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棠抿了抿唇,对上他的目光,这次没再拒绝。
宾客主人全都在内院的,外面显得寂寥凄清。两人穿廊过桥到望春亭,再进入枇杷小院。
周遭凄静,柱前高高悬挂的灯笼光亮昏黄,灯光落在石子路,灰扑扑的。
路的尽头,光线明亮温和。
宅子落座在山前,到了夜里,鸟雀栖在枝头的鸣叫声变大,将现下的这般场景映衬得更加安静。
俩人相顾无言,安静地走在小路上。
“没想到最终兜兜绕绕一圈,最终还是得麻烦你了。”晚棠盯着乌月,抿了抿唇。
脸上带点抱歉的神采。
商时序闲步走着,光线服帖在他的侧脸:“就像祖母说的那样。我今日回来,原定的计划也是今晚从老宅离开,出差的一个多星期,公司里面估计也堆积了一些事情。早点处理完,后续也能轻松点。所以一切都是恰好的安排,顺路的事。”
周晚棠走路的步伐微顿,而后低低应了声:“嗯。”
跨过低矮的红木门槛,一左一右候两位侍从,面色恭敬地站在夜色里,见周晚棠出来,道了声问候。
她有点讶异:“你自己开车?”
对上她的眼睛,“商叔这几日随我去武汉那边,这次还不容易回来了,也该给他休假了。”他补充,“我车技还不错,你不用担心。”
晚棠嘴角牵着点笑,“我不是这个意思。”而后点点头,闲散地站在松木匾额下,没再多言。
天色乌蒙。
她抬头望了眼天。
眼前树林密密,看不见光。索性有风,枝叶摇晃,树木的间隙扩大,薄而清透的月光洒落。
心里又开始暗戳戳地吐槽周沉术的不靠谱,但又对他可怜的命运,表示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颇有隔岸观火的意思。
一会的时间,车子缓缓在她的面前停下,随后推开驾驶门,迈腿下来。
周晚棠也没扭捏,自然而然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毕竟,没道理让主人给宾客当司机的理。
但转念一想,现在好像很多小姑娘在意自己男朋友的副驾驶坐着除她以外的女性,上次邬紫越还给她吐糟过这件事。
谨慎起见,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刚迈进去的一条腿,又堪堪收回。
男人搭在车门的手微顿,略带探寻的目光望过来,“怎么了?”
“你女朋友会介意吗?”
似乎没想过她会这样问,晚棠明显见他神情怔愣,唇角浮着很淡的笑:“目前单身,还没有。”
周晚棠不再问了,坐进车厢,商时序替她关了车门,重新折了回去。
车窗是半降下的,离了庭院,触目是一片绿森林,裹挟着凉爽的不知名鸣声,此起彼伏。
过了会,她想了想,说:“我住的地方在东城区,要是不顺路的话,你把我放在市区,我自己打车回去便可以了。”
“既然答应过的事,断然没有反悔的。”引擎发动,男人的手骨搭在方向盘上,“而且,祖母也说了,让我将你安全送达。”
晚棠:“那就麻烦你了。”她不再多言,抿紧唇瓣,很快弧线变得平直。
俩人的关系说到底还是不够熟稔,她只得侧头去看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
这是一条蜿蜒向下的山路,但路况修整得很好,平整顺坦。
整座山头只有这么一户人家,马路两侧却支着两排已然工作的路灯。
灯光将这座山头照亮,山路两侧是一树树密匝的栾树,灯光落在淡粉色的果子上,浮着一层金光。
周晚棠收回目光,扭过头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她说:“我叫周晚棠。你呢,我该怎么称呼你?”
虽说商老太太称呼他瑾之,但这毕竟是亲近之人,或者长辈才能开口喊出的。
俩人非亲非故,要是也这样称呼,不说关系有多拉扯,也难免有点尴尬。
可是这么久了,也不能连对方的一个称呼也不知道,那又显得有点没礼数了。
人际关系就是复杂。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但对方似乎被自己给问住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眼神才一点点回落到她的身上,“商时序。”
乍然听见这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等周晚棠反射弧回来,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僵硬住,勉强扯起的笑容,很快便敛了下去。
商时序……
那不就是自己的商业联姻对象了?
