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沄年支着一只脚坐着,眼底似乎闪着未来的夜色,她看着身侧盏盏漂过的河灯,却又像是在看着景樆淑一样,很精确地就把手伸到了景樆淑面前。
“快到了。”
景樆淑垂眸掩下自己的情绪,在那眨眼间的时间里,她心情似乎有些复杂,片刻后还是抬手,将掌心交给了翟沄年。
或许更久以后,在翟沄年想起这一刻,也会并不算“过度”地去理解景樆淑的犹疑。
但那得是后话了,至少此刻,她们算是真正和彼此换了真心了。
到船靠岸后,明明是翟沄年先递的手给景樆淑,却又还是景樆淑先走两步下了船,又才让翟沄年借力下来。
她们看似是并肩而行,可景樆淑还是有意识地稍稍慢于翟沄年半拍,由翟沄年引着路,像是这些年里的她一样——下意识也丝毫不差地按着翟沄年的路径去走。
区别只在于——
这十年间的景樆淑,自认只是一厢情愿,按着自己“想象中翟沄年会选的路”去走。而数年的磕磕碰碰,她们还是恰好相逢。
那么现在,景樆淑有了更为明确的方向,因为,她追上了。
“沄年。”景樆淑突然开口,也停下了脚步。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翟沄年总是能听见她说的每一句话,不管什么时候。
所以翟沄年转身看着景樆淑,问得认真:“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说到这,景樆淑停了一下,引着翟沄年一起看向了旁边一条街的灯会,“七夕……有灯会这类的习俗?”
翟沄年看着那边,似乎是在看更久以前的场景,往事与现实的重叠,让她一瞬间忘了要回答景樆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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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是景樆淑在覃市的时候,是翟沄年还没发现自己父亲身份的时间里。
那天倒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她们俩再次溜出来玩,来的刚好就是这里吧。
——也不算是溜出来的,到底贺叔还是知道的。
彼时正将要入夜,她们便有幸正好看见天色渐晚,灯光初起的瞬间。这条街比较怪,基本暮色一起便会齐齐亮灯,亮的又不是惯常见到的亮得晃眼的路灯,而是沿袭了旧时灯笼的样式,一盏又一盏,直连向了街道的尽头。
像是和时间达成的某种契约——在白日里,这是以“经济中心”为代称的覃市的一隅,虽不算繁华,到底也是车水马龙;入夜,这是明灯千盏的前朝都城,车辆不行,行人来往熙熙攘攘,也都并不着急。
而那时的翟沄年和景樆淑,倒并不是主要为了看看历史的“遗迹”出现——她们更多的只是想出来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而非仅仅困于那一方天地。
“笺心姐姐,我想去看看那边的灯。”
景樆淑拉着翟沄年的手,睁着眼睛看着旁边一条路,看着那里延伸到道路的尽头的灯笼,眼底盛满了灯光。
翟沄年本想着那边近来只是按照习惯在半空拉着一排排灯笼,算不上多有意思,所以原来是没有计划走这边的。
可是既然斜阑提了,有齐家的人不近不远跟着又不会有危险。所以她断是不会拒绝的——那时的她对斜阑一贯如此。
所以斜阑在看到翟沄年点头,还没听到翟沄年把那一句“走吧”说出来,就一步一跳地转了弯跑在前边。
翟沄年张了张口,话没说出来,最后只好无奈摇了摇头赶紧着跟上景樆淑。那一声轻笑也融进了春风里。
原来她喜欢这些么……也是,喜欢热闹一点,也好。
翟沄年追了一段距离后就一直慢悠悠跟着景樆淑,视线不时落在周围的灯光上,但大多还是在关注着景樆淑的一举一动。
或许一天的阴云早就暗示了会有雨来,起初只是一滴滴雨点落在头顶,可不知道哪一个瞬间开始,雨势完全超出了预料。
景樆淑下意识就转身看向翟沄年,很是着急地问:“我们怎么回去?要不找个地方躲躲?”
翟沄年几步跑到景樆淑身边,二话不说先给景樆淑把外套的帽子戴好。然后她才公布决定:“跑一段吧先。”
景樆淑似是半懵半懂地点了点头,就被翟沄年又牵起了手。
她们踩着地上聚积的水,奔跑在雨幕里,像是一双燕,急于找到遮蔽。被踩碎了的星星,经历飘转也再次重逢。
终于,快要经过一家糕点铺的时候,景樆淑隔着老远看见了就问翟沄年:“我们去吃点东西顺便躲雨好不好?”
翟沄年抬眸一望就也看到了景樆淑想去的地方,她抬起另一只手拢了一下帽子,笑着答说:“走,跑快点。”
“我要吃赤豆元宵,梅花糕,蜜汁藕……”
“嗯——行,你吃得完吗?”
