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或许是他,或许是他。
轰隆——
江林市边境的密林地带常年炎热潮湿,上一秒万里晴空,紧接着就见远处乌云在狂风的催促下袭来,在山林上空顷刻间笼下昏暗。
疾风裹着大雨将至的闷热在杳无人烟的密林深处回荡,掀起藏在山阴里的简易厂房的铁皮屋顶,发出如雷震声,近乎掩盖了空地上两伙人的乱战吼声。
被打翻了一地的原材料散发着呛鼻的气味,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仿佛在恶斗的火热上又撒了一层热油。
打手们用力劈砍着手里的钢刀,面无表情地漠视伤口喷洒鲜血的对手,藐视生命的同时也被人斩断了生机。
“他到底是谁?”季彻侧身避开袭来的刀锋,侧目审视着身处混乱中心的男子,不露声色地向其逼近。
林中一闪而过的异动引起了季彻的注意,惊觉暗处也有人在窥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是自己人吗?
季彻犹疑的片刻,捕捉到四十米外的树后有枪口露出,不论是枪型还是偷袭手段,都对他刚才的问题做出了否定答案。
“闪开!”
“砰——”
来不及避开,子弹瞬息间贯穿了身躯,血腥气化作强硬的锁链,将中枪后无力倒下的季彻猛地拽进了赤色浓瘴,似有千千万万只恶鬼企图将他的生息瓜分吞噬。
因被推倒而幸免于难的男子起身走近,沉静地蹲了下来,注视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季彻,低声惑然问:“为什么替我挡枪?”
豆大的雨点砸下,却无法叫醒意识渐散的季彻,怒号着的狂风也将他的虚声吹散,“因为……”
云翳积郁许久,趁势倾盆泻下大雨,打乱了一地的血色。季彻的神志无力地迷乱,恍惚间又回到两年前的那个昏暗仓库。
……
冰冷彻骨的水流将季彻包裹,又从他的口鼻灌入,宛如岩浆一般灼烧着肺腔和胃,在体内掀起汹浪,拍击着他的五脏六腑。
一只手残暴地揪着他的头发,将他从水渊中拽出,紧接着毫不留情地把他摔在地上又猛踹了两脚。
此时的季彻因遭到怀疑而被连续拷打审问了一天一夜,他努力睁开被水泡得酸胀的双目,眼见一把上了膛的改装版m1911正抵着自己眉心。
“说,你到底是谁?条子?”
断裂的肋骨戳刺着内脏,季彻想咳又咳不出来,只感到一股浓烈的腥气从肺腑倒灌回口鼻。他强忍着剧痛,紧咬牙关不予作答。
“你他妈的找死!”
对方作势要扣动扳机,似乎下一刻就要结果了季彻的性命,却在接到一通电话后撤回枪口。
……
在过去的两年里,季彻无数次地回想,总觉得那通电话里的声音十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他追溯着飘忽不清的声音,迷茫间又将注意力投向了身处乱斗中心的男子。
这个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工厂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指示?没有查清楚,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合眼。
季彻再一次抓到了求生的渴念,原本游散的意识从回忆中挣扎剥离重聚,周遭乱战的喧杂声愈发清晰。
瓢泼大雨落在铁皮屋顶上发出噼啪声响,逐渐盖过争斗的纷乱,来闹事的人已被解决了大半,可蹲在季彻身边的男子仍在原地等待他的回答。
为什么替他挡枪?
因为这一枪,季彻必须得挨。
之前负责拷问他的人是警方一直以来的重点关注对象——许义,也是他这次卧底进这个制|毒工厂的调查目标。
许义曾效力于警方高度警戒的一名境外大|毒|枭,却暗中对工厂内一个自称“普通研究人员”的男子态度恭敬,故而季彻猜想这名“研究员”的身份绝不简单。
季彻在这个地方卧底了两年,这里的人却从未放下戒心,他迟迟无法接触到机密。为了给其他兄弟提供线索,尽快剿灭这个不断成长的毒瘤,他不得不下一步险棋,替这个戴着“面具”的人挡下一枪。
季彻幽幽睁眼看向睨视着自己的男子,虚弱的声音却掷地有声,“因为……我不怕死啊。”
他不怕死,因为正义是杀不完的,也坚信这条路上定有后来人,去成就一个没有祸乱的安康盛世。
但季彻不免感到有些可惜,他还有一场迟到了五年的约定没有履行,那个人应该不会等他了吧。
***
“陆销,快别看手机了,洗手吃饭!”
