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 201 章

    这句话一出来, 原本还觉得儿子不懂事的吴庆军,也瞬时怔愣在原地,“一个危难时候抛妻弃子”无疑指的是他!

    瞬时浑身发冷, 他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当初的选择给两个孩子带来的伤害。

    这么些年,他只考虑到了呦呦, 却没有想过两个孩子也会记在心里。

    吴庆军哆嗦着嘴, 喊了一声:“小石头, 我和你妈妈从来没想过抛弃你们,从来没有过!”

    他说的信誓旦旦, 可是吴景石头都没抬一下地道:“你们没想过, 可是你们这么做了,爸,我还喊你一声爸,你为了自己的前途, 将我和妹妹赶出了你的生活, 送给了爷爷奶奶抚养,现在你又将我们接回来,名义为弥补,那利明弟弟呢?他不需要你的弥补吗?”

    许呦呦惊呆了,儿子口中的“利明”,是罗青青生的那个孩子。

    吴景石轻笑了一声, “在你们心里, 孩子算什么?”

    许呦呦泪眼婆娑地望着他道:“小石头, 妈妈当年是迫不得已, 你知道的,妈妈在坐牢, 妈妈没有办法……”

    吴景石低着头,似乎在听,又似乎不在听,等母亲说完了,才抬头看着他的妈妈,有些嘲讽地道:“坐牢的时候,你当然是身不由己的,那你出来以后呢?你出来已经两年了,我早告诉你,当年外公和小姨他们对我和妹妹是多么爱护,你每次只是笑笑,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小姨不是我的小姨!”

    又忍不住问道:“你们两家有仇,那为什么你出事以后,我爸要将我放在外公家?住在小姨的房子里?妈,如果我真的在小姨家长大,现在痛苦的该是你吧?”

    许呦呦怔了一下,她在坐牢的时候,也想过这种可能,她还没有厘清自己的思绪,就听儿子又道:“我今天在小姨家,太太还给我盛了那么多白米饭,给我夹红烧肉,没有一个人给我脸色看,你们让我看起来像个笑话!”

    可他们两家不是亲人,反而还是仇人。吴景石觉得这件事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甚而连眼前的父母在他眼里,也变得陌生起来。

    许呦呦夫妻俩正想着,要怎么哄儿子,忽然听小石头喊了一句:“我要回北省。”

    这句话一出来,许呦呦先坐不住了,她费尽心思才把两个孩子从北省那边接回来,“小石头,过去的事,我们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妈妈愿意补偿,妈妈已经缺席了你和小年糕的成长,你是知道的,妈妈这些年有多想你和妹妹。”

    许呦呦见儿子丝毫不为所动,又求救似地看向了丈夫,“庆军,你快劝劝小石头。”从1970年到1977年,她整整有7年的时间,不曾参与孩子们的成长,小石头也从6岁长成了13岁的少年。

    如果小石头再回爷爷奶奶那边去,那这个儿子的心里怕是没有一丝缝隙留给她这个母亲了,一想到这种可能,许呦呦浑身都打颤。

    微微咬着牙道:“不行,你不能回去,小石头,你告诉妈妈,你要妈妈怎么做,妈妈就怎么做,好不好?我们给你小姨一点经济补偿,妈妈可以把补发的一半工资都给她……”

    吴景石摇了摇头,“不,我不待在这儿了。”这么一会儿,他的情绪已经缓和下来了,要说当初对回京市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失望。

    他也曾想念妈妈,想念记忆里温暖的家,想念那些曾经给予他温暖的人,但是现在,他发现那些温暖的回忆,不过是一个6岁孩子眼里的世界,事情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他对这里,忽然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吴景石没有再说,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不到二十分钟,他就拎了一个行李包出来。

    一直看着爸妈和哥哥吵架,不曾开口的小年糕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含泪问道:“哥,你真要走吗?”

    吴景石点头,“小年糕,我回北省了,你在这边好好学习,有空就给我写信。”妹妹还小,还需要父母的陪伴,他并不准备拉着妹妹一起走。

    可是小年糕见他铁了心要走,也抹干了眼泪,轻声道:“哥,你等我下,我跟你一块儿走。”

    吴景石阻止她道:“小年糕,你还小呢!”

    小年糕有些委屈地望着他道:“哥,我从两岁就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你要是走了,我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睛,我不管,我要跟你一块儿走。”说着,也跑回房间去收拾东西,小姑娘动作很快,只收了几件衣服和书包,就跑了出来。

    许呦呦已然说不出话来,哭的难以自已。

    吴庆军黑着脸望着小石头道:“小石头,虽然爷爷奶奶疼你们,但他们没有抚养你的义务,而且他们年纪也大了,没有精力再照顾你们,你们也要体谅老人家。”

    少年冷淡地道:“我们来京市的时候,奶奶叮嘱我了,只要我不想在这边待了,她和爷爷随时欢迎我们回去。”奶奶怕他没钱买车票,还给他塞了一百当路费。

    吴庆军忍着怒火道:“你们太小了,万一路上出了意外怎么办?你妹妹才十岁。”

    小年糕拉住了哥哥的衣服,“哥,你不能抛下我,不然我会一个人偷偷走,我一个人没出过门,我要是走丢了,你就没有妹妹了。”

    吴景石放下了行李包,安抚她道:“小年糕,我们今天不走,我去给奶奶打电话,让她找个人来接我们。”说完,就出去打电话了。

    许呦呦一把抱住了女儿,“小年糕,你也要离开妈妈吗?你要是走了,妈妈得多想你啊?”

    小年糕也眼泪汪汪的,但还是表示:“妈妈,我要跟哥哥一块儿,你有爸爸,哥哥只有我。”

    许呦呦的眼泪瞬时像决堤一样,她本来以为一切都好了,她和庆军复婚了,孩子们也回来了,一切都回到了1970年的模样,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她和孩子们的关系这样脆弱,外力稍微冲击一下,这个家就土崩瓦解了。

    这一晚,许呦呦是抱着女儿睡的,她怕天一亮,婆婆真得带着人来接孩子。半梦半醒间,她梦见了自己的妈妈,妈妈问她,为什么还不去杭城把她接回来?

    为什么?

    她想她不会去接妈妈了,是妈妈的任性妄为,为她的人生埋下了隐患。她熬过了六年的牢狱生活,却没想到,会和孩子离了心。

    第二天一早,许呦呦打电话到单位请了假,她怕她下班回来,两个孩子就真的跑回北省去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第三天一早,张建英到了空军大院来。

    再次看到婆婆,许呦呦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的,1976年她出狱后,就想接两个孩子到身边来,婆婆百般拦阻,好不容易她把孩子接过来了,婆婆又来抢人。

    开口道:“妈,小石头和我吵了架,就闹着要回你们那,他已经进入中学学习了,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想去哪住就去哪住,您说呢?”

    经过了十来年,张建英还是对这个儿媳有些偏见,开口道:“你是觉得我不该来?孩子说,我要是不来接他,他就自己带着妹妹回去,我不是来和你抢孩子的,我是担心孩子出了什么事。”

    见许呦呦不开口,又朝儿子道:“说吧,为了什么事儿,两个孩子要闹着回去?”

    这事儿,许呦呦开不了口,吴庆军顾及妻子的脸面,也不好开口。

    最后还是一旁的小年糕说了出来,“奶奶,我杭城的外婆在小姨小的时候,把小姨丢了,妈妈说她和小姨不是亲人,是仇人,哥哥就和爸爸妈妈吵了一架,不想在这待了。”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奶奶,我也要跟哥哥一起走。”

    张建英把孙女抱了过来,点点头道:“好,奶奶来了,奶奶接你们走。”

    许呦呦抬头道:“妈,你说你不是来接孩子的!”

    张建英望着她,语气平静地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你觉得小石头可以劝的过来吗?”

    许呦呦望着婆婆,头一回示弱:“妈,你帮帮我,这是我第一次求你!这么些年,我没有对不起你们家的地方,没有对不起庆军的地方,妈,就是我入狱,为的也不是我自己,这些您都知道的。”

    她的声音都打着颤,作为母亲,张建英能理解她的心情,想了一下道:“我和小石头谈一谈,结果我不能保证,我只能说,我和他谈一谈。”

    许呦呦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点头应了,“妈,谢谢你帮忙。”

    张建英去篮球场上找到了孙子,和他道:“景石,我答应你妈妈,和你谈一谈。”

    祖孙俩走在树荫下,张建英把当年的事,仔细地说给他听,末了道:“景石,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当小华他们是恩人和亲人,可是回过头来发现,父母辈是有仇的,景石,这不是你能选择的,你还是孩子……”

    吴景石拍了两下球,然后抬头和奶奶道:“奶奶,如果我现在跟你走,我在你和爷爷的约束和影响下,至少会长成一个正常的青年,如果我留在这里,在我成年之前,我和父母之间只有无休无止的争吵和指责,我不确定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建英握住了孙子的手,鼻子微微发酸地道:“好,跟奶奶回家。”

    这个结果,许呦呦是无法接受的,张建英道:“该劝的我也劝了,但是在顾全你一个母亲的心情和景石的未来之间,我肯定是选择后者的,小许,这个赌,我不敢打,你也不敢,不是吗?”

    许呦呦彻底没话了,她确实不敢,还是硬着头皮道:“妈,小石头这是一时接受不了,说的气话,我们当不得真。”

    张建英淡淡地道:“看来你确实不了解你的儿子,这么些年,家庭的变故,父母的缺席,让他变得早慧和独立。”

    许呦呦没法反驳,她想留下小女儿,可是真到了儿子要走的那天,小年糕早早地就背着书包等在大门口,望着她道:“妈妈,你不给我跟哥哥走,我以后会一个人偷偷坐火车走的,我要是跑丢了,你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了。”

    许呦呦的心止不住地颤抖,只能放手让她跟着哥哥走。

    火车开走的瞬间,她默默地算着,距离小石头成年还有四年,加上前面分开的七年,一共是十一年。

    这个数字,让她浑身一颤,十一年,小华五岁走丢,隔了十一年才回来,她和两个孩子也要隔开十一年,她隐隐觉得,这或许是老天对她的惩罚。

    可是,小华回来后,很快就融入了许家,一家人亲亲热热、和和气气的,自己和孩子们还有这样的可能吗?

    **

    半个月后,小华收到了一封从北省寄来的信,寄信人是“吴景石”,她想了一下,隐约猜测是小石头的名字,心里又有些奇怪,这孩子怎么去北省了?

    等拆开信看,只见第一行就是道谢:“小姨,我想我欠你一句‘谢谢’!感谢你在我6岁那年,最无助、惊惧和自卑的时候,给予我关怀和温暖,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在心里。我时常想,和你再见面会是什么场景,小舅舅给我看过你们的照片,我也想和你拍一张。

    可是,我现在知道,这其实是很冒昧的一个要求。

    小姨,我想我还应该说一句‘对不起’!在过去的日子里,因为我的无知和自私,大概有许多令你为难的地方,可是你们(包括小姨父、太太和小外婆)没有一个人给我冷眼和脸色,谢谢你们维护了一个少年的自尊。我已经知道了我亲外婆对你做的事,我没法理解,也没法和这个家和解,我已经离开了京市,回到了北省。

    你不用担心我,爷爷和奶奶很疼我和小年糕,在北省生活的那些年里,我一直很想给你写信,现在我终于要寄出一封给你的信。

    祝好,勿念!”

    落款是“吴景石”。

    小华看完以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完全没想到,这个孩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第202章 第 202 章

    小华回家和妈妈、奶奶说起这事, 两人情绪都有些复杂,沈凤仪道:“还真是歹竹出了好笋,许呦呦要是小石头的秉性……”

    后面的话, 老太太没说,但是小华也猜的出来,大概就是她们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秦羽想了一下道:“小华, 你给小石头回一封信吧, 父母辈的事是父母辈的事, 和他们这些小辈没关系,孩子还是在爸妈身边长大好些。”

    小华点了点头, “妈, 我也准备给他回封信。”

    沈凤仪又问道:“陈小琦的事,你们学校给出处理意见了吗?”

    小华摇头,“还没听说,我周一去学校问问罗老师。”

    晚上, 小华给小石头写了一封回信:

    “小石头, 来信已经收到。你信中提到我和你妈妈、外婆的仇恨,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怎么处理、切割,在过往的日子里,我们已完成了这些步骤。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1965年我在春市遭遇了一次车祸, 被甩在了一颗巨石的后面, 当时天已经全黑了, 第二批救援车即将要走, 是你妈妈发现了我,所以回来你妈妈出事的时候, 我回了一趟京市。

    小石头,我和你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人都是多面的。不管怎么说,你的爸妈肯定是真心疼爱你们兄妹的,过往的十年里,我们的小家都在时代的洪流里经历了很多不幸、痛苦和灾难,你和小年糕远离父母,前往北省投奔爷爷奶奶,其中定然也有很多辛酸,我们都期盼着能在劫后好好生活,阖家团圆。

    谢谢你的一片赤忱,我想谁读了你这封信,都会心生感动。我也希望你的未来顺遂、如意,你们兄妹能够在一个和睦、友爱的家庭里长大。长辈的恩怨,和你们是没有关系的,请你千万不要再将这些事放在心里,抬头向前看,阔步走你自己的路吧!

