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翟沄年坐在长椅上,看着稍远处冒出的白气,一时间有些恍惚,似乎接下来就该有一行人从上面下来,身后跟着另外一波人。而其中的一个人应当会被另一个人拉一把以避开危险才对。
或者是,在某处站台,应当该有几个人站着,等待另一个人从火车上下来,而在此期间,其中一个人会若有所思一般出着神。
“绾绾。”稳重而又带着些欣喜的声音把翟沄年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偏头看去,正是齐言舟。
那人一身黑色的西装,眉眼间隐约和翟沄年有些相似。
翟沄年拢了拢外套,快步向他走过去,说:“怎么就回来了?不应该还有几天吗?”
“你啊!”齐言舟看了看翟沄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伸手轻轻推了下她的额头,说,“我都推了几天才来的了!”
翟沄年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噢噢,记岔时间了。”
“你啊……吃饭了没?”
“没呢。”
齐言舟前两天听说了一些,并不具体,但大致知道翟沄年这些天状态不会很好。所以这几天来主要就是为了陪陪自己妹妹,稍微能让她开心点也是好的——就算只是这三两天的时间里暂时开心些。
所以这几天里,齐言舟没怎么让翟沄年宅在屋子里,没事便拉着她出门。
逛街翟沄年是不大喜欢的,所以他们俩便去看戏剧;看日升日落;在没什么人的街道上谈天说地,看影子逐渐拉长……
他也带着翟沄年赏桂花,做桂花茶,各类糕点或者小吃。会在翟沄年放松下来的时候逗逗小朋友,往往引得翟沄年反应过来之后追着他闹。
某天晚上吧,翟沄年捂着毯子看书,齐言舟在翻一本有关数学的书,突然问翟沄年:“绾绾?”
“怎么了?”翟沄年稍稍抬眸实现却没有真的离开书本。
“你说,为什么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是种你自己进去就不行呢?”
翟沄年刚开始还稍微有些莫名其妙,倒扣上书看着齐言舟,满眼写着“你要不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或者“你……疯了?”这样的质问。
但不久翟沄年眼前就突然闪过一个场面。是某个年纪很小的女孩,问这在自己培养昙花的哥哥:“哥哥哥哥!是种的什么就会长出来什么吗?”
那时候的齐言舟还没明白齐钰绾到底想问的是什么,所以毫不犹豫的说:“是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嘛。”
紧接着,齐言舟收到了来自自己亲爱的妹妹的“礼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装好的一桶泥。
在自己表哥满眼“你干什么?!”以及“我怎么招惹你了?”的盯视下,齐钰绾软软地开口道:“你说种什么得什么,那我种个哥哥,我就有两个哥哥了!”
想起来自己离谱的往事,翟沄年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和齐言舟一刀两断的想法,她脸上难得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随后假模假式地笑了两声,说:“齐言舟,掰扯黑历史是吧?是谁啊,第一次见面一个劲吐槽‘我不喜欢小孩,还是个妹妹,长得不会不好看吧’——”
翟沄年做起来,端着声音道:“然后啊,见到了之后笑嘻嘻跑过来,像是那个人格分裂的。啊然后之后就没事‘妹妹呢?’‘我能不能把妹妹接过来玩啊?’的,不是你吧?”
“嗯应该不是呢。”齐言舟笑着答,一点没有外人看来继承人该有的沉稳严肃。
难怪从小贺叔就常说她们俩待一起就没多少安生日子——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很有爱,但无奈某人就是喜欢逗小孩,小孩也是个被哥哥惯得一副敢追着哥哥闹的性子。
而且这一点像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一样,不管他们俩到了什么年纪都改不了。
齐言舟毕竟有事,就只呆了四天便离开了津市。
但是他对于翟沄年的影响还蛮大的。
至少在姜亦宸和christian对话里,翟沄年的状态在短短几天里就变化了很多。
在前些天姜亦宸和christian在午后闲谈时达成了第一次共识。
是姜亦宸起的话头:“你觉不觉得,这段时间——我说景樆淑来的这段时间里面,沄年的状态都很不一样?”
“是啊,以前我们……除了你谁看见会光明正大玩偏心,和我们闹闹腾腾的翟大组长啊?”
