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连绵,日光细碎地淋进林间。
周晚棠侧身靠坐在车内,瘦白的手指捏着手机,时不时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姑娘,你确定你家里是住在这里吗?”司机窥了一眼后视镜,憋了一路总算是把话给问出口。
“嗯。”她仰头,返回聊天界面,看了一眼周沉术给自己发送过来的位置,“您只管往前开就行,山顶上的那一户就是了。”
其实今天就是家里和商家一起举办的一场家族聚会,上一次的聚会地点是定在周家的园林,这次换成商家的祖宅。
作为小辈,除非急事。应该是要早一天前往,以俩家族的名义,将前来的宾客安置妥善的。
她本来是和家中长辈一起过来的,奈何修复室出了点小岔子,准点打卡上下班的,只能暂时往后推迟一点时间。
“我看你这小姑娘每天出勤也不容易啊,工作地在一环地区,家里住的这么偏僻。要是工作时间晚点,出行都不太安全。”
出租车司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慈眉善目的男性,估计家里也有闺女,所以难免对周晚棠多说了几句话。
她低头看了眼屏幕,发现周沉术已经在那边开催了,[位置共享发过来,我下去接你。看你半天没过来,是不是半路又开溜了?]
月亮西沉:[我哪敢。]
探头望了一眼窗外,[估计还有几分钟吧。奶奶他们没问起我吧?]
[你觉得呢?]
月亮西沉:[我的好哥哥,你就替我顶一下。妹妹下次说什么,都要帮你把二嫂给拐到手。]
周沉术:[滚。]
周晚棠笑得像只狐狸,抿着唇,将手机收进口袋,很是叹息地一声回复司机:
“没办法,生活所迫。”
“年轻人,拼一拼也是好的。不过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自己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周晚棠支着下巴,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风景。
好半晌,没再说话。
车缓缓行至山顶,“姑娘,你确定是这个位置吗?确定朋友发送过来的地址没问题吗?”
不怪乎他会讶异,委实是没有想到这平平无奇的山林里会藏着这么一户大人家。
房屋修建的风格粗略看起来颇有江南水乡的情调,青砖黛瓦,大门左侧一池喷泉,堂屋前停着许多辆豪车。
作为天天在京城中讨生活的人,即便认不大全所有的车牌,可多多少少也能从这些外在堆砌的现实中了解到。
这里的人家虽身居山林,但那家族底蕴却是实打实地撞进眼前。
堂屋门前,一左一右两位穿着裁剪得体的人候着。
躬身侧手,姿态恭谦地对前往的人作出友好的礼节。
男人回头望了一眼,忍不住再次出声:“姑娘,你确定是这嚒?”
“是的。”
周晚棠眉眼舒展着笑,推开车门从后座上下来,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试图寻找周沉术的身影。
“晚棠,你一个人过来的?”女人讶异,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那辆标着【空车】的出租车,“怎么没和勉音一起?”
司机很有眼力见,北京城嚒,卧虎藏龙的世家大族总归是有的。今日恰巧碰见,也算是见识了有钱人的低调,开了眼界。
见位置的确是这,等车门关上,忍不住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才踩下离合器,低速滑下山路。
周晚棠听见声,回身看了一眼:
“谢谢伯母关心,只不过我今天临时有点事,折返回去了一趟,就没有和他们一起过来了。”
“原来如此。”
“姑娘家家的,皮肤娇嫩。”谢春如朝身旁撑伞的男人偏了下头,示意他将伞撑在晚棠的头顶上。
“不用了,江叔。”周晚棠笑着摆摆手,“我晒晒没事的。”
她左右看了眼:“大伯没有一起过来吗?”
“你哥最近犯浑,你大伯在家被他差点气出毛病,现在正在家里修理他呢。估摸着还得一阵子,我也懒得等了。”
“我们先过去吧,待会还得给你祖母解释一下。”
周晚棠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把周沉术给骂惨了。说好的出来迎接呢,从门口到进门就没有看见他的身影,简直太不靠谱了。
*
从老宅走进去,是错落有致的亭檐,流水曲折。
按理说已是十月天,荷花多少开败的季节。只是这池清澈的荷塘里,连叶田田。
院子里清幽雅致,凉亭内里正有戏班子在演奏京剧《牡丹亭》,唱腔悠扬委婉。飞檐上栖着鸟雀,时不时叫唤两声。
“小婉过来了?”
