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涵给他的谢经理打电话,说要见后厨的小丘。
谢经理问他要干嘛。
宋涵说,你帮我问问小丘老鼠药能邮寄吗?实在不行,捕鼠器也可以。
然后电话就断线了。
宋涵觉得自己这个老板当得实在是没什么尊严,气急败坏地问旁边的谭亦青:“那个姓张的,就是张邈远,他是不是脑子有病,还是有钱烧得慌?”
谭亦青还来不及说话,总是教育他安分守己的经纪人姐姐熊可抢话道:“你怎么能说人家张大老板人傻钱多呢,这得叫‘烽火为美人,千金搏笑颜’。”
谭亦青没啥文化,一脸茫然,宋涵扭头看了眼前面还在合影的人群,“哎哟”一声:“可可姐你是说那个那个,那个啊。”
熊可笑眯了眼睛疯狂点头:“那个女一号,叫秦窈,和张大老板一起回国的,她之前好像是个模特儿,在国外也没拍过戏,这部戏之前定的女一根本不是她,临时换的,你说这能是为什么?”
谭亦青马上道:“噢噢噢噢!”
宋涵说:“呀呀呀呀!”
难怪张邈远作为出品人竟然出现在这里。
这哪里是一位出品人啊,活脱脱一个金主爸爸。
宋涵又看向合影那边。
细看那个叫秦窈的女一确实和她的名字一样,是清纯可人,窈窕淑女的类型,她的那个腰就更过分了,感觉比a4纸还窄,被张邈远那一只大手搂着,跟卡在岩石里的小草苗儿似的。
两个人合影的状态十分自然,时不时贴在一起说一两句话,有一种异于常人的亲密。
宋涵想,可以,这剧离烂片儿的概率确实八九不离十了。
其实这对现在的宋涵来说是一件有利无害的事。
如果一上来就挑战高难度,一群戏骨飙戏,他夹在里面可能会有点鹤群鸡立,而现在,他可以放下一些心里负担,告诉自己,拿出目前最好的状态就行了。
但开机的第一天并不顺利。
《月华初上》是部爱情片,故事讲述了女主何玥在探求母亲死亡真相过程中和男主产生的一系列爱恨纠葛,虽然听着很悬疑,但实际风格偏文艺。
谭亦青饰演的男二是女主的青梅竹马,喜欢女主,但又爱得隐忍,在女主探求真相的路上为她一路保驾护航。
宋涵有台词的第一场拍摄就是和谭亦青对戏,在导演喊“action”后,他拿着女主的身世资料,走进了办公室。
四周围满了人,收音的话筒像利剑般悬在的头顶,摄影机轨道如同毒蛇盘般旋在脚边,特意打出的朦胧灯光让周围的一切都不太明朗。
宋涵知道,时隔三年,自己的脸又出现在了导演的监视器里,他心跳有点快,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然后把文件放到谭亦青的面前。
“余总,这是何小姐离开海棠巷子之后她父亲......”
宋涵一顿,肩膀瞬间下垂,直接吐了口气摆了摆手。
他说错词了。
应该是母亲。
导演扬扬手,示意重来。
第二条也没过。
台词是都对了,节奏没把握住。大概是开机第一天,导演心情好没骂人。
谭亦青悄咪咪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别紧张。
宋涵夸张地拍了拍谭亦青肩膀:“我这脸是不能要了。”
但这种事其实很正常,连主演都难以避免,也没有那么多一条就过的拍摄,况且他才回归,有目前这个状态还算不错了,只是心急总是让情绪更焦虑。
宋涵隔着裤子摸着化妆前放在口袋里的一颗棒棒糖,糖硬硬地抵着他的大腿肉,眼睛一抬,正好看见对面的张邈远。
听说张邈远是在那里等秦窈出镜的,他来这个剧组就是为了陪秦窈拍戏。
此时他百无聊赖地双手抱在胸前,屁股坐在身后的桌子上,一条腿作为身体的受力点,一条腿随意地曲着,宋涵看见他的时候,他也看见了宋涵。
他扬眉一笑,脸上写满了:看我有用?
宋涵立刻回了一个“你没事儿吧”的表情。
张邈远瞬间乐了,面露憾色地摇了摇头。
那意思在宋涵看来就五个字:你、是、个、废、物。
裤袋里的棒棒糖差一点就被捏碎了。
第三遍再来!
宋涵重重吸了口气,也不再多想,直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余总,这是何小姐离开海棠巷子之后她母亲的资料。”宋涵把文件放在谭亦青的面前。
从百叶窗露出的光线像是阶梯,一步一步地爬到谭亦青的脸上,最终在他的眼下定格。谭亦青修长手指摸了摸文件夹才打开,语气没有起伏:“何玥看了吗?”
宋涵的目光瞟到办公桌的茶具上,选了一个白骨瓷的茶杯,他没看谭亦青,也没看文件夹,就直直看着茶具,把茶叶添进茶杯里:“没有,但何小姐前天去了海棠巷。”
“从资料上来看,何小姐离开海棠巷后她的母亲在三天后去了一趟白浪村,据说是买了几条鱼———是鲈鱼。”
宋涵声音很轻,但尾音拉得很长,他提起茶壶倒水。
茶水的热气在阳光里缭缭升起,白雾如云海疯狂翻滚,宋涵把沏好的茶递给谭亦青,眼皮下放:“然后第二天何小姐母亲就失踪了。”
谭亦青看向百叶窗,在阳光中微微眯眼,然后接过了茶,喝了一口,皱眉道:“烫。”
宋涵微微低头,倒退着走了几步,然后转身离开了。
“咔!”
“不错!过!”
