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得奖
百草奖颁奖典礼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礼堂。现场布置得富丽堂皇, 入选嘉宾在观众区就坐,每人发了百名入选者的介绍小册子。
徐宗楠今天穿了身burberry羊绒大衣,带了块blingbuling闪耀的手表, 小皮靴登登响。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好头油,就等着在颁奖典礼出出风头的。
看到徐亮程一行人,他很是不屑。
这是官方的、郑重的著名百草奖颁奖, 评选嘉宾是文学界媒体界的大拿,对待作品严肃不打折扣。虽然他之前在爷爷那里碰了壁,可爷爷八十多了,怎么也算是个老糊涂的年龄了。徐亮程有什么好得意的?
在真枪实剑的评审面前,《灵感》这种不入流的杂志,也只能是个陪跑吧?
他傲慢地抬眼,望见不远处坐着一位扎小辫子络腮胡的男人, 蓦然想起来:这是著名视频号up主简复啊!
这人也入选百草奖了。
他记得这个导演之前是拍短剧出道的,内容精致文艺,他关注了很久,非常欣赏。徐宗楠私以为, 简复可以拿到前三大奖。
就等着这次在颁奖典礼上,认识一下的。
趁着典礼还没有开始, 徐宗楠唰得站起身来,走到简复身边,“简老师,您好,我关注您很久了——”
简老师看了他几眼, 礼貌性地“哦”了几声, 表情不冷不热的。
他这个人虽然作品优秀,但其人在圈内属于公认的怪脾气, 高冷。
徐宗楠这番被冷漠对待,心里不太舒服,但也没辙,优秀的人大凡会有一两个怪癖。
却没想到,当简复看到一处方向时,突然两眼冒光,精神焕发!他腾腾地走了过去……
徐宗楠顺势转身:????
他这是看到谁了?这么激动啊?
“您是《灵感》的钟老师吧,这是白总是不是?我非常喜欢你们杂志,我也非常喜欢钟摆CP!这位是编辑部主任徐亮程老师吧,您的《观音姐姐谈破浪》我拜读了好多遍,几乎能全文背诵!”
“哎呀,钟老师,我之前还跟你见过一面呢,是在王妙导演的葬礼上。当时就对您印象深刻。您谈吐不俗,讲话有趣,我早就想结识你们了……”
简复跟他们又是握手,又是要签名,还要互相加微信。眼睛里闪烁着星星,唇角都要弯到天上去了,与之前的高冷判若两人,大大诠释了什么叫追星成功。
徐宗楠:……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悻悻地回到座位坐下。
心里面酸溜溜的。
不是吧,就这种杂志,简复竟然还喜欢啊,这什么品味啊,以后就不再粉他了!
没过几分钟,颁奖典礼就要开始了。
徐宗楠也坐正了。
评审嘉宾一出场,全体都沸腾了。坐在主席台最显著位置的,是去年刚刚获得亚里沙文学大奖的宋预先老师!
老师五十出头,乐呵呵地跟大家问好。他念了些关于媒体人精神和当代精神的词,大家也都习惯了。
按照会议章程,大家接下来先交流,再颁奖。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平等交流。许多人问了关于选题方面的问题。
宋老师也就跟大家聊了聊,在现在这个社会,什么样的选题能更抓人,更利于传播,同时也符合媒体人的精神。
大家想听更具体的东西啊,就问,“那宋老师都看过我们参赛人的作品吗?您觉得谁的作品最符合您心中的预期呢?”
这简直就是把颁奖典礼在前置啊!
不过宋预先也回答得很痛快:“每一个评审人,当然包括我,是要一个个看参赛人作品的。这次也的确很巧,关于最终金奖得主,我们所有评审人的意见都达成一致,这在历届‘百草奖’评选上都是头一回。”
大家愣住了。
空前一致?这也太难得了?那要多优秀啊!在以往的“百草奖”颁奖典礼上,从来没有爆出过这种消息啊。
台下都疯狂了:“谁啊,是谁啊?”
“宋老师告诉我们是谁啊?”
主持人来维持秩序,顺势说道:“不如,我们现在就揭晓前三名获奖者是谁吧!”
台下激动地山呼海啸。
铜奖得主是简复,他的短视频隽永耐人回味,银奖得主竟然是……帝都那些事儿。
宋预先代表评审团跟大家说出获奖理由。
作为帝都的一家本地号,这个号一直孜孜不倦地报道当地事件,不因人物默默无闻而不报道,也不随波逐流追热点,他总是另辟蹊径,寻找到最容易引起粉丝关注的问题。
魏波热泪盈眶地上台,拿到奖杯,一开口就说:“我最感恩的,其实是《灵感》杂志。”
“今年秋天的时候,我一度绝望,因为这个号的粉丝量持续下跌。在我认为,这个号都快死掉的时候,是因为报道宣传这了《灵感》,频频上热搜,频频涨粉。我知道,我是因为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所以才能幸运地拿到这个奖……我的发小钟庆,是我的恩人!”
现场寂静一瞬,爆发热烈的掌声。
主持人微笑道:“那么,就请宋老师来宣布,金奖得主吧!”
宋预先等大家安静了,才笑道:“本届‘百草奖’的最优秀金奖获选媒体,也就是我们评审团集体达成一致的获选媒体,是《灵感》!”
这次,下面不仅有掌声,还有欢呼声,甚至还有人站起鼓掌了!
“《灵感》!!!果然是《灵感》!!”
“《灵感》实至名归,拿到金奖了!!”
“我就知道是《灵感》!!”
徐宗楠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绿,他猛得一拍座位扶手,站了起来,喊道:“不公平!”
所有人:???
谁也没料到这个变故。徐宗楠站起来,义愤填膺地道:“‘百草奖’奖项评选,有严格的标准要求。除了相关受众人数足够大、内容足够优质丰富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条:对社会文明、社会风气有不可替代作用的影响。”
“我读过《灵感》杂志作品。试问,这种奇葩杂志,这种不入流的纸媒,何以能成为金奖获得者?”
徐亮程咬着下嘴唇,低声和钟庆说:“主编,不好意思了。我这个表哥……”
钟庆摇摇头。“没事。”
礼堂静了静,历届“百草奖”颁奖典礼,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有人当堂站起来叫板的情况啊。
几息之后,外面突然有隆隆冬雷滚落。如此隔音好的礼堂,都可清晰听见。
看来,是真的要落雪了。
“《灵感》不仅对社会文明有重要影响,而且有极大的、不可忽略的影响。”宋预先老师冷冷地对徐宗楠说。
“单说前几期的故宫专刊,让全国上下对传统文化有了深刻了解,号召海外博物馆归还流失文物,成果极其深远。据统计,药王专刊出刊后,医院的挂号数比起去年减少了20%。不孕不育专刊更是我的恩人,让我家结婚五年没怀孕的儿媳妇顺利一胎抱俩。”
“更不必说最近《观音专刊》,掀起了全国上下粉丝做善事的热潮。它颠覆了旷日持久的旧追星方式,粉丝不浪费时间、不浪费彩礼,而是专注于把精力用在做善事上,这个月,全国贫困山区共计办了89所希望小学,山区的脱贫计划也在进行时。因为观音盲盒的畅销,社会和谐指数也大幅上升,各地派出所的接报案数量下降50%。”
“这影响不够吗?”宋预先问。
“最重要的是,”他的目光变得柔软起来,“这本《灵感》是一本小小的纸媒,一本定价5.6元的纸媒。在这个新媒体横行的时代,纸媒,能做到这个地步,这是奇迹啊。”
“在这个时代,谁能沉得住心,肯放下手机,认真读一本杂志啊?这在年初的时候,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啊!”
“如今,街角巷陌,大学校园读它,退休的老同志读它,追星族读它,甚至像王玉松这样的明星,也会推荐它。”
“《灵感》,我必须说,你很了不起!”宋预先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眶发红。
“你让我们评审团,再度看到了纸媒的希望与未来啊。你让我们知道,总有一些东西,让纸媒成为不可替代!”
钟庆在雷动的掌声和口哨声中也红了眼,他站起身来,和白琦相视一笑,上台领奖去。
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他接过沉重的奖杯。
恍惚间也想起了《已倒》倒闭的那天,编辑部同仁凑在一起,举杯祝愿:“纸媒不死!纸媒永存!”
“希望我们中有人前程似锦,把纸媒带活!”
他高兴地想,他还是做到了。
在猛烈的心跳声中,他突然又想起自己……之前好像梦到过这件事?
好像是有一次梦到柏寒?跟他说,自己拿奖了?
又一阵冬雷滚滚而来,那霹雳声像足以凿进颁奖礼堂。钟庆在灯光下突然看到礼堂门被人打开,观音姐姐白色的身形一闪而进。
“钟庆!白总!”她在那边叫道,打破了短暂的寂静,表情有一丝惊惶。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发生了什么。
钟庆意识到有问题。他大步走下台去,白琦亦站立起来,与他一起走到上气不接下气,轻轻喘着的观音对面。
“恭喜获奖,我也先说好消息,”观音看了眼钟庆手中的奖杯,“我的信仰值,刚才到脑袋顶了,可以迎战混沌了。”
“再说坏消息,妖兽混沌感应到了,所以,它提前来了。我推断,还有大约半小时降临。可是阿文还没有回来。”观音看了一眼白琦。
白琦若有所思。
“没有阿文的瘟祖相,单凭我们的力量,我不能确定可以百分之百战胜混沌,我们要启动planB。”姐姐说。
钟庆想起来了。在观音第一次造访《灵感》的时候,便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不能使用另外一个方法。
他们要真的用这个方法了。
观音深深呼出一口气:“凭我们的力量虽然不够,但如果是双倍我们的力量,就可以了。我需要一个人,穿梭到过去,带过去的我们来这里斗法。法力负荷有限,只能带五个神过来。”
“可带过去的我来,杨柳玉净瓶,可净化世间。”
“可带过去的白琦来,地府冥王,法力无边。”
“可带过去的达摩来,作为禅宗始祖,拥有精纯的起始力量,战力强悍。”
“可再带一位民间俗神,拥有强大的民间念力那种。”
“根据时空法则,这一批人和现在的我们不可碰面……你也千万不要和过去的自己碰头。”
“为什么?”钟庆发问。
“这是一个很出名的悖论。钟庆,如果你把过去的我带来,遇见了现在的我。如果我不小心击毙了过去的我,就证明那个我不可能活到现在,这就变成了悖论,会引起宇宙坍缩。”白琦解释。
“是的,我们不能碰面。我们这个时代的神先和混沌交战,把它的精力拖到一定程度。这个时候,再换我们过去时代的神灵登场,继续战斗,这就相当于我们的战力X2了。”
“钟庆,我们所有神灵都必须留守在这里交战,最适合去过去的人,是你。”
“你要去2012年,你那时候应该还在念高中。”
白琦皱紧了眉头:“这很危险,观老师。”
“他当然可以拒绝,”观音说,“但我看到了,这是他的宿命。”
“我要去。”
钟庆忘记自己还拿着麦克风,他们说的话,都被全礼堂的人听到了。
有人弱弱发问,他抖着腿,都站不直了:“请问,咱们现在在拍戏吗?”
