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旦发生，可能她会避开他的身影，稳站人群中假装没看见。
亦或在亮如白昼的闪光灯下，熟练运用女影星该有的走过场，如与不熟的同行碰面，礼貌点头，之后无所交集。
不管哪种选择。温夏回国前就知道——
她与向嘉陈的重逢，是无可避免的。
*
京宁国际会展中心今晚搭建的“第29届京宁国际电影节”颁奖舞台，温夏是初次来。
颁奖舞台主光源此刻无比耀眼，全聚焦到仍旧继续进行的颁奖典礼上。后台则只剩一片朦胧昏暗。漆黑色的过道两旁，苹果箱堆满放置，逼仄下通道显得视线极为短缺。
礼裙有些拖尾。温夏一只手提起丝质裙料，另一只手里握紧沉重而触感冰凉的奖杯，即便面对寻找不熟的后台出口状况，她那双显露美丽脚背的高跟鞋，也走得异常快。
而比起她脚步快速的，是胸脯内，她心跳很明显不正常跳动了。
后台粗根电线时不时复杂地挡住过道。温夏高跟鞋踩过去，鞋底接触地面发出声响，然而这份动静，有温夏的，却还有身背那道稳步走于耳后的沉实皮鞋声。
朝地面凝视，温夏眼睛好像在看路，走路时鞋上节奏不断甩弄着长裙。
突然她的身子被扯了一下。是过道苹果箱的钩子挂住她的礼裙。
温夏仓促中用没握奖杯的手去解开，手指片刻动作，料子却不晓得怎么被缠着仍旧绕不出来。光线昏暗，一时解不开，温夏手中动作愈发混乱。
黑暗中，那道皮鞋声在过道里越发接近，均匀地，走的是她这处的方向。
或许这是唯一能够出去的路，温夏慌乱地如此想。但她的耳朵，似乎比内心敏感，已缓缓充血。
就好像那年某个闷热与这个空间类似的场景，一样地发生过的躁动。
礼裙是向品牌方借的，不能暴力弄开。温夏目睹裙子实在无法解开，被钩子死死截住，心里只能按捺动静，握着奖杯，期盼后头的人路过她。
男人高大的身影，伴随皮鞋声和温夏煞有其事的解勾动作，已经走到她身后。
他即将路过她。
感受到男人的接近，温夏心中有股声音咕咚咕咚跳窜。她很紧张，紧张他的脚步声，会突然停下。
漆黑.逼仄的过道，地面上一双皮鞋踩过她身后地板，鞋边擦触了裙尾边缘，轻轻发生联系。温夏情绪里流动紧张。
然而，皮鞋没有停下的意思。就这么路过她。
温夏一直揪动的内心，此刻冷刺了一下。
手指握得更紧，奖杯的冰凉都被她紧张的手温覆盖。温夏那根神经似有轻笑。
是她想多了。
暗燥的环境中那道皮鞋声又走出淡漠的两声。突然，这时驻足。
皮鞋声停下，使温夏心口一动。
“裙子被勾住，你手里的奖杯也不舍得放下。”向嘉陈站在原地，光线微淡地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男人体态，偏过头，他多加一句，“站着别动，我帮你。”
他简短的几句声音，清晰，却很平淡。
温夏说：“不用，我自己可以。”
只想快些离开这个氛围，温夏仍执意去解挂住裙子的铁钩。忽地，
她闻到身上香气变得浓晰。是向嘉陈在狭窄的过道，靠近身穿露出纤细肩线晚礼服的她。
久违的距离，温夏陷入微怔。她想再次开口拒绝，刚张嘴，向嘉陈骨节清晰的手指，已轻弯身时摸到缠住礼裙丝网的钩子，自然而然帮她解开。
余光内，温夏对他温柔的动作再熟悉不过。它们是她刻进脑海里难以忘却的心事，但这些，都只有她清晰保存心底。
“好了。”
温夏听见向嘉陈的声音，她依旧未回头。
颁奖舞台那的动静渐弱，这个地方只剩他俩，没有陌生人路过，可她和向嘉陈谁都没吭声。成了所有过往熟悉记忆里的陌生人。
过道静得能感知彼此隐晦不明的情绪。温夏在等向嘉陈离开，身后那个熟悉的呼吸声，却未有离开那意思。
“不想打招呼的意思？”向嘉陈问站住没动静的温夏，接着打破两人静止的站姿，不咸不淡说，“还是觉得见到我很意外？”
温夏捕捉到他的动作，下意识朝向嘉陈转过来。
岂知向嘉陈双臂已是抬到她肩侧，在闷热逼仄的过道，将她擅自圈固于两侧摆放的沉重苹果箱内。
面对面的接触，温夏昏暗视野里看清了多年未见的向嘉陈。
男人比最后一次见多了不少男人味，流畅分明的五官轮廓，脸上的表情淡得几乎看不见。神情疏离，淡漠，眉眼微微一动却分外勾人。
和满是更多对男人其他记忆的珍藏，温夏莫名想起那个路灯昏黄照落的夜晚。