瞬间,周晚棠觉得自己头皮发紧,“你、你好好。”两个字像是卡壳了一样,一蹦一蹦地从嘴里吐出。
说完后,默默侧头。
果然老祖宗的名言都是有所依据的,多说多错。这个答案,她还不如不问,默默挺尸。
缓了缓心底惊起的波澜,支着下巴将自己的目光投向窗外的景。
风景不断倒退,成为模糊的凌乱的美感,但她的思绪再也不在此了。
从小区到老宅,时间花费总共需要五十六分钟。这是下午打出租时,无意识看手机中记下的。
流动的时间变得缓慢且难熬,但面上却不显。
从包包里翻找出手机,点开微信,动作自然地给周沉术发了条消息过去。
[我今天被你坑惨了,哥!你拿什么赔我。哥!晚上你喝多了,我被联姻对象送回去了。现在我在路上尴尬得找不到东南西北,我该怎么办!]
心底知道他此时此刻是不可能会看见消息的,但是内心跌宕起伏,就差一个宣泄口。
车厢内光线突然变亮。
商时序解释:“光线暗,盯着手机容易伤眼睛。”
她将手机塞进口袋,“谢谢。”
其实说来,俩人也没多大交集,除开高中在一个学校,其余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今天这一面,她算得上是第一次见他,第一次见成年后的商时序。
慢慢想来,神经开始放松,状态也不再紧绷着。
事情的转机说实话还是挺大的,就如最开始预想的那般,两人也没有什么感情作为基础,有些话直白地点出,倒不为错处。
只是该如何说,倒成为了最大的难题。
导航结束,到达目的地。
周晚棠推开车门的手微滞,“我到了,今晚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商时序没再说话,但他知道晚棠有话要说,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后话。
这段车程,周晚棠想了很久。
但彼时让她说出口,心头还是有点慌。
没底,可还得硬着头皮开口:
“关于婚事,我想你应该略有耳闻。但我觉得我们还年轻,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这么早结婚。如果,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解除婚约。”
冲动之下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她心知肚明。并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了事,双方都得有个交代。
听了这话,商时序只是垂着眼看她,清隽的面皮舒展开细软的笑,嗓音温柔。
他问:“小婉,你是有喜欢的人吗?”
他的这番话倒是让晚棠怔了一瞬。
一部分是因为他的问话,一部分原因是那个称谓。
满打满算,两人其实并不熟悉。
可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细想,摇摇头:“我没有喜欢的人。”
“但现在没有,并不代表着以后就没有。”
“你呢?”她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商时序眉眼松软,拿她的话来回答她的问题:“以前没有,并不代表着以后没有。”
“周小姐,这件事情,我想我得考虑考虑。毕竟凡是要思虑周到,如果贸然和祖母他们说,想来也会细究。等你想好的那天,我们可以再商量。”
“如何?”
周晚棠没想过事情会进展得这样顺利,“我都可以,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我们电话联系。”
他打量了一眼,说:“我们……似乎还没有添加联系方式。”
“这样吧,你把你的电话输入过去,待会我拨过去,就算交换了。”
她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视线笔直地望着他,“嗯。”
商时序抽过她手中的手机,摁开电话按键,主界面是锁屏,需要密码才能打开。
晚棠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幕,但手机已经在别人的手里了,重新拿回来也比较麻烦,“797645。”
反正大家以后也没有交集了。
电话拨过去,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震动两声,商时序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递了回去。
周晚棠:“那我先回去了,晚安。”
他将放在靠背上的外套递给她,“从你下车到进楼道,应该还需要花上一点时间。”
“披着吧,夜晚风凉。骤然从温暖的空间,去到低温的室外,稍不注意就容易染上寒气。”
周晚棠今晚穿的是法国私人定制的一件红格拼接裙子,裙子是秋冬款,这个时节穿按道理不会冷。
但方才从老宅出来时,小腿接触冷空气,当时不觉得冷,这下被他提及,倒是感觉冷感延迟了。
可她不想两人有什么特别的交集,故而拒绝:“谢谢。左右也就几分钟的事,还不至于会冻感冒。而且闷太久了,就想透口气。”
他也没强行挽留,只道:“晚上早点休息。”
*
周晚棠回到小区内,在远离商时序的视野后,抱着胳膊瑟缩了一下,而后重新回到原始状态,腰杆挺得笔直。
进入电梯,周沉术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婉,你刚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周沉术!你就别装傻充愣了,我知道你都知道的,是不是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没。”
“事先说明,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着实没想到,晚上那酒可真烈,咱妈算是一点都不心疼,睁眼看着我灌下去。”
“可没把我吐死。”
隔着电话筒,那股酒气似乎也一并被传递过来了。
闻言,晚棠的语气好转。
电梯门阖上,但是由于忘记摁键,一直停留在一层。
她注视着显示屏上红红的‘1’,怨气颇深地伸手摁了12:“今天晚上我都和他说明白了。”
周沉术:“什么说明白了?”