徐亮程很及时地站起来回答他:“是的,拍戏,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这是个灾难片……”
第72章 邱神婆
在记者的咔咔拍照声中, “百草奖”颁奖典礼圆满落。虽然金奖得主匆匆离席,但并不影响《灵感》迅速上了热搜。
《已倒》杂志编辑群。
编辑A:《本届“百草奖”金奖得主为<灵感>》
编辑B:@钟庆 !我要哭了!!
编辑C:@钟庆@徐亮程 你们做到了!我要哭了+1
编辑D:划重点,纸媒近十年来首次获奖, 评委团首次达成一致!
老主编:我就知道你们会做到的,@钟庆@徐亮程,我们为你们骄傲。
在《已倒》杂志倒闭后, 这些编辑有的在做新媒体,有的在做广告文案,除了钟庆与徐亮程之外,没有任何人重拾纸媒。
可是,纸媒始终是这群媒体人内心最珍贵最独特的所在。选题会、采访、撰写、校对、排版、打样、评刊会、走印刷、发行……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每月都在紧张与期待中度过, 最欣慰的就是拿到一本泛着油墨香、印着自己姓名的杂志。
仿佛时间都有了重量,仿佛每一字都打上了生命的痕迹。
在大街小巷的报刊亭、在人来人往的公交地铁,遇见一个读者专注阅读自己所办的杂志,那是多么让人难以忘怀的记忆啊。
他们从来没想过纸媒还有重新崛起的那一天, 更不如说,这是一种奢望, 一种遥远不可及的梦想。
可钟庆做到了。从一开始不被看好的评刊,到不得不发动转发抽奖,到去公园发鸡蛋送杂志……到如今,街角巷陌间行走着《灵感》读者,几乎所有人这本杂志赞不绝口。他们亲眼看着, 一本杂志如何迅速崛起, 充满着多么旺盛的生命力
钟庆完成的,不止是他自己的梦想, 更是《已倒》杂志社所有人的梦想,是所有曾经纸媒工作者的梦想啊!
不过,钟庆没有在群里回复他们。
热搜新闻,也没有提及他们后来在礼堂里发生的事。
这次新闻通稿的撰写者是正曾经报道过帝药讲座的苗莹,视频新闻的记录者是电视台的梁来,钟庆帮他家处理过换命的事。
在颁奖典礼上,钟庆见到了老熟人,给他们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们就知道怎么做了。
一种强大的威压忽然出现了,帝都朝阳区降下漆黑的雪片,街上的人纷纷仰头,瞧见乌云中一团黝黑的浑圆。有人说这很像王玉松演唱会那天,城市上方出现的不明飞行物。
“付道长,”钟庆给泽云观打电话,“混沌提前来了。”
“地府戒备,阴差到位。”白琦也在下令。
“领导,这里是小观,请求支援。”姐姐那边也通了电话。
“呃……《灵感》杂志社全体同仁到场!编辑部各就各位,准备写稿……”徐亮程说完之后,钟庆惊愕地看着他。
“我竟然不知道你现在如此敬业了。”钟庆说。
“那当然,还不是被你教的。”徐亮程跨上他的相机包,跑至浓云下,准备拍照。
白琦微眯凤眸,抬起一掌,与观音同时,对着空中一轰。
凡人听不到,从云层中传来尖厉邪恶的话语:“真是自不量力。”
白琦没有回答,专注瞪视着云层,钟庆往旁迅速一闪。
白琦武法相!
黑色的烈焰被触怒而燃,深色的雪片在他周围狂舞,他呼啸飞腾而上,直入云层。凛冽的风声让人的听觉瞬间失去。云层里他们相撞爆裂出深灰色的光焰。
“孩子!”宋预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钟庆身边,拉着他的手往旁一闪!一块巨大的雕塑碎片落在他原来站着的位置。
“谢谢……”钟庆正要感谢,宋预先忽然摇身一变,古装长袍上身,长须飘飘,左手挥出一只如椽大笔,冲上天幕。
“是文昌帝君,”观音愕然,“他这隐藏得也够深了,跟阿文一样,跑到人间写稿。”
但是文昌帝君没有失忆。
令人牙酸的巨响声中,电视台那长得酷似“大裤衩”的楼层外部玻璃片片坠落,亮马河河水翻涌,竟随着纷飞雪片坠落。
钟庆在担心白琦。
武法相一出,就是毁天灭地般的威慑,他抓上自己的电脑包,奔到浓云下,意识到天地正以一种他从未见识过的速度而逐渐黑暗。
人们混乱地奔来跑去,电光在上空交织。
白琦的身形在云端上拖曳出耀眼光华,钟庆几乎睁不开眼。
观音站在他的身边,拿起杨柳玉净瓶,挥动柳枝,街面上被毁坏的建筑正在一一修复。摔倒的行人在扁爷爷的念力下站起,有力量跑到足以遮蔽他们的地方。
白琦声如洪钟,念出法音。武法相的他比平时的战力要更加充沛,这是他们与混沌长久准备好的,注定要发生的一战。
有那么一瞬间,钟庆看到天宇间爆发出六条颤抖着、纠缠着的光索,在朝阳区最上空出现一个巨大的、比之前要大许多倍的黑色云团,在深色的雪片间,又坠落了银色的滴滴水花。
“是白琦的血。”观音转身,望向钟庆。
那一刻他头痛欲裂,望着天幕,银色的血液像是暴雨,四面八方传来“嘶嘶嘶”的声响。
“混沌的追随者。”观音抬手,扬起柳枝。
“你要过去了,就现在,不能再拖了,不然混沌会发现,”观音斩钉截铁地道,“我可以给你三天时间叫人,你记好了,现在是2023年11月23日。”
“什么?”周围噪音太响,钟庆什么也听不到。模糊中看到观音姐姐的嘴巴一张一合,念出一句句法音,有透明符咒围绕在他们周身。
他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被轻柔的云朵裹挟住了。原本嘈杂声息消失,静谧无声里只有他缓缓的、沉重的呼吸声。
有一些彩色的炫丽的光影,路过他的视野。
“百草奖”颁奖典礼,白琦握着他的手……
下了飞机,他靠在白琦的肩膀上……
他们在故宫里买一副《九九消寒图》……
白琦在跟他表白,他们的初吻……
他站在柏寒的墓前,跟白琦垂着眼说话……
他入职《灵感》,白琦面无表情地拿出PPT……
来到帝都上班……念大学……念高中……
白琦,我来找你了。
我要带着大家来救你们了。
不可思议的记忆碎片如万花筒一样在他眼前闪现着。他紧紧抱住胸口,意识逐渐淡漠……
而后,脚尖落在踏实的大地上。
风声如撤退的潮水般瞬间消失。
这是多么安静的一个夜晚,树影轻晃,明月高悬。他看向四周,一时间不能从刚才的战斗场景中抽离。
紧绷的、灼热的痛感逐渐被冰凉的空气所安抚。
2012年,他突然记起来,这是当时被称为“世界末日”的那一年,气温跌到史上最低。
双手刚才一直紧紧抓着什么,就像救命稻草般。穿梭的时候,他没有精力分神去看,还以为是观音塞给他的法器。现在他低头才看见……是他的笔记本电脑而已。
钟庆缓了缓神,迈出了一步,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他要找人,观音说给他多久时间来着?当时她比了个“三”的手势,应该是三天。
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他还是凡人模样。谁能信他呢。
这又是在哪里啊。
钟庆走在路上,这是一条乡间道路,干净、宽广。路两边是乡村,已经亮起了点点灯火。如果冒昧地问人这是哪里,会显得很奇葩。
观音把他投在这里,一定有道理。
他顺着路走着,视野尽头出现连绵起伏的山,黑夜里山的脊背呈现出让他眼熟的姿态。
钟庆想到了:……
是井县,苍延山。
观音说要叫民间俗神来……这应该是说的三皇姑啊。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山门口,不想,被人叫住。
“现在不卖票了!景区清场了!”保安穿着棉大衣,打着哈欠一晃而出。
钟庆茫然间想起来:哦对,这是4A景区,平时来这里还需要门票。
他上次半夜过来,是灵魂出窍过来的,可他不会灵魂出窍啊。观音大概也忘了这点。
“我有急事。”钟庆无语,硬着头皮和保安解释。
那人挠了挠头:“急事?你在苍延山有什么急事?”
钟庆被撵走了。
半小时后,他成功找到了一辆班车。可是,手机支付不能用,他也没有纸币,司机差点把他撵下去。
是他可怜巴巴地,跟司机说:“我真的有急事,人命关天的大事。”
一个头缠着围巾的老婆婆可怜他:“不就是两块钱车票钱嘛,司机带孩子一程吧……”
于是他站在了班车里,跟着车一晃一晃,望着路边宽广的、寂静的农田。
又是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了威村。
此时已经是夜晚十点了,绝大部分村民都熄灯睡觉了。他走在青石板路上,沿着记忆里的道路前行,在村庄尽头,他来到了熟悉的那个院落。
在不久前,他和家人、和白琦,在这里围观跳大神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神婆选他做萨满继任者,他不乐意,晚上就被搞得灵魂出窍,去苍延山见三皇姑了。
她家已经熄灯了。
他“嗵嗵嗵”地敲院门,声音突兀地响彻夜空。
“谁?”屋里有一道苍老的声音。
“您好,邱神婆。我有急事找您,”钟庆看到里屋亮了灯,走出来个老太婆。
老太婆拢拢披肩:“晚上不接生意,如果有事,还要排期。”
“的确很急,关乎人类未来,我也不是让您跳大神,”钟庆认真解释,“您就帮帮我,把我拍个灵魂出窍,拍到苍延山。”
邱神婆:????