    祝好!”

    落款是“许小华”。

    第二天上午,小华去邮局把信寄了出去。

    等回到家,徐庆元递了一封信给她,“小华,哥嫂他们来信了,你快看看。”

    小华忙拆了信,开了两行,就笑道:“哥哥要到京市来进修一年,沁雪请了半个月的探亲假,下周就要一起过来了。”

    沈凤仪笑道:“也有几年没见到他们了,刚好家里现在房子都空着,他们过来也有地方住。”

    小星星在一旁道:“我可盼着舅舅和舅妈来了,小龙、小虎和小舅舅他们搬走后,我一个人都无聊死了,我都想让妈妈再生一个弟弟妹妹陪我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晚上,小华问了徐庆元这个问题,徐庆元道:“一个就够了,生育太痛苦了,而且以现在的医疗技术,还有很大的危险性,小华,一个就够了。”

    转头,徐庆元又去和女儿沟通,让她不要再说生养一个弟弟妹妹的话,小星星睁大了眼睛,问:“爸爸,为什么我不能说?这是坏话吗?”

    徐庆元摇头道:“不是,是生孩子很疼,爸爸妈妈有你一个就够了,好不好?”

    小星星垂着头,认真想了会儿,点头道:“好吧,我也不想妈妈疼,爸爸,我以后都不说了。”

    **

    周一早上,小华坐公交车去学校,看了一下今天要上的课,忽然听听到有人喊她,回头一看,发现是罗青青。

    两年不见,罗青青时髦了很多,发尾微微烫卷,穿着一身黄色碎花长袖连衣裙,外面是一件羊毛开衫,底下是白色的小皮鞋,笑望着小华道:“怎么,又没认出我来?”

    小华笑笑,“是,你比两年前看着还年轻些。”

    罗青青点点头,“可不是嘛,离开了吴庆军,我日子过得舒心多了,还拍了两部电影,等上映了,你去给我捧捧场。”

    小华点头应了,客气地问了电影的名字。

    罗青青见她真放在心上,不禁有些讶异,叹了一声道:“我现在和老朋友们见面,她们都觉得我张扬了很多,你倒没什么瞧不上我的样子。”

    小华道:“以后大家都会慢慢张扬起来的,你不过是走在了时代的前面。”

    罗青青笑道:“以前沁雪就说你爱读书,说的话都和别人不一样。”提起卫沁雪,罗青青顿了一下道:“去年沁雪给我写信了,虽然不能再做朋友,但是至少给了我一个道歉的机会,是你帮我捎的话吧?谢谢你!”

    小华摇摇头,“不客气。”

    罗青青又问道:“哎,小华,你是回京市工作了吗?”

    小华回道:“回来读大学。”

    罗青青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挺好的,你适合读书,望了眼车上的公交车路线,”笑问道:“是在华大?”

    小华点头,忍不住问了一声:“你家孩子还好吗?”

    罗青青微微笑了笑,“挺好的,这个孩子一直是跟在我身边的,对他爸爸感情不是很深,我们离婚,对他影响不大,谢谢你的关心,你到了!”

    小华点了点头,“再会!”

    “再会!”

    等下了车,小华回头望,见罗青青正在朝她挥手,也抬起了手,她觉得罗青青真的是抛弃了过往,开启了新的人生。

    上午是两节高数课,课间休息的时候,何维桢老师抬眼朝讲台下面看了看,笑问道:“上次那个不会画函数图形的陈同学,今天也没有来吗?”

    李芯麦回道:“老师,陈同学涉及到一点……特殊情况,最近都不能来上学。”

    何维桢皱了皱眉,当着学生的面,没有多问。等下课后,喊住了李芯麦道:“陈同学怎么了?受伤了吗?还是上次我话说重了,给她造成了打击。”

    李芯麦轻声道:“老师,不是这个问题,她可能是冒名顶替上大学,已经交给学校处理了。”

    何维桢一惊,“这么大的胆子,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李芯麦道:“老师,如果蒙混过关,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何维桢皱眉道:“看来随堂测试很有必要,我下周来给你们弄一个随堂测试。”

    何老师一走,李芯麦和小华去了一趟罗老师那,询问陈琦真的情况。

    罗佳源叹道:“已经查清楚了,确实是冒名顶替了一个叫陈琦真的知青,但是里头牵连很多,怕是要调查一段时间,所以学校还没有通报。”

    小华问道:“罗老师,那真的陈琦真可以来入学吗?”

    罗老师笑道:“马上就要来了,你们宿舍不是还空一个床铺,住你们宿舍可以吗?”

    两人都点头。

    一周以后,罗老师带着一个黑瘦的姑娘,来到了小华她们宿舍,给她们介绍道:“这是陈琦真同学。”

    又和陈琦真道:“陈同学,你可要好好谢谢李芯麦和许小华,是她俩发现有人顶替了你,报到我这里来的。”

    陈琦真轻声道了谢,罗老师又说了几句同学要互帮互助的话,就先走了。

    罗老师一走,陈琦真握着许小华和李芯麦的手道:“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大概会走上另一条路了。”

    原来,陈琦真久久没有等到录取通知书,以为自己落榜了,这个时候知青们要么考上大学走了,要么在城里找到工作走了,再不济的还有投靠亲友走的,只有她,哪里都去不了,仍旧待在乡下。

    “半个月前,有一个回城的知青给我来信,说他们厂里有一个四十左右的鳏夫,想找一个知青结婚,说如果我和他结婚的话,男方可以给我在城里安排一个工作,我家里兄弟姊妹多,房子不够住,大家都不希望我回去挤他们……”

    说到这里,眼睛发红地望着许小华和李芯麦道:“真的,但凡华大这边晚联系我半个月,我可能都点头和人结婚去了。”

    李芯麦有些气愤地道:“陈小琦太不要脸,太黑心了,她自己想要个锦绣前程,自己不努力,顶替了别人的,差一点,她就改变了你的一生。”

    小华抱了她一下,轻声道:“没事了,你现在已经在华大了。”

    陈绮真点点头,笑着说了一声:“谢谢!”眼泪却是怎么都止不住。

    小华笑道:“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咱们得赶紧看书,高数老师说下周要进行随堂测试,你晚来一个月,可得多下点功夫呢!”

    听说要考试,陈琦真才收了眼泪,看书去了。

    没几天,小华就发现陈琦真在高数领域很有天分,她们要一节一节学习的内容,陈琦真看一眼就会了。

    第二周的随堂测试,陈琦真竟然拿了第一名。不仅是许小华、李芯麦,就是高数老师也惊到了,喊了陈琦真去办公室,又做了一份难度更高的卷子,这姑娘不到一个小时,就做完了题目,准确率还是百分之百。

    这回何维桢老师看向陈琦真的眼睛里都闪着星星,和小华她们道:“说不定,你们帮助了一个天才。”

    这件事原本是学校里小范围传播的,不知道怎么就捅到了外头去,在学校通报还没出的情况下,就有好些报社来采访陈琦真。

    陈琦真通通婉拒了,说功课紧张,没有时间,私下里和小华她们道:“我怕多说多错,我能读书就好了,别的我也不敢多想。”

    小华鼓励她道:“文化`革命已经结束了,琦真,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像你这种情况肯定不是一两例,如果通过对你的报道,能给那些冒名顶替者一个警告,是非常有意义的。”

    陈琦真想了一下,笑道:“小华,你说的对,做人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果你们也是这样行事的话,我就不可能来到华大。”

    陈琦真想通以后,准备接受记者的采访,和小华她们道:“你们陪我一起可以吗,我……我面对记者还有些胆怯。”

    小华和杨小钰推了李芯麦陪她,说李芯麦人沉稳,还是班长。刚好这时候,小华收到了艾大姐的一封信,说他们要从丹国进行制糖技术引进,需要外语好的专业人才,问小华有没有兴趣。

    小华立即回信应了下来,就没太管陈琦真这边。

    4月28这天,刚好是周五,小华上完课以后,回宿舍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准备回家去,不成想,刚出宿舍楼,就遇到了耿传文,说要来采访他们宿舍。

    第203章 第 203 章

    许久未见, 小华被拦住的一瞬间,险些都没认出耿传文来。待反应过来,笑道:“耿哥, 你可比两年前看着有派头一些。”他穿着宽松些的西服,在中山装、卡其布裤子的人群里,颇有些鹤立鸡群。

    耿传文指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笑道:“先前我们去了一趟海外, 这是单位帮我们置办的。”

    耿传文又道:“小华, 我刚从罗佳源老师那过来,听说陈同学被冒名顶替的事, 是你先发现的?”

    小华点头, “我和顶替者陈小琦算远亲,一开始以为她只是改名了,后面高数课上她连最基本的函数都不会,我就有了疑心, 去和罗老师反映了下。”

    耿传文笑道:“小华, 你要不要换个专业,去学新闻吧,毕业后来我们单位上班?我发现你对人对事敏锐度都很高,还爱观察生活,正义感也很强,适合做我们这一行。”

    “耿哥, 你真是抬举我了, 当记者还得有牺牲、奉献精神, 以及抗压、抗威权的勇气和能力, 我觉得我离这个行业还有一段距离。”

    耿传文笑道:“我夸一下你,你就把我们整个行业都抬起来了。”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 小华道:“耿哥,你等下,我上去喊琦真下来。”

    耿传文点头,“行,行,我们在这等着。”

    小华到了宿舍,发现杨小钰不在,就喊了陈琦真、李芯麦下来,耿传文见她仍提着东西,像是喊了人,就准备回家的样子,忙道:“小华,你晚会儿走,一会采访完了,我还有点事麻烦你呢!”

    一旁陪同的记者刘一鸣道:“许同志,其实这次关于陈同志的采访任务是派给我的,我们耿主任说他有朋友在,特地陪我过来的。”

    小华笑道:“是,我和耿哥1964年的时候就认识了,算是老朋友。”

    很快采访开始,刘一鸣问了陈琦真关于知青生活、高考备考和未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心理状态等等问题,尔后又问许小华她们是怎么察觉出先前的陈琦真是冒名顶替的?

    许小华把事情捋了一遍,末了道:“除了我们宿舍发现先前的人不对外,还有文学院的一位男同学,曾经找到我们宿舍楼下,说陈小琦是冒牌的。”

    陈琦真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是王华峰?是我们一起下乡的知青。他……他都没和我提过。”

    小华道:“先前我们怀疑陈小琦是冒牌的,但没有证据,是王华峰跑来说她顶替了你。”

    陈琦真的眼睛立时就红了起来,轻声道:“我们在乡下的时候,并没什么来往,我压根没想到他会帮我。”

    小华道:“他说你经常给大家讲题。”

    陈琦真点头,“是,恢复高考的通知下来,大家都像无头苍蝇一样,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复习,他们来问我什么,我就看什么……”

    小华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陈琦真看来给别人讲题,等于自己复习,而在王华峰看来,她牺牲了自己宝贵的复习时间,给他们讲题。

    李芯麦带着陈琦真和刘一鸣去找王华峰了。

    等人走了,耿传文才和小华道:“小华,我这次来找你,其实是有正事的,我最近在做文`革后青年生活转变的专题报道,包括知青返城、工人的重新择业、入学等问题,想问问你有没有空,给我们提供一些素材?”

    小华想了一下道:“行,我今天回去整理一点资料和联系方式,明天给你送到报社去。”

    耿传文忙表示了感谢,又问道:“小华,现在生活上还好吗?有没有什么困难?”

    小华笑道:“没有,都挺好的。”

    耿传文点点头,张了张嘴,准备说什么,又像临时改了主意,只道:“那就好,那就好!”

    小华笑道:“耿哥,你刚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耿传文想了想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准备和你提一嘴许呦呦,你们现在没有联系吧?”

    小华摇头,“没有。”如果不是中间小石头来了一趟,她都觉得这个人好像离她很远一样,但其实她们都在京市,甚至还有共同的朋友,比如耿哥。

    耿传文道:“听说准备离婚。”

    小华愣了一下,“先前她复婚的时候,那么波折,怎么会闹离婚?”她甚至一度怀疑这两人是真爱,即便中间夹了个罗青青,也丝毫影响不了他们的感情。

    没想到这会儿说离婚就离婚!