宋涵的心终于落下去了。
谭亦青休息的时候兴冲冲地坐到宋涵旁边,拍拍他的肩膀:“可以兄弟!”
宋涵含着棒棒糖,笑道:“这才哪到哪啊,才第一天,你也超棒啊兄弟。”
而且表演这么多细节,时间加起来也就一两分钟。不过宋涵现在感觉挺好的,他有点进入状态了。
那套倒茶的动作是他自己设计的。对于叙述调查结果这样的情节,如果直接对着文件夹念,就会显得普通且枯燥,但中途穿插一个沏茶的小动作,除了听觉,观众的视觉也会被调动,协调性更好。
而且他和谭亦青大概是关系太好,有一种无形的默契,谭亦青那句“烫”的台词是他临时改的,改得很妙,很契合喝茶的动作,也双关了剧情的棘手形势。
所以宋涵夸谭亦青那也是真心话。
两个人说着话,宋涵有意无意地瞟向对面的桌子。
张邈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没影儿了。
宋涵想,也许张邈远和秦窈的关系比他们看到的还亲密———他早就知道秦窈的演技平平,没什么看头。
这也不是宋涵有意诋毁那么清纯的妹子,秦窈除了脸和腰很绝,演技真的还不如她的发质好。
但也还能看得过去,就属于差强人意的那种。
而第二天晚上海边的夜景,谭亦青直接就被秦窈逼疯了。
拍摄顺序是不可能按照剧情顺序走的,会根据场景,灯光,人员等多种因素来排,昨天秦窈还在演刚回故乡的单纯女孩,今天浓妆一画,开始演得知母亲在海边自杀的悲惨女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人物设定的转变过大,还是她的演技根本支撑不住这样的复杂情绪,整个人显得和谭亦青格格不入。
她接不住谭亦青的戏。
这晚张邈远也在,他站在一旁的椰子树下,像是在捡贝壳似的时不时弯弯腰,听到剧组这边七嘴八舌的声音,才走过去不痛不痒道:“休息十分钟再来吧。”
金主爸爸都心疼开口了,导演就默认了。
秦窈急得要哭了,张邈远把她揽了过去,海风很大,就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
谭亦青跑到宋涵身边鼓起两个腮帮子气呼呼的:“再被她拖两回我自己都进不了状态了!”
宋涵这晚唯一的镜头就是给谭亦青开车门。像他这样和主要人物有同事关系的“关系户”,戏份哪怕只当背景板,也只能跟着他的关系人物在旁边候场。
海风把宋涵吹得也吸鼻子,他给谭亦青递了杯热水:“你这会儿先收拾情绪,别用力过猛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那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你过来,和angela对一下戏。”
宋涵抬头看着张邈远,想说,我没名字吗?你什么你?
张邈远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瞬间莞尔:“就是你。”
马上导演也说道:“你来吧,让谭亦青缓一缓。”
宋涵心想,得,这剧组没我得散。
内心翻着白眼接了导演递给他剧本,宋涵也不看张邈远,走到秦窈身边:“你叫angela?”
秦窈抓紧了张邈远的外套,楚楚可怜道:“嗯,在国外邈远叫习惯了,回国改不了。”
“好吧。”宋涵点点头,翻了两分钟剧本。
“那我开始了。”
秦窈立刻把外套还给了张邈远,紧张地看着剧本。
“小玥,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你总喜欢揪着我到海边挖贝壳,你说串成风铃很漂亮。”
宋涵虽然只是单纯的读台词,但为了让秦窈更有代入感,还是在台词上用了感情。
他的台词原声不吹不黑,能一拳打十个咬字都不清的流量小生,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吐字清晰,情绪饱满,很有代入感。
秦窈有点惊到了,马上换了个忧郁的眼神,看向宋涵:“风铃啊,因为我小时候总觉得它发出的声音,是大海深处的声音......”
宋涵看了秦窈一眼,摇摇头:“你这样,你念这一句的时候,你不要看我,你看海,眼神迷离一点,因为你预感他今晚要对你说出母亲死亡的真相,所以你其实并不想听这些,你现在是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知道吗?”
“啊?”秦窈张了张她玫瑰花瓣似的嘴唇,“这样啊......好的......”
“然后就是后面,当我说到‘她就像贝壳一样,被浪花卷到岸边’的时候,你再把眼睛慢慢地转过来,这里你甚至可以稍微笑一笑,不太相信的那种笑容,然后再说‘是吗?好像童话故事’。”
“哦......”
整个过程秦窈像是滚下山崖,得到山崖下大师赐予的武林秘籍一般,一边点头,一边恍然。
这次的导演是一位后起之秀,不认识宋涵,心想这个小配角还有点东西,笑道:“你都给秦窈讲了,我和她说啥?你搁这儿拉片儿呢?”
要说拉片儿,宋涵是一直听爱看的,把一段剧情画面逐帧观看,细细解说,对理解剧情,怎么样去诠释一个人物很有帮助。
即使退圈的这两年,他没事还是会网上搜些打发时间,分析这些东西他还不生疏。
但宋涵还是合上剧本笑了笑:“我就随便说说,再说这不是姓张......张董让对戏的吗。”
众人的耳朵自动过滤“姓张的”这个称呼,宋涵只是心里“嘶”了一声。
他游离圈子太久了,自己又做了两年老板,对手下员工那是呼来喝去,就连一线顶流李淇风都得给他做饭,惯得他根本不存在小角色对导演制片人出品人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完全处于一种人人平等的状态。
宋涵还剧本时瞟了张邈远一眼,张邈远眼里却无半分不悦,反而是对他仰了一下下巴,然后无声地说了句话。
宋涵分析,看口型音应该是:哇哦。
还是尾音带波浪号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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