从后面跟出来的邱神婆女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第73章 又见三皇姑
邱神婆披了身毛绒毯子, 穿着格纹睡衣。十多年前的她比2023年要年轻些,不过还是一脸皱纹。她伸出枯槁的手掏了掏耳朵,就像没听明白一样:“你再给我说一遍。”
钟庆只得在夜风里, 把事情挑重点讲了一遍。神婆女儿叉着胳膊,跟钟庆一问一答。
“所以,你的意思是, 因为这个混什么妖,你得去找三皇姑??”
“嗯。”
“苍延山关门了,不让你进。”
“嗯。”
“你又着急,情急之下,想到灵魂出窍这个办法?找到我们这里来了?”
“对对对!”
“你是从2023年来的!?”
“没错。”
“鬼信你啊!!”邱神婆的女儿,把他往门外撵。
“这大晚上的你找我们寻开心,不怕遭报应啊!”
可是邱神婆若有所思, 她拦住女儿,目光在年轻人的面庞上停留片刻:“你说你是从2023年来的,那你应该知道,我那年选了什么人做继位者。”
女儿跟她对视:“啊, 对2023……”
正是她妈妈要退位的时候啊。
钟庆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出来也难以启齿。那天,您选择了我……”
“您当时, 是这么和我说的,说我天资卓绝,自有天上地下沟通之道,一定能福泽本地百姓。”
神婆女儿从鼻间轻哼一声:“然后你就成为了萨满?”
她想这人也太能编了吧。
钟庆:“没有做啊……我当时说我不擅长啊,我立定跳远都不能超过一米的啊!”
邱神婆:……
神婆女儿又准备关门了……
这更离谱了。
钟庆都无奈了:“所以, 晚上你才把我拍得灵魂出窍, 让我去找了三皇姑啊……她当时召集地区神功神婆参加比赛,你直接就把我推出来了。如此, 我才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啊。”
钟庆扒着门缝:“哎,哎!你们上级是石市威村土地局干部土地公,就是福德正神。”
“你知道福德正神?”邱神婆把门又打开了……
钟庆灵光一现,打开笔记本电脑!里面还有他那天写的稿件《冥王及<灵感>主编等一行人莅临指导井县威村神婆家》……
邱神婆女儿一字一字念给她听,“此次领导来访,旨在了解威村业务发展情况……”
“冥王听取了其领神的发展战略、业务布局和服务结构、运营发展与技术研发的情况……”
这母女俩一个郑重,一个狐疑,听完了这篇文章,钟庆又让他们瞧了瞧其他的存稿。最起码,相信这年轻人不是胡闹的了。
于是,钟庆终于能够老老实实坐在神婆家的沙发上,任其对着西南方向大力一拍——
在一阵嘈杂的声息里,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成为半透明的奶白色,然后被吹到了,那座熟悉的山。
他心想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为了跑到这里来,竟然要废这样一般功夫。
福庆寺千年亘古不变的,立在两个悬崖之间,潺潺溪水已经结冻。
钟庆站在空旷黑寂的庙宇里,对着三皇姑的塑像喊道:
“三皇姑!我找你有急事!”
飘出来个细胳膊细腿的小侍女,拿着笔本来登记:“嗯?你是哪位小信徒?怎么灵魂出窍来找她了?”
“我来自未来……我是那时候三皇姑的友情单位员工。”
小侍女满脸狐疑地看着他:“现在的鬼也会精神不正常吗?”
“不是的,如果鬼生前有疾病,死后都会恢复正常,包括神经病。我只是着急找三皇姑,让威村萨满把我拍得灵魂出窍过来了。”
小侍女倒是不像邱神婆女儿那样直接把他丢出去,她摇着笔问:“你既然说是三皇姑友情单位的,那你应该知道……三皇姑最好的朋友是谁?”
“山魈!”钟庆不假思索道。
小侍女:????
“什么?”
她想说三皇姑孤高清冷,独来独往,哪有什么朋友呢。
钟庆看着侍女的样子愣住了:“啊?难道,在这个时间线,他们还没有做好朋友?”
侍女也发愣,笔吧嗒掉到地上:“我我我我们这山上,是有一只跟她关系不错的小猴子来着,可是它它它它只有十岁啊……”
“啊……会长大的,不到十年,它就成三皇姑最好的朋友了。可厉害了,不是小猴子了。”
钟庆和侍女四目相对,陷入了沉思。
不过,好在侍女暂时相信了钟庆。她推开寺门,对着后山掐法诀。几秒之后,脖子上围着一只小猴子的三皇姑踏云而来。
钟庆定睛一看,对侍女说:“瞧,这不就是那只山魈吗……现在都难舍难分了,十年后他们关系会更好的。”
侍女:……
一盏茶的时间里,三皇姑听明白了他说的事情。
虽然穿越时空听上去荒谬、不可思议,但年轻人眼神澄澈、专注,有让人不得不信任的力量。她让钟庆坐下来:“所以,我们在未来是怎么认识的呢?”
钟庆垂眸:“方才说华北在混沌的影响下震荡。是在之前几个月时,您要筛选地区神功神婆作为您的VIP信徒,组织了一场名叫‘三皇姑will pick you’的比赛。”
侍女站起来:“编了半天,你这就露馅了!这也太离谱了!”
三皇姑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笑出了一对酒窝:“没有,没有。我确实在……背着人自学英语呢。钟庆,我后来考过六级了吗?”
钟庆回想:“好像只过了四级。简单的英译中、中译英,您做得都非常不错。”
“那也很好!”三皇姑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侍女:……
接下来就是送三皇姑去2023年了。这时他犯难了几秒,不过,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他朝三皇姑借了一部手机,熟练地给观音打了通电话。她的电话,他一直铭记于心。
“观音姐姐。”钟庆轻声对那边道。
“我是你从未来派到这里的人,你让我把三皇姑送到2023。”
幸运的是,电话那边并没有太多疑问。
观音只是让钟庆把听筒对准三皇姑的脑袋。在三皇姑双手合十,念诵法文的同时,一阵旋涡状的气流之后,三皇姑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钟庆站起身来,他对侍女道:“现在,你把我扇到威村吧。”
侍女没有那么厉害的掌风,她走到偏殿,扛出一把芭蕉扇,正要对着钟庆打风的时候,钟庆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抱起地上那只追着尾巴跑的小猴子。那猴子吱吱叫,用水汪汪的眼睛看他,超级萌。
钟庆说:“十年后,你会爱上一个叫做刘敏的人,这个人酷爱做饭,你一定要提醒她,切切不要吃野味。”
“如果你没有提醒她,将会发生非常惨痛的事。”
“叽!”萌哒哒的小猴子看着钟庆点开笔记本电脑,调出《邪神的故事》,钟庆念给它和侍女听。
“后来你就把刘敏和她闺蜜的脑壳都吃了……”
“叽!”小山魈吓得跳到侍女身上,表示都不敢谈恋爱了。
“这里,是你愧对三皇姑,就去北漂打工了……还被骗子骗……”
“叽叽!!”小山魈围着侍女绕圈,指指这座山,表示自己不会出山。
“你做邪神,睡桥洞,惨得不能再惨……”
“叽叽叽!!!”小山魈直接跳到寺庙桌下的蒲团上,那似乎是它的猴子窝,它表示自己要在这里住一万年。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用。但是钟庆想,无论如何也试试,这样就再也不会有遗憾。
在他们交流完之后。
“轰……”芭蕉扇轻扬,钟庆回到了威村神婆家。
魂归身体。他冲邱神婆母女两个鞠躬,表示感谢。虽然神婆他们在十年后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可是如今义无反顾地帮了自己个大忙呢。
神婆母女看着钟庆的眼神也不太一样了,他们崇敬与惧怕交织。这可是穿梭时空的人啊,和观音沟通的人啊,跟三皇姑是好朋友的人啊!太伟大了,他的经历,是他们母女俩此生都不会拥有!
如今,伟大的钟庆把围脖围了围,试探地问:“我想朝你们借点儿钱,虽然我家就在不远,可是如果我跟我爸妈当场交流,估计他们两个会崩溃,或者缠着我不让我走。我只有手机支付上的钱,现在还用不了……我回去后会折合银行利息还你们的。”
神婆也是想不到,穿梭时空的人还会被钱难住……
几分钟后,钟庆拿到钱站在夜空里。
因为着急救白琦,干脆也不要睡觉了。
想到白琦在天上流血的样子,他就一阵阵心痛。可面对着漫天星光,他又想到……现在在镇上,没有班车,也打不了车。
于是他又硬着头皮,走到了自己十多年前的家门口。
此时已经很晚了,他确定父母都睡着了。
他随身带着家钥匙,轻轻扭开,从门口的鞋柜上找到了车钥匙。
他留下一封信:
爸爸,妈妈,我是从未来过来的钟庆,有急事,所以我把车开走了。
明天你们直接去真定大佛寺门口停车场取车就好。
这个时代的钟庆还不知道这件事,你们不要跟他说。
爸爸注意身体,特别是注意饮食,否则明年年底会得肾结石。
妈妈记得带姥姥体检,距离她得糖尿病还有两年。
我高中的抑郁症很快就好了,因为遇到了很好的朋友,后来工作也很顺利,不要为我担心。
钟庆一路开车前往真定市。
父母都认得他的字迹,而且,这个年代的钟庆还没有考驾照……不管他们相信不相信,反正他已经把车开走了。
不过,到了真定大佛寺门口,紧锁的寺门又拦住了他。
谁能想到啊,见神仙的正规途径是买票。
*
小孙是真定大佛寺的保安。
往日9点,佛寺开门,这个时间点,向来没什么人。一般来说,10点才会迎来稀稀拉拉的游客。
可是今天,他8点半来上班,见到一个模样斯文的年轻人在买票处等待着。
也许是非常虔诚的信徒吧,小孙想。
虽然真定市不是什么热门城市,可是大佛寺还算全国知名,或许这个年轻人,不远万里来到这边,只为朝拜。
同事跟小孙一努嘴:“就他,大晚上就来了,在停车场等着呢。”
小孙:“实在太虔诚了!”
连佛寺售票处都看不下去了,不到九点就给开售。
小孙瞧见,所有工作人员瞧见,这位年轻人捏着票,目的极为明确地奔往达摩殿。
达摩的信徒?那就可以理解了。全世界,或者说全华夏,没有几个寺庙供达摩啊。
小孙不远不近地,悄悄尾随在年轻人身后,只见这位虔诚的信徒走到宽广的达摩殿,对着高大威严的达摩像低声道:“达老师,我是您友情单位的员工!我们在‘绿哟哟’素食餐厅见!这是您最喜欢的餐厅!”
