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林以然的肩膀高高地肿了起来,最中心泛紫,在她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看着更严重了。这一夜林以然都不敢压着伤的那侧躺着,不过倒没有影响睡眠,不碰到的话不疼。
她醒了一下来邱行就问她:“怎么样了?”
林以然拨开领子给他看了一眼,这看起来比邱行以为的更重。邱行皱着眉:“你确定骨头没事,是吧?”
“嗯嗯,确定。”林以然放开衣服,说。
她刚睡醒头发还是散着的,她拢了拢头发,头发大多归顺地披在背上,却也有少数稍显毛躁,让她看起来像带着毛边,给人一种温暖而干燥的柔软感觉。
“只是看起来严重,其实不疼了。”林以然说。
这件事很快过去了,毕竟本来也没太严重,一点皮外伤。
然而涂酒精那片刻微妙,却一直延续了下来。
这个车厢里原本没有太重的性别界限,平时他们相处邱行也不是很计较林以然是个女生,一些肢体接触不可避免,两个人都不介意。
可自涂酒精之后,距离似乎逐渐拉开了。
这一点更多体现在邱行身上,他像是突然记起了林以然是个女孩儿。比如之前他有时短袖脏了就当着林以然面换了,现在会在换衣服之前先说一句:“我换件衣服。”
林以然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愣了下,之后背过身去,说:“好的。”
再比如林以然下车没处落脚时邱行也不再搭手了,毕竟像之前那样托着腿把她兜下来,也可以算是抱了。现在邱行最多能伸手让她借个力。
类似这样刻意避着的时候不少,加上邱行多数时候的冷淡语气和没有表情的脸,就让他看起来更冷漠,有时避开的动作明显,甚至会显得有些嫌弃。
出于当时邱行的气息扑在耳边带来的异样感,刚开始林以然默契而平静地接受了邱行拉开的距离。可几天下来,当邱行表现得越来越明显,林以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了令邱行不高兴的事。
在这种莫名的气氛里,两个人相比之前的熟悉和不自觉的亲密,变得疏远了一些。
*
今年雨水很大,路上经常在下雨。这也是为什么邱行每次都要费劲把车用苫布盖好,如果一直是晴天的话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下雨了会让车变沉,过秤可能会超重。
这天中午他们停下来吃饭,再打火时车怎么也打不着火了。停的这个服务区又是个小服务区,没有修车点。
邱行这辆破车经常在路上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加上平时在林哥那修修补补,邱行脑子聪明,什么都过一遍就记得住,基本的问题邱行都懂。
邱行拿了工具箱下去,一边和林哥打电话一边动手敲敲打打地拆卸。
林以然在旁边给他递工具,邱行指什么她就递过去什么。
“嗯,不是后桥的事,后桥的事我能打着火,我现在就是一点也打不着。”邱行跟电话里说。
“也不是中桥,还是油路故障。”邱行弯腰看着,琢磨了会儿说,“我知道上次给我换了,但它应该还是油路的事,节气门堵了?换节气门了吗哥?”
邱行打了会儿电话,说等会儿他自己研究着看看,尽量把它开走。他这点工具不够用,如果要换配件他也没有,实在不行就得叫修车救援。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邱行笑了下说:“那不也没办法,有活儿我得跑啊,不跑长途我在家附近转,我也挣不着钱啊。”
邱行挂了电话,手机递给林以然,开始修车。
平时邱行看着脾气不好,总绷着脸皱眉,可真遇到麻烦难解决的时候,他又往往很平和,不会发火,看着也没那么着急,总是很从容。
服务区里货车不少,有别的司机过来搭话,常年在路上跑的都是半个修车专家。一看邱行这么年轻,觉得他肯定什么也不懂,几个人开始上手帮忙。
后来外面开始下了雨,好在车还真修了个差不多,至少能开走了。
邱行跟林以然对视了一眼,想让她去买烟,结果见林以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买了两条回来,跟着邱行这段时间她已经了解了邱行的行事习惯。
她正蹲在离得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邱行,怕自己在附近碍事。衣服和头发都浇得半湿,脸上也挂着水滴,蹲在那单薄又小小一团。
林以然朝他微睁眼睛,在问他什么事。
邱行看她那么蹲着看自己,对她很淡地笑了下,指指她手里的烟。
林以然便拆开了,给帮忙的司机分了,跟人家说谢谢。
邱行手上全是黑油,没参与,等到林以然都分完了,别人也走了,邱行跟她说自己去洗手。
林以然看了眼他衣服上蹭的油污,说:“你顺便换件衣服吧?湿着穿也不舒服。”
邱行不在意地转身,说:“回来换。”
林以然接了句:“你在车上换不是不自在吗?”
她说得很自然,邱行回头看她,接着转身又走了。
手上的机油洗不干净,邱行的手已经脏惯了,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蹭得黢黑。邱行回来上车,林以然把毛巾递给他,邱行看她浅色的干净毛巾,没接。
“不用。”邱行说。
林以然也没坚持,就收了起来,又抽了两张纸给他。
邱行接过随便擦了擦,把车开走了。
车坏在路上是挺麻烦的事,好在将就着上路了,不然修车救援开过来,没个大几千下不来。
这事让邱行接下来把车开得很小心,得让它坚持着开到地方,邱行有熟悉的修理厂,否则外地修车处处是坑。
然而他心情似乎还不错,跟林以然聊天。
“前年冬天,我跑大庆。”
他突然开始了话题,林以然看向他,邱行继续说:“半夜下雪了,我车坏半路上,一辆路过的车也没有。”
林以然专注地听着,问:“然后呢?”
“零下三十八度,车里打不着火,车里外面一样冷,有一个手机冻得开不了机,我下去两趟,手冻得快没知觉了。”
林以然听得很揪心,看着邱行。邱行很少这么主动聊天,还是讲他自己的事。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半路车坏了这样的糟心事,他反倒还有了分享欲。
“当时我心想,我能不能就这么冻死了。”
林以然听得蹙眉,问:“后来呢?”
“后来我想我不能真冻死,我钱还没还完。”邱行说,“我爸烧死了,我再冻死了,我妈也别活了。”
邱行的话像刀尖那么锋利,林以然骤然听到,呼吸滞了一瞬,连眼睛都闭紧了。
邱行没说过他爸是怎么去世的,林以然也没问过。
现在这么猝不及防地得知,林以然心脏下坠,邱行以如此不经意的语气提及,却更让她喘不过气。
“万不得已我只能打110,跟警察报了位置。”邱行笑了下接着说,“最后麻烦警察叔叔半夜出警把我带了回去,幸好还有个不怕冻的手机。”
林以然笑不出来,她眼睛已经红了。
她一直没吭声,邱行转头看她,见她鼻子眼睛都红着,一副很难过的模样。
邱行看了她几秒,才转了回去,开口说:“所以你好好上学。”
林以然不明白他说的那些和让她好好上学之间为什么有了一个“所以”的关系,可她还是认真在听邱行说话。
邱行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平静的语气,说:“你要让你的人生顺着原路走,不要掉下来。”
什么是原路呢?林以然想。
好好地成长,去上学,在一个相对高的社会阶层里做一个优秀的人,找一个合适的人谈恋爱,有幸福的家庭。
她沉默地想了会儿邱行的话,邱行没再继续说。
过了许久,林以然转头轻声问:“邱行,我上学了你还会管我吗?”
“当然管你。”邱行回答。
“你就像还没掉下来的我,”邱行看着前方说,“我不会让你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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