    耿传文道:“我听说,先前她要复婚,完全是为了两个孩子,现在孩子们像是还不愿意接受她,她自己也就放弃了,说和她爱人之间有无法忽略的矛盾。”

    许小华:……她怀疑这个矛盾是罗青青,大概罗青青回去刺激了他们。

    眼看着天快黑了,耿传文忙道:“小华,你是不是要赶着回家,我这边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好,耿哥,我明天把资料整理好,就给你送到报社去。”

    四十分钟后,小华到了家,和家里人提起许呦呦要离婚的事儿,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凤仪在给小星星做布鞋,刚挑了两块碎花布,剪的一样大,开口道:“当初她要结婚的时候,你大伯怎么都不同意,她执意要嫁,后来被迫离婚又复婚,我还有些不明白,现在闹离婚,倒更教人想不通了。”

    把鞋面边边都修剪好以后,沈凤仪又道:“不管男女,人生大事上每一步都要走稳了,回头再后悔,也没法重走前时的路,年岁滑一下就过去了。”

    秦羽却想到了另一个层面,“小华,小石头那边,你去这一封信就好了,后面还是不要多来往。”

    见女儿看过来,秦羽接着道:“以许呦呦的个性,你来往多了,人家可能认为你别有用心,孩子是个好孩子,确实也有几分可怜,但他们做父母的不心疼,旁人是不好多插手的,何况我们两家还是这样的关系。”

    小华应了下来。

    一家人聊了一会,有邻居来串门,就没再提这个话题。

    第二天上午,小华去报社给耿传文送资料,门卫笑道:“耿主任和我们打招呼了,让您直接去二楼社会新闻部去找她。”

    等到了以后,接待她的是刘一鸣,说耿传文刚给总编喊走了,安排小华在接待室坐一会儿。

    小华一边等人,一边拿了一份报纸来看,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耿传文回来了,不想,一抬头看到了许呦呦。

    这是她从春市回来,第一回见到许呦呦,相比一年半前,她的体态稍微丰腴了些,精气神却不是很好的样子。

    许呦呦开口道:“我刚经过,看到是你在这边。”

    小华道:“我等耿主任。”

    许呦呦点头,“我猜到了,总不会是来找我的……小华,小石头先前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替他向你道声‘谢谢’!”

    小华摇头,“不用,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没有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许呦呦就忽然笑了一下,“小华,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神奇,那些年里,我这个母亲日思夜想,就盼着见两个孩子,可是等出来了,他们倒像成了我婆婆的孩子,我不死心,千方百计地把他们从北省拉了回来,可是小石头见了你一面,我的努力就化为泡影了。”

    许呦呦说着,想到小石头临走时的决绝,忍不住红了眼睛,“我真的很想知道,那几年里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小石头这么信赖、重视你,连我这个母亲都比不上?”

    这句话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质问。

    小华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望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抱歉,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从1970年到现在,我和小石头满打满算,只见过两回,一回是1970年,一回是半个月前。”

    许呦呦定定地看着她,“小华,不瞒你说,我一度以为是你故意报复我。”

    小华冷淡地道:“我们这一辈的事,我不会牵扯到孩子身上去。”缓了一下,又道:“你放心,以后我也不会接触你的孩子。”

    许呦呦张了张嘴,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到底没有说出口,在某种程度上,她确实希望许小华不要接触她的孩子。

    她和许小华的矛盾,她在许家的过往,那些事情她都不想回忆,也不想让她的孩子去接触和了解。

    小华到底气不过,说了一句:“许呦呦,你与其问我做了什么,不如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扪心自问,你和小石头的关系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的原因吗?真的太荒谬了,我当年不过是可怜一个孩子,和他说了两句软和话儿。”

    吁了一口气,又问道:“如果你是我,碰到两个有家不能回的孩子,你是想对他们报以冷眼,还是视而不见?你的想法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许呦呦瞬时红了脸,“小华,我很抱歉,我刚刚想到小石头离家时候的眼神,一时情绪上来了,对不起。”

    许小华摇头道:“你的道歉我不接受,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以后遇到就当不认识。”

    耿传文过来的时候,发觉小华脸色有些不对,再一看,发现许呦呦也在,笑喊了一声:“许主任,你们这是怎么了?”

    许呦呦勉力笑了一下,“没什么……”

    她想极力维持体面,然而这一次,小华没有配合她,“许主任认为我不应该安慰一个找不到母亲的孩子,我想许主任当记者这么多年,思想见解肯定远超我们普通人,但是我确实无法理解,耿主任你这边能不能帮忙问下报社,什么时候让许主任开个讲座,给我们讲讲这中间是什么道理?”

    许呦呦的事,耿传文是知道一点的,立即就明白这两人为的什么吵起来,心里也觉得匪夷所思。

    尽力打圆场道:“小华,今天可不行,我这边还等着你的材料呢!咱们改天再说讲座的事?”

    小华也想起来,她今天过来是有事的,朝许呦呦道:“许主任,不好意思,我今天还有事,没法奉陪了。”

    许呦呦朝耿传文点了点头,面红耳赤地走出了接待室。

    许呦呦走后,耿传文轻声问小华道:“还真吵起来了?你们很多年没见了吧?”

    “上次回京市要房子的时候,见了一面,以后见到也会当没见到。”

    耿传文道:“你也别气,许主任许是为着孩子们的缘故,最近脾气是有些怪,我昨天准备和你提两句,没好意思提,没想到你们今天还遇上了。”

    小华平复了下心情道:“她自己没处理好和孩子的关系,好意思赖到我身上来,真的,耿哥,我活了这么多年,真是开眼界了。”怪不得妈妈昨天那样叮嘱她。

    耿传文笑问道:“小华,那如果你知道会有今天的场景,当时还会对小石头他们好吗?”

    小华想都没想地道:“当然,当年小石头才6岁,小年糕才2岁,我就算和许呦呦有仇,也不会说去欺负两个孩子吧?”

    耿传文道:“那就行了,你别气了,你自己问心无愧,别的你就别管,来来来,快和我介绍一下这几个人的情况。”

    耿传文说的是钟杳杳、林其容、郑楠、李芯麦等,小华道:“我先和你说个大概,你要是觉得有采访的价值,自己再去联系他们愿不愿意接受采访哈。”

    耿传文忙道:“你放心,流程我们熟,肯定会去信问的。”

    许呦呦出了接待室的门,并没有立即走,站在一旁听了会儿,听到小华说不会欺负两个孩子的时候,心里也有些百感交集,但她知道,经此一事,她和许小华再度交恶,以后人家怕是避她如蛇蝎。

    第204章 第 204 章

    小华和耿传文聊完, 已经是十一点了,耿传文留她在单位食堂吃个饭,小华婉拒道:“谢了, 耿哥,我怕一会遇到许主任,又要添堵。”

    耿传文笑道:“小华, 你这脾气可比以前厉害了一点。”

    小华想了一下道:“耿哥, 你说的‘以前’大概是十四年前, 我才17岁。”那时候,她才回家不到一年, 虽然奶奶和爸妈对她很好, 她还是有些拘束、不自在的,与亲人间的隔阂,要到好几年后才完全消除。

    耿传文见她不愿在这吃饭,就送她出去, 随口问道:“小华, 那你大学毕业以后,准备从事哪行呢?”

    小华道:“大概率还是制糖工艺这一块,我还挺有兴趣的。”顿了下,又道:“咱们认识的那天,刚好举办五一技术竞赛,你还记得吧?”

    耿传文点点头, “记得的。”

    小华道:“我那天问春市糖厂的艾大姐要绵白糖, 一点白糖而已, 大家那么珍惜, 我当时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后面接触了这一块, 觉得我们和国外还有很大的差距,未来大概需要更多的人投入到这个领域来。”

    她没说的是,目前国内的制糖工艺主要来源于苏国,苏国缺少甘蔗,但是相较于甘蔗,甜菜制糖的效益很低。

    技术引进和革新实是迫在眉睫的。

    耿传文驻足,望着她道:“小华,我没想到你对从事的行业还有这么深的思考,我相信你会在这个行业内大放异彩的。”

    小华微微笑道:“谢谢耿哥。”

    耿传文又问道:“小华,你刚说1964年的五一技术竞赛,我忽然想起来,我们当时是不是帮了一个晕倒的同志,也是你们单位的,好像姓章?”

    小华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一点,“对,章厉生,现在在理工大学后勤部工作。”

    耿传文道:“我记得他家当时条件不是很好,家里还有一个瘫痪在床又老年痴呆的祖母,母亲是摘了帽子的右`派,我想着,是不是也可以纳入我们单位这次的文`革后的青年专题?”

    小华道:“他是符合你们这个专题要求的,但是先前我和你说的郑楠是他的前妻,如果要加入章厉生的话,郑楠大概是不愿意加入你们这个系列的。”

    耿传文有些奇怪地道:“他们是文化`革命结束后离的婚?闹得不愉快?”

    “对,耿哥!”

    耿传文微微挑了下眉,“章厉生家的情况,在当年可是特别不乐观的,他这属不属于过河拆桥?”文化`革命结束后,闹离婚的有很多,不外乎是那几种情况,耿传文稍微想了一下,就知道章厉生和郑楠属于“过河拆桥”一类。

    小华没有多说,只说如果他想放在专题里的话,可以去问下楠姐的意愿。

    耿传文应道:“那我明天就联系一下郑楠同志。”

    **

    5月1日,许小华和徐庆元在京市火车站接到了许卫华一家,甫一见面,卫沁雪就紧紧抱住了小华,“妹妹,真是好久不见!”

    小华笑道:“嫂子,好久不见!嫂子,今天怎么改称呼了,以前我俩不都喊名字吗?”

    卫沁雪望着她,鼻子微微发红地道:“我觉得喊妹妹更亲热一点。”

    许卫华在一旁轻声道:“最近沁雪爸爸给我们来了一封信,说1976年的时候,你回京市出差来,顺道去看望他,还偷偷给他配了眼镜、买了蜂窝煤,又留了钱,解了他燃眉之急。沁雪看完信,伏在桌上哭了一场。”

    卫沁雪眼里含着泪花,望着小华道:“我爸爸怕我担心,一直没告诉我,这回知道我要回来,才在信里漏了一点口风,”说着,紧紧握着小华手道:“小华,谢谢!”

    小华道:“沁雪,就算你不是我嫂子,以我们俩的交情,我去看望卫叔叔也是应该的,何况你又成了我嫂子,本来就是一家人,我俩之间用不着客气。”

    卫沁雪道:“我知道,你哥也这么说,可是我就是想说。”她一想到爸爸当时的境况,心里就特别不好受,她这个当女儿的毫无察觉,是小华默默地帮她尽了心。

    卫沁雪想到这里,摸了摸儿子的头道:“青川,这是你姑姑!”

    小华蹲下身来望着三岁的小侄子许青川道:“小青川,坐火车累不累啊,姑姑抱抱好不好?”

    小青川就伸了胳膊,让她抱。

    小华把孩子抱了起来,然后和哥嫂道:“长得和我哥哥小时候真像。”

    许卫华有些好笑地问道:“你哪看出来的?你看到我的时候,我都十二岁了。”

    小华道:“就是像啊,不然你问问嫂子?”

    徐庆元也在一旁附和着说像,一行人到白云胡同的时候,秦羽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笑道:“就等着你们来了,”又招呼小青川过去让她看看。

    午饭准备的很是丰盛,沈凤仪一个劲儿给沁雪和孩子夹菜,“大华和小华兄妹俩,也隔了好几年没见了,这一回倒是能在京市好好聚聚,”又问道:“你们有没有考虑调回京市来?沁雪,你爸妈就你一个孩子,也是想你回来的吧?”

    卫沁雪点点头,当着一桌子的人面,她没有多说。

    午饭后,徐庆元心里挂念着试验,又去了单位。

    卫沁雪到小华房间里,闲聊了几句内蒙那边的情况后,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小华,我这回回来,还要去看看我妈妈。”

    小华随口问道:“你妈妈还好吗?”

    卫沁雪微微叹了一声,才道:“不怎么好,有一件非常荒唐的事儿,我一直都没和你说。”

    小华问道:“什么?”

    卫沁雪望着她道:“文化`革命的时候,我妈妈还准备来你家闹,没想到过来一看,发现你一家都搬走了,砸了点东西就走了,荞荞当时不在家,估计都不知道怎么好端端地遭了这么一难,我妈最近写信才和我提起。”

    妈妈还说,秦羽阿姨是躲过了一劫,如果秦羽阿姨没有在1966年离开京市,她肯定是会让秦羽阿姨吃吃苦头的。

    后面的话,卫沁雪没说,但是小华从她的表情里,已然猜出来一点。

    卫沁雪又道:“我妈后面嫁的那个革委会副主任,去年就坐牢去了,我妈现在说是生活无着,希望我能奉养。她是我妈,我自是该赡养的,但是一想到她做的那些事儿,我心里又觉堵得慌。”

    小华道:“你先去看看她的实际情况,要是衣食无着,总不能看着不管,要是日子还能过,你不管也就不管了。”

    卫沁雪道:“你哥也是这么说,那我下午过去看下,小华,你陪我一起吧?实话说,我自己都不想去面对她。”

    如果小华一家没有搬离京市,她都不敢想象她的母亲会做出什么来?如果妈妈真害了秦姨,她以后要怎么面对小华和大华?

    而追根究底,两家其实无仇无怨的,只有多年前的一点意难平而已。

    小华想了一下道,“好,我陪你去吧,你就说是朋友,你妈应该也不记得我了。”

    卫沁雪点点头。

    下午三点钟,两个人牵着小青川找到了柳思昭的住处,大杂院里一个十来平反的房子,即使是下午也拉着窗帘,屋子里黑洞洞的,入门的左手边摆着一个半人高的小破柜子,放了碗筷和茶杯等,靠里摆放着一张单人床,中间是一张小方桌,坏了一只腿,底下用一块石头垫着。

    此时屋主人正在整理着桌面,卫沁雪喊了一声:“妈!”

    小青川跟着喊了一声:“姥姥!”