“嗯。”
周晚棠和谢如春被侍从领着穿过连廊,最终停在那方四角小亭前。
亭下摆放着两张檀木制作而成的小圆桌,桌面置放着一提紫砂壶。
初秋的季节,温度适宜。
穿廊而过的风,摆动的枝条,优伶声情并茂地演奏。
侍从冲在场的人微微躬身,便退开。
台下陈勉音眼尾上抬,朝她招了招手,而后对谢春如道:“大嫂是和小婉一起过来的?”
“那倒不是,”谢春如摆了摆手,“方才在堂前恰巧碰面。”
“嗯。”
“许久未见,晚棠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坐在陈勉音身侧的是一位妇人,身姿雅正,一身裁剪修身的素色旗袍着身,面容秀丽。
说话带点江南的吴侬软语的腔调。
世家大族,旁支或是沾亲带故的亲眷数不胜数。每到老宅举办聚会之时,周晚棠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这二十几年里,家中长辈愣是没有记全。
周晚棠低眉笑笑:“伯母好。”
陈勉音:“开车过来的?”
“我哪敢。”
她不自觉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腕,“都快留下心理阴影了。”
孟素桐问:“怎么了?”
这种丢脸的事,周晚棠断然是不会主动开口说的,她弯着眼睛,垂下双手,走上前:
“就是一点窘事,没什么大关系。”
谢春如知道各种缘由,知道她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提起,便打圆场着走上前:
“好些日子未见了,最近还好吗?”
孟素桐目光平视,盯着台上轻轻抛袖的伶人,眼神平和:“最近事情倒是未见,反倒是添了份闲情逸致的心。”
“我倒是还羡慕你,想着做些养花逗鸟赏鱼的悠闲雅事,偏是静不下心。三分钟的热度,左不过合适不来我这份性情。”
“对了,怎么不见老太太?”
孟素桐:“秋乏,现在里屋里休息。”
周晚棠坐在石凳上听着交谈,多少有点不大自在,侧身看陈勉音:“妈,二哥呢?”
“他刚才不是说出去等你了么?”
这么一提及,孟素桐也想起了这茬事,纳闷打趣:“怎么晚棠人都过来了,沉术这孩子反倒还不知去向了。”
陈勉音:“打个电话给你哥。”
“哦。”周晚棠捏着手机摇了摇,“那我先到一旁去。”
和周围的亲眷辞别,她走到一旁的波形廊,沉肩斜靠在假山上。
迅速给周沉术拨了通电话过去,电话接通的那刻,她压着声询问:
“周沉术,你跑哪去了?不是说好了来接我的么,现在我人都已经到……”她抬眼视了眼亭上的匾额,才重新拾起话,“我都到望春亭了,连你人影都没见着。”
“我方才看见你了。”
周沉术清磁的嗓音从话筒传来,语气也颇为无奈:“我现在在祖母这,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妹妹快来解救你哥哥我。”
“活该。”
“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那,我要去找大哥了。”
“大哥没过来。”
她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们很闲,大哥忙。”
“周沉术,要闲也是你闲,我可是有正经工作的人。”
周沉术极为敷衍地应了一声,而后呼了一口气,拿捏着长辈的姿态:“说了,不许对我直呼其名。”
“嗯。”
晚棠也象征性地应了声,“我好像听见祖母在喊你,先不说了,我挂了。”
“你……”周沉术还准备再说几句的,电话挂断只有嘟的一声。
“嘶。”
他捏了捏眉心,压根没人叫自己。
“小婉,”孟素桐展眉望来,“找到你哥了吗?”