寂静街道一辆车从身旁驶去，闪过的那束车灯，照清她当时的心情，也照清男人轮廓里的暗淡，以及眼里一切被熄掉的喜欢。画面定格。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向嘉陈。
颗粒感的旖旎氛围内回过神，温夏目光无意间对去，撞见向嘉陈桃花眼里矜贵低垂的视线。
不可避免，她与向嘉陈的视线触碰。
这是十分钟前的她，最不愿意发生的。
十分钟前。
“第29届京宁国际电影节”颁奖典礼，进行得如火如荼。
现场电影圈名流，导演、制片人各带着剧组重要成员分坐各排，角逐一年一颁的电影奖项。
比起最佳影片花落谁家，媒体、粉丝尤其是业界圈内，大家最关注的是，本届最佳影后的最后获得者。
这届影后竞争共有五名提名女演员，其他四位女演员有国内多次获奖的一线女演员，不走流量的实力派老戏骨，竞争实力是往届里含金量最高的一届。
引起业界、媒体、粉丝关注的，并不单单是本届最佳女演员奖竞争最激烈，而是温夏这位从国际影坛杀回来的黑马女演员。
从红毯过后进到颁奖现场，温夏保持微淡的笑容，从容跟同剧组成员坐在第二排。
等候颁奖结果的过程谁都紧绷，参加典礼的人面似自然，但难掩镜头前的等待神情。
台上前辈卖葫芦似地揭晓最佳男主角奖，大银幕出现五位角逐影帝的男演员脸庞。他们表情各异，尽量表现出淡定，迎接最终的胜负结果。
“获得第29届京宁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的是……段溢《黄金年代》。”
最佳男主角揭晓，现场音乐中响起一阵祝贺掌声。获奖演员段溢起身跟身旁组员热络，然后上台领奖发言。
“许劲没事儿，”温夏剧组的陈季导演安慰落奖男主角许劲，“你这次的表演进步很大，咱们下次再接再厉。”
许劲略有失望：“行导演。我也知道没戏的，能上提名已经很感谢陈导您的提携了。”
“你也别气馁许劲，我看今年男主角的竞争力很一般，”制片人谢长瑞小声议论，“段溢也就是赢在演技上比你们其他四个有经验。去年那场面你是没见过，五个影帝角逐28届，全是不错的作品和实力派男演员，最后最佳男主给向嘉陈拿了。”
温夏坐在谢长瑞和许劲中间，听见向嘉陈的名字，心微微一跳，她没融入他人的话题。
陈季想起来：“去年我们在南荷拍最后那几场，老谢就你来参加了典礼。”
“可不是，那会儿多忙呀，我就想来拉点咱电影后续宣发的资金，也是凑巧见证国内电影史了。”谢长瑞口里称赞，“向嘉陈出道没多久就成了顶流，入行这些年，作品就没次过。”
陈季提说：“今天好像红毯没看到他。”
“我听说他跟老张还在蒙河拍戏呢，”谢长瑞说，“他们那戏都拍了快一年了，最近应该要杀青，忙着呢，哪有空来。”
“瑞哥您说的老张是张鸣安导演？”许劲问。
谢长瑞：“老张还能有谁，就张鸣安。”
张鸣安是业界大导演，许劲不作思考：“那下回，向嘉陈肯定又是最佳男主。”
旁座的人低声聊来聊去，几句全不离人未到颁奖典礼的向嘉陈。
温夏默不作声，像是在听台上的段溢发感言，耳朵却心不在焉，听他们三位男士聊熟悉到骨子里的他。
“向嘉陈是哪人来着？”陈季思索后，“想起来了，是南荷人。温夏，那你们不是同个地方的？”
导演问话，许久未言的温夏回答：“嗯。同个地方。”
“是噢温夏是南荷的，和向嘉陈一个地方，”谢长瑞无意间问，“你们年龄差不多，认识吗？”
“肯定认识吧，他俩不光同乡，”许劲道出他知道的，“向嘉陈是京宁表演系的，温夏本科不也是京宁表演系毕业的，俩人还是校友呢。”
“校友，那肯定认识了。”
谢长瑞接了许劲的话头，跟许劲一块儿看向温夏，等她确认。
“向嘉陈在我读书的时候就很红了，”温夏抬睫，看向他们等待的眼神，沉默片刻说，“我们都认识他。”
回答后温夏的眼神像静谧的流水一样，不作停留，挪回颁奖台上。
她知道她没有明着回答这个话题。但她说的也是事实，他那么红，有谁不认识他。只是，她认识他。
最认识。
“向嘉陈是火好多年了，”许劲应话，“他这地位，圈里想蹭他绯闻的女艺人可不少。私底下也没听说过他和谁谁……”
“说不定人家有谈恋爱你不知道。或者女朋友是圈外人，保护起来了你不晓得呢。”谢长瑞瞎聊地玩笑，“没准温夏长这么漂亮，和向嘉陈还是同校，两人还谈过，你又知道？”
“真的？温夏你和向嘉陈谈过？”圈里人都八卦，许劲瞎凑这热闹。
同个剧组的同事，大家对彼此相对熟悉，温夏听得出谢长瑞跟许劲是玩笑瞎扯。