小孙:……
第74章 又见柏寒
钟庆说完这句话后, 就像是怕达摩耳背听不到一样,趁着四下无人,对佛祖塑像多喊了许多声。
“我是灵感集团的员工!”
“我叫钟庆!”
“您应该也认识白琦!他是我老板!”
“‘绿哟哟’餐厅, 急事相见!”
躲在大殿角落,眼睁睁看着年轻人和泥塑像喊话的保安:……
在这里工作二十多年了,头回见到这种人。
在这么严肃的宗教场所这么做肯定是不行的, 就算是旅游区也不行。保安走出来不咸不淡地瞪他一眼,钟庆登时尴尬了。
保安要轰人的样子。
可事出紧急,钟庆走之前都怕达摩没听见,又冲着泥巴像高喊一句:“走了啊,我走了,咱们餐厅见!”
保安:……
因为跟父母说车停在大佛寺停车场了,所以钟庆并不打算开自家车走。得亏邱神婆昨天给他钱了, 他打车直奔绿哟哟餐厅。
10多年前的真定市,还不像后来那样整洁。此时刚入冬不久,街边的树木落下褐黄色的叶子,街边飘来烤红薯的味道。
他的肚子顿时“咕噜”叫了一声。
从昨天到现在, 他忙着做事,滴水未沾, 腹中空空……
他垂下眼睫,十指纠缠在一起……不知道白琦在那边怎么样了。等找完达摩,他还要再找这边的白琦。
直觉告诉他,这个白琦会很难相信在未来发生的事。
毕竟,他是因为察觉到对钟庆有一点点心意, 就会装死跑掉的那种人……
怎么办啊。
“达老师!”钟庆一下出租车, 就看到了在餐厅门口站着的,脸庞偏黑、阔面大耳、浓眉大眼的达摩。
上一次跟达摩吃饭时, 达摩非常爽朗、随和,连钟庆爸妈都觉得达老师是非常好的人。
这一次,达摩戒备满满,都不愿回应钟庆伸出来要握的手。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灵感怎么会用活人员工?”
钟庆站在路边,冷风吹得他脸疼,他只好缓缓地,把整个事情又讲了一遍。达摩一边听,一边不自觉抱起了胳膊。
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抱起胳膊的时候,完全不相信钟庆的模样。
钟庆:“我知道观音姐姐手机号,您可以给她打个电话,我真的没有骗人。”
达摩:“可谁知道你是不是找骗子来给我打电话呢?”
达摩:“你既然是白琦员工,为什么不先找白琦?”
钟庆:“坦白说,我觉得他更难说服。如果他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会相信一个人就是另一个人的。你知道他在找阿文吗?”
达摩:……
“你连这个都知道。”
关于阿文的事触动了达摩,达老师仔细思索一会儿:“你说你跟我吃过饭?”
钟庆叹了一口气,只得挑着重点再度继续说:“那天是你过生日。白琦带着我和我爸妈,跟你一起在这个餐厅吃饭……”
达摩摇摇头。
“白琦怎么会带着你和爸妈来这里吃饭呢?他这个人我很了解,独来独往,孤高冷傲。他都没有带着阿文来找过我。更何况一口气带这么多凡人来找我蹭饭。除非他,除非他喜欢你、非常信任你。”
钟庆先是愕然。是吗,原来那时候白琦也在喜欢他吗。
达摩用理所应当的眼神看他:“当然啊,我是禅宗祖师啊,你会带随便一个朋友来看祖师吗?”
钟庆眼眶微微发红,他翻了衣兜,拿出一根笔来:“那您应该也记得这个。”
那是一根很粗的,表面还带着树皮的笔。达摩接过来,震惊地摩挲着这根笔。
“这是我悟道的那棵菩提树的树干啊。我正在做这支笔,可是你,你怎么会……”
钟庆说:“嗯,是您亲自送给我的。”
如果方才达摩的眼神是冷漠、戒备,那么现在则充满了不可思议。他的眼神在笔与钟庆之间来回摆动:“这是白琦当时求着我做的。他想让我做给文曲星君,因为星君特别喜欢文具。白琦想拿来做定情信物啊。”
钟庆更吃惊了,他没有想到这支笔还有这种意义。
“达老师,”钟庆缓缓地说,“白琦后来没有找到阿文,他最后和我在一起了。不过,他朝您讨这支笔的时候我在场,我还不知道他那时就喜欢我。”
达摩认真注视着钟庆的脸庞:“那他一定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了。”
临行之前,达摩又好好地看了看他的笔。
“谢谢你一直随身带着它,我以为白琦会找我要那个紫金钵,那是——”
“是您的头盖骨,”钟庆接话,“白琦觉得餐具不要混用,会传染幽门螺旋杆菌。”
达摩爽朗地笑了:“是白琦的风格,哈哈哈哈哈啊哈!”
“钟庆,我走了,我去帮2023年的你们了!你要加快速度摇人啊!”
“达老师,我明年还会找你来过生日!”
钟庆和达摩来了个击掌。目送他进入到观音塑造的时空漩涡里。
餐厅门口归于安静了。
钟庆叹出一口气,没想到找达摩还是挺顺利的,多亏有这支笔在……昨天晚上,他睡在爸爸车里,排练了一万次和达摩的对话。
他又打了出租车,去他的高中。
连司机都发现,这年轻人的精神过于紧绷,脸色苍白,上车后就惴惴不安地看着两边的街道。
钟庆满脑子都在想。
如果白琦,或者说柏寒也不信任他,一掌把他轰掉,或者非要他现原形怎么办。
如果柏寒给这个年代的他打电话要他们碰面,引起宇宙坍缩怎么办。
又如果柏寒不愿意去未来怎么办。毕竟他是为了躲钟庆都甘愿装死的人,倔强偏执得很,万一呢,万一呢?
文人总是脑洞很大,为未发生的事而担忧。他甚至都想到柏寒为了验证他,拷问地府工作人员名单了……
到时他就说,人资部门有郑米米……哦不对,郑米米在这个时间点,应该在拔舌地狱吧。姬昌老师也没过来上班呢。
四中到了。
钟庆下了车,忽然想起自己大概是没法进学校的。他不是老师,也不是家长,更不是学生啊……
而柏寒和当时的自己,还在这里念书。
他拉好口罩,试探地在门卫那里一晃……
“钟庆!”门卫大爷忽然叫他,“你不是回家了?怎么又回来了?”
钟庆:???“啊?”
“今天一大早,你家里不是来电话吗,让你赶紧回家。你班主任都跟我说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钟庆点点头:“嗯……哦……我家里的事处理完了,我就回来了。”
门卫哈哈一乐:“你这可够快的。你家不是在井县吗,回去还要坐班车。回来了就快进去上课吧。”
钟庆解释道:“因为我爸妈也来了,我们就在石市见面了。”
踩在学校小路,那层碎碎的梧桐叶上,钟庆才认识到:应该是爸妈一早看到自己的车钥匙没了,又看到留言信,认出他的字体。可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觉得过于荒谬,横竖先把儿子喊回家去看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这个时空的钟庆坐班车回去了,以他对自己家人的了解,肯定不会今天返校。那他正好可以安安心心地在这个学校里扮演钟庆、找白琦了。
十多年没回来了,看到曾经无比熟悉的教学楼,他心中有淡淡的怅然。
他驻足,望向柏寒的班级方向。隔着这边,是一个篮球场,在篮球场对面,是深灰色的C栋。三楼西边,就是柏寒他们班了。
他惴惴不安地往那边跑去,然而……
“你是哪班的学生?今天全校月考,你在外头晃荡什么?”
钟庆刹住脚步。
旋身一看,呃,这个戴红色猫眼镜框的女人是……姓王还是姓张还是姓李的教导主任来着?
“老师,我家里有事,刚从外面回来。”钟庆只得乖乖道。
不能给这个时空的钟庆添任何麻烦,违反校规校级,是要记过处分的。在合适的机会出现之前,他只能乖乖扮演学生钟庆。
在这位已经忘记姓名的教导主任逼人的目光里,钟庆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离柏寒的教学楼远去,循着记忆,经过篮球场,绕过教师楼,抵达了自己的B栋。教导主任甚至担心他逃课,在后面跟着他,要一直送他去教室。
的确,每个班级都很安静。
的确,通过窗玻璃看,每个学生都在奋笔疾书。
高二6班,他推开门,跟老师喊了一声报告。
可能因为戴着口罩,身高也没有太多变化,老师只是多看他几眼,就让他坐在座位。
他面对着座位上的数学试卷陷入了沉思。
“已知an+1=an-3,则数列{an}是 A.递增数列 B.递减数列 C.常数列 D.摆动数列面”。
钟庆百思不得其解:这么来看,1等于-3啊?这个“安”是怎么做到的?
对不起了高二的钟庆,你要拿零蛋了。
一场数学考试结束,只有五分钟时间休息。钟庆根本来不及去找柏寒。
接下来是英语……
他们一直考啊考啊,考到了放学的时候,钟庆终于离开B栋,直奔C栋!
哦豁,柏寒的座位是空的!
他在这里惴惴不安地等待。这个年代,柏寒还没有手机。
等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柏寒他们班同学好奇地和钟庆说:“你们晚自习不考试吗?你是不是快迟到了?”
教导主任就跟在他身上安了监控一样,溜达到了这边,盯着钟庆。
没有办法,钟庆只得……跑回到自己的B栋。
他硬着头皮答地理题,又胡乱涂了生物题。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竟然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片,在夜空里旋转着。伴随着身旁同学们奋笔疾书的沙沙声。这些同学,他绝大部分都想不起名字了,自从毕业后,此生几乎再未曾相见过。
都是过客了。
钟庆恍然觉得,这好像自己最近的一个梦啊,一个关于初雪的梦境。
梦里是怎么做来着?
他猛然想起来了。他站起来了,跟监考老师说,自己要上卫生间。
果不其然,老师同意了!
趁着如墨的夜色,钟庆飞般地跑着,一直来到C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来到柏寒教室门口!果不其然,柏寒坐在里面答题!
