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侍郎。”有个内侍不知何时站在了赵怀意身后,面上带着笑,恭敬地喊他。
赵怀意从情绪中抽离,转头看着他。
这是个十分面善的内侍,面白无须,一眼望过去颇有几分眼熟,好似赵怀意在哪见过他似的。
果不其然,赵怀意微微侧眸,越过内侍的肩头看到远远站在后面的太子。
太子微微对他颔首。
内侍是常跟着太子的,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一绝,察觉到赵怀意舒展开的眉眼,立马开口道,“赵侍郎,主子邀您东宫一叙。”
尽管赵侍郎如今在圣上面前不得青睐,内侍也不曾像那些官员般对他横眉冷对,东宫出来的人向来体面。
更何况赵怀意之前还是皇上钦点的状元,入朝两年颇得圣意,难保以后不会再次成为圣上跟前的红人。
这不,自家主子都邀他去东宫了。
思及此内侍的态度更加谦卑了,低着头领着赵怀意向东宫去了。
一行三个人,彼此无言走到东宫。
内侍仔细替二人温好了茶,然后退出书房,轻轻关上了门。
茶炉里咕噜咕噜冒着泡,顶起一边茶盖,又轻轻落下,一缕一缕的白雾汇聚在赵怀意和齐书珩面前,让两人的神色都不太真切。
齐书珩端详着赵怀意,从上次一同查上元节遇刺一事他便隐隐察觉,赵怀意绝非池中之物,至少,比他那个只知道耍剑的二弟要好。
只是没想到赵怀意的池是整个天下。
更没想到。
“侍郎将那份名单给我,真的毫无所图吗?”齐书珩饶有兴趣地问道。
赵怀意会将前朝旧部的名单送给他。
“勤之所图,不过天下太平。”
和一人之乐。
赵怀意垂下眼帘,端起茶盏浅饮一口,问道,“太子殿下如此明目张胆地邀请我来东宫,不怕陛下怪罪,惊动佞臣吗?”
齐书珩听到“佞臣”两个字挑了一下眉,仔细品味一番觉得真有意思。
前朝遗孤竟然将效忠他的臣子,扣上佞臣的帽子。
该说他是真的无心帝位,还是混淆视听呢?
齐书珩道,“不劳侍郎费心。我既然这般做了,自是不怕的。”
赵怀意点点头,不再答话了。
*
太子邀请赵怀意做客东宫时,周围还有寥寥官员走动,不过几息之间,皇宫内外的人都知道了,就连殿中没有几人的芳华殿也知晓了。
太子邀请朝官做客东宫确实不算什么稀罕事,可去了东宫的可是赵怀意。
前朝遗孤赵怀意,已失圣意的赵怀意。
玉春从殿外疾步进来,面色有些惊恐,“殿下,你可知刚刚谁去了东宫?”
正在收锦衾的玉秋扫了她一眼,笑道,“什么人能让你这么急躁?气都没顺直就要开口说。”
玉春吞咽了一下唾沫,胸腔用力地起伏,“是赵侍郎!”
齐书怡拿着小舀的手微微颤抖,里面的水洒在地上,她从脚边的木桶里又舀了一次水仔细给花浇上。
玉秋瞄着面无表情的齐书怡一时分辨不出来她起了什么情绪,呆呆抱着锦衾站着。
玉春这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站在后面不停轻轻跺脚。
齐书怡放好小舀转身看到玉春玉秋的样子,浅笑出声,“你们这是做什么?”
玉春犹豫道:“公主……”
“好了,真的无事。”齐书怡推了一下玉秋,“快去放锦衾吧,一直抱着不累吗?”
玉秋抱着锦衾犹犹豫豫地走了,甚至三步一回头,齐书怡无奈摇头,快步跟上玉秋一起进了殿内。
殿内的陈设还一如往日,只是一些小物件被换了个新,看上去清爽很多,非常应时。
齐书怡点上熏香边坐在书案前,呆呆望着某处,倏忽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可知因何事?”
玉秋从柜子旁探出头,“什么?”
齐书怡惊觉自己问了什么,摇摇头。既然决定了日后毫无瓜葛,就不该去挂念他。
可是心底总好像被人用一把刷子轻轻掠过,弄得一阵痒。
齐书怡无力地弯下了腰,叹了口气,“玉春,可知因何事去了东宫。”
她连询问都不提赵怀意的名字,好像这样就不是在问与他有关的事。
玉春“啊”了一声,反应过来齐书怡问的是谁,“奴婢不知。”
齐书怡点点头,就这样吧,问到这已经可以了。可是今日她才刚找过赵怀意,莫不是自己给他找了麻烦?
齐书怡双手攥紧衣裙,又问:“待了多久可知道?”
玉春:“大约一炷香吧。”
齐书怡点点头没再问了,良久过后,又道,“玉秋,去告诉御膳房芳华殿的午膳今日不必送了。”
玉秋微微诧异,“公主是要......”
“我要去见见父皇。”齐书怡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皇兄面见赵怀意一事必会触怒父皇,她得去哄哄父皇,为了皇兄,也为了赵怀意。
御书房。
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殿内,一坐一站的父子两人相对无言,书案上摆着一张被展开的信纸。
正是赵怀意交给齐书珩的旧部名单。
皇帝一目十行扫过信纸,胸腔里翻江倒海,“这群逆贼!”
