上没有您的名字,我以为您这次没有过来。”

    顾尚齐微微笑道:“这是第一批的名单,本来我是第二批过来的,临时插队进来了。许小姐,谢谢你帮我转寄信件。”

    小华试探着问道:“那您这次回来,是为着在内地建厂?”

    “对,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说到这里,顾尚齐望着她道:“许小姐,可否请你下午帮个忙,带我去访一位故人?”

    “当然……”刚开口,小华想起来,她是有任务在身的,不好贸然离开,忙和顾尚齐说需要去请示一下领导。

    顾尚齐点点头,“好,你去问问看,不能耽误了你的工作。”

    外事接待处的陈主任说,今天下午不去考察工厂,而是带外宾参观春市的人文风景,小华可以配合外宾去访友。

    陈主任又问道:“你刚说的是顾尚齐同志?”

    小华点头。

    陈主任忙道:“他是这次考察团的组织者之一,本家是江浙那边的,没想到在这边还有朋友,许同志,你可要好好接待,多介绍我们春市投资办厂的优势,如果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向我们外事接待处反映。”

    小华一一应了下来。

    下午,外事接待处给顾尚齐安排了一辆小汽车,径直开到了糖厂去。

    过去的路上,许小华礼貌地问了顾尚齐是一个人回来,还是和家人一起。

    顾尚齐笑道:“我至今未婚,华姐的情况,可以请许小姐和我说一说吗?”

    小华想了一下,道:“1966年,艾大姐给了我一个铁箱子,64年的时候,她给我看过箱子里的东西,一些照片、几本日记本,一直到今年春天,我才把那个箱子给她送回去,顾先生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让艾大姐给你打开看看。”

    顾尚齐轻声问道:“黑色的小铁箱子?上面有紫藤花的花纹?”

    “是!”

    顾尚齐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水雾一样,又问许小华道:“十年里,她一直在糖厂吗?”

    “后面几年去了郊区的甜菜种植基地,她一直未婚,说是和你还有关系,按了一个‘现行反`革命’的名号。”

    顾尚齐讶然地看着小华,眼眶隐隐发红,颤声问道:“我1949年就离开了,还能影响她吗?”

    许小华低声道:“她一直没有结婚,如果结婚了,或许能够避嫌,她不愿意。”

    顾尚齐整个人都有些发抖,想再问两句,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一个“现行反`革命”在过去十年里,会经历些什么,他简直不敢深想,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华姐没有等他,平平静静地去结婚生子,过她自己的人生去。

    第190章 第 190 章

    小汽车停在了糖厂门口, 顾尚齐留在了车里,小华先下去找艾大姐。

    自从和糖厂合作研制味精,她是常来糖厂的, 门卫对她都熟悉,听说找艾雁华,就让她进去了。

    小华径直到了工艺科主任办公室, 没想到艾大姐不在, 她的助理小杨说:“艾主任去车间了, 刚刚有位技术员来说产线上出了点问题。”

    小华问道:“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小杨道:“这可不好说,许同志, 你要不坐一会等下?”

    小华忙道:“杨同志, 有个比较重要的事,想和艾主任说下,麻烦您帮忙跑一趟。”

    小杨倒是没推辞,让小华在接待室坐着等下。

    半小时后, 艾雁华才匆匆地跟着助理过来, 有些歉意地和小华道:“今天产线上生产出来的绵白糖有些不对,我刚去看了下,小华,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艾雁华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灰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鞋, 许是重新回到热爱的岗位上, 整个人看起来比在甜菜种植基地的时候, 要精神很多。

    饶是这样, 也依稀能看出是四十左右的人了。

    小华笑问道:“大姐,你可不可以请半天假?”话一说完, 眼睛就忍不住有些发酸,勉力把眼泪逼了回去,“大姐,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请你和我过去确认一下。”

    艾雁华见她情绪有些不对,忙让助理帮忙请假,什么都没问,就跟着她走了。十三年的来往,又经历了特殊的十年,艾雁华早已将小华当做妹妹。

    往大门口的路上,艾雁华问小华道:“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家里还是单位啊?”