    柳思昭的身形僵了一下,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头,望着门口站在光线里的女儿,又望了望外孙,轻声笑道:“沁雪,你站的地方太亮了,我看不清你,快进来。”

    卫沁雪拉着儿子的手,小华没有进去,说在外面等她。

    等进了屋子缓了一会儿,卫沁雪的眼睛才渐渐适应里头的光线。

    柳思昭变化倒不是很大,眼睛在小青川脸上扫了一下,就移了视线,问女儿道:“你这回回来能待几天?孩子是跟你,还是跟他爸?”

    卫沁雪道:“妈,能待一周,小青川跟我回去,”又对孩子道:“小青川,过去让姥姥好好看看。”

    小青川没应声,也没动,一双大眼睛盯着姥姥看,像是有些害怕。

    柳思昭摆摆手道:“行了,别为难孩子,让他出去玩吧,我们母女俩好好说说话,外头那个是他姑姑吧?”

    卫沁雪点头,柳思昭就让小青川出去,小青川见妈妈点头,又喊了一声“姥姥,”就跑出去找小华了。

    院子里刚好有小朋友在跳格子,小华带着小青川一起去玩。

    柳思昭看了两眼,和女儿道:“你带着许小华来,是防着我对孩子怎么样吧?”

    不待女儿回答,柳思昭又道:“你防的也没错,我看见这孩子,心里头就不是很喜欢,沁雪,妈妈都不明白,你那么好的条件,怎么千挑万选的,最后选了一个农村大头兵?”

    卫沁雪忍耐了一下,道:“妈,我和大华结婚很多年了,感情很好,还有了一个孩子,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就不要说了。”

    柳思昭冷笑了一下,“我告诉你,当年我不同意这门婚事,我现在依旧不同意,我信里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带和许家有关的人来,你倒好,一下子带来了两个。”

    卫沁雪道:“妈,我想着你没见过亲外孙。”

    柳思昭道:“是我的亲外孙不假,也是许小华的亲侄子,这回回来,你们都住在许家吧?”

    见女儿没有否认,柳思昭缓了一下语调,“秦羽怎么样?”

    卫沁雪如实道:“秦姨还挺好的,小华回京市上大学,秦姨的工作也调了回来,还是在京市六中当老师,妈,你和秦姨的事,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咱们不要提了好不好?”

    柳思昭咬着牙,道:“可是这个人毁了我后半辈子的生活,没有秦羽在里头挑拨离间,我和你爸现在肯定还好好的。”

    卫沁雪皱眉道:“那我爸下放农场,你也跟着去?我爸穷得买不起蜂窝煤,你也跟着他挨冷受冻?妈,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柳思昭眼睛闪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女儿,只是道:“我和你爸要是没离婚,还不是他去哪我去哪?”

    卫沁雪心口有些发凉,“妈,你做不到的。你现在是看我爸又起来了,心里不甘心罢了,我爸要还是躲在家里用不起蜂窝煤的小老头,你怕是提都不会提这个人。”

    柳思昭不高兴地道:“你也知道你爸起来了?我防了秦羽几十年,都没有想过最后你嫁给她的干儿子,还真是白白辛苦一场,给别人做嫁衣了。”

    卫沁雪听得头皮都有些发麻,站起来道:“妈,我不会沾我爸的光,大华也不会,更不要说小华一家了。”留了两百块钱在桌面上,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华刚带着小青川跳了两个来回,见沁雪出来,有些奇怪地问道:“沁雪,这么快吗?”

    “嗯,没什么好聊的,我们走吧!”

    小青川还回头看了一下,见他姥姥就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还想喊妈妈打声招呼,忽然就见他姥姥重重地往地上“呸”了一口,仿佛看到了什么厌恶的东西一样。

    小青川立即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小华回头,也看到了柳思昭的眼神,被她吓一跳,忙抱起了小侄子。

    卫沁雪道:“走吧,我妈妈疯了。”她这是出自心底的一个评价,人生的大起大落,并没有让她的母亲变得更坚强和勇敢,而是在时代的浪潮、权利的漩涡里,失去了平衡和方向。

    这样的一个人,是没法接受自己坠入低谷的,也没法回应她这个女儿的感情,她要是想正常地过日子,只能减少往来。

    下午三点的阳光,还有些刺眼,卫沁雪却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握了一下孩子的手,和小华道:“小华,我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当年和你、荞荞做了朋友,没有听我妈妈的,去攀上吴庆军,而是走了自己的路。”不然现在,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第205章 第 205 章

    小华道:“可能离婚这件事, 给你妈妈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障碍。”

    卫沁雪摇了摇头,“就算先前没有离婚,她和我爸也熬不过文化`革命的十年, 她养尊处优惯了的,受不了冷眼、讥嗤和物质上的穷困。”她甚至想,当年妈妈设计靠近爸爸, 为的不就是优渥的生活吗?

    一旦优渥的生活没有了, 她和爸爸的关系也会破裂。只不过因为阴差阳错, 没有等到文化`革命,她就和爸爸离婚了。

    卫沁雪又道:“没事, 小华, 你不用劝我,我心里明白着呢!”又拉了拉小青川的手,“小青川,不怕不怕哈, 妈妈在呢!”

    小青川抱住了妈妈的胳膊, “妈妈,我以后不来姥姥家可以吗?”

    卫沁雪沉默了一会儿,应了下来。

    等回到家,许卫华看沁雪脸色不好,忙把孩子接了过来,小星星也围了过来, 问小青川道:“弟弟, 你怎么不高兴啊?是不是肚肚饿了啊?姐姐有糖, 请你吃好不好?”

    小青川听到糖果, 就从爸爸身上下来,跟着小星星跑走了。

    许卫华猜测是母女俩闹得不愉快, 说带沁雪去外头转转。

    小华私下里和妈妈说了两句柳思昭的事,秦羽有些诧异地问道:“吓唬小青川?”

    小华点头,“那眼神怪瘆人的,不像是看外孙,倒像是看什么仇人一样。”

    秦羽想了一下道:“柳思昭年轻的时候,心气就高,爱比较,大概沁雪嫁给大华,她是不愿意的,大华和我们家又是这么一层关系,她估计就更不乐意了。”

    说着,又有些唏嘘地道:“年轻的时候,女孩子之间斗斗嘴,闹闹脾气,都不觉得什么,现在回望,都有三十年了,当年熟悉的人,现在再看,好像都不曾认识一样。”

    母女俩正聊着,忽然客厅里电话响了起来,小华忙去接,没想到对方说找“许小华同志,”小华忙道:“我就是,请问您是哪边?”

    “许同志,我是科学研究院的,是徐庆元的同事,徐同志在实验室晕倒了,已经送到了医院去……”

    小华挂了电话,人都是懵的,脑子里就记着要给庆元收拾两件衣服带过去,等把东西收拾好,就急慌慌地要走,秦羽在厨房里看到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包裹,问道:“小华,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

    小华有些发慌地道:“妈,庆元哥单位打电话来,说他中毒了。”

    秦羽正在洗小白菜,听女儿这话,也唬了一跳,“要不要紧啊?送去医院了吗?”

    “说是晕过去了,送到协合医院去了。”

    秦羽忙道:“那你先去,一会儿大华他们回来了,我也过去。”家里两个孩子,都是闹的年纪,婆婆年纪太大了,她也不敢让婆婆一个人看两个。

    “协合医院。”

    “那你快去!”

    等小华到的时候,就见徐庆元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旁边还有两位他的同事,见小华过来,忙说了下情况。

    是进行“三氯`化锑`一步合成法”的时候,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问题,忽然就晕倒在地,幸亏当时实验室有人,立即给转移出来,送到了医院,已经喂了解毒剂。

    帮忙的武姓女同志道:“领导怕有什么情况,让我们及时通知家属,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徐同志再在医院住两天。”

    小华听说没什么大事,微微松了口气,向两位同志表达了感谢。

    两人临走的时候,和小华道:“许同志,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们提,明天我们领导也会过来。”

    “好,谢谢!”

    等人走了,小华在病床边坐了会儿,隐约想到先前做的相亲的梦来,没想到庆元哥还真中毒了。

    想到这里,小华心里猛地一跳,如果说这件事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明,先前很多的梦都是真的?这个认知,让小华头上立即起了一层密密的汗。

    荞荞的命运走向是真的,她和妈妈没有相认也是真的?

    徐庆元醒来的时候,就见小华坐在床边,眼泪一颗一颗地掉,滴落在地面上,似乎都能听见“啪嗒啪嗒”声,轻声喊了一句:“小华,怎么了?”

    小华回道:“庆元哥,我梦见你中毒了,没想到你真的中毒了。”

    徐庆元握着她手道:“没事,这次是个意外,毒性并不大,已经没事了。”

    小华张了张口,到底不敢和他说,她还梦到了很多别的事,这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里?

    徐庆元见她情绪还是很紧张,试图转移她注意力道:“小华,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小华忙起身去倒水,发现暖水瓶是空的,又急急忙忙地去打开水。

    徐庆元喊她道:“小华,你慢点,别烫到了。”

    小华匆匆地打了水回来,给徐庆元倒了半杯,冷了一会,才递给他,有些歉意地道:“庆元哥,对不住,我脑子有些缓不过来,都忘记给你打水了。”

    徐庆元笑着摇了摇头,“没事,”见小华像是真被他吓到了一样,心里都有些后悔,做实验的时候没有多小心一些,让她跟着担心。

    见她还有些忧心忡忡的,就提起孩子来,笑问道:“小星星和小青川玩的还好吧?没有闹矛盾吧?”

    小华摇头,“没有,挺好的。”

    夫妻俩聊了几句闲话,徐庆元许是吃了药的缘故,又睡着了,小华起身去洗了两个苹果,等再回来,就发现他们病房门口站着一位女同志,以为是庆元哥的同事,不想,等走近来看,发现是位熟人。

    对方像是在等她,见她过来,客气地道:“小华,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小华点头,“沈同志,好久不见,你变化不是很大。”

    来人正是沈凝。

    沈凝比年轻的时候,稍微丰腴了一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灰色到脚踝的半身裙,脚上是一双黑色圆头皮鞋,看着温文尔雅的样子。此时温声道:“我刚刚在一楼缴费,听到徐庆元的名字,交完费,就去护士台打听了下,想过来看看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个。”

    许小华点头道:“是庆元哥,今天做试验出了点问题,中毒了。”

    沈凝皱着眉头问道:“不要紧吧?”

    小华点头,“不要紧,沈同志你怎么也在医院?”

    “也是陪我爱人过来的,他以前上过战场,腿里有弹片,经常不舒服,最近工作不忙,我就想让他来做个彻底的检查。”

    沈凝说完又问道:“你们这几年还好吧?庆元毕业后,我就没听过他的消息了,一直在京市吗?”

    小华摇头道:“中间去了几年东北,他去年才回来,现在在科学研究院工作。”

    沈凝笑道:“挺好的,他喜欢做研究。”

    小华问道:“你现在是当老师?还是去了出版社?”

    沈凝摇头,“大学毕业后在出版社待了两年,后来下放到了印刷厂,当了几年铅字工,现在又回了出版社。”

    小华心里微微一动,“是外文出版社?”

    沈凝笑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华道:“我大伯也是在外文出版社,后来在印刷厂当了几年工人,我想你们可能是一个单位的。”

    小华说完,发现沈凝像是没听一样,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出声问道:“沈同志,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庆元哥现在正睡着。”

    沈凝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指,抬头望着小华道:“小华,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和你们说一句对不起。”

    隔着好些年,小华对沈凝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当年为着庆元哥,两人闹了点不愉快。但具体是什么事,她想不起来了。

    小华不记得,沈凝却是记得的。

    只听她道:“小华,当年那封信寄出去,我就后悔了,但是信已经投递给庆元的老师了,我后来都不敢打听庆元的消息,我怕他因为那封信而遭受什么不好的对待……”

    她轻轻缓缓地说着,小华立即就想起来了,“信?你写了一封举报信?”

    沈凝点头,有些难以启齿地道:“是,关于庆元爸爸的事。”

    就是现在,再次听到这种事,小华还是有些应激反应,缓了一会儿道:“当年我们是有怀疑过是不是你泄露的,但是又不敢相信,沈同志,你可能不知道,在17岁的我眼里,你真的是一个很耀眼的姑娘,我想不到你这么做的理由。”

    那封信在当时看来,是惊心动魄的,可是现在再回看,小华明白,就是沈凝不说,学校里也会迟早知道。

    想了想,如实地道:“这封信确实给庆元哥带来了一些麻烦,但是你也没捏造事实,即便你不说,庆元哥自己也要交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沈凝愧疚地捂了脸,“小华,你可能不信,这些年我只要想到这件事,心里就一阵阵地不安,我都不敢相信,我曾经做了这么龌龊的一件事,成为了一个告密者。”

    这话,小华确实没法安慰她,只道:“谢谢你的诚实,如果你不说,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写了这么一封信,你们是中学同学,又一块在京市求学。”

    沈凝的脸涨得通红,“是我,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你当时言之凿凿地和我说,你和你的家庭都不介意徐伯伯的事,我不相信,我就想看看如果庆元真的坠到谷底,你还会不会喜欢他,你的家庭还敢不敢接纳他?”

