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原本就定好的,林以然在花城下车,然后去霖州待完她剩下的假期。等到开学她就可以有新的生活。
“好的。”林以然点点头说。
林以然侧过头看着车窗外,风吹得她只能眯起眼睛。
高速公路本应乏味,可这几天林以然看下来,发现其实每个省份的风景都不太一样。有的多山,有的种玉米,有的是水。天黑了以后,小村庄里的点点灯光让人觉得温暖。
明明是连续不断的公路,却又每隔一段路就有新的风景。
在这段颠簸辗转的路途中,林以然并没有觉得辛苦。
她只觉得自由,觉得安全。
在林以然下车之前,她把驾驶室又简单收拾了下。这两天她已经收拾了不少,脏的地方擦了,特别乱的收纳箱也整理了,车前面放了盒空气清新剂。空气清新剂是前天在服务区超市买的,味道不重,虽然算不上好闻,但好过原本车上的陈旧味道。
她在收拾东西的时候邱行通常注意不到,邱行常常并不在意周围的环境,有时也听不见别人说话。他对周围的事总不关注,不开车、不和人交流的时候,他经常沉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呆。
早上邱行换下来昨天穿的短袖,随手放在中间的收纳箱上。林以然去洗漱的时候直接带去洗了,回来搭在上层的栏杆上。
于是车厢里在空气清新剂以外,这天上午又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洗衣皂味道。说不上香,是一种清淡的、干净的味道。
“上面有个箱子。”邱行开着车,跟林以然说道。
林以然没明白:“嗯?”
“你上去找找。”邱行说。
林以然于是跪在椅座上,抬手去摸,摸到一个收纳箱。她两只手托着把箱子拿下来,问邱行:“要拿什么?”
邱行说:“里边应该有个旧手机。”
林以然坐回去,箱子放在腿上,里面有很多杂物。
“我以前用的,就是打电话信号不太好了,你可以先用,但是你得自己办个卡。”邱行目视前方,平淡地说着话。
手机很旧,邱行身上好像就没有什么新东西,所有的都是旧的。林以然并没有推拒,她只说了“谢谢”。她能对邱行说的,好像也只有“谢谢”。
“你把我号存上,有事给我打电话。”邱行又说。
“好。”林以然点头。
这一天是个晴天,阳光透过前挡玻璃洒进车厢,车里里变得有点热。
这辆破旧的卡车把她从那座令人绝望的城市里带了出来,一路带她向前,现在林以然要从这辆车上离开了。
邱行把她带到花城,林以然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她来去也就只有这一个包。
在她下车之前,邱行给了她一沓现金,看着有三千块钱。
林以然连忙摆手,说:“这个不用。”
“够你住两个月短租房。”邱行淡淡地说,“就这么多,我也没有多的给你。”
林以然说:“真的不用,我不能要你钱。”
邱行挑眉:“你有钱?”
林以然点点头:“我还有,够用了。”
邱行也不坚持,只又说了一次:“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的,”林以然看着邱行,真诚地说,“谢谢你,邱行。”
“不用谢我。”邱行说。
“要谢的,谢谢。”林以然很轻地笑了笑,对邱行说,“你把我从那个家里带出来,我还能带着我的档案,还看到了这么多我没看到过的风景……你让我觉得没那么绝望了。”
邱行没回应她的谢谢,林以然也不在意,只继续说:“希望你也能早一点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不要这么累了。”
邱行转过来看了她一眼,风这时吹起林以然鬓边的散发,让她看起来要比平时多了分活泼和轻盈。林以然微勾了勾嘴角,说:“等所有不容易的日子都过去了,希望我们都能开心一些。”
邱行沉默着转了回去,林以然把邱行给她的手机装在书包里,邱行问她:“什么时候去霖州?”
林以然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今天先找地方报考,明天再说吧。”
邱行“嗯”了声,说:“下车了先去办卡。”
“好,知道了。”林以然说。
进了市区,邱行把车停在路边,林以然背着书包跳下了车。
她关了车门,走开几步让邱行能在车窗里看见她,朝邱行摆了摆手。
邱行说:“走了。”
林以然说:“一路平安,邱行。不对,一直平安。”
邱行朝她晃了晃手机。
林以然点点头。
邱行挂了挡,准备走了。
等邱行走了之后,她就断了和过去的最后一点关联,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车开走之前,林以然突然跑着绕过车头,绕到邱行这边车窗下面。
邱行低头看着她,扬了扬眉。
林以然抿了抿唇,仰头看着邱行,问他:“等我去上学了,如果你路过,我们能见面吗?”