    小华摇头,“不是,大姐,是有个人要来看你。”

    艾雁华脚步顿了一下,转身看向小华。

    小华点头,“大姐,是顾同志回来了,就在门口等你。”

    艾雁华站在那里,忽然不知道怎么挪动步子,万千思绪在胸口激荡,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是……是顾……尚齐?”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的声音微弱的近乎不可察,她的眼睛茫然又带着一丝期盼,待小华点头,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来。

    这时候,厂区大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华姐,华姐!”

    艾雁华没敢回头,定定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像僵住了一样。

    顾尚齐在外头喊道:“华姐,是我啊!是我啊!”顾尚齐喊了两声,意识到这是在内地,没敢再喊,怕惊扰了糖厂的人,回头惹得大家非议。

    小华扶着艾雁华道:“大姐,我们先过去吧?”

    等到了近前,艾雁华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想笑,嘴角却怎么也弯不起来,想忍着眼泪,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掉,张了张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顾尚齐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朝前伸出右手来,开口道:“华姐,好久不见,”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艾雁华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尚……尚齐,真的是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是两人设想了千万遍的场景,1949年离别的时候,他们还是烂漫、纯真的青年,即便对俩人的未来不抱有乐观的想法,但是也没有想到,一别竟是28年,甚至比他们人生的一半都要长。

    艾雁华望着面前的人,尚有不真实的感觉,直到发觉握着她的那只手,那样有力、强劲和炙热,还带着一丝颤抖,她才真的相信,这不是一场梦,这个人真的回来了。

    “华姐,是我,对不起,我回来的太晚了,华姐,对不起。”顾尚齐一想到华姐这些年可能经历的苦难,心里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艾雁华摇头道:“尚齐,不用说对不起……”

    俩人对望着,却相顾无言。

    等缓和了情绪,艾雁华把人请到了自己家去,一进门,就招呼着让座、泡茶,似乎只是接待一位寻常客人一样,却险些把热水倒到了自己手背上,还是小华及时喊住了她,并接过了她手里的暖水瓶,“大姐,你去坐着,我来泡茶吧!”

    艾雁华也没有客气,“好,小华,给你来。”

    多年不见,两个人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顾尚齐也看出她的拘束来,没有直接问她的情况,而是把话题往小华身上引,“年初的时候,我收到表弟叶景深的信,说内地有引外商投资的计划,就趁机问了你的消息,他说去年刚好见过你的徒弟,可以帮忙问问看。”

    艾雁华点头道:“是,这几年多亏了小华,对我多有照顾。”顿了下,又道:“尚齐,你不在内地,可能不知道这些年的情形,母子决裂、兄弟成仇都是常见的事,难为小华没有避嫌,一如既往地照顾我这个反`革命。”

    小华端了茶水过来,“大姐,你怎么不说你是怎么培养我走上食品工艺这条路的?”

    艾雁华笑笑。

    小华道:“大姐,你不是有很多相片吗?顾先生可能会有兴趣。”

    顾尚齐点头,“是,华姐,今天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和当年变化并不大,我都不相信时光真的流淌了28年。”

    艾雁华低了头,吸了下鼻子,轻声道:“说出来都吓人,28年就这么过去了,你们等着,我去拿照片。”

    不一会儿,艾雁华就拿了一个小铁箱子过来,顾尚齐一眼就认出,那是多年前,他送给华姐的。

    艾雁华把箱子放在桌面上,开口道:“这个箱子多亏小华帮忙藏了起来,不然现在还不知道落到谁手里去了。”

    顾尚齐有些好奇地问道:“许小姐,你把箱子藏在了哪里?连红小兵们都搜不到。”他在国外一直关注着国内的情形,知道这边的红小兵很是厉害,掘地三尺的事都做过,很难有东西能躲过他们的眼睛。

    小华笑道:“藏在了放蜂窝煤的架子底下,箱子里的东西我用蜡纸包了一层,箱子外面又用油布包了,有次他们不知道听谁说的,说我家里藏了艾大姐的珠宝首饰,要来我家搜,把煤球都推了好些到地上去,幸好没有把架子砸掉。”

    艾雁华皱眉道:“小华,你怎么没说他们还搜到了你家去?”