    沈凝深呼吸了一口,接着道:“小华,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我没有资格考验你们的感情,更不应该以如此卑鄙的方式。我不乞求你们的原谅,我……我就是觉得欠你们一句对不起。”这么多年,她每每想起年轻时候犯的错误,都寝食难安,特别是文化`革命来临以后,她一想到徐庆元可能遭受的不公平待遇,都觉得自己也是这个时代的刽子手。

    第206章 第 206 章

    沈凝说着, 情绪就有些失控,轻声啜泣了起来。

    小华等她平复了情绪,才道:“我想你来找我说这些, 还是希望我说一句‘没关系’,以便你得到精神上的解脱。沈同志,容我问一句, 如果我俩位置调换, 时至今日, 你能说一句‘没关系’吗?”

    沈凝有些愕然地望着她,喃喃地道:“我理解, 我不敢想因为我的过失, 而给你们造成了多少麻烦和痛苦……真的,小华,请你相信,我寄出那封信的时候,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带来的灾难。”

    见许小华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轻声解释道:“文化`革命没两年,我在单位里也遭受了冲击,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行为有多卑鄙、荒谬,是……是真的在迫害庆元,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这就是刀割在自己身上才发觉疼。

    小华回道:“你不该想的,事情做就做了, 我和庆元哥没分道扬镳, 是我和他的缘分, 他的生活、前途有没有受影响, 是他的运气。可万一我们分开了,或者他因为你的举报信而想不开呢?这些结果, 你也想过的,所以说句实在话,我不理解你现在的行为。”

    沈凝望着她,轻声道:“真的,许小华,就算隔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咄咄逼人。”

    小华点头,“我很抱歉,这场会面没有达到你预期的效果。”

    沈凝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许小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不是你那样咄咄逼人,我也未必会因为气愤而鬼迷了心窍,寄出那封信。”

    小华仔细想了一下,沈凝所说的‘咄咄逼人’,大概就是她告诉自己庆元爸爸的事,自己斥责她居心叵测。

    开口道:“沈同志,我妈妈最近和我感慨时光苒苒,她和同学们分开已经有三十多年,当年的打闹、口角,如今想来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如果没有那封举报信,我俩的矛盾也是不值得一提的。”

    小华以为她说完,沈凝就会走开,没想到沈凝忽而出声问道:“小华,你还是讨厌我对不对?就像你说的,当年我在你眼里是耀眼夺目的,如果不是你们两家长辈给你们订了娃娃亲,你和庆元是没有可能的。”

    不待小华回答,又道:“实话说,当时我就觉得,如果不是庆元家里出了问题,他这样优秀的人,会去选择一个初中毕业生吗?时代给了我一个机会,也给了你一个机会。”

    小华:……她竟然觉得很难不认同。

    沈凝道:“我唯一做错的,就是去举报了庆元……”

    两个人正聊着,里面传来徐庆元的声音,小华忙进去,徐庆元问道:“小华,你和谁在说话?”

    小华朝门口看了眼,“沈凝。”

    沈凝也走了进来,看着病床上的徐庆元,轻声道:“庆元,许久不见,我刚在楼底下缴费的时候,听到你的名字,就过来看看。”

    徐庆元皱了皱眉,看向了小华,“是你的朋友吗?”

    小华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他,摇头道:“不是,沈凝,你忘记了?你的中学同学。”

    徐庆元淡淡地道:“没有印象了,我们熟吗?”

    小华听出来了,这人确实记得沈凝,但是不想理她,摇头道:“不熟。”

    一旁的沈凝听到这里,已然再度面红耳赤,朝徐庆元道:“庆元,当年的事,真的对不起,我是特地来和你们道歉的。”

    徐庆元淡声道:“不必了,没有意义,我还需要休息,不便留你。”刚才两人说话的时候,他就醒了,知道沈凝为的什么道歉。

    信的事,他倒无所谓,从爸爸出事,他就做好了被学校知道的准备,但是这个人,隔了十来年还这样鄙夷小华,那么当年大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沈凝匆匆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等到了房门外,又朝病房里头看了一眼,许小华正坐在床边,给徐庆元削苹果,他望她的眼神,完全没有鄙夷、瞧不上,相反还很温和,带着一点宠溺。

    她不明白,徐庆元这样子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上只有中学学历的工厂女工?

    沈凝没有再多待,转身回到了丈夫的病房,屈有信见她回来,问道:“怎么去这么久?”

    沈凝回道:“遇到了一位朋友,过去看了看。”

    屈有信见她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试探着问道:“聊得不愉快吗?”

    沈凝望了眼丈夫,点头道:“是,我以前举报过对方,想和他们道个歉,他们不愿意原谅我。”

    屈有信抬手挠了挠头,“小凝,我读书没你多,不知道那么弯弯绕绕,人家不愿意原谅,咱们就不要往上贴了,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呗。”

    “是啊,各自过各自的日子。”沈凝默默地看着丈夫有些坑洼的脸,是啊,稀里糊涂、冷漠地活着。

    屈有信见她情绪还是不好,出声问道:“小凝,不然我陪你走一趟,多跑两次,人家看见咱们得诚意,气也消了点。”

    沈凝忙缩回了被丈夫握住的手,像被热水烫到了一样,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

    屈有信笑道:“行,我听你的。”

    沈凝点点头,微微放下了心。她今天和许小华说的是肺腑之言,时代给了许小华一个机会,让她嫁给了徐庆元。

    时代也给了屈有信一个机会,让她答应了他的求婚。印刷厂排版车间的字架太高了,秤铅字盘太重了,足有六七斤重,她要拿着这个字盘不停地穿梭在字架和撮字师傅们之间,每天下班后,胳膊都抬不起来。

    屈有信很好,一等战斗英雄,还荣获过特等功,两人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已经是团长,足以庇护她,唯一的不好,就是比她大十五岁,进入部队之前,没怎么读过书。

    这么多年,两人的很多观念仍旧有很大的分歧,但是他将她带出苦海,她需要多点耐心。她是这么哄劝自己的,但是今天看到许小华和徐庆元,她忽然就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旁人就可以和和睦睦、平心静气地生活,而她就做不到呢?

    她对徐庆元,愧疚是真,不甘心,大抵也有之。

    她向许小华和徐庆元道歉,谁又该来向她的人生道歉?在1966年之前,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学问不如自己的男人,虽然对她很好,但是他们始终无法触摸到彼此的灵魂。

    **

    小华这边,给徐庆元削好了苹果,抬头问道:“庆元哥,你刚才明明认出了沈凝,干嘛当不认识?”在今天之前,他们都不知道沈凝还写了一封举报信,她不明白庆元哥的敌意从何而来?

    徐庆元望着她道:“她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和你说话?”

    小华懵了一下,“什么?”

    徐庆元抿了抿唇,轻声道:“嘲笑你的学历?说我们处对象,是我利用你?”

    小华笑道:“你为了这个生气?算了,人家什么想法是人家的事,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徐庆元挑眉,“所以她真的说过?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没什么,我现在不是读大学了吗?她说你利用我的家庭什么的,现在我们不还是好好地过日子,就算是欺骗,你能骗一辈子也挺好啊!”

    徐庆元有些气恼地揉了下她头发,“小华,你在胡乱说什么?”

    小华见他真不高兴了,笑道:“我逗你呢!”顿了下,又道:“不过我觉得有一点沈凝说的没错,我俩处对象,真的是时代给了我一个机会,你想,要不是小星星爷爷的事,你爷爷也不会逼着姑姑来我家说亲……”

    徐庆元打断她道:“不会。”

    “嗯,什么不会?”

    徐庆元望着她道:“不会不认识,婚约在那里,我们两家肯定要见面,我去你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如果你非要说是时代给了我们一个机会,那你得往前推,推到1952年,我俩在人贩窝里相遇,还要推到四十年代,我爸爸在敌军空投的炮火里,救了你太奶奶。”

    徐庆元顿了一下,又道:“我们俩重逢是1963年的事,可是结婚要到1971年呢!小华,中间这么多年,我有很多机会后悔。”

    小华见他说得一本正经,点头笑道:“听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忽而想起自己做的梦来,忍不住和他道:“我还做过一个梦,梦里我没有回许家,1964年,我俩没有遇到,姑姑来许家提亲,无功而返。然后到了文化`革命后,荞荞给我介绍对象,说有一个人因为做试验中了毒,人还挺好的,让我去看看。”

    她是笑着说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像是真的在说一个梦,但是徐庆元从她明显有些颤音的语调里,意识到这或许是他和小华的另一个故事。

    徐庆元握住小华的手道:“这样看,我还是宁愿早些时候遇到你。”

    许小华抬头,就对上了他十分真挚的眼睛,微微笑道:“我也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就是以后做试验千万要注意些。”

    秦羽拎着饭菜过来,就看到女儿和女婿正轻声说着什么,笑问道:“小华,庆元这是没事吧?”

    徐庆元喊了一声“妈,”又道:“让你们跟着担心了。”

    秦羽笑道:“人没事就好,以后可得注意点。”又和小华道:“你今天急匆匆地回来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雁华从春市寄了信来,我带过来了,你看看。”

    小华拆开,看了两行就笑道:“妈,是个好消息。”

    秦羽问道:“怎么,是你们从丹麦引进制糖工艺的事有进展吗?”

    “不是,妈,是艾大姐的好消息,她有身孕了,还说为了推进技术引进的事,她准备到京市来一趟。”

    第207章 第 207 章

    秦羽笑道:“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回头你邀雁华来我们家住吧,她现在有了身孕,得仔细些。”

    小华应了下来, 心里忽然有些奇怪,艾大姐这个年纪孕育孩子,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儿, 她自己又是很喜欢孩子的人, 这个时候该仔细再仔细才是, 怎么还这么匆匆忙忙地要来京市出差?

    和妈妈提了一句自己的疑惑,秦羽叹了一声道:“我也想到这一层了, 但是小华, 或许对她来说,来京市比待在春市更合适呢?”

    小华望着妈妈,“妈妈,你是说顾家的那些人?”

    秦羽点头, “这种事, 在民国的时候是很常见的,时代换了,人不还是这些人?”又和女儿道:“你先别急,顾尚齐肯定心里也有数。”

    秦羽又仔细问了徐庆元的情况,确定真的没什么大问题后,就起身道:“那小华你看着庆元, 我回去了, 等稍晚点, 大华说他过来陪夜。”

    小华送妈妈去医院门口, 下了楼,秦羽忽然道:“小华, 叶恒要回来了。”

    小华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啊?”

    秦羽道:“说是这两天,他家里哄他回来,想让他和一个姑娘相看下,他奶奶这个年纪了,怕走了后,更没人能劝得了他。”

    小华觉得也是,叶奶奶是叶恒唯一的软肋。

    秦羽又道:“那个姑娘是吴向前家的亲戚,是个会计,前些日子到胡同里来玩,我还见过一回,模样儿挺好,谈吐也大方得体。要是这回能成的话,叶家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眼看着到了大门口,秦羽和女儿道:“我先回去了,庆元那边你仔细看下,有事不要慌,去喊医生来。”

    小华点点头。

    不想,抬眼就遇到了熟人。

    章厉生。

    他正陪着母亲,手上拿着厚厚的一摞病历单,小华瞥了一眼,这么厚的病历单,在过往的日子里,大概每一张纸都曾给郑楠的生活带来一抹晦暗。

    本就家徒四壁,还要为着婆母的医药费操心。

    章家母子二人也看到了小华,陈宜兰愣了下,随即客气地打招呼道:“小许同志,你也在这啊?”

    秦羽不认识陈宜兰,见她打招呼,也客气地道:“你们也是来看病的吧……”

    小华拉了妈妈的手道:“妈,他们姓章。”

    秦羽立即反应过来,大概是章厉生他们,脸上的笑意立时就淡了。

    章厉生倒是面不改色地问道:“小华,是徐同志在住院吗?是哪里不舒服吗?”他早看到了许小华,隐约听她妈妈提了徐庆元的名字。

    小华当没听到,拉着妈妈,直接越过他们就走。

    陈宜兰叹了一声,和儿子道:“算了,也怨不得人家不理我们,确实是我们理亏在先,对不住郑楠。你妹妹今儿回来,估计已经在家等我们了,先回去吧!”

    隔了两步路,小华和妈妈道:“看到他们一家,我心口都觉得憋着气,想想都替楠姐不值。”

    秦羽道:“郑楠那么好的人,又和他们家共过危难的,他们一家都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来,我都不信,他们还能娶到比郑楠还好的媳妇?”