他看到外面的人,跟老师示意,便径自走了出来。
多年来逐渐模糊的记忆被瞬间拉到眼前,他的学长,那个明朗温暖的穿着校服的柏寒,伸出一只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雪片,轻声说:“初雪啊,小庆。”
钟庆说:“是啊,我是很想让你知道。我也以后想和你度过每一场初雪。”
“可是白琦,2023年的冬天,混沌要来了。所以我来找你了。”
他像等待审判一样,微微闭住双眼。
这两天,每个人都在怀疑他,在质问他,他费尽心思在想办法证明。
柏寒听了他的话,向他靠近一步,忽然伸出手。
钟庆紧张得连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可柏寒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心疼地道:“混沌不要紧。是你,你怎么这么憔悴,来这里多久了,是不是一直没有吃东西,也没有睡。”
“走,哥哥先带你去吃东西。”
第75章 关于钟庆的两条红鸾星曲线
钟庆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两天, 他一直神经紧绷、焦虑不安。担心这边的神仙根本不理会他,担心没人愿意听他的建议,担心出现什么悖论, 担心各种各样的岔子。事实上也的确出了些岔子。
他的神经就跟蛛丝一样,纤细脆弱,稍微风动, 就以为会因为自己而耽误大事。
见了这么多人,都没人关心他吃没吃、睡没睡。
只有柏寒问他。
于是他一时间几乎要哽咽了,只伸手过去拥住了柏寒。
“学长……我……我没事,你快去救你自己吧。”
“不要紧,交给我了。现在,是你的状态比较重要。”
这10多年前的白琦,好好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虽然看出来这个钟庆已经是成年人, 气质比起少年的他成熟不知多少倍,可白琦依然把眼神放得很柔软。他觉得这样的钟庆,就像个漂泊在外被雨淋湿的小狗狗,终于找到主人了, 于是狠狠扑到主人怀中,然后……
可能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神经突然放松, 钟庆抱着柏寒,久久没有松开,撑不住的眼皮终于上下合在一起,竟然直接睡过去了。
柏寒眸色一暗。伸出双臂抱起了他,迈着长腿走出了校园。
钟庆醒来后, 发现自己整个人陷在软和的被子里, 抬起手,不知道何时套上了他高中时期的横条纹纯棉睡衣, 衣服柔软亲肤,他记得是柏寒之前带他买的。
这是他在外租的房子。
卧房关着灯,留一道门缝,他嗅到阵阵饭菜香气。厨房那边还不时传来呲拉呲拉的炒菜声。多么人间烟火又让人难以忘怀的回忆。
钟庆又是眼眶一酸,他蹑手蹑脚下了床,走到厨房,看到他围着围裙的学长。柏寒本身腰窄腿长,在地府办公时如雪松般挺拔,又有丝冷淡的味道。可如今这么矜贵的柏寒,围着围裙,旁边的案板上有一条准备下锅的鱼。
钟庆抱过去,把头贴在学长背后。
“我们……”柏寒察觉到钟庆的动静,一边往锅里搁葱姜蒜,一边淡淡地问,“在未来,在一起了吗?”
钟庆轻轻地“嗯”了一声。
于是柏寒发出一道轻轻的感慨:“果不其然啊。”
钟庆又不是知道怎么形容了:“是在从现在开始往后的十多年后,我们才在一起的。”他决定实话实说:“你试图找阿文,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我……我们才在一起了。”
柏寒默许地点点头,他拿厨房纸帕擦了擦手,把红烧鱼盘子往桌上端。桌上已经有了炸茄盒、火腿冬瓜煲、香菇炖鸡,还有两碗盛得冒尖尖出来的米饭。钟庆又是一路眼巴巴地从厨房跟过来,拿着筷子坐到柏寒对面。
“我们……现在不需要赶紧过去吗?你已经流血了。”钟庆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你就那么在意……那时候的我吗?”柏寒看着他,“你要再饿一会儿,随时都可能低血糖倒下了。”
“不要紧,我说不要紧就是不要紧。因为观音会把我们送到正确的时间点。咱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影响,微乎其微。她说给你多久时间准备了吗?”
钟庆想起来:“三天。”
柏寒伸过手去,又揉了揉钟庆的头发。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没有问题呢?万一我……万一我是个什么妖怪呢?”钟庆垂下眼睫。
柏寒觉得无可奈何:“妖怪敢抱我吗?还有我和你多熟啊?你的气质、你的一举一动都是你,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总能认得出,但是……”
他坐在十多年前的灯光下,穿着十多年前让钟庆觉得无比熟悉的衣服,就这么缓缓说话的时候,仍是那个让他依赖到极点的柏寒了。
钟庆嘴唇翕动,还没有说什么的时候,柏寒若有所思地道:“虽然我们那时候在一起了,可我应该对你不太好。”
钟庆抬起头,表示不明白柏寒的意思。
“否则,你从那么远的时间过来,要做这么多事情,找这么多神仙,这么辛苦,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找我呢?”柏寒很轻很慢地说。
“如果是这个时空的小庆,以我和他的关系。他如果要做这种事,会第一时间先联系我,赖着我、拖着我,如果我不愿意过去,他就跳到我后背上撒赖。”
钟庆笑了笑,柏寒给他舀了一大勺汤。他喝了一口,是熟悉的浓滑。
“你对我很好,但是……学长,在这个时空里,你用不了多久,就离开我了。你假装自己死了,一走就是十多年。”
那蒸汽氤氲到钟庆的眼睛上,青年的长睫都坠着透明的小水珠。
“我找了你整整十多年啊。找到后,刚一开始,你还不承认呢。”钟庆轻描淡写地说着,但是语气里有着不甘心。
柏寒定定地注视着他:“我离开的原因是——”
“你实在不能确认我是阿文嘛。你怕我们相爱。”钟庆觉得要实话实说。
“我竟然做出了这种决定啊,”柏寒对此非常诧异,但几秒后,却又了然,坦白道,“我明白了,我最近确实存在过这种心思。身为你未来的伴侣,我此时真的很差劲,对不起。”
柏寒做的饭真的很好吃,钟庆垂着眸,吃完了一碗饭。他们屋外是马路,入夜后,外面会有叫卖烤红薯和糖葫芦的。那声音从十多年尘封的记忆里出土,钟庆一时间恍了神。
柏寒站起身来,要去洗碗。他让钟庆看看鞋柜。钟庆走过去,便看到一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
柏寒背着他说:“我后来又给你买过糖葫芦吗?”
他没有得到回应,正要扭头看怎么回事,忽然一双唇瓣衔住了他。
柏寒放下了碗,他被钟庆推到橱柜边上,被用力地抱住。那嘴唇带着糖衣的甜,舌尖有山楂的酸涩,有这个时空钟庆的青涩与柔软,却又有那个时空的果决和无畏。
这是身在这个时空的白琦的初吻。
钟庆似乎明白这一点,于是加重着这个吻。他含着他的柏寒,温柔的、可以让他依赖着的、那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学长。
嘴唇短暂离开。
柏寒却追逐了上来,就像荒原燃起火焰,冰原瞬间炽热,在钟庆几乎没有办法呼吸的时候,看到他眸子里那些涌动着的、晦暗不明的情绪。
这不再像那个克制又温柔的柏寒了。
完全不是了。
在这个时空的白琦,又或者是柏寒,对学生钟庆只有呵护,那是一种无微不至的包容与关爱。
每每见到钟庆,特别是在这一年,他几乎都无时无刻隐藏着自己的念头。那些不该想、不可说,每天都在心脏里蒸腾,攥紧着他,煎熬着他。
当这样的钟庆,以一种成人的姿态,主动过来亲昵,甚至是无法无天的侵略感,对于白琦几乎是一种灭顶般的体验。
柏寒平息着喘|息,在他耳边问:“我们后来,是谁先追谁的呢?”
钟庆环着他,唇角逸出一口叹息:“我想,应该是我吧。”
瞧见怀中人唇间被他吮出的艳丽色彩,又看着那双带着水光的眸子,柏寒喉结微动,低声说:“你搞错了吧,我很了解我自己。我觉得,应该还是我。”
于是钟庆想起那只达摩笔,他莞尔:“嗯,也许真的是你。”
柏寒又俯身过去了。钟庆伸出手来,贴着他的脸畔:“不管怎样,学长,你是我的初恋。在这个时空,在此时,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窗帘被拉上,灯光熄灭,触感被放大。钟庆听着学长的一呼一吸,察觉着对方那些克制与隐忍的情绪。他在沉迷中想到,人生真的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比如他竟然还能够和柏寒……
在柏寒准备抱着自己去泡澡的时候,钟庆瞬间想明白一件事。他拿起手机,打开仍在运行的红鸾星曲线,果真在这个时间点,两条曲线交融到他的名字里了。
这便是两条曲线的由来了……
十多年前的钟庆肯定不会想到,在这十多年前的厨房,十多年前的卧房,十多年前的浴室,他会和柏寒如此亲密。
后来钟庆贪恋不舍般地抱着他的学长,亲吻他的耳朵与脖颈,对他讲述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告诉他,白琦给了自己半个神格。柏寒的眉头才逐渐舒展开。
钟庆又想起来:“如果不是教导主任,我今天早早能找到你的。”
柏寒失笑:“她呀……你知道不知道,她找我谈话,很多次了?”
钟庆:?“不知道。”
柏寒:“他看我们成天凑在一起,怀疑我们早恋。我每次都给她兑几滴孟婆汤,不让她找我们麻烦。没想到还是找上来了……”
钟庆:……
他在疲惫中再度合眼。
这样的学长和这样的月光,这样的晚餐与亲昵,似乎完完全全治愈了他过往的不甘与等待,连那座让他流下不少泪水的坟茔似乎都被移走了,心脏空缺的那一块拼图,被学长填补上了。
“不会埋怨我吗?”柏寒轻轻拍着他,像在哄十多年前的小庆。
“再多亲亲我。再亲一下,就再亲一下……”他的小庆答非所问。
早就不埋怨了。
在遇到你,你抱住我,问我怎么这么憔悴的时候,我就没有埋怨你了。
晨光熹微之时,钟庆缓缓睁开眼,又是外面一条街的叫卖声将他吵醒。这回,有他喜欢的煎饼果子、鸡蛋灌饼,还有甜糯的八宝粥。
柏寒推门而来,鼻尖上渗着汗珠,往桌上放了许多。
“我觉得你应该会怀念这些,所以都买了。”
钟庆拿起煎饼果子,是啊。从高中毕业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一次都没有吃到了。小米的香气、酥脆的薄脆,还有跟他肩并肩吃饭的柏寒。一切都遥远得像是一场美梦。
柏寒伸手,拭去他嘴角的渣子。钟庆微微偏头,衔住了他的指尖。
于是又莫名其妙地吻在一起。
几息之后……
“你慢点吃。从井县到石市的最早一趟班车是八点抵达,这个时空的你,大约八点半到这边。我们在七点四十五之前离开。”
钟庆问柏寒:“你有没有手机?”