    “大姐,没事,都过去了。你给顾先生看看照片,我去买点糕点来当茶点。”说着,就推门走了。

    屋子里只剩了两个人,艾雁华还有些微的不自在,她知道自己容颜不再,这些年眼界、知识都停滞不前,与尚齐的差距非常大。

    顾尚齐摸了一下箱子上的紫藤花花纹,轻声道:“华姐,请我看看吧!”

    艾雁华吁了一口气,微微笑着,把箱子打开。

    里头的照片都完好地保存着,一张张递给他看,有她学生时候穿着白衣黑裙或旗袍的照片,也有五十年代刚工作的时候,扎着两根麻花辫穿着布拉吉的照片,后来就是六十年代,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剪着利落的齐耳短发。

    最近的一张,是今年年初才照的半身照,穿着灰扑扑的棉袄,眼神有些疲惫,她当时想,如果这辈子等不到顾尚齐这个人,就把这些照片交给小华。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里,顾尚齐会想起她来,可以通过这些照片拼凑起她的一生。

    她一张张地拿,却有一小叠照片,始终没动,顾尚齐主动问起,“华姐,这几张是我们当年的合照吗?”

    艾雁华点了一下头,“是!”她挑出来一张顾尚齐年轻时候的照片,递了过去,“尚齐,你比过去可要有派头多了。”

    这句话里有调侃,也有叹息。

    时光改变的,不仅是人的容颜,也包括他们的履历、心理和信仰。她见到了顾尚齐,却不是1949年写诗、写剧本、爱听歌剧、就读于政治经济学专业的顾尚齐,而是1977年,要来春市投资建厂的外商顾尚齐。

    顾尚齐接过照片,温声道:“华姐,你不拿出这张照片,我都快忘记,28年前的我,是这个样子的。”默默看了一会儿,道:“华姐,就像我在你印象里是少年的模样,你在我心里,也是当年的华姐。”

    艾雁华微微笑着,摇头道:“我已经老了。”

    顾尚齐伸过手去,握着她的手道:“华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老天让我们在有什之年重逢了,从今天开始好不好?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艾雁华怔怔地看着他握着她的手,一个修长白皙,一看就知道这些年是养尊处优的,一个粗糙宽大,那是在田地里受过磨炼的手。

    可是它们此刻握在一起了。

    顾尚齐喊了一声:“华姐!”声音里带着一点祈求。

    艾雁华心头一软,点头道:“好,尚齐,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小华买了糕点回来,见两人已经收起了照片,正在聊着什么,艾大姐的脸上,没有了先前的拘束,带着淡淡的、轻松的笑意。

    小华以为两人把话说开了,心里也为艾大姐感到高兴。

    见到她回来,顾尚齐朝她招招手道:“小华,我和华姐想去拍一张照片,你和我们一起好不好?”

    小华带着他们到附近的照相馆去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中两人并肩坐着,微微笑着看向镜头,小华站在后面。

    拍好以后,小华坚持让他俩拍了一张合照。

    等把艾雁华送到糖厂,顾尚齐就先走了,说考察投资团那边还需要他回去看看,明天再来看艾大姐。

    艾雁华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等人走了,艾雁华抱着小华道:“小华,哪怕他明天不来,有这么一天,我都觉得人生圆满了。”

    小华拍了拍她后背道:“大姐,这个人回来了,他千方百计地突破重重关卡回来了,他肯定会再来的。”

    艾雁华擦了下眼泪,摇头道:“有这么一天,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小华皱眉道:“大姐,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顾同志没有告诉你,他至今未婚吗?”

    艾雁华怔了一下,随即回道:“没有,他没提。”

    小华有些奇怪地道:“那我走后,你俩聊了什么?”

    “聊在春市建什么厂合适?”

    小华:……

    好半晌,小华才道:“他可能以为你知道,大姐,你要是再瞎想,可是会伤人的。”

    艾雁华张了张嘴,想反驳一句,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而是轻声道:“小华,你说得对,如果他这样想我,我也会伤心。我都等了这么久,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退缩。”

    小华伸手道:“大姐,祝贺你。”

    艾雁华握住了她的手,“小华,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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