    又道:“倒是郑楠,她还年轻呢,离了章家,才是真的摆脱了霉运,好日子肯定在后头的。”

    小华点头,“等楠姐考上研究生了,我就鼓励楠姐重新找对象,肯定比章厉生这种好千百倍。”

    秦羽提醒她道:“你要是给她介绍,一定得先多了解,郑楠不容易,不能再出纰漏了。”

    小华点头,“妈,我知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楠姐现在也没有二婚的想法。”

    秦羽又道:“不仅是郑楠,就是别的姑娘,你给人介绍的时候,也要多留点心眼,我听说知青们在乡下结婚,只要没领结婚证,离了插队的地方,就不会有几个人知道。”

    “好,妈,我知道了。对了,妈,小星星要是问起我和她爸来,你就说我俩这几天忙,别说她爸中`毒住院了,不然她那小脑瓜还不知道瞎想些什么。”

    秦羽笑道:“是,这孩子年龄不大,爱操心得很,行,你好好照顾庆元,家里有我和你奶奶呢,你尽管放心。”

    **

    章家这边,母子俩到家的时候,章晓彤已经在家了,不过是在搬自个的行李。陈宜兰看院子里堆着大包小包的,问女儿道:“晓彤,你这是干什么?”

    章晓彤闷头道:“不做什么,把我的东西从这个家搬走。”

    陈宜兰皱眉道:“这都是你2月份才寄回来的,不是说等天冷了,再回来拿吗?”

    章晓彤“唰”地一下,把手里的行李包往旁边推了一下,盯着哥哥道:“你怎么不在信里和我说,你和嫂子离婚了?”

    她下乡后,几年才回来一次,这次回家之前,忽然听二哥说,大哥和大嫂去年就离了,两个孩子都跟嫂子走了,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接到那封信的时候,她觉得难以置信,如果没有嫂子,他们一家能顺利地度过那十年吗?几乎不可能!

    嫂子还生了两个可爱的侄子侄女,她完全想不通,哥哥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此时面对妹妹的质问,章厉生有些颓丧地道:“是郑楠误会我和舒青梅,舒青梅丈夫去世,她又得了肝炎,没钱治病,我就借了她二十块钱,这事没和郑楠商量……”

    章晓彤冷冷地看着他,“章厉生,你扪心自问下,你真的不知道嫂子为什么要离婚吗?”

    见哥哥不说话,章晓彤冷哼了一声,“她嫁到这个家来,洗衣做饭,伺候老的,照顾小的,你心疼过她吗?她因为你,从工程师变成了不受待见的工人,你愧疚过吗?你但凡有一丁点的愧疚,也做不出这种龌龊的事来,你别和我扯什么可怜、同情的,谁家还能比我们当年可怜,谁可怜我们了?是嫂子!”

    陈宜兰拉了一下女儿的胳膊,“晓彤,不要和你哥哥这样说话,他毕竟是你哥。”

    章晓彤甩开了妈妈的手,“当年怂恿哥哥接受嫂子的是你,你心里最清楚他们俩是怎么回事,妈,你就不怕咱们家遭报应吗?”

    陈宜兰被女儿这一句问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晓彤,怪妈妈,不怪你哥,当初是妈妈逼着他的。”

    “那你现在怎么不逼着他不要离婚?觉得现在条件好了,你儿子该自由了?都是女人,要是你女儿遇到了这样一个婆家,这样一个丈夫,你心里什么想法?会不会也觉得是活该?”

    “啪”地一声,陈宜兰甩了女儿一个巴掌。

    章晓彤低了下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掉眼泪,缓了一会儿,就开始收东西,一边道:“你们见利忘义,当年章厉生摔断腿的时候,如果不是嫂子给我们买菜买药,他现在就是个瘸子!过去十年,如果不是嫂子操持家里家外,给我们寄钱寄物,现在遭受这种欺骗、伤害的就是我!”

    陈宜兰打了女儿就后悔了,有些愧疚地拉着女儿的胳膊,“晓彤,妈妈不是故意打你的,你不要这样和妈妈说话……”

    章晓彤摇摇头,“我永远忘不了,那年哥哥摔断了腿,家里米缸里只剩下几粒米,你东家借西家凑的,也就换来几碗稀粥,我和二哥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能半夜爬起来舀冷水喝,是嫂子,让我每天去菜市的李荞荞那拿菜。”

    又低声道:“我刚下乡的时候,被村里的流氓缠上,我害怕的夜里都不敢睡觉,也是嫂子想方设法地筹钱给我寄来,让我给村支书家送礼,让他家婆娘让我当干女儿……”

    陈宜兰哭着道:“晓彤,你怎么不和妈妈说?”

    章晓彤反问道:“说什么?你自己都需要嫂子寄钱寄物去,和你说,除了平白增添你的烦恼,还能怎么样?”

    这时候,章晓彤已经收好了东西,望着她哥哥和妈妈道:“这个家,我以后都不会回了。”

    陈宜兰追着女儿走了几步,可是章晓彤背着大大的行李包,身影决绝的像是没有了她这个母亲一眼。

    陈宜兰又转过身喊儿子,章厉生跑了几步,把妹妹拉住了,“晓彤,你今天一走,妈妈心里怎么想?妈妈一直盼着你回来。”

    章晓彤望着他,“那你离婚的时候,妈妈怎么想?妈妈就能同意了吗?你要我们为这个想,为那个想,你自己怎么不问我们想想?不为萱萱和跃跃想想?”说着,甩开了哥哥的胳膊。

    章厉生还要再拉她,章晓彤反手一个巴掌甩在了他脸上,“滚蛋!”

    章厉生不妨妹妹气性这么大,只好让她走了。

    章晓彤拖着行李,转车到了罐头厂,刚好是下班的时候,她就站在大门口等郑楠。

    郑楠出来的时候,确实看到了她,微微停了脚步,喊了一声:“晓彤!”

    章晓彤立即喊了声:“嫂子!”

    郑楠没有应,“喊我名字吧!”

    “姐姐,我二哥把你们离婚的事,都告诉我了,姐姐,你怎么都没和我说?”又道:“我去你那里住几天好不好?”

    郑楠摇头道:“晓彤,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该明白我们已经不是一家人。”

    又道了一句:“谢谢你来看我。”转身就走了。

    章晓彤拖着行李,忽然就蹲了下来,嚎啕大哭。

    郑楠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到底没有心软,径直走了。

    **

    第二天傍晚,郑楠提着东西来医院看徐庆元。

    小华有些诧异地道:“楠姐,你怎么来了?”

    郑楠笑道:“昨天下班,我想着周六,你该在家的,就准备去找你聊个天,听你妈妈说徐同志在这边住院。我不知道就算了,我知道了,肯定得过来一趟。”

    小华忙道:“没什么事,你还要照顾孩子呢,”见她还提着东西来,忙道:“东西我们可不收,楠姐,你一会带走。”

    郑楠笑道:“知道你不要,但我总不好空手来,就买了几个苹果,走,我俩去洗了,你请我吃掉,行吧?”

    小华点头,“这行。”

    等出了病房,郑楠和小华说了昨儿个章晓彤来看她的事,“现在再看到这个姑娘,我都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小华安慰她道:“楠姐,现在梦醒了,咱们就不要再想,耿哥联系你没?”

    “联系了,昨天下午就去我们单位找我,小华,你可能想不到,我认识这个人的。”

    小华有些好奇地道:“什么时候的事啊?”

    郑楠笑道:“就是1964年,我们仓库失盗,他过来采访,我给他指过路,他当时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俩还聊了几句。这回一见面,他就说见过我。”

    第208章 第 208 章

    小华笑问道:“楠姐, 那你对耿哥还有印象吗?”

    “有,他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一年仓库失窃的事儿, 是一波流氓团伙做的,大家聊起来都啧啧称奇的,如果不是你们碰巧撞见了, 杨大姐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提到这事儿, 郑楠叹道:“当年看着杨大姐离婚, 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想她日子怎么过啊?现在我自己带两个孩子, 竟也没觉得苦, 反而觉得是脱离苦海了。”

    说到这里,郑楠又问道:“小华,我算不算不撞南墙不回头?当初你们都劝我的,是我自己偏要一意孤行。”

    小华握着她手道:“楠姐, 都过去了, 你还年轻,还可以重新开始。”

    郑楠点点头,“是,都过去了。”

    小华见她情绪不高,转移了话题道:“楠姐,研究生考试初试是不是快了?你复习的怎么样?”

    提起这事儿, 郑楠脸上立即带了点笑意, “还好, 这个月15和16两天初试, 复试安排在6到7月份,我本来觉得生活一团乱麻, 不知道从哪里捡个线头来捋一捋,这几个月看看书、做做题,觉得心里平静了很多。”

    小华听她这语气,就知道楠姐这回大概是有些把握的,笑道:“那要是顺利的话,9月就可以入学了,楠姐,你最近准备考试,孩子们需要人照顾吗?”

    郑楠弯了下唇角,“他俩自小就很少让我操心,简单的生火做饭都会,”说着,又低了头道:“我离婚的事,还没和我爸妈说,先前是不知道怎么说,现在想着等考上了研究生,再带孩子们回家一趟。”

    爸妈虽然恼火她和章厉生结婚,但是这几年里,妈妈也来单位看过她几次,是她自己好强,拉不下脸面回去认错。

    另一方面,她也不想给娘家增添负担,文化`革命的十年里,她爸妈也过得战战兢兢的。

    小华道:“等考完了试,回家好好说说,态度端正点,叔叔阿姨肯定也早等着你回去了。”

    郑楠点点头,“是,我爸妈和哥哥以前很疼我,1966年的时候,他们就希望我能够去读书,去提升自己。”

    “对了,楠姐,我差点忘记和你说,艾大姐最近要来京市出差呢,她要是待得长,等你考完试,我们一起聚聚?”

    郑楠应道:“那是当然,艾大姐现在也缓口气了吧?”

    小华就把艾大姐和顾尚齐结婚的事说了,郑楠轻声叹道:“你看,就是有这种超越世俗的感情,才会让人对爱情那么向往。就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艾大姐的好运气,大多数都是飞蛾扑火,结果只是燃烧了自己。”

    小华试探着问道:“楠姐,你有没有考虑重新找个对象的事?”

    郑楠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我可不敢再试了,我现在就想着自己好好提升一下,把两个孩子照顾好,多陪陪爸妈。”

    小华听她这样说,就没提想给她介绍对象的话,只道:“那你先好好复习,你今天都不该来的,浪费你看书的时间。”

    郑楠笑道:“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总得过来看看的,这十年过去,我就剩你一个老朋友了。”

    小华催她回去看书,郑楠也就没多待。

    临分别的时候,小华和她道:“楠姐,你最近是最紧要的时候,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郑楠点头,“我知道。”轻轻抱了下小华,“谢谢你,小华!”

    “不客气,楠姐,等你考上了,我们再好好庆祝。”

    “好!”

    送走了郑楠,小华抬手看了下时间,发现已经7点了,和庆元道:“哥哥早上走的时候,是说下午6点之前过来的吧?怎么到现在都没来?”

    徐庆元道:“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等到8点的时候,大华还没来,小华和徐庆元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徐庆元和小华道:“小华,你回去看看,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一个人可以应付。”

    小华也担心家里出事儿,叮嘱了他几句注意事项,就回家去了。

    等到了家,发现院子门锁着,心里立即涌出不好的想法,忙跑到隔壁吴奶奶家问,是吴向前开的门,看到她,忙道:“小华,你刚从医院回来吧?你奶奶下午扭了脚,你妈妈和你哥送她去医院了,还没回来……”

    “吴叔叔,那小星星呢?”小华心跳忽然加快起来。

    吴向前道:“哎,小华,你先别着急,孩子也没事,就是下午差点出事儿了,哎呀,多亏叶恒看到了,不然……”

    吴向前见小华急得脸上都发白,也不敢多扯,忙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

    说是小星星不知道怎么知道爸爸生病住院了,闹着要去医院看爸爸,家里哄着她,说晚上让舅舅带她去,但是舅舅送奶奶去医院一直没回来,小星星心里着急,就跑到门外来等。

    卫沁雪在厨房里做饭,想着两个孩子在家门口,左右都是邻居,不会有什么事儿。

    没成想,遇到了一个女同志,和小星星聊了两句,就说要带她去找爸爸妈妈,小星星不愿意,转身就跑,给那女的逮住了。

    那时候天黑了,大家都在家里忙活着吃饭、洗澡,胡同里传出来一两声孩子的哭声,也只当谁家小孩调皮捣蛋又挨揍了,那女的把小星星都带出胡同朝公交站那边跑。

    叶恒刚好从公交车上下来,看到这个妇女怀里抱着个小孩,还像是把她嘴捂住了,心里觉得不对劲,多看了几眼,就觉出孩子看着有些眼熟,认出来是小星星。

    小华光听着,心口都“噗通”直跳,来不及听完,就先跑去了附近的公安局。

    她到的时候,小星星和小青川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沁雪在一旁看着他俩,两个小娃大概有些困了,耷拉着眼皮,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小华喊了声:“小星星!”

    小星星抬眼见是妈妈,立即就跑了过来,“妈妈,这个坏蛋差点把我抢走了,是……是这个叔叔救了我。”

    刚才还困得睁不开眼睛的小孩,看到妈妈立即就精神了,“妈妈,是这个叔叔救的我。”

    小华蹲下身把女儿抱在怀里,朝叶恒道:“叶恒,谢谢你,幸好你看到了。”

    叶恒摇头道:“不用谢。”他望着紧紧抱着女儿的小华,心里无比庆幸,他买了早一班的火车票,提前回来了,不然不可能碰到被拐走的小星星。

    沁雪牵着小青川过来和小华道歉,“小华,是我没看好孩子,青川那时候尿了裤子,我带他去屋里换,小星星就在门口坐着,没想到就这么一两分钟,孩子就被抱跑了。”

    “嫂子,这怪不得你,谁也没想到,会有人上门来抢孩子。”小华转身朝公安道:“同志你好,我是这个孩子的妈妈,请问是谁要拐我的孩子?”

