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赵怀意走后,齐书怡又一个人坐在书房很久,她反复模拟着出逃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的变故,直至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房门,洒在齐书怡脸上,她才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成败都在今日了。
因为时辰尚早,昨夜也没人守夜,寝殿里此时只有齐书怡一人。
齐书怡站在衣柜前仔细挑选今日要穿的衣裳,她是想穿华丽一些的,这样既能让人相信她是真的被绑架,又能保证她出京以后的生活。
她会的生存之道拢共只有两件,女红和作画,可这两样没有名气是很难养活自己的,她得有钱让她捱过一段时间。
她打算出京后变卖首饰。
齐书怡视线渐渐落在角落挂着那件红色华服上,那是她及笄礼穿的。
胸口用金丝绣了云纹,广袖上是展开的翅羽,腰间束着一根红色的织锦攒珠缎带,细密的珍珠串在一起,三三两两缀在其间,裙摆处用银线绣了大片的蝴蝶,走动时裙摆散开如同蝴蝶飞舞。
衣裙华丽,精致,上面的珍珠也能卖不少银钱,齐书怡几乎没有犹豫地挑了这件。
到了时辰起来的玉春看见齐书怡,眼前一亮,惊喜道,“公主今日是要去见谁吗?竟然会穿这种样式的衣裳了。”
齐书怡往日穿的衣裙,几乎不会有繁杂的装饰,她总觉得那些衣裙会影响她活动。
齐书怡拎着裙摆走近了玉春,将缎带塞进她手里,求救般说道,“玉春,缠在一起了。”
玉春十指灵活地理顺缎带,替齐书怡束好,“公主还未告诉奴婢要去见谁呢。”
“不去见谁,是去大承恩寺。”齐书怡低头拨弄了两下腰间的珍珠,随意说道。
玉春犹豫道,“公主,您去礼佛不能穿得如此隆重。”
“今日不以公主的身份去,只是普通香客。”齐书怡拉着玉春走到妆奁前,挑出几支发簪,“替我束发吧,将这些都戴上。”
齐书怡挑出的是赵怀意送她的几支。
玉春没做多想,站在身后熟练地挽起黑发,然后将那些发簪一一插·上。
玉秋来的时候,玉春正在给齐书怡涂口脂,她看着齐书怡的打扮微微一愣,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齐书怡注意到了玉秋的眼神,确实是淡淡地笑了笑,“玉春,你去御膳房说一声,今日不用往芳华殿送膳。”
齐书怡支开玉春,从袖中拿出一封封好的信,交到玉秋手里,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讨论日常琐事,但眼神里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决然。
“如若父皇怪罪你们,就将这封信给他,如若没有,那便更好。”
齐书怡知道一旦她出事,最先受到责罚的就是玉春玉秋,所以她昨夜就写好了信,信上写明了缘由,今日也不打算带她们出宫。
殿内一时没了声响,玉秋拿着那封信,眼里渐渐起了一层雾,“公主……”
齐书怡安抚地拍了拍玉秋的手,“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齐书怡走出芳华殿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院中的海棠树,睫羽扇动两下,今年怕是看不见海棠花开了。
今日的朱雀街依然热闹,街头巷尾间,人群都停步看着街上那辆马车。
马车由两匹雪白的马牵引,车身由上好的黑檀木制成,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马车内部则是用象牙和珍珠装饰,尽显奢华。车内的座椅是柔软的貂皮,触感如丝,温暖舒适。
风吹过的时候,车辕上的金铃叮咚作响,车帘飘起,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是公主殿下!”人群中有人惊喊,然后是人群跪在地上叩拜。
马车越靠近大承恩寺,齐书怡的呼吸就越急促,她忍不住攥紧自己的双手,在手心留下一排排指印。
叮。
一把匕首被掷出,从金铃下划过,钉在一棵树的树干上。
一个身穿麻衣的蒙面男子从树上飞身而下,一柄长剑从袖中飞出,犹如灵蛇出动,径直刺向马车,眼见就要得手,却被人用剑从右侧挑开。
“你是什么人?”那人问道。
蒙面男子没作答,眼神一凛,手腕一转剑刃转向他的脖颈,两股剑气在小小的马车上碰撞,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马儿也惊恐地嘶鸣。
蒙面男子身子后仰,退至树林。
那人喊道,“暗二,暗三,保护公主!”
他竟直直追去!
谁料蒙面男子竟不是孤身一人,他追去后,又有四个蒙面人提剑而来!