柏寒就好像料到一般,拿出来一部崭新的:“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钟庆先是打开手机的wap浏览器,上网查到了郭钊所在学校的电话,通过传达室,叫了曾晓寒来接电话。
“晓寒,”钟庆字斟句酌地讲,“你这星期就去体检,你得了病,现在应该还在早期。而且我知道你喜欢郭钊,你一定要朝他表白,他大概率会答应你的。”
“如果你没有按照我说的做,病死前没有表白,会因爱成魔,因爱成煞。”
曾晓寒就是猛鬼小雪,这是他入职《灵感》后写的第一篇采访稿,小雪暗恋郭钊变成了恶煞。当时,郭钊看了钟庆的采访稿,还说喜欢这个小雪。
说完,便挂了电话。接下来打给观音。
“走吧,白琦,我们去找混沌。”
第76章 阿文还没有出现?
回程倒是比想象中更为容易。为怕钟庆眩晕, 白琦紧紧把他护在怀中。他微闭着眼,听到白琦一声比一声更加剧烈的心跳。
是的,在柏寒的这个时空, 他们尚未表白,还在暧昧不明的阶段。
钟庆觉得,如果是其他神, 知道未来混沌来了,知道未来的自己在流血,肯定根本一秒钟都不愿意耽搁。就算观音认为耽搁耽搁也没事。
那些神哪会像柏寒这样啊……理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让他休息,让他填饱饥肠辘辘的胃肠。
不过这点柔情,再过一会儿就不被允许了。
“对了,你去过去, 除了拉人,除了给刚才的曾晓寒打电话,还有没有做其他改变事情发生运转的事?”
钟庆:“什么?”
柏寒:“观音没和你说吗?为了防止历史改变,你不能掺手太多事情。否则就会像蝴蝶效应一样, 就算你只改变了一件小事,也可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巨大后果。”
钟庆心虚地想起他给未来的山魈打过预防针, 甚至给父母写过一封信。这些都会有问题吗?
柏寒看到钟庆的表情,揉了下眉心:“算了。做了就做了吧,反正还有我在。”
钟庆便点了点头。
学长下颌线逐渐拉直,眼神也严肃起来。是因为他们快要到终点了。他们将见到混沌。
如尖哨般刺耳的锐响过后,钟庆感受到周围的光点淡去, 被晕染成稳定而熟悉的天光。
几乎是瞬间, 从脚尖到落下的足弓,触碰到了坚实大地, 重力回到身体上。
他不大习惯地睁大眼睛,望向四周。朝阳区已经一片昏黄,飞沙走石裹挟着黑色的雪片疯狂坠落,往日高耸的大厦在末日般的景象中呈现模糊的轮廓,宛如一个个巨人。
银色的液体落在钟庆头顶的一个断裂将坠的树梢上,又顺着叶片滑下来,落在他的掌心。
“白琦就位!”学长在他身边喝到。
天空滚动着黑色的云团。
瞬间,四面八方传来呼唤。
“三皇姑就位!”
“达摩就位!”
“观音就位!”
“好的,A组暂时撤退!B组注意安全!”天上一道洪亮的佛音,是这个时代的观音回应。
混沌大吼一声,那声音邪恶、阴郁,让人闻之胆寒。
附近楼层的高空玻璃被震碎,落下尖锐的碎片。
钟庆急忙躲开,视线还没有来得及聚焦,依稀看到天上四道光线呈弧线滑向不同位置的远方,像光明的泪珠。
“钟庆?”他听到一个带着疑惑,些微虚弱的声音。
钟庆循着声音,在一推路边的落叶里看到拿着法杖、浑身是土、脸都花了的泽云观小艾道士。
小艾道士见到熟人后喜不自胜:“钟主编!!钟老师,我刚才看到我的偶像了!哦快躲开——”
他们避开一个正往下坠落的树干,足以两米长。
“你偶像是谁?”钟庆问。
“雷门火车朱元帅!”小艾喜滋滋,“我终于见到活着的朱元帅了,这是我入了教后最崇拜的偶像!”
混沌来了之后,全国的道士都开始做法协助,而帝都当地的泽云观道士义无反顾地跑到朝阳区支持。
小艾掰指头:“我还看到了太乙救苦天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斗姆元君、雷霆都司元命真君……佛教那边不太熟,有弥勒佛、如来佛、植物园的卧佛盖着被子就出来了。”
“你没事吧?都斗法受伤了。”钟庆看着他的膝盖,已经有血渗出来。
“没事没事……”圆滚滚的小艾羞赧道,“我的师兄弟都在斗法,但我不会,我是后勤组。我是一下子看到那么多偶像,激动地晕倒的……啊还有观音,观音刚才说什么A组B组,什么意思?”
于是钟庆给他讲解。
根据时空理论,这个时空的神和那个时空的神灵不可打照面,一定要分批行事。按照观音的部署,就是这个时代的神先殴打混沌,其中五个作为主力干将。当这五个干将的战力已经损耗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混沌必然松懈。趁这个时候,让另外五个干将从过去时代来此,用满格的战力重新殴打,就搞它一个措手不及。
小艾道士听得目瞪口呆,钟庆怕他再晕倒,掐了他一把。“走走走,我们去救……救神仙。”
“神仙怎么了?”
“刚才A组的白琦他们正要撤退的时候,混沌一声大吼,爆发了能量,把这些神仙冲走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伤,需要不需要咱们帮忙,咱们得去看看。”
正巧,他们身后不远就有一个药店。虽然死死关着门,但是钟庆跟小艾敲了半天,还是进去了,买了三四个急救箱,里面有碘酒、绷带和云南白药、棉球。
当时的光芒泪珠大约落在东城区附近了。正巧小艾有车,他们开着泽云观一辆被石头和树枝砸得坑坑洼洼的车,顺着平安大道往西开去。
一路上了无行人车辆。
帝都的道路从来就没有这么顺畅过。
反正监控也都被砸了,小艾一踩油门,飚出了赛车的味道,钟庆没反应过来,脸差点怼到前座位上,习惯之后……
他想起之前白琦和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混沌战胜了会怎样呢?
天地混乱一片,规则与善意被吞噬,这样的世界,大概就像真正的地狱吧。
“找到一个!往东!”小艾狂打方向盘。
“你怎么知道?”钟庆什么都看不见,到处黄蒙蒙的,而且他被车甩得快吐了。
“我听到了,好多人在念什么‘揭谛揭谛’,估计是观音的粉丝吧,他们肯定看到观音了。”小艾回答。
汽车拐进了东四十二条胡同,路过摄影协会,原本挂在路边围墙的照片被吹散了一地,再往里是青年出版社,果不其然,一堆年轻人蹲在一旁,正在搀扶浑身泥泞的观音。
“让让让让,”小艾下了车,拿出其中一个急救箱,“观老师的鼻子在出血,我来帮帮忙……”
狼狈的观音显然拉近了她与凡人之间的距离。观音先道:“钟庆不错啊,我看到你做到了,B组来得很及时。”
小艾嘟哝着找棉签:“您怎么也会流血呢?您不是能让枯木逢春吗?”
观音双手合十:“玉净瓶的瓶子碎了,杨枝甘露全流走了。回头我就买个结实的。”
钟庆这才发现东四十二条的杨树长得跟参天古树一样,每一棵都得让五人合抱才围得住。
“我推荐您用tritan材料的,这是现在流行的水杯材料,不怕摔,还轻便,比瓷器好太多了。”
观音伸出胳膊让小艾帮忙包扎。
一个周身青衫的道士竟然在认认真真给一个佛教神灵做急救,充满了友情单位团结一家亲的氛围,看着也挺奇怪的。
“钟庆!”小艾跟他说,“我在这边先处理。你先找别人吧,你把车开走,弄好了我再找别的车。”
“用我的车!”有粉丝连忙答道。
“好!”于是钟庆坐到了泽云观专车的驾驶位。
“我看到白琦本来要掉往王府井附近,”观音回想起来,“但是他中途念了个法咒,改变方向了,你去附近找他吧。”
王府井在他们所在位置的正南,钟庆也跟小艾一样踩满了油门,在宽阔无人的街上横冲而行。
天色越来越深,深黑色如同漩涡一样,要将越来越多的光粒吞噬,钟庆前面的车窗上又落下银色的点点血迹。
是柏寒的血,钟庆知道。
他打开车灯,让前方的路显得更加明晰一些。
经过灯市口,再往西拐,就是王府井附近。他忽然看见地面有更多的银色血点了,比起方才落在车窗上的显得略为暗沉,是这个时空的白琦落下的。
钟庆的心被揪得紧紧的,他跟随着蜿蜒的血迹一路前行,来到了王府井天主教堂。
血点消失了。
他推门下车,一路喊着白琦的名字,没有人回应他。四周围空落落的。教堂门开着,他走进去,看到了十字架上的耶稣像,悲悯地看着自己。
他围着空旷的教堂内部检查了一圈,白琦不在这里。
于是他又跑出去。
血迹确实是在这里消失的,天已经黑了,黄色的射灯在飞沙走石中打开,要么就是负责城市管理的人过于尽责,要么就是这一切都是自动化的。
深灰色的穹顶与十字架在夜空中静默着,与他无言相对。
钟庆的心里涌来一股巨大的恐慌。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如果白琦战败会怎样,如果混沌战胜会怎样。
如果白琦消失会怎样。
他连呼吸都开始颤抖。
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响,钟庆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面前的人穿着校服降落在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柏寒拉到了王府井教堂的穹顶上。
整个街道,或者说一片狼藉的世界,都展现在他的眼前。
在飞沙走石的夜晚,暖黄色的射灯为学长镀上一层柔软的边。柏寒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阿文还没有出现?”
“没有,寒哥。”钟庆回答他。
这一幕又是很熟悉,钟庆觉得自己梦到过。也是这样的高台,这样的狂风,连细小沙尘的触感都别无二致。
柏寒捏着他的手,关于梦的回忆如水般涌入钟庆的脑海。
接下来他应该要说什么来着?