晚棠:“总之,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都说了。我说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和他现在、立刻马上都能解除婚约。”
他问:“所以,人怎么说?”
“还没具体说,反正日子还长,以后联系慢慢商量也不迟。”
“不过,这话你可别告诉爸妈。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们,怎么样说出去,才算平静。”
周沉术:“行。咱家的小祖宗,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先不和你聊了,头疼得厉害。”
晚棠:“那你早点休息。我现在刚到家,不和你说了。”
出了电梯门,左拐就到了房间。输入密码之后,晚棠将手机随手搁置在柜台,就在玄关口脱了鞋子,赤脚走到冰箱。
从上层保鲜柜里取出可乐,拉开拉环一口闷。
房间里未开灯,只是夜里的霓虹灯照耀在阳台,房间里暗淡的光亮。
这幢房子是家里送给她,作为十八岁的成人礼。除开这里的,其他省份地区也零星有几套房,还有一座老北京四合院。
但是这儿是其中离工作单位最近的地。
周晚棠靠坐在阳台的藤条吊椅上,沁凉的风穿过,脚下车水马龙,如流淌的银河。
晚九点,城市还未陷入沉睡。
她点开自己和邬紫越的聊天框,语音蹦出:“晚棠,你说你今天要出去参加一个聚会,怎么样?现在回来了吗?聚会里帅哥多不多?”
隔着手机屏幕,她都能感受到她那个躁动不安的八卦之心。
“刚回来。”
“帅哥送回来的。”
这句语音刚发送过去,如愿收到消息轰炸。
[!!!]
[真的假的?]
语音:[怎么样?有照片没]
月亮西沉:[没。人就在眼前,哪好意思。]
邬紫越:[人家是不是特别帅。我记得我印象中,能被你称赞为帅哥的,真的是少之又少。]
[老实交代,是不是对人有意思?]
月亮西沉:[人很帅,特别帅的那种。但我没那个意思。]
知道身份的那刻,躲他如洪水猛兽都来不及。
哪里还有什么旖旎心思。
邬紫越:[那你没兴趣,我就冲了,改天介绍我认识认识。]
周晚棠看见这条消息,不由失笑。
脑袋后靠,整个身体窝进椅子里,扯过抱枕揽在胸前,藤椅前后小幅度晃荡。
她摁着语音键:
[人挺冷的,我觉得你拿下还是有点难度系数的。]
今日只算是一面之缘,得知身份的那刻,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一起在国际高中就读的日子。
人脸虽然记不清,但当年心血来潮下的窥探,发现他这个人接人待物其实都挺冷的。
至于这么多年过去,虽然今天的接触,他表现出来的都是温和有礼的。可她始终觉得,这些都是表面上的。
谁还不会装了?
邬紫越:[人冷就算了,我喜欢热情小太阳的那一款。]
[故宫外的那条小吃街,昨天新开了一家早餐店,有你喜欢的豆浆。我昨天早上去那边过早的时候,已经替你先尝试过了,口感不错,推荐指数五颗星。]
月亮西沉:[行。]
每次有了奇葩的口味,邬紫越第一个忽悠的就是自己。想起上次的老北京豆汁,现在还心有余悸。
月亮西沉:[明天就去,甭想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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