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戌之秋,七月既望,根据主播所剩无几的文化常识,我能告诉你这一天是农历七月十六,月亮应当又大又圆。】明意打开摄像头,开始对着直播间的观众胡侃。


    【关于苏轼这一天究竟和谁一起去了赤壁,有人说是和一个姓杨的道士,但我们初中学过的一篇课文叫《核舟记》,里面讲苏轼是和佛印和尚一起去的,无所谓,反正老苏他朋友遍天下,和谁去不是去?】


    天幕中的景色缓缓拉开,清风缓缓吹拂,在江面留下几道浅浅的波纹。苏轼所在的小船没什么方向和目的,大有一副漂到哪里算哪里的架势。


    船桨微动,击起一阵涟漪,浮动的水纹与清冷的月光汇合,滟滟波光如落星辰。


    苏轼酒量不行,虽然才小酌了几杯,但他已经有点醉醺醺了。此刻望着水天相接的胜景,吹着清冷和缓的微风,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了。


    【“得道成仙”可以算是古人永恒的话题,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谁都无法抵抗长生不老的诱惑。但能被推崇为仙者的,一般都有着超脱世俗的气质,比如我们熟知的诗仙李白,此处主播要提及的是,苏东坡在黄州,因为所作诗文潇洒超脱,也被后人称为“坡仙”。】


    【乾隆:那是自然,朕向来是称东坡先生为“坡仙”的!】


    画面外的青年苏轼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难掩得意:“子由,你看以后的老哥厉害吧,你以后就是‘坡仙之弟’,坡弟!”


    苏辙:???为什么我不是仙弟?


    【大家都知道古代文人喝酒喝嗨了就要吟诗作赋了,于是和苏轼同行的几位客人就开始弹唱了,唱歌的唱歌、吹箫的吹箫,声音悲戚难忍,让深渊里的蛟龙听了都舞动,孤舟上的寡妇听了都哭泣。】


    【东边雨:“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我愿称之为古诗默写决赛圈难度!】


    画面里洞箫声动,幽怨哀伤。


    苏轼一听不干了,看着朋友真诚发问:“老兄你干吗这么不开心呢?”


    客人回道:“你看这里是赤壁的遗址吧,想当年曹操率二十万大军挥师南下,战船绵延千里,旌旗遮蔽天空,也是跟我们一样在这江面上喝酒作诗,何等的意气纷发,可他现在在哪儿呢?更何况我和你这么普普通通的两个人,像是天地间渺小的一粒粟米,和这无穷无尽的长江比起来,生命何其短暂!何等悲哀!”


    画面里的苏东坡点点头,反驳别人的第一步,是要先假装认同对方的观点,于是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一脸真诚:“嗯,我觉得老兄你说得对!”


    第二步,是要善于运用反例来扳倒对方,苏轼接着道:“可是你看这江水与月亮,如果从不变的角度看,江月无穷无尽;若是要从变化的角度看,天地间的万物最终都会消亡,你我不过是其中渺小的两个个体,和天地一同遵守消逝的规律,有什么可惜的呢?时间会流逝、躯体会老去,说白了这些都不是我们能掌控的,我们唯一能够掌握的,是用我们的眼睛去看清风明月,用耳朵去听万籁之音。”


    第三步,要进行一个有力的总结:“所以说,我们能够把握的感官体验,我们能够享受的当下,才是天地赋予我们用之不竭的宝藏,你享受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嘛?”


    【主播先前之所以说苏东坡的《赤壁赋》是另一层境界,关键就在于此刻的他已经看清了生命的本质,不再为一时的得失而悲伤失落,而是俯瞰整个生命,以思想的形态保持了永恒。】


    说到此处,明意笑笑:【想必当初初到黄州,想要效仿阮籍在穷途时痛哭的苏轼,也未曾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被黄州的清风明月治愈,达到一种“看开了”的境界。】


    画面外的苏家三父子若有所思,虽然写下这篇文章的人是未来的苏轼,但此刻的他们还需要多想一想才能明白其中的深刻哲理。


    一路行舟一路思索,日夜不停地赶,他们终于赶回了眉州。


    故园满是熟悉感,只是家中却略显萧索。


    病榻上的程夫人面容苍白,苏家三父子专门请了名医来治,却只得到了大夫无奈的叹息。


    生死是这世间所有人绕不开的一道关卡,即便刚刚听完《赤壁赋》里豁达超脱的人生观,苏轼也不能接受母亲时日无多的这个现实。


    程夫人倒是一脸泰然,多日不见,她看向两个儿子的目光里盛满了温柔和怜爱:“我倒是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像听话本子一样旁观我儿的人生。”


    程夫人说的是天幕降临一事,自从天幕出现,她撑着病体看完了始末,越到后面越是觉得放心。至少从现在来看,她的儿子们并不会在生活面前不堪一击,他们有能力应对这变幻无常的人世。


    “阿大,没想到当年读《范滂传》,竟能一语成谶,母亲十分自豪,你后来果然做了范滂。”程夫人看向大儿子苏轼,面上挂着欣慰的笑意。


    苏轼跪在榻前,眼眶通红,在听到母亲的话后不禁怔然。


    当年他和弟弟还是孩童的时候,母亲给他们讲东汉《范滂传》,说那范滂心系百姓、为官刚正不阿,却因此遭到小人排挤陷害。范滂上刑场前,自愧不能为母亲尽孝,范母擦干泪对儿子说:“骨气和长寿若不能兼得,我当然支持我儿选骨气。”


    当时的苏轼年纪虽小,听完这个故事却大为震动,当即扑进母亲怀里发问:“母亲,若我以后要做范滂那样的人,你允许吗?”


    程夫人是怎么回答的,她笑着把儿子揽进了怀里,郑重道:“我儿有这样的志向,我岂能不做范母?”


    如今来看,按照天幕中交代的苏家走向,冥冥之中,苏子瞻确实走上了范滂的路,只是可惜,那时的苏母已经不在人世了。


    想到这点,苏轼的悲恸再难抑制,无论他在京城多么受人追捧,无论他的诗文多么名震千古,在母亲眼里他只是爱读书爱玩闹的大郎罢了。此时此刻,他只想长长久久地做母亲膝下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神迹能预知未来,让我临终前再见你们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此后道路艰辛,你们兄弟二人当同荣辱、共患难,此外,好好侍养你们父亲。”


    程夫人吃力地抬手,将两个儿子的手放到一起,最后看了一眼丈夫的方向,放心地闭上了双眼。


    真正的悲伤是无声的。


    这是青年苏轼人生第一次经历至亲的离别。饶是他向来才思泉涌,此刻也不能用完整的字句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一旁的苏洵扶着桌角,勉力让自己不要摔下去。


    妻子十八岁嫁给他,不嫌弃苏家贫困,用尽一切办法操持家务让全家过得舒坦一些。当年的苏洵屡试不中,当所有人都嘲笑羞辱他时,是程氏在一旁鼓励信任。谁能想到,眼看两个儿子前途无量即将飞黄腾达,她能这么撒手而去!


    苏家的定海神针,儿子们的启蒙导师,苏洵自己的精神支柱,就在这一天,永远地离开了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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