突然被亲妈叫全名,正坐沙发上刷着手机的陆销当即进入一级戒备,身板挺得和被督察检阅差不多笔直,哪儿敢不听话,麻溜地放下了手机。
陆销洗了手,刚把碗筷摆上桌,就被家门被打开的声响吸引去视线,冲着进门的人打了声招呼:“爸。”
“我才到楼下就听到你妈那嗓子了,小陆,少惹你妈生气。”陆父把手里的文件随手放在玄关上,弯腰换了双拖鞋进门。
陆母端着刚炒好的菜从厨房出来,朝玄关柜瞥了一眼,对陆销抱怨道:“把你爸的文件收好,省得明天又忘记放哪儿。你爸那脑子现在比鱼还健忘,也不知道医院返聘他回去干嘛。”
“你退休那会儿,哎哟,那叫一个舍不得,天天念叨着哪床病人今天没翻身,哪床病人过两天就要出院了。我啊,也是想替你再多看几眼。”
陆父说着,头发已经花白的他却跟个小伙子似的,碎步跟在妻子身后,关切地给她捏肩,乐呵着说:“陆妈妈煮饭辛苦了!”
他知道妻子刀子嘴豆腐心,是担心他上了年纪累着了,但只要他还能干得动,多救一名患者都是值得的。
陆母再装不下去冷脸,嘴角咧开笑了一声,“行了今天儿子难得回来,赶快洗手去!”
陆父瞧了一眼陆销,有模有样地举手敬了一礼:“收到!”
陆销也紧跟着端正高声:“老妈辛苦了!”
“你俩差不多得了。”陆母笑着在桌边坐下,给陆销夹了两块红烧肉,“你单位离家里又不远,让你每天回家吃你又不愿意,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吃点!”
“谢谢妈,妈您也吃菜!”陆销说着,也很是殷勤地给陆母夹了点菜。
陆母瞧这架势也闻出了点猫腻,放下筷子,双手交叠着问:“我也是纳闷儿,你这没假没节的,怎么突然回来了?别说什么想我们了,你压根就不是这种人。”
陆销干笑了两声,揉了揉后脑勺略有些扎人的短发,“妈,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
见陆母一脸心领神会的表情,陆销的面容逐渐沉了下来,声调也跟着低了许多:“妈,快到他忌日了,我想麻烦您这段时间多陪陪季阿姨。”
陆母知道儿子口中的“他”是谁,以前就常听儿子提起,她想那孩子要是还活着一定很有出息,叹了一声后道:“五年了,你年年都提醒,我当然是记得的。你妈我自打退休以来,陪你季阿姨的功夫都快赶上以前上班勤快了。”
她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盘算着过几天带季妈妈上哪儿放松心情了。
“我看你对季家这么上心,对自己的事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啊。”陆父抽了张纸擦干手,在陆销对面坐下,扒了两口饭。
陆销神情一僵,速速转移话题:“妈,等会饭吃完,我陪你下楼遛遛弯。”
陆母没顺着他,脸上的愁容还来不及散,幽怨地说道:“你爸说话是有点直,但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前几年爸妈对你找对象这事儿还有点要求,只要是个好姑娘,平时能陪你说说话,不至于一个人闷着,我和你爸就放心了。可你眼看着就要三十二了,还是单身?”
虽说亲妈眼容易高看自家儿子,但街里街坊都说她家陆销的长相和身材就是去当个明星模特也是一二线级别的,搁他们和平公园相亲角算得上是热门选手,怎么就是找不着对象呢?
“警队平时太忙了,人民群众需要我,顾不上。”陆销明白自己的回答略显敷衍,但这也是实情。
陆母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把陆销想夹的番茄炒蛋拿开,无奈道:“陆销,妈现在就只有一点要求了,你的未来对象能是个人吗?你妈我从不看恐怖片,是因为不喜欢吗?是我害怕啊!所以人鬼情未了这事儿你妈暂时还接受不了。”
“咱能唯物主义一点吗?”陆销嘴角撇了撇,很干脆地换了盘菜夹,忽然听见茶几上的手机在响,扒了两口饭后,赶紧大步跑去接电话。
他见屏幕上显示的是局里的电话,暗暗看了一眼饭桌上的父母,稍走远了些才接听,“喂,小柏。”
高小柏:“副队,曹队刚才打电话来,说手里有个案子需要咱们禁毒的帮忙,队长让我问您有没有时间现在过去一趟。”
正靠着窗台的陆销当即站定,电话里刚才提到的曹队应该是刑侦支队队长曹琰,虽同属公安机关,但刑侦找禁毒协助的情况并不多,看来是查到了什么和他们有关的事。
于是陆销当即回应:“好,我马上到。”
他大步向家门口走去,趁着穿鞋的功夫对父母道了别:“爸妈,派出所出了点事,着急叫我回去,你们继续吃吧!”
“咱们这儿的治安不是挺稳定的吗,派出所能有什么事这么着急?”没等陆母问出答案,家门就已经被关上。
屋内的寂静持续片刻,被一声轻叹打破。陆母没再多说什么,重新拿起筷子和丈夫轻声说:“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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