短短一张纸,三个名字,背后却是三个家族罄竹难书的罪行。
“砰”的一声,皇帝将信纸重重地摔在桌面上,茶盏在震动中溅出茶水,一如他内心的愤怒。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这三个名字,有人位高权重,有人家财万贯,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欲壑难填。
皇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怒火。他知道,此刻的他需要冷静,处置他们必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制定一个精密的计划。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齐书珩身上,“太子心中可有解决之策?”
齐书珩背脊稍弯,“利诱。”
这三个人背后的家族盘根复杂,而他们自己也小心谨慎,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漏出过马脚,靠旧案定罪几乎不现实。
如此一来,用新的利益徐徐图之就是最好的办法。
“陛下,公主殿下来了。”内侍在门外轻声道。
齐书怡推开门,笑盈盈地走进来,“父皇!咦,皇兄也在?”
“皎皎今日怎么想到来父皇这了?”皇帝抽出一本奏折覆在信纸上,语气柔软,但因刚刚盛了怒火,眼神中还带着些摄人的气势。
齐书怡眼睫颤动两下,神色自若地圈住皇帝的胳膊,脑袋靠在皇帝的肩头,“皎皎想陪父皇母后用膳了,恰好大皇兄也在,不如叫上二皇兄一起吧?”
齐书怡动了动脑袋,“好不好?父皇?”
皇帝拍了拍齐书怡的脑袋,“公主殿下都发话了,谁敢不从?”随即瞥了一眼齐书珩,“还不去叫煜儿?”
帝后向来对子女不约束,用膳时也没有食不语的说法,皇后甚至还喜欢用膳时催促齐书珩的婚事。
“珩儿马上就要过二三生辰了吧?”
齐书珩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在心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皇后意有所指道,“孟尚书的儿子比珩儿还小一岁吧?下个月女儿都要办满月宴了。”她横了一眼皇帝,“你也不要总是将政事丢给珩儿办。”
皇帝讪讪点头。
齐书怡兴奋道,“皎皎可以替皇兄牵线!”
齐书珩加了一块肉放进她碗里,“专心吃饭。”
用过膳后,齐书怡如往常一样,慢悠悠地走在熟悉又安静的甬道上。如果此刻有人观察齐书怡的话,一定能发现她的步履并不平稳。
今日的膳食用了不少的屠苏酒调味,以齐书怡的酒量根本保持不了清醒。
她的脑子有些混沌,思绪如同被风吹散的游云,飘散四处。
齐书怡突然想起了另外一次混沌。
“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齐书怡跟着赵怀意一句一字地念,蓦地感觉到一道不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迟钝地侧头,望向赵怀意,眼中满是疑惑。
赵怀意坐在她身侧,手指虚虚握起,嘴唇紧抿,目光凝重地盯着她。他的眼神让齐书怡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仿佛心跳都漏了半拍。
“先生,我读错了吗?”她的声音有些黏腻,又带着浓重的鼻音。
赵怀意微微皱眉,伸手探了探齐书怡额头,这是他第一次未经公主同意触碰她。
他的手心比她的额头凉,那种冷冽的温度让齐书怡让齐书怡感到一种莫名的舒适,她不由自主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喟叹出声,“好凉。”
赵怀意收回手,低下头,有些不敢看齐书怡现在的样子,齐书怡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又在他手里蹭了一番,额头精致的花钿已经不成样子了。
“殿下,您发热了。”
原本带着焦灼怒意的语气,因为心底的邪念渐渐平息,甚至连关心都不敢。
“嗯?”齐书怡双手撑在地上,往赵怀意的位置靠了靠,明亮的眼睛里起了一层水雾,嘴唇也格外红润。
看上去就很好欺负。
赵怀意狼狈起身,“臣去问问孙乳娘那是否备着药。”
赵怀意取了药回来在小几上仔细煎煮,齐书怡就趴在书案上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赵怀意偶尔侧目就与齐书怡湿漉漉的眼睛对上,赵怀意仓皇低头,手指不小心碰到滚烫的炉柄。
“嘶。”赵怀意抬手贴了贴耳朵,又继续煎药。
赵怀意将药倒进小碗里,等它温良了才端到齐书怡面前,“殿下,喝药。”
齐书怡自下而上望着赵怀意,过了片刻坐起身,双手捧着小碗喝了下去。
赵怀意捏着一块蜜饯送到齐书怡嘴边,齐书怡微微后仰,摇摇头,“不苦。”
赵怀意唇角轻轻勾起,想来孙乳娘知道公主不爱喝苦药,备的都是些甜的。
齐书怡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将蜜饯塞进赵怀意嘴里,指腹微微擦过他的唇角。
赵怀意眼底有一丝错愕,耳廓飞快地染上血色。
只见齐书怡低头凑近那只被烫伤的手,轻轻含住,舔了一下。赵怀意手指下意识弯曲,指尖刮蹭齐书怡的上颚。
齐书怡以为赵怀意想抽回手,贝齿在他的指腹上磨了两下,抬眸瞪了他一眼。
赵怀意拇指轻按在齐书怡的下巴,眼底翻涌着不明不白的情绪,他哑声道,“殿下。”
齐书怡大脑轰地一下炸开,一下清醒过来,她看着甬道两侧摇摆的树木,脸颊发烫。
她怎么不记得她以前做过这种事?不对,她以前怎么会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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