可他们随口的玩笑，曾经的某些记忆，短暂勾起心间如微雨密落。一时，温夏的情绪似乎飘到颁奖典礼外别的画面。
陈季这时聊了关键话题：“温夏，很快就揭晓影后了。”
温夏听到陈季的话，回过神，面对导演莞尔一笑：“导演，您怎么好像比我还紧张。”
“老陈就指望你今晚给我们剧组开门红了，”谢长瑞说完，特地又压低声呗靠向温夏耳边，“今晚影后桂冠，绝对是你了。你这次的表演，她们几个根本和你不在一个层次。”
许劲会察言观色，又坐得近：“瑞哥，你是有幕后消息了？”
“准话儿我不敢说，”谢长瑞告诉他们，“但我打听到，他们那边不少给那几个评委送这个。”
谢长瑞把手指很轻地摩挲两下，藏着做出样子。温夏垂瞥一眼，和一旁的许劲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陈季安静稳坐，不用多说。
“但是都没用。差距太大，”谢长瑞继续说，“温夏的演技实力有目共睹，又是回国发展的首部作品，他们几个评委都不敢。圈内和粉丝都在看着呢。要是爆冷，那热搜立马就上。”
温夏嘴角平静，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瑞哥你说到这个，我想起来待会儿给最佳女主颁奖的是韩导，他前天碰见我还提起温夏呢，想合作。”许劲说了相关的，“不过我刚才怎么……”
许劲话过半，陈季望见台上情况，提醒：“到最佳女主了。”
新晋影帝段溢领完奖已下场去往后台，温夏几个注意力这时放回到台上。
紧随，华丽的典礼音乐中，音响传出主持人的转场词：“接下来我们有请，第22届、25届、28届京宁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获得者向嘉陈，为我们揭晓第29届最佳女主角。”
心口蓦然明跳，像小鹿受围在孤岛无路通行。温夏以为替影后颁奖的人会是导演韩昆，向嘉陈成为颁奖嘉宾，完全意料之外。
在场的一众观众和粉丝，听见向嘉陈是颁奖嘉宾，一阵意外尖叫。粉丝呼声甚至从座位后头跑进温夏耳里，沸沸扬扬环绕现场，人气高涨。
温夏意识到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凝滞过，她是意外的，就连旁侧的几个均很意外。
多人意外中，象征电影业繁荣的金色灯光突然明亮照射。光影里出现了一个身高俊拔，帅气，氛围熟悉的男人身影。
他只身一人于众人目光中迈步，直至清晰地出现温夏眼里。
粉丝雀跃声过耳，温夏的瞳孔和心脏，只觉被无形地撞了。谁都看不见。
向嘉陈手里拿一张卡片，帅气英挺，穿的高定黑西装，很合身。他站在舞台前端，狭长的桃花眼，目光漆黑幽亮。一对深褶眼皮的双目，笔直注视前方台下。
温夏就坐在第二排，距离隔着几米空气，向嘉陈的眼神落在她这边。
她看到了向嘉陈。也看到了向嘉陈也看到了她。
对视着，但意味不明。
“大家晚上好，我是向嘉陈。临时被韩昆导演抓来帮忙，替他颁奖。”向嘉陈收回看温夏的眼神，弯下肩膀，离近话筒，“获得本届最佳女主角提名的女演员有五位，她们是……”
颁奖嘉宾的声音透过话筒灌进温夏耳朵。他的声线和六年前的一样。干净的，磁性的，自带颗粒感。从前她时常听着，渴望听，贪恋听。
就连这个声音，在很多年前第一次跟她说话的那刻，她都记得拥有它的男生，那时的表情，嘴角淡淡扯着很好看。还有他第一次叫她名字，那时她的心喜。
“获得第29届京宁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的是……”
向嘉陈的目光淡淡低垂，手心里的卡片是掀开的，却没看内容。温夏心跳变得渐乱，但仍然躲不掉，听见他说出了她在等，又不希望此刻听到的名字。
“温夏。”
名字轻轻入耳，金色的灯光下，舞台上说出她名字，成熟而耀眼的向嘉陈，依旧是那颗璀璨的顶流明星。
而那年炎热夏风里的记忆，那个在成为顶流前，声音干净温润的少年，就像此刻散发着最热的光芒，让她的整个青春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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