邱行有些意外,林以然一直仰着头,等他回答。
“行,我给你打电话。”邱行答应了。
林以然说了声“好的”,然后退开,再次朝邱行摆摆手。
邱行开车走了。
卡车又旧又脏,车尾挂厢门上的车牌都被灰色糊住了,看不清数字。林以然看着车越走越远,双手攥着书包带,一直看了挺久。
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在高考假期里原本应该跟着同学或者家长出门旅游,第一次去染头发,买新手机,买漂亮的裙子,去迎接自己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而林以然只能这样站在一个离家很远的陌生城市的路边,看着一辆破卡车慢慢甩开她。头顶太阳放肆地晒着她,显得她更加孤单和单薄。
邱行往倒车镜上看了一眼,林以然在倒车镜里变得小小的,她一直安静地站着。
邱行移开视线,目视前方,他的眼睛里只有前方的路。
*
霖州是一座很漂亮的小城市,并不很大,但古香古色。青石板路铺着一条条小巷,这里人说话有着一点点当地口音,但能听得懂。
林以然背着包,手上拖着个买菜用的手拉车。
手拉车是房东借给她的,房东是一对中年夫妻,很好说话。
林以然住在他们的民宿里,一个月整租下来,只要她1200,水电费另算。林以然说身上暂时没有那么多,房东也同意她先付半个月。这么便宜的价格当然条件算不上好,老旧的房子,房间里甚至有股下水道反上来的味道,屋子里很潮。
林以然从市场买回来不少东西,都是些日常用品,床单和水盆之类的。房东给她带了套床具,但她总觉得不干净,这几天都是穿着衣服裤子睡的。
“阿姨,车我放在这里了。”林以然跟房东阿姨打了招呼,把手拉车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车靠墙放回原来的位置。
“好好,放那里就可以。”房东阿姨回应她,看了眼她买的东西,笑着说,“买了这么多哦?”
“嗯。”林以然笑笑。
“还缺什么就跟我说,我看看有没有闲的拿来给你用。”
“好的,谢谢阿姨。”林以然笑着说完,拿着东西上楼了。
她住在四楼,是这座小楼的最顶层。她的窗户外面是旁边三层楼的屋顶,从她的窗户能直接走到外面去。屋顶上有一些旁边房东晒的干菜,还有几个空花盆和一些杂物。
林以然几乎不拉开窗帘,窗户也锁得死死的。
这几天她其实睡得并不好,不敢睡实,睡前要一次次确认门窗都锁好没有。
旁边房间和走廊里传来的声音也总是让她不安,有人从房门口走过的时候,林以然会马上醒过来,睁着眼睛看着门口,直到声音再没有了。
她也时刻都带着她的包,哪怕只是下楼买个东西,背包从不离身。
毕竟现在背包就是她的全部了,她没有家,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她完全地放下戒备。
除了这个包,再没有什么是属于她的。
白天林以然给自己买了条睡裙,花了29,她已经洗干净了。
可是等到第二天晚上,她洗完澡之后依然还是穿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裤子,甚至连袜子都穿上了。
她撩开窗帘检查了一遍窗户,又把窗帘拉好。
房门除了锁好以外,门口还挡了把椅子。虽然它并不管什么用,也聊胜于无。
林以然关了房间的顶灯,但是留着床头灯。她和衣侧躺着,面朝着窗户,时不时朝窗户望望。
手机被她攥在手里。
她其实没什么人想要联系,因为这个世界上,也并没有谁真正挂念她。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没有补以前的号码,而是办了张新的。
手机里唯一一个存了号码的联系人只有邱行。
通讯录里有两个号码,一个是“邱行1”,一个是“邱行2”。分别是邱行的两个手机号。
短信里也只有几条发过的信息。
林以然:【邱行,我办好电话卡了,这是我的号码。——林小船】
这是林以然从邱行车上下来的当天下午。
邱行晚上回复:【报考了?】
林以然:【报好了。】
邱行:【住哪里。】
林以然:【住在一个宾馆。】
然后是第二天下午:
林以然:【我到霖州了。】
邱行过了一个小时才回:【有事打电话。】
林以然:【好的。】
这就是林以然用这个手机和别人的所有联络。她甚至连微信都没登录,当然她也登不上去。
她在每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把手机紧紧握着,保持电量充足。
就像门口那把椅子,她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用,可这样握着手机还是能让林以然感到一点点安全。
这部旧手机就像她最后一道贴身的武器。看着磨花了的后盖和磕得坑坑点点的屏幕,林以然总能想到同样不修篇幅的邱行。
每当想到邱行说了几次的让她有事打电话,林以然就会觉得自己并没有被这个世界彻底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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