暗二暗三被逼得节节败退,很快就看不见马车了。
齐书怡听着动静,松开了手,起身挑开车帘,远远看见一个男子走来,微微出神。
许是为了不被轻易认出,赵怀意今日没再穿素雅的颜色,也没有戴玉冠。他身穿红白相间的衣袍,头发被一条红色发带高高束起,在风中轻轻摇曳。
此刻他面带微笑自远处走来,那红白相间的衣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平白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赵怀意走到马车前,伸出右手,清冽的嗓音带着柔柔笑意,“殿下,臣来接你了。”
齐书怡静静看着他,心底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她眨了下眼,缓缓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赵怀意立马握紧她的手,手臂微微往回一带,将齐书怡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左手搂住她的腰,右手落在她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
骤然离地的齐书怡惊呼一声,抬眼看见赵怀意似笑非笑的表情,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似是在威胁他。
“殿下,得罪了。”赵怀意微微调整了角度,以免一会风刮疼齐书怡的脸,他低声笑道,“殿下一会可以揽得再紧点。”
赵怀意每说一个字,齐书怡都能感觉到他的胸腔在振动。这个姿势,她甚至可以听见赵怀意心跳如擂鼓。
赵怀意抱着她奔跑在树林,她听到劲风在耳边呼啸,看到衣袂在飘动。
她忽然想到,她是在逃婚。
而此刻的他们,就像私奔。
齐书怡不由自主地攥住赵怀意的衣领,赵怀意用力抱紧她,低声说,“殿下,别怕。”
因为奔跑,赵怀意的声音有些沉闷,裹挟在风中多了些沙粒,可落在齐书怡耳中,又是那么清晰。
齐书怡突然想起,她是在赵怀意口中听到类似的话的。
是在她四岁那年的冬日。
有朝官从江南来京赴任,那位朝官特别喜欢朱瑾花,从江南带了两枝来京城,一枝留在了家宅,一枝给了觉得新奇的齐书怡。
朱瑾花喜温,而京城的冬日总会接连下雪,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到处都是积雪。
齐书怡不知道朱瑾花怕冷。
她白天将朱瑾花抱到院子里,夜间将朱瑾花抱进殿内,遇到下雪天,她还会抱着朱瑾花坐在屋檐下看雪。
小小一枝朱瑾花很快就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齐书怡是一时兴起,没有人知道她真的很宝贵那枝朱瑾。
她哭哭咽咽地抱着朱槿出了芳华殿,不知走到何处撞到了赵怀意。
赵怀意转身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齐书怡,以为是自己撞疼了她,急忙蹲下身,双手无措地摆动着,“公主……”
齐书怡紧紧抱着花盆,就连枝杈戳到她的脸颊都毫不在乎,嘴里来来回回只有一句,“我的花死了。”
赵怀意这才注意到她怀里的花,他稍稍挪动花盆,让齐书怡的脸不再被戳到,他轻声道,“殿下,不哭。”
赵怀意似乎是不懂该怎么哄人,只能用他青涩的声音干巴巴说理,“朱瑾花喜好阳光,适合在江南生长,京城的天太冷了,它活不久的。”
齐书怡停了哭咽,直勾勾看着他,“真的?”
赵怀意认真点头,“真的。”
“殿下,到了。”赵怀意抱着齐书怡穿过树林,来到一个僻静小道,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赵怀意小心放下齐书怡,又扶着她坐上马车。
齐书怡看看自己,又看看赵怀意,一路奔跑,她除了额发有些散乱,衣裙有些皱巴,其余并没什么变化。
而赵怀意额头却起了一层薄汗,顺着下颌流进衣领。
齐书怡拿出一张帕子,举在他眼前,“擦擦汗。”
赵怀意垂眼扫了一下素白的帕子,突然俯身靠近她,呼出的热气骤然打在她身上,他说出的话似乎也在沸水里滚了一遍,让人面颊发热。
“臣胳膊有些酸,抬不动了。不如殿下替我擦擦吧?”
“我不重。”齐书怡想辩驳,语气却无法加重。
赵怀意低声笑道,“是,殿下不重,是臣疏于练习。”
赵怀意一直凝视着齐书怡,那双桃花眼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让人无法抗拒。齐书怡被他看得有些局促,她垂下目光,内心还在纠结。
赵怀意看着齐书怡为难的样子,正准备起身,齐书怡却拿着帕子,轻轻地为赵怀意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她的手在赵怀意的额头上轻轻地划过,气息也逐渐笼罩在他周身。
但只有一瞬间。
齐书怡擦完就收了帕子,坐进马车里,甚至贴心地给赵怀意留了位子,她语气平淡,“我们何时走?”
赵怀意看着她的神情,几乎气笑了,“殿下,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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