    她心里直觉是熟人作案。

    公安同志指了指旁边一个手脚被拷住的人道:“这个女同志你认识吗?我们问了快两个小时了,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我们考虑着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那女的一直低着头,公安呵斥了一声,她才抬起头来,小华看清她的样貌,心里都不觉惊了一下,“认识,是以前抢占我家房子的人,公安同志,她叫陈怡,是毛毯厂的工人,她丈夫叫申学兵,是钢铁厂的工人,我们两家因为房子的事,算有些积怨。”

    陈怡想不到许小华一眼就认出了她,有些紧张地道:“这事和我丈夫没关系,是我临时起意做的,我真的是路过这边,看到这个孩子,觉得她挺可爱的,就想带她回去玩两天……”

    小华听得心口都发颤,把孩子交给了嫂子,很平静地走到陈怡跟前,问道:“陈同志,有件事我不清楚。”

    陈怡懵懵地问道:“什么?”

    办案的公安原本正在记录着,听到许小华的话,也抬头看她,就见许小华走到了陈怡跟前,忽然狠狠地朝她脸上甩了几个巴掌,公安愣了下,随后制止道:“许同志,这里可不能动手。”

    许小华点头,“好,同志,我不动手。”

    一旁的人把陈怡扶了起来,发现她的脸立即就红肿了起来,显然刚才许小华是下了死力气的。

    陈怡有些气恨地望着她,“你怎么敢在这里打人?”

    许小华盯着她问道:“你怎么敢上门抢人家的孩子?”

    陈怡瞪着她道:“我就是回来看看,恰好看到这个孩子,我没想拐她,就是想带回去玩两天。”

    最后一句话,再次刺激到了许小华,不管不顾地又冲上去踹了她两脚,公安同志只好把两边分开。

    小星星有些紧张地喊“妈妈,妈妈,怎么了?”

    许小华把女儿抱在怀里,“没事,妈妈觉得她气人,打个架而已,你的小伙伴们是不是也经常打架?”

    小星星点头,“是,妈妈我有点饿了,我想回家了,爸爸回来了吗?”

    “爸爸明天一早就回来了。”

    隔了一会儿,公安拿着记录过来,让小华确认下无误的话,就签字。

    临走的时候,小华问道:“同志,像陈怡这种情况,要坐几年牢?”

    “许同志,她这是抢小孩未遂,最多是三年有期徒刑。”

    许小华又问道:“那如果加上偷盗呢?”

    “会根据数额判刑。”

    小华点点头,“同志,陈怡还偷了我家许多东西,我怀疑她是惯偷,偷孩子肯定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的。”

    公安同志又让小华把偷盗的事仔细说了一遍,记录下来以后,道:“许同志,这件事我们先调查,等有了结果会通知你。”

    “好,谢谢!”

    等出了公安局,小华紧紧地把女儿抱在怀里,小星星很乖地道:“妈妈,我大了,你抱不动我,你牵着我走好不好?”

    小华望着女儿,眼眶有些湿意,点头道:“好,妈妈牵着你。”

    一行人刚出公安局,就见许卫华也朝这边来,看到两个孩子都在,松了一大口气,问小华道:“没事吧?”

    小华摇头,“没事,哥。”

    沁雪道:“大华,幸好叶同志看到了,不然小星星就给人抱跑了,都怪我,没看好孩子。”

    小华道:“嫂子,人家有心来偷,咱们防不胜防,不说这些了。”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要让陈怡夫妻俩付出代价。

    他们前脚刚到家,徐庆元后脚也回来了,小星星跑上去喊“爸爸,爸爸,我差点被坏人抱跑了……”

    小华看到他回来,一直紧绷着的情绪,微微松了一点。

    这一晚,许小华一点都没睡着,心里沉甸甸的,她不敢想象,如果她的女儿和她一样在这个年纪走丢的话,她该怎么办?

    天快亮的时候,小华朦朦胧胧地打了个盹,等再醒来的时候,忽然发觉她对五岁那年走丢的事,有了特别清晰的记忆。

    她记得许呦呦牵着她的手,说带她去东大街买糖吃,她哭得鼻涕都快掉到嘴巴里,自己拿小手帕擦,擦完以后想收起来,许呦呦让她扔掉,说脏。

    她哭着说:“姐姐,不脏,回家洗。”

    等到了东大街上,她说要吃糖葫芦,许呦呦说去买,松开了她的手,一溜烟地跑走了,人太多了,她很快就看不见许呦呦,哭着喊了几声“姐姐”,这时候前面忽然有一辆小汽车冲了过来,把一个女孩子撞到在地,她发现正是许呦呦,地上很快殷红一片,她吓哭了。

    司机和路人立即将许呦呦送到医院去,她喊着“姐姐,姐姐,”没有人回应她。

    几分钟后,曹云霞跑了过来,问她许呦呦的情况,她哭哭啼啼地说完后,说要去看姐姐,曹云霞推了她一下,说她是个扫把星,是她害得许呦呦被撞车,许呦呦要是出了什么事,不会饶过她。

    曹云霞说完就走了,她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后来有个阿姨过来抱她,说带她去找姐姐。

    徐庆元见她醒了,怔怔地像在想什么,问道:“小华,怎么了?”

    小华转头看了下他,“庆元哥,忽然就都想起来了,想起来我五岁那年是怎么丢的。”

    徐庆元抱了下她,“小华,你这是受到刺激,那块记忆又复苏了。别怕,小星星没事,你看,就在这睡着呢!”

    小华看了眼床里侧的女儿,伸手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小脸,忽然眼泪就掉了下来。

    **

    第二天上午,公安同志就过来告诉他们,申学兵因品行不端,有偷盗单位财物行为,被厂里开除了。

    可是陈怡认为是先前为着房子的事,许小华闹到钢铁厂去,让领导对申学兵有了意见,这才把他开除的。

    她已经在白云胡同逛了半个月,知道许小华带着女儿回来了,昨晚上逮着机会,就半哄骗半胁迫地把这个孩子带走了。

    据陈怡交代,她和申学兵一直没有孩子,想抱养一个,看小星星挺可爱的,就准备带回去养。

    最后一段,许小华一个字都不信,她女儿已经六岁了,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么大的孩子记得父母了,没几个人会抱养6岁的孩子。

    她一口咬定陈怡就是想害孩子,以泄私怨。

    第209章 第 209 章

    5月6日, 小华和徐庆元去公安局确认案子进程,没想到陈怡的丈夫和娘家人也在,看到许小华, 一个个嚷着说陈怡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陈怡母亲道:“许同志,我女儿真是一时糊涂,她糊涂, 我们不糊涂, 她就是真把孩子带了回来, 我们也会劝她还回去,我们一辈子忠厚做人, 从来没起过坏心……”

    申学兵耷拉着眉眼, 乞求道:“许同志,因为我被辞退的事,我爱人受到了刺激,行事一时有些愤激, 我们愿意赔偿, 你说个数,我们好好谈可以吗?”

    许小华明确拒绝,“当年你们攀着革`委会亲戚的权势,抢占了我家的房子,文`革后,我通过找街道、房管所和你们单位, 才把房子拿了回来, 你们单位出于人道主义, 也给你们分了一套房子住, 事情到这个份上,你们还有怨气, 不是恩将仇报吗?”

    又和陈怡母亲道:“这位婶子,你家要是一辈子忠厚做人,你女儿依靠权势侵占我家房子的事,你不知道吗?当时不是你娘家侄儿在革委会吗?”

    陈怡母亲羞愧得红了脸,又要作势给许小华跪下来,请她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

    小华往旁边移了一点点,“婶子,你为了你女儿,什么都可以做,我也是为了我女儿,你女儿快有三十岁了吧?她是个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我的女儿才6岁,她需要妈妈的保护。”

    小华不想再和他们说,和公安同志道:“陈怡不仅上门偷我家孩子,1977年从我家搬走的时候,还偷了我家好些财物,刘同志,我不接受调解,我希望他们接受法律上的处罚。”

    陈怡的母亲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刘同志让他们保持安静,然后和许小华道:“如果你们不接受调解,那这件事就由法院来判决。”

    小华表示了感谢。

    从公安局出来,徐庆元和小华道:“刚才你和陈家人说话的时候,我问了刘同志,他说像陈怡这种有预谋的偷孩子,大概能判三年,加上偷盗财物,预估能往五年走。”

    小华点点头,和徐庆元道:“庆元哥,今时今日,我才真的懂得了我妈妈当年的痛苦,一个5岁的孩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担心她的吃穿,担心她会不会受虐待,会不会遭白眼,会不会受委屈?”

    缓了一下,又道:“孩子不回家,做母亲的心,没有一刻能安宁。”

    徐庆元道:“还好,小华,你回来了,小星星也没有走丢。等回去了,还要去谢谢叶恒。”

    小华点点头,“是,这次多亏了他。”

    两个人提着东西到了叶家,开门的是徐彦华,徐庆元开口道:“小姑,我们是来感谢叶恒的,他今天在家吗?”

    徐彦华笑道:“在,小星星没事就好,说什么谢?要是真出了事,我们都得跟着着急。”然后朝屋里喊了一声:“叶恒,庆元和小华来了。”

    又轻声道:“一会儿,你们也帮忙劝劝,回来两天了,奶奶让他抽个时间去和人家姑娘相看下,一直不愿意,奶奶愁得饭都吃不下了。”

    正说着,叶恒出来了,问小华道:“陈怡认罪了吗?”

    小华点头:“认了,叶恒,那天谢谢你,不是你的话,小星星估计也要和我遭受一样的命运。”这么一句话,小华心里都不由轻轻打颤。

    叶恒轻声道:“小华,你和我说谢谢,我还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以前怪我虑事不周,没有及时把你走失的真相告诉你爸妈。”

    他曾无数次希望,时光能够回到1952年的那个冬月,他一定要紧紧拉住小花花的手,不让她往东大街上去。

    时光是不会倒流的,但是老天变相地给了他这个机会,他没能阻止小华走失的悲剧,却阻止了她女儿的走失。

    小华轻声道:“如果注定我要走丢,就算不是1952年的冬月,还有1953年,1954年。”

    叶恒皱眉道:“当年的事是个意外,你为什么说是注定?”

    小华微微低了头,没有解释。她想,如果原书注定是许呦呦当女主,那她的走失也是必然的。

    徐庆元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夫妻俩就准备告辞。

    叶恒送他们到门口,小华刚出来,就发现门口不远处,一个姑娘正一家家地看着门牌号,像是在找人。

    看到许小华,忙笑着问道:“同志,请问你知道叶恒同志的家是哪个吗?”

    小华笑道:“就是这。”

    叶恒往外面看了一眼,见是不认识的人,开口问道:“同志你好,我就是叶恒,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姑娘眼睛一亮,三两步走过来,朝叶恒伸出手道:“叶同志你好,我是去齐云芳,我表叔是吴向前,说介绍我们俩相看,我今儿上午临时被安排出差,下午就走了,听说你也就在京市待几天,怕我回来你已经回了江城去,就想着先过来看看。”

    她这话一出来,叶恒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

    屋里头本来还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的叶奶奶,听到动静,立即爬了起来,喊着请人家姑娘进去坐。

    小华见叶家忙了起来,就和叶恒道:“不用送了,我们就这么两步路,你先招呼客人吧!”

    齐云芳有些抱歉地问小华道:“是不是打断了你们出门的机会?”

    小华忙道:“不是,不是,我们是邻居,就是过来说两句话,你们聊。”

    齐云芳又看向了叶恒。

    叶恒还没反应,徐彦华已经把人拉进去了,“快进来坐,我刚还说,一会去你表叔家问下你哪天有空呢,让你们俩见上一面。”

    齐云芳笑道:“我表叔前头告诉我就这两天,没想到单位里忽然就让我出差去,婶子,我这样来,是不是太冒昧了一些?”

    徐彦华忙道:“没有,没有。”

    小华这边,等出了叶家,和庆元道:“感觉这姑娘还挺热情的,小姑和叶奶奶应该都挺喜欢她的,这回大概能成。”

    徐庆元也点点头,道:“大概能成。”顿了下,又道:“这姑娘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估计猜出来叶恒不是很愿意相看,就找了个借口过来了。”

    小华有些纳罕地道:“你怎么知道?”

    徐庆元问道:“不是说是吴叔叔家的亲戚吗?她认识吴叔叔家,不认识叶家在哪里?就算不知道,是不是也可以问吴家人,让他们带着上门来,她没有这么做,说明她早就对叶恒有心,这回不是来看叶家,而是奔着叶恒这个人来的。”

    小华想想也是,如果还要考察叶家的家庭情况的话,该是由吴叔叔他们带过来,这样不愿意的话,由吴叔叔他们出面说就行。

    想到这里,小华和庆元道:“要是能成也挺好的,叶奶奶一直盼着叶恒成家。这姑娘和叶恒的性格挺互补的。”

    **

    5月8日,小华在京市火车站接到了艾大姐,和她一起来的,还有顾尚齐,帮艾大姐拎着行李箱。

    艾大姐一看到小华,就问道:“你过来接我,有人在家看小星星吧?”