“像是……”姜亦宸考虑着一个比较合适的形容,过了好一会儿才算形容好了,“虽然以前她总是看起来毫无缺疏是吧,你们看起来嘛。但我总觉得,少了点……灵气,或者是说过于理智和完美化了。”
christian觉得最后的形容确实贴切,突然之间更是有些感慨:“这才多久,我还以为能看见她变一些呢…”
而第二次共识,则是达成与齐言舟走后不久,虽然只是几句普通的朋友间闲聊,但不管是christian还是姜亦宸,都明显感觉到了那种久违的“生机”了。
*
景樆淑在津市待到几天后醒来便立刻离开了津市。
回到覃市,她第一个见的就是青鸟。
他们相见于景樆淑的新住处。
“好久不见。”青鸟唇角微微扬起,似是欣喜的。
景樆淑点头道:“说了下次见,总得见到的。”
“是啊,终于见到了。”青鸟有意识避开了翟沄年的话题,他只说,“那么接下来,你该做回真正的景樆淑了。”
“你有人性吗?我伤着呢。”景樆淑语气淡淡的,显然也知道自己会有段假期来调整。
青鸟轻轻笑着,说:“嗯,半年假期,够意思了吧。”
“挺好。”
******
两年后的深冬。
晏清党和锦安党之间关系越来越僵化但又在不约而同地等待对方先给出一个契机,进而开始把矛盾彻底挑起。
而六组也早在一年前被端上了明面来,名字依然不变,只称作六组,一切安排与原先一致。
夜很深了,可对于津市而言,却正是繁华喧嚷时。
翟沄年拢了拢风衣,张口便呼出一阵白气,分明不到正式的冬日,温度却已然偏冷了。
电车缓缓驶停,翟沄年上车,抱着书的一只手扶了一下刷着木色漆的栏柜,另一只手抬手扶了扶半框眼镜,侧边的金色链条随着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车上只坐着三两个人。她偏头看向车内,却猝不及防看见了某一个她再为熟悉不过的身形。
橘黄灯光下,那人拿着份今天的晚报,抬眸看来,竟与两年前一般无二,只是褪去了刻意伪装的攻击性,显得柔和许多。
基于对时间的精确掌握,翟沄年清楚地感觉到,刚才那么一个瞬间里,心跳的节奏快了半分。
眼底的波澜只起了一瞬间,翟沄年很快又垂下眼,似乎并未认出那人一样。
而景樆淑看向翟沄年的第一眼,就不觉注意到了翟沄年的发簪——还是有木槿花的元素在,只是是由两根细链追着的两朵木槿,链间似乎有几片叶,但光线柔和下看不太清楚。接着,她垂下眸子,却又看见了翟沄年的手,不着饰品——戒指或者手链都没有带。
景樆淑揣在兜里捂着的那只手不由收紧些,戒指的触感分外明显。
或许是双方看起来都波澜不惊的眼神造成了某种错觉,一时间,某个念头冒了出来。
“还那么讨厌我呢……”
翟沄年坐下后,拿出自己剩了半本的《漱玉词》。
车上始终安静无声,因而对面那人的存在感就尤为强烈了。可双方都似乎是约定好的一样,直到一方下车都未曾抬起过头。
非说有什么能够证明这十多分钟里两人的心理状态的话,可能就只有那份并未翻过页的报纸和这本《漱玉词》了——翟沄年上车的时候翻着哪,到景樆淑下车时依旧翻着那一页……
翟沄年余光看着景樆淑到了门口,轻呼了一口气,总算抬起头看向景樆淑的背影了。
可能就是有些东西,是刻在了骨子里的,就像他们俩之间莫名其妙的心灵感应——或者说是某种默契。比如这个时候,景樆淑一脚刚踏出门,就突然回过头来,看向了翟沄年。
视线猝然交汇,可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要错开了。
夜风一过,翟沄年才突然回神,有些仓促地收回了视线,景樆淑也不再做停留,两步下了车。
电车裹挟着凉风,缓缓驶过。景樆淑却还在原地站了很久。过了很久了,直到电车消失在自己视线所能及的范围里,手里的报纸飘飘然落地,随着风不知要飘向哪里。
景樆淑收回了视线,稍稍摇头,轻叹了口气,转身,不久后消失在了人海里。
另一边,翟沄年书页缓缓合上,却并不让她产生丝毫反应,仍然稍有些失落地看着电车驶来的方向——虽然早已看不见景樆淑了……
而在此后几天,翟沄年还是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没有任何特别的事前,甚至没有任何景樆淑的消息。一切都过得太过于平淡了些,平到让翟沄年都快要觉得那天短暂的相逢,只是自己的错觉使然了。
——毕竟,这两年以来,不管是看到与景樆淑长得相似的人,或者是听到她名字里的某个字节,翟沄年都容易愣一会儿神。虽然…翟沄年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些什么,可潜意识里,她就是在等,等一场重逢。
对于景樆淑,这几天时间就要好过一些了:她是工作调动来的津市,所以总得有很多事情需要交接的。但绕是如此,在偶尔的空闲里,他还是会不自觉地就想起那场短暂的相遇。
“气色好很多了,气质…却又和两年多以前一样了。”景樆淑总是没什么边际地突然想到些什么。
那是继她们于电车上擦肩而过后的第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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