景樆淑答得理直气壮:“我们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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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大组长——”景樆淑歪头看着翟沄年,觉得很有意思般直视着翟沄年的眼睛,她似乎知道翟沄年在想什么,毕竟关于她们俩的一切她都记得很清楚。
所以片刻后景樆淑也再次看向了这条街。
景樆淑的记忆点向来是在一些比较细枝末节的地方,比如她记得那天翟沄年盘发时用的发簪——上面刻的,是几朵将开未开的木槿,缀着叶片,倒算是活灵活现。
“哎,你记不记得,当时我们俩因为衣服的款式一样,被当做姐妹过?”
说起这茬她们都哑然失笑,不需要特别回想就知道具体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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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景樆淑说要吃糖葫芦的时候,拉着翟沄年的手走到摊前,指着上边殷红的糖葫芦道:“我想吃这个。”
翟沄年是一路顺着景樆淑的意思跟来,所以这会儿倒也好脾气地说:“你牙早晚得坏掉。”
说是这么说,可这时候翟沄年已经取下了那串糖葫芦,递到了景樆淑跟前。
十多岁的景樆淑,就很好地拿捏了“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要诀。她一面笑嘻嘻地接过糖葫芦,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姐姐”。紧接着就毫无间隙的又开始瞪着翟沄年,腮帮子稍微鼓起,算是表示抗议:“我才不会!你少在那里乱讲。”
“嗯是是是——”翟沄年未说出来的怼景樆淑的话没说出来,就因为那老板的一句话而生生噎了回去。
——那位中年人笑意盈盈,满怀慈爱的语气道:“你们姐妹关心真好哈。”
翟沄年:“……”
突然之间翟沄年就忘了自己本来都到了嘴边的话,随即又微微一笑,很礼貌地说:“嗯,还好吧,她天天就知道欺负我?”
刚含着糖葫芦的景樆淑:“……?”
她虽然没说话,但脸上就写好了此刻她的内心活动:“你要不听听你自己在胡说八道、无中生有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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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沄年收回视线,看着已然略比自己高了几公分的景樆淑,缓声说道:“当然记得啊。”
稍稍停顿,翟沄年想起来了景樆淑刚才的问题,所以又接着说:“灯会嘛……又不一定非得按节日来,万一这人家就想热闹一下呢?”
“万一?”景樆淑眉梢微挑,看着翟沄年。一副毫不掩饰的“我就是已经知道了,但我就是想看你怎么圆回来”的表情看着翟沄年。
翟沄年偏头一笑,知道瞒是瞒不过景樆淑了,所以干脆直接摊牌,一点也不装了:“行吧,每年齐家都会以一些形式筹一些款,自己又添一笔钱做个什么慈善项目——当然,齐氏自己加的钱往往占大头。我呢就是一不小心借了个职务之便,让今年搞个灯会而已。”
景樆淑似笑非笑,抓住“重点”,说:“嗯,我知道,一不小心而已。”
翟沄年:“……”好想以前又乖又好哄的斜阑。
“行,我密谋已久。”翟沄年破罐子破摔。当然,她还有一部分是没有告诉景樆淑的——那是她平时抽空就在写的策划案。因为原先齐氏内部并不打算以灯会形式筹款,所以翟沄年只好自己一点点把策划案写下来,参与最后投选。
别的也就不说了,主要还是到时间截止前那两天晚上,她没有一天的睡眠是稍好一些的,都是写着写着熬不下去了就趴在书桌前睡着了。
“那我们俩去看看,看看翟大组长——嗯,齐大小姐的安排。”景樆淑拉着翟沄年的手,说着就抬脚往前走去了。
翟沄年不紧不慢地跟着景樆淑,一边带着些许孩子气地说道:“既然是我有意谋划了那么久的事,肯定夹带了私心的嘛。”
“关于什么?”景樆淑转身,一眨不眨地看着翟沄年,捏了捏她的手。
翟沄年别开头一副傲娇状,“哼”了一声道:“这第一个事你知道了,也看到了。”
——她们不需要什么话都说得明明白白,因为景樆淑能够很快理解她的意思:因为十年前来这里时没能看那场灯会,甚至没能好好逛一逛。所以,这算是一场,迟到了十年的热闹。
景樆淑点点头表示知道。同时也似乎猜到了翟沄年接下来的话。
“至于这剩下的嘛,那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你自己去看看咯,线索……线索也还是你自己去找好啦。”
你……还是这样。
景樆淑垂下眸子,勾起一抹笑容道:“是是是,那我们走吧?”
稍稍一顿后,景樆淑故意设圈:“那笺心姐姐你带路?”
翟沄年差点被气笑了,她抬手轻轻推了一下景樆淑的额头,哼笑一声道:“你啊,少套我。我带了这么久的路了,这次,你走前面,我跟着。”
很莫名其妙的,景樆淑就是觉得,翟沄年的话里,说的,不只是眼下这条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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