说白琦也找过文曲星君?筛选过拥有文学天赋的年轻人?但最终拿奖的,拿奖的是他?然后当时柏寒说……
“就是现在!”钟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天空再度传来一声足以震破人耳膜的颤动。这是争分夺秒的阶段,白琦不在,柏寒也扛不住了,一秒都不能耽搁了。
“我现在是最接近阿文力量的人!快快快点化我!!”钟庆拿起柏寒的食指,点在自己的眉心……
柏寒好像还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钟庆便看到自己……腾到高空中去。
第77章 阿文
在夜与雾的黑色之中, 一道金色的痕迹迅驰划过夜空,以它的起点为中心,迸射出灿烂的光芒, 宛若一场不会消散的烟火。
年轻人在光焰的烘托下,脸色苍白肃穆。他凭着几乎是根植在身体里的记忆,指尖掐诀, 双唇念动咒言,轰然推掌,朝向朝阳区上空的翻滚漩涡!
东方的爆裂声戛然而止,漩涡迅猛地朝王府井翻涌上空而来。
几乎在瞬间,钟庆感知到星星点点的微弱光点围绕在自己周围,似乎是B组成员。过去时空的神仙们切莫不可拼尽全力斗混沌,因为如果有谁战败, 就会影响这个神仙的整个时间线。
包括柏寒也是。
如果柏寒湮灭,那就更没有后来的白琦,可白琦今天参与了战斗,这会造成时空坍缩。
“阿文!我来为你护法!”
“阿文, 果然是你!”
“太好了,阿文!”
“吾已等待你二十多年之久!”
狂风呼啸中, 大家接二连三地问好。
哪有什么阿文?
这里是钟庆啊!
他迷惑。
下一秒。
七八个光点不由分说从四面八方朝钟庆投来,。年轻人身体一轻,清隽的身体被法袍裹住,在疾风中翻飞。
钟庆余光看到,他淡青色的长袍, 以及从指间处透出的微微光芒。
这状态, 好似白琦现出真身法相!
钟庆没有想那么多,管他是阿文还是阿钟, 混沌已经认清这里才是主战场,它轻而易举地腾挪,在呼啸声中张开腥臭不堪的嘴巴。
钟庆下意识伸出双臂格挡,他发现混沌迅速的动作在他眼前可以像影视剧本的分镜般拆解,视野里还飘出了字幕????
字幕是瞬间出现的,微软雅黑字体,明亮整齐好辨识。钟庆惊讶地阅读:
【混沌打斗脚本】
镜头1:近景
混沌发现文曲星君竟然在此时复苏,怒不可遏地张大嘴巴,它准备发出怒吼。此时混沌气焰嚣张。
配音:吼!时长:2秒
镜头2:特写
混沌将口腔内的浊气源源不断地吐出,它紧闭双眼,因为它的眼睛不能受到自身浊气的刺激。
配音:吼!时长:5秒
……
这是什么啊……
读到这里,已然来不及反应,钟庆伸出双手,以掌风推向它的双眼!
混沌毫无准备,酝酿好吐气,已经吐出一小口时,准备闭合的双眼就猝不及防地被掌风推开了!它发出痛苦的呜咽,在云层上翻滚。
奏效了。
“好啊,阿文!”大家叫道。
混沌:???
字幕继续出现。
镜头3:远景
呜咽的混沌从云层上起身,这点小小的伤害不算什么,它表露出不屑的模样。它又大张嘴巴,这回准备吸气,它要吸收最近所有的污浊之气,用来壮大自己。
配音:嗖!时长:2秒
“观音!”钟庆喝到,“杨枝甘露!”
“马上!”回答的是B组观音,此时她的瓷瓶还没有破碎。方才她也试过用杨枝甘露泼混沌,但是每次泼洒都凑巧在混沌的吐气状态,浪费了许多。
混沌已经起势吸气,根本来不及刹住了。
“嗖!”杨枝甘露顺着一股股乌烟瘴气进到混沌的胃部。它腹中只有恶意与邪念,在富有生机与善念的杨枝甘露触碰下,便如油性碰到水花,噼里啪啦地四溅起来。
混沌又是猝不及防地痛苦跪倒,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又奏效了。
“多亏阿文!”观音快乐地跳了两步女团舞。
镜头4:中景
混沌终于察觉到异样。文曲星君经过了漫长的蛰伏之后,力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莫名强化,远胜于百年前的实力。
配音:“算你厉害。”时长:0.5秒
混沌:“算你厉害。”
钟庆:……这个剧本也管自己叫文曲星君了。
镜头5:特写
混沌意识到,必须拼尽全力对待文曲星君,方能有一线生机。它沉思片刻,决定开展近身肉搏,先出左勾拳,再出右勾拳,最后来个过肩摔,肯定能把四体不勤的文人摔得满地找牙。
配音:呼呼呼!时长:50秒
啊,来了。
钟庆这时恐慌,他的确四体不勤,就算知道剧本,也可能会挨揍吧。
当混沌伸出一条粗壮的胳膊时……
面前的场景变成了一个一个的慢镜头,是特写的分格拆解。
钟庆:???
好的。
在左勾拳的时候躲开,右勾拳的时候躲开,过肩摔的时候弯腰!
每一招都打在空气上的混沌:???
“太棒了阿文!”边上法力用尽的神明都高兴地呐喊,“阿文太优秀了!”
钟庆揉了揉手腕。
“嚯呀!”闪出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对着混沌喷了一团火。混沌在地上扭曲翻滚。钟庆定睛一看:山魈???
是三皇姑把山魈也带来了?!
没工夫多问,他耐心等待字幕,几息之后。
镜头6:特写
混沌气急败坏!怎么会这样?小小文曲星君,竟然也会武斗?!愤怒充斥着它的周身,2分钟后,它决定吐出内丹,打算发起爆炸!以文曲星君当前实力,必不能战胜。这无疑是跟对方同归于尽的决定!以可混沌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配音:轰!时长:60秒
“不好了!”钟庆叫,但是他又怕露馅,只能说英文:“We will have an explosion!!”
观音:“What?”
达摩:“A boom?”
大家面面相觑。
钟庆往高空深处迅速腾去,大家没来得及跟上。
钟庆决绝道:“它的目标是我,你们都走开!”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他没有想到,结局降临得,会这么快。他还没有搞清楚自己为什么是文曲星君。
也还没有再给白琦一个拥抱……
早知道,他前天应该再去看看爸爸妈妈的。
他心里默数着倒计时,看向广袤的夜空,心想,成为人类的一生,也足够精彩。
“咯噔。”
一个坚硬的长条状物品,在他的前襟口袋里变换角度,钟庆无意识地探手去摸。
微微发烫的达摩笔!
它以前没有发烫过。
这能有什么用呢?
钟庆拿起笔,在前面戳了一下。
镜头7:__
钟庆:???等他写?
钟庆灵光一现,在视野中快速写:
中景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内丹根本毫无用处。混沌吐出来后,发觉它比瓷器还易碎,远远不如tritan,谁让它不精进自己的法术呢。爆炸?无非就是瓷器摔到地面的动静罢了。
混沌怔住了,它的内丹破碎!变成了一团毛茸茸的宠物!像一只巧克力色的泰迪!
配音:啪!汪汪!时长:15秒
镜头8:特写
泰迪混沌闪烁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汪汪叫着,自觉盘踞到文曲星君的脚边。就像一只办错了事,被主人发现的倒霉狗子。
从此以后,它将以狗子的形象度过一生。
配音:汪汪!时长:往后余生
全神贯注地拿达摩笔写着,钟庆不由感叹,这支笔真的好用,很丝滑,无断连,幸好之前没有浪费,不然今天写这么多字,没墨怎么办呢。
那边的混沌,看到钟庆怡然自得的样子,完全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事。它甚至被这种态度而刺伤。
混沌猛然张大嘴,以雷霆万钧之势准备作乱——
“不好了!”下面没来得及赶上来的神佛都急了。
“他真的要发动爆炸了!”
“阿文,阿文怎么办!”
“他们两个要同归于尽!”
白琦不知道从哪里猝然飞上天空!黑色长袍在夜空里发出飒飒声响,周身墨焰翻滚,怒目而望,是武法相。
这是他们之前预兆过,企图以全力来避免的走向。
当时,观音说,白琦为了搭救文曲星君,不惜舍身,乃至身受重创!
此时,他的眼神里,对钟庆有疼惜、有怀念、有不舍,更有浓浓的爱意。
可是,当他挡了过来……
“啪!”混沌吐出一块瓷珠,还给崩碎了。
白琦:???
其他神佛:????
混沌:?????
钟庆微笑着一勾手腕:“来吧小狗!”
混沌在众目睽睽之下蓦然变成一只毛茸茸的泰迪,嗷呜嗷呜地跑到钟庆脚边了!
它的眼睛黑亮黑亮,吐着粉嫩的小舌头,棕色的卷毛蓬松可爱。乖巧活泼的泰迪愧疚地“汪汪”叫,仿佛在为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道歉。
“好了!”钟庆明白不再有事。
小狗汪汪叫,跟刚才的混沌形成了完全相反的对比。谁能想到混沌在钟庆的法术下能变成一条狗啊?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谁也不敢问。
观音在摇花手。
雷部同事在降下闪雷。
天上的友情单位员工在大合唱“揭谛揭谛”。
那疯狂的风停止了,变成一个美好的冬夜,除了地面的一片狼藉,但是这些都会被修复。就像雪终究会融化,火终将被扑灭,爱人终将相遇。
钟庆俯身抱起泰迪,又拉住白琦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紧紧握住自己。
还好一切都转变了。因为有B组人的拖延,导致混沌本身法力不够强大。
还有剧本的事情……钟庆不知道怎么解释剧本的事。但是白琦伸出食指,抵在唇间,要他现在什么都不许说。
还有太多神仙竖着耳朵。
迅疾而下,两个人的法袍翻飞。钟庆觉得白琦的眼里有许多许多深切的情绪。
他不太习惯,问道:“你要先躲开吧?柏寒在下面,你们不能碰面。”
白琦的声音不知道为何带着颤音:“他们B组的人刚才回去了。”
观音的法术只能撑这么长时间。
二来,他们也不能离开太久,否则也会对原本的过去时间线产生太多影响。
白琦缓缓眨了眨长睫,深深地看着他,像在注视着什么珍宝。他往钟庆的口袋里塞了一封信。
“柏寒留给你的,你明天再看。”
“唔?”钟庆想不到他会写什么。他收好信。
“对了,白琦,我知道我两条红鸾星曲线的事了。一条是你,另一条就是柏寒啊……”他正要讲,停住了,是从王府井教堂十字架的反光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诶?”那是一个身型清隽的青年,穿着飘逸的法袍,周身焕发光芒,他的眉眼温柔舒朗,是让人见之都会喜欢的样貌。
他凑近再看一眼:???