周晚棠想也没想,顺口道:“他被祖母扣着在。”
说完,觉得不太对,又连忙改口:“他说想去祖母那看看,还让我不要去打搅他,免得扰了他得趣。”
谢春如含着眼,笑说:“晚棠是越来越古灵精怪了。老太太身体疲乏,要晚一点才能过来了。”
晚棠眨了下眼,双手不自然交握摆在腰后,左右看了眼,指了指一旁的屋子:
“他说不让我去找他,那我现在就去找他。”
谢春如:“别走迷路了。”
“放心。”
陈勉音颇为头痛,“当初起字的时候,老爷子特地查阅了许多书籍,起了个温婉的名字,望将来成为大家闺秀。没想到大家闺秀,名字是占了,只是这性子一直没磨下来,实在是搭不上边。”
“这是好事。”孟素桐看着周晚棠离去的背影,摇摇头:“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谢春如提了一嘴:
“说到这,你们家的瑾之年龄和晚棠相仿,早年间两家老太太还亲自给俩人订了个娃娃亲。”
她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我看你们放出来的消息,合着该今年年底差不多就要对外公布联姻的事了吧?”
“夫人,老太太请您到院落客厅去。”
孟素桐抿唇,恰好台上京剧落幕,“知道了。”她站起身,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王妈,你替我将在座的亲眷照顾好。”
“好的。”
陈勉音:“素桐你先去忙你的事,我和春如自己四处看看。”
“那好。”
孟素桐颔首:“我先失陪一下。”
*
商家祖宅,周晚棠早些年的时候,其实是来过的。
只是时间已过许久,老宅内树木、廊亭众多,和她周家老宅大差不差,绕着绕着就把自己给绕迷路了。
给裴宥衍发了条消息:[大哥,二哥说你今天忙公司上面的事情,不能过来了?]
消息发送过去,转身就给周沉术编辑了一条消息:[我过去找你。]
外会客厅相较于戏台的幽静,就显得格外地热闹。
相对放置的长条沙发上坐了许多人,三不时的交谈,将寂静的园林衬托得热闹不已。
她抬眉看了一眼,应该是商家的亲眷,她并不太熟悉。
彼时,捏在手心的手机震动两声:
[我在内会客厅这里,你现在在哪,需不需要我过去找你?]
她:[不必叨扰你这个大忙人,我自己过去。]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等了一会,那边只发过来一条:[小姑奶奶,生气了?]
她:[别瞎给我扣帽子啊,我可不认。]
周沉术:[行,你大概多久过来?祖母和妈现在都在这边。]
月亮西沉:[这么快?我走的时候,她们都还在那听曲呢。]
周沉术:[乌龟。]
月亮西沉:[爪]
周晚棠到内会客厅的时候,谢春如调侃了一句:“晚棠啊,这是走迷路了吗?”
她耳根攀上一点红:“伯母。”
一眼捕捉到站在陈勉音身侧的周沉术,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朝他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而后老老实实走了过去。
“这就是小婉吧?”说话的是坐在主座老太太,有点印象,但还是面生。
“嗯。”
“走近来让我瞧瞧。”
她依言。
老太坐在沙发的正中央,一身酒红色的旗袍,鬓边的发丝染白,面容精神矍铄。
“还记得上一次见这丫头的时候,她才这般大。”老太太抻开手,比了个大致高度,“时间过得真快。”
“一晃都近十年了。”
周晚棠站在陈勉音身前,听见她道:“可不就是这样,方才我看见时序那孩子,也是不禁感叹。”
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像是阖上已久的书,再次翻开的时候,里面的内容像是无所记忆,可细细品下,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其实很久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躲不过联姻的,但那时还年轻,对这些根本就没有什么深入的想法。
直到后来偶然听到父母打趣,说自己未来要和一位名叫商时序的男人组建家庭。
可除开两家世交,俩人实在是没什么往来。
唯一的一点印象,还是在国际高中就读的时候,少年穿着配备的洁白衬衣,身姿颀长。
她只远远看了一眼,便没再特意关注过。
虽然联姻在家族中是早晚的事情,但在21世纪,早就讲究婚嫁自由了。
对于和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在一起这件事上。
她想,那人大抵和自己是统一战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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