    “有,大姐,我哥嫂这几天在我们家。”又和顾尚齐打了声招呼。

    艾雁华有些无奈地道:“我说我一个人来就行,他偏不放心,春市那边的糖厂分厂正在动工,正是忙的时候。”

    顾尚齐笑道:“华姐,你现在有身孕,我肯定不放心你一个人出远门,肯定要把你在这边安排妥当了,我再回去。”

    这话,就是要在京市长住的意思了。

    许小华还没问出口,艾雁华就道:“小华,我准备在京市待一年,等孩子满月了,再回春市去。”

    小华问道:“大姐,那你这段时间有合适的地方住吗?不然来我家住,奶奶、小星星和我妈都很想你。”

    艾雁华道:“不是一天两天的,可不好去你家打扰,我准备在京市租一个房子。”

    小华道:“那回头再说,先去我家吃饭吧!”

    路上,艾雁华问起小星星,小华就把小星星差点被人偷走的事说了一遍,艾雁华轻轻拍着胸口道:“小华,我听你描述,都觉得可怕,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抢孩子?”

    顾尚齐也听得皱眉。

    等到了许家,小星星一看到艾雁华,就要她抱,小华拦住她道:“小星星,艾姨现在可没法抱你,她肚里有小宝宝了。”

    艾雁华拉着小星星的手,轻声问道:“你妈妈说,你差点被人抢跑了,小宝儿,害不害怕啊?”

    小星星点点头,“艾姨,我可怕了,幸好胡同里的叶叔叔救了我。”

    艾雁华揽着小星星,轻轻亲了下她的头发,“真是骇人。”

    这时候,顾尚齐忽然道:“雁华,不然我们就麻烦下小华她们,你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不然你一个人住在京市,我还真不放心。”

    沈凤仪忙问道:“哎,雁华,你来了京市不住我家,你要住哪里?”

    艾雁华有些无奈地道:“奶奶,我准备在京市住一年呢!”

    沈凤仪道:“住一年,你也住我们家,你怀着身孕,一个人住多不方便啊?也不安全啊,要是磕着碰着,想喊人帮忙都不行。”

    艾雁华看了眼丈夫,不想和他拉扯,当着他的面,就先应了下来,然后道:“尚齐,分厂那边正是忙的时候,我先在小华家住着,你快回去忙你的,等你不忙了,再来给我找房子,可以吧?”

    顾尚齐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和沈凤仪道:“奶奶,房租、生活费你可得收我们的,你们能帮忙照看下雁华,我心里已经感激不尽了。”

    沈凤仪推辞了一会,见他执意,也就没再推,准备回头把这些钱放在给小娃娃的见面礼里。

    顾尚齐大概确实很忙,下午看着艾雁华的床铺书桌整理好,就买了回春市的火车票。

    他一走,艾雁华才和小华她们道:“不来不行,顾家那些子侄后辈都在家里住着,尚齐心里总不放心,他最近工作忙得很,我也不想为着这事,让他分心。”

    顿了下,又道:“我觉得是他多心了,不过是些一二十岁的孩子,心里就算不高兴,哪能真下黑手呢?”

    沈凤仪摇头道:“小心些总没错,雁华,你没在大家族里生活过,大家族里的恩怨都能牵连到一条狗,一头牛,何况是个出生就抱着金罐子的娃娃呢?”

    秦羽也道:“雁华,你安心在这住着,我们这边房子开阔,能住得下,咱们也能互相照应。”缓了下,又道:“我家小华在春市的时候,托你和朋友们,帮了多少忙啊,你千万不要和我们客套。要是平时,你不愿意来住就算了,我也不强留你,你现在身边正是不能离人的时候。”

    第210章 第 210 章

    艾雁华也考虑她这个年纪怀孕, 风险比年轻人大很多,到底也不敢真的冒险。

    和沈凤仪她们道:“那我就腆着脸皮,在您家住一段时间了, ”缓了一下,又道:“实话和你们说,我这次过来之前, 也想着实在不行的话, 就请你们帮帮忙, 我这个年龄怀孕,已然是老天爷庇佑, 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这一辈子大概是别想有儿女缘了。”

    所以,即便她不是很明白尚齐的担忧,还是听从他的意见,离开了春市。

    沈凤仪道:“在这边好好养胎, 别的都不要多想。”

    小星星本来在翻绳子玩, 听说艾姨在她家住,高兴的不得了,跑过来道:“艾姨,我回京市后,可想你了。”

    沈凤仪摸着小重外孙女的头,轻声笑道:“这回是想艾姨, 还是巧克力啊?”

    小星星斩钉截铁地说:“艾姨。”

    艾雁华也笑道:“要是能生一个和小宝儿一样可爱的娃娃就好了。”

    小星星仰头道:“艾姨, 那我多摸摸你的肚子, 多和小宝宝说话, 让她长大了,和我一样可爱。”

    小华也被女儿逗笑了, 说她脸皮厚,小姑娘脆生生地道:“哪里脸皮厚了?我说的是真话!”

    沈凤仪笑道:“你这么小个人儿,说起话来气势倒足得很。”

    艾雁华握着小星星的小手道:“这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她知道父母会保护她,敢说敢做,等以后大了,肯定是个勇敢的姑娘。”

    等小星星出去玩了,沈凤仪说了几句小星星前些天差点被偷走的事儿,叹道:“把一家人魂都吓掉了,幸好胡同里的一个邻居,那天刚好从江城回来,在公交车上看到了。”

    艾雁华也有些后怕地道:“我听小华说了,确实骇人!”

    沈凤仪又道:“雁华,你还是把人想的太好些了,不管什么时代,那阴暗、见不得别个比他好的,永远不会少。”又道:“小顾的担心是对的,你们比旁人家还多了那许多财产,你不在意,旁人也不在意吗?”

    艾雁华愣了下,如果不在意,那些孩子也不会在春市赖着不走,都怕比别个少得了好处。

    小华忽然问道:“大姐,邱霞他们还烦你吗?”先前她离开春市的时候,艾大姐来火车站送她,还说邱霞上门去闹腾。

    艾雁华回道:“不来了,你们走后,她又来了一次,我烦的不得了,直接让保卫科的同事把她请走了,我和她说,要是再来的话,我也去她单位闹腾了,文化`革命的时候,她可做了不少亏心事。”

    小华又问道:“她那个孩子也蛮大的了吧?现在是工作还是读书啊?”

    “黎超考了个师专,去读书了。”

    小华点点头,“那她再熬个几年,日子也就熬出来了。”

    “应该差不多,黎超这孩子看着还行。”

    简单聊了一会,小华看艾大姐精神不是很好,就让她睡一会,和奶奶、妈妈一起出来了。

    等到了客厅里,沈凤仪叹了一声道:“雁华这哪是出差啊,是避祸来的,你们等着,顾家的那些人未必就这么消停了,搞不好还会闹到我们家来。”

    秦羽道:“应当不至于,顾尚齐在那边,难道一点都不警告他们?”

    “这事啊,不好说破,大家都是至亲,说破了,可不仅仅是给小辈们没脸,他们上头还有父母和爷爷奶奶呢,闹得凶了,人家又说顾尚齐为了钱,六亲不认。”

    秦羽有些唏嘘地道:“人活着真是不容易,不管身份、地位怎么样,始终得与环境做斗争。”

    外人可以不理会,至亲的家人如果也不理会的话,那可真成了孤家寡人。

    **

    周一早上,小华叮嘱了几句艾大姐,让她在家里安心住着,就准备上学去。

    忽然,叶奶奶慌慌张张地过来道:“小华,你有没有看到叶恒啊?”

    小华摇头,“没有啊,叶奶奶。”

    叶黄氏跺了下脚,“哎呀,这孩子还真回江城去了啊!”

    沈凤仪问了一句,“老妹妹,怎么回事啊?”

    叶黄氏道:“前儿云芳过来,我让他俩一起出去吃个饭,回来的时候,叶恒看着心情还好,我就试探着问他,这姑娘怎么样?他说挺好的。”

    叶黄氏说到这里,有些懊恼地道:“他说挺好的,我就追着问了一句,年底能不能结婚?这话问出来,我就后悔了,他当时没说什么,今天早上我见他一直没起来,就推门进去,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沈凤仪安慰她道:“叶恒不会不打招呼就走的,可能是去办事儿了,你回去再看看,他行李在不在啊?”

    叶黄氏摇头道:“哪有什么行李啊,就回来住个几天,背了一个小包回来,我刚着急,也没留意包在不在,哎,我回去看看。”

    沈凤仪提醒她道:“老妹妹,要是孩子真不愿意,你也别把人逼急了,婚姻大事到底要孩子自己愿意才行,这个不行,后面再慢慢相看就是。”

    叶黄氏苦着脸道:“我是再不敢催他了。”

    叶奶奶一走,小华急着去学校,也走了。

    等她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头一看,发现是叶恒,忙道:“叶恒,你怎么在这?你奶奶早上没找到你,都急坏了,还以为你不打招呼就走了呢!”

    叶恒道:“我一会就回去,我早上醒得早,就想出来透透气。”

    又问小华道:“急着去上课吗?”

    小华看了眼手表,回道:“还好,一二节没课,是三四节的课。”

    叶恒道:“那你可以陪我逛逛你们学校吗?”

    小华点头道:“行,我们十点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

    等进了校园里,叶恒问了她关于陈怡案子的进展,又问她是否适应老师们的上课节奏?

    聊了一会儿后,小华问道:“你那天和那位女同志相看的怎么样?我听说是吴叔叔家的亲戚?”

    “是,是吴叔叔家的表侄女,齐同志人挺好的,”说到这里,叶恒低头道:“是我自己还没做好成家的准备,小华,不瞒你说,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成为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万一和我结婚,只是将这姑娘拉入到深渊呢?”

    小华想了一下道:“如果你考虑结婚,最好的原因自然是因为爱情,至于后面怎么样,现在的我们很难知道未来的事,想太多了,也只是给自己增加没用的烦恼。”

    叶恒没有立即回答,隔了一会儿道:“小华,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组建家庭,我这样的人,自己对家庭都没有概念和信心……”

    小华也没有劝他什么,这是叶恒自己要挣脱出来的心理阴影,谁也没法帮他。

    叶恒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小华,如果你当年没有走丢,我们俩大概是前后脚进入大学,可能会有很多的共同话题,或许还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小华道:“或许吧。”

    临分别的时候,叶恒告诉小华,他今天下午就回江城了,他这次回来的目的,是想看看奶奶和老邻居们,现在觉得一切都挺好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暗哑。

    小华点点头,简单地说了一句:“一路顺风。”

    叶恒也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就朝小华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小华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人真的是复杂难测的生物,少年时候的叶恒,寡言少语、桀骜不驯,是胡同里的问题少年,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成长为这般有为的青年?

    五月中旬的时候,小华回家,刚进院子就听到电话响,忙接了过来。对面的人是她在艾大姐婚宴上看到的毛彦君,对方问她:“许小姐,听说我表舅妈在你家,不知道你家有没有空的房子,多接纳一个人过去住,我可以支付很高的房租和生活费。”

    小华拒绝道:“抱歉,我家暂时没有出租的打算。”

    毛彦君又说软和话,说想在表舅妈跟前多凑凑,以后有什么事,表舅妈也能想起她来。

    小华道:“毛小姐,这时候少凑点,不是更好吗?”

    毛彦君道:“行吧,那我先回家算了。”

    小华这边挂完电话,秦羽就过来和她道:“小华,今天上午轻工业部的叶景深打电话来,说有工作上的事,要问下你的意见,留了他办公室的电话,你明天上午给人回一下。”

    秦羽刚说完,在一旁喝着银耳汤的艾雁华就接道:“大概是为着考察团的事,轻工业部准备组建一个考察团去一趟丹麦,他们希望考察团的年龄范围包括老中青三个年龄段,前两个都好找人,就是年轻人,得专业过硬,外语还得好,叶景深可能就想让小华去。”

    又和小华道:“我现在这情况,是不敢长途跋涉的,小华,你去一下怎么样?大概7月初出发,那时候你刚好是暑假,不会耽误功课,你看看要不要去?”

    小华道:“大姐,这确实是个好机会,我也想出去看看。”

    艾雁华笑道:“那你明天给叶主任回一个。”

    大家这才想起来,艾大姐这次过来,既是避险,也是有工作在身的。

    小华问道:“大姐,叶主任这边,是不是你帮我打的招呼啊?”

    艾雁华笑道:“我就猜你会这样想,这回真没有,考察团的名单是轻工业部自己拟出来的,年轻的人才确实不好找,你想高考中断了十二年,你现在能去哪里找一个技术过硬的制糖工业领域的人才来?当然,名单出来后,叶景深也问过我一回,我说没有意见。”

    艾雁华又道:“小华,这是个好机会,你得抓住。”

    小华点头,确实是个好机会,文化`革命十来年,华国制糖工业领域的技术都是停滞不前的,现在难得有人愿意带他们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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