“是阿文的瘟祖相。”钟庆的眼睛不能移开。他认出自己的相貌后,头痛欲裂,浑身脱力,栽倒在白琦的怀抱中。
第78章 回来了
钟庆仿佛做了一个明亮的梦。
有大块大块的光芒, 透过彩色玻璃般,一块块投映在他的脑海中。
他看到自己一副好奇模样,在祥云瑞霭中飘动, 跟探头探脑的小精怪打招呼。看到自己持着一支毛笔,在一处小亭子里的桌上,龙飞凤舞。
“阿文。”有人叫他。
他站起身, 毕恭毕敬地问好:“酆都大帝。叫阿酆,不太好听,像个疯子。”
那人没有表情,拿过他的毛笔,在选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白琦”二字。
白鹤在周身鸣叫盘旋,声音清越嘹亮,白色的尾羽划过一道弧线。他惬意地拿起笔, 在白琦的鼻尖迅速点了一个点点。
在对方蹙起眉头,要捉住他手腕之前。他一甩袖子,飞也似地逃跑,脚下生尘。
“阿文, 你也太嚣张了,谁也不敢这样做。”
“你在白琦头上动土?!”
“你这样后果很严重啊。他很凶的, 你不怕他惩罚你吗。”
人们窃窃私语。
听说,酆都大帝白琦,掌管杀伐,冷厉异常,他从尸山血海里走出, 浑身无时不刻散发着血腥气。他只要一眼, 就能让人在
然而,跑了一圈, 发现没人追上来。他又灰溜溜地停下脚步,转身,一步一步认栽地往那座白鹤盘旋的小亭走去。
却见白琦蹲在亭子边的池塘旁,挽起袖子,用双手鞠起水来揉搓自己的鼻子。
他小心翼翼地绕到旁边,很是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上好松烟墨,用来写天条戒律的,确实很难洗掉。”
白琦蓦地抬头。他对上一张……原本英俊无匹,而此时却被墨水各处点缀得浓浓淡淡的……超级大花脸。
他实在忍不住,笑得直不起腰,仿佛这也不能承载他剧烈的笑声,他直接笑得坐在地上。衣摆都被泥岸打脏了。
更奇的是,被人号称六界第一冷酷的白琦,虽然表情愤懑,可是却逐渐从耳根处泛红,又漾出根本遏制不住的笑意来。
他登时看得有些痴了,心想这种场景应该如何用语言描摹呢?
下一刻。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鼻尖一凉!是白琦竟然也掏出那只毛笔,在他鼻尖也戳了个墨点!接下来,在水边狂洗脸的人,就变成他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白琦笑。
作为能让白琦笑的唯一神灵,他的名字瞬间在六界声名远播,更何况他文笔超绝。弥勒佛找他写祝酒词,雷部找他写企业规章,观音的《心经》也要他润色。
他本来住在天上,不堪其扰,想到一个好主意,搬到冥部去住。
……一年又一年。
他写下的东西,用洪篇二字可得以形容,而他不喜欢。他越来越觉得干瘪乏味,毫无可读性可言,每次接下任务开写,都会做出苦瓜脸。
唯有在工作之余,他摸鱼偷写的《被仙君拐跑的小娇妻》,一共连载三十部,才是他最满意的作品。内容波荡起伏,活色生香,每每写起都兴致勃勃,灵感滔滔不绝,原因之一,可能在于原型是他活生生的好朋友,冥王。
朋友对他的眼神,早日复一日地变了味道。白琦从月访一次到日访一次,最后到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和他在一起度过。
也便是后来的一天,他觉得神灵世界与文章题材乏味至极,已经写无可写了。当一个文人没有让他拥有冲劲的选题,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的倾诉欲将不再拥有出口,而是堆积在一起缓缓发酵,成为某种一触即发的灾难。
他愁容满面,金山与发财树并不能取悦他,织女的衣服也不能逗他开心,他望向遥远的人间,认为那里正是自己的取材归宿……
*
冥王宅邸灯火通明,牛头马面阴兵天将奔波不止,蹑手蹑脚摆放四处送过来的物品。杯杯罐罐,盘盘碗碗,珠宝玉石,瑶台美食。
唯有卧室熄灯,床畔燃着幽微一粒檀香之火,悠远的木质香填充在整个房间。
年轻人缓缓睁开双睫,望到床边一团黑色人影,透过从门缝渗进来的黯淡光芒,能认出是身形颀长的那人,托腮望着自己。
于是钟庆撑着手臂打算坐起来,可甫一动弹,却发现脱了力。白琦不由分说地要按住他:“你再睡一觉,你太虚弱了。”
可钟庆攀着他的手臂顺势抱了过去,脸贴在白琦的颈窝,感受着那清晰的熟悉的温热:“我都想起来了嘛。小白。”
他声音带着些睡醒后会有的鼻音,这么一说出来,竟然有一丝连钟庆都没有察觉出的娇憨。白琦眸色一暗,紧紧回抱住他,像抓住什么容易稍纵即逝的所在:“你都想起来了啊,钟庆。”
钟庆被白琦暖到了。虽然他是文曲星君,可他此时也更是钟庆。
他轻声说:“话说你以前提到文曲星君,都叫阿文。后来,自从我和你谈恋爱,你就一直叫他文曲星君了。我知道你是怕我介意。”
“没关系了,现在都是我,你也可以叫我阿文。”
太多的回忆涌上来,一时间超负荷,让他仍有头痛的后遗。不过白琦抱着他,揉着他的颈部,拍打他的后背,让他安心极了。像几天之前,他窝在柏寒的怀抱里抵足而眠,心里有饱涨着的满足感。
床头灯被一只手拧开,钟庆再度看到白琦的脸。这张脸与更久远的记忆融合起来,那是早早就喜欢上他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他的人。然而白琦目光一触上他,忽然变得危险起来,像兽类一般,瞳孔里翻滚着疯狂的占有欲。
钟庆顿感大事不妙。
白琦贴在他耳边说:“你说两条曲线是柏寒和我的?”
钟庆瑟缩。“啊,对啊。怎么了?你的两条红鸾星曲线,应该就是我和阿文。”
白琦声音低哑:“我刚得知,只有进行了爱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才会拥有那般的曲线。所以……”
钟庆的脸腾得红了。
“阿文可真厉害呐,”白琦慢条斯理地道,“我在这边冲锋陷阵的时候,你们在那边酿酿酱酱啊……那会儿的我,可是连初吻都还在呢,勉强还能用‘纯情’二字形容啊。你是怎么做到的啊,就过去那么三天的功夫……”
钟庆几乎要崩溃了。
谁知道有的人吃醋时,连自己的醋都吃?角色扮演上瘾吗?
可是来不及想,白琦已经解开一粒扣子,露出清隽的锁骨。一边垂眸望着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意义不明的笑。
白琦吻了过去。
“小庆,阿文。”
不知道为什么,白琦只要这样叫自己的名字,钟庆便会双颊烧起来。他非常受不住地轻轻闭上眼睛,吻了回去。
“这次,阿文在这里了。”
*
起来洗漱时,白琦好整以暇地靠着门,跟他讲述期间发生的事。他跟A组观音和神佛道士们一直与混沌缠斗,可混沌力量极大,可以一口吞噬他们。他们连闪带躲,磕磕绊绊,期间损失若干神将不提。
在混沌力量衰竭之际,恰逢钟庆携B组人赶到。然后,确实如钟庆所见,混沌一口巨吼,把他们喷到四面八方了。白琦当时的确落在王府井附近,可他瞬间失却了意识。一时间,他明白,似乎是柏寒性命出现危机,要么就是做出了某种决定,导致这个他要湮灭!
不过,在钟庆飞腾至天空的一刹那,是借助了白琦之前给他的半个神格点化,又加上了这次柏寒的半个神格。当时他们都还没有确认钟庆是文曲星君,只是确定他是神力最接近的人,横竖给他点化了,凡人也能成神。
不想,钟庆当场化形为文曲星君的瘟祖相,两个神格还了回去。柏寒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于是白琦恢复原位,得以助阵。
“人间一派大乱,凡人都见六界神佛,这事情古往今来可谓头一遭,要怎么办啊?”钟庆想到这里。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鲁班为带头的建筑班子小组,负责恢复建筑,”白琦摸摸他的头,“《灵感》联合帝药厂,发动了免费申领康复药水活动,要求各企业单位、街道办事处结合地府名薄,要每个帝都凡人喝药水。除了有益于健康之外,还掺杂了2%浓度的孟婆汤,可以让他们忘却这场战役。”
“瘟祖相,的确是了不起的力量。”白琦感叹。
“那支笔……”钟庆又打算讲达摩笔的事情。可是白琦要他不要再回忆了,他刚刚恢复身体,不要思考太多事情。
两个人推门出去,正见到牛头往博古架上放东西。
虽然白琦和钟庆谈对象的时候,有数不清的神佛往这边塞礼物,但是这回不一样了。一是因为阿文回归了,二也是因为白琦和他的初恋在一起了,三是他们刚刚拯救了世界。
白琦拿起一对情侣水杯,一个写着阿文,一个写小白,是他们多年前互相称呼自己的名字。这套杯子看上去塑料材质,荧光绿色,白琦疑问:“这是谁送的?为什么要送塑料杯?”
“观音姐姐送的,”牛头瓮声瓮气地道,“她的杨柳玉净瓶碎了,新瓶子也是这个材质……”
“Tritan!”钟庆接过话来,是他推荐观音买的。
白琦拿过写着阿文的杯子,要给他倒水喝。
冥王的宅邸又进来个意想不到的人,是王妙导演。王妙导演乐滋滋地跑过来,拍着钟庆的肩膀:“钟庆!我在天上帮你来着,你感觉到了吗?”
钟庆:?
王妙:“是我发现了新法术啊,世界的景象可以在我面前……切割成每一帧脚本,我觉得应该有用,当时就渡给你了!”
钟庆:?!?!?
他赶紧把他拉到一边:“是你!等等,你为什么在场?!”
王妙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不能在场,所有《灵感》成员都在场,我当然也要助一臂之力。作为战地导演,我拍摄到了神佛所有的打斗过程。这几天在剪辑了。过一星期我们就能出品大电影《六界神佛大战混沌之阿文从天而降》,一定非常精彩!反正凡人也都没记忆了,到时他们看这个电影,还会以为是特效呢。”
钟庆目瞪口呆:我们《灵感》的人,真的很敬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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