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争执
葛烁喊那两句的时候,夏柯才从那个坡下爬上来,耳朵一震,差点又从坡上摔下去。
一组人瞬间炸开了锅,向导扒开人群钻进去,迅速查看了一下宋涵的腿,然后抓着宋涵的裤腿徒手就把布料撕开了,接着从旁边拿了一条机械组的绳子稍稍捆扎住:“两个孔,有毒的!你别动,你现在不能剧烈运动,不然毒发得更快。”
宋涵觉得他也没什么力气动了,其实他开始就只觉得小腿有点痒,后来就没感觉了,他都以为自己是被树枝挂到了,此时看着腿上那两个洞,才如梦初醒。
不过他活到二十九了真的就没见过几次蛇,更别说被蛇咬了,见腿没几点血也不肿,一时也不觉有什么。
夏柯却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叫人打电话给医院,又马上安排车要送宋涵过去,向导说宋涵不能动,他几乎是被一群人抬上车的。
剧组夏柯也不管了,跟着上了车,宋涵被这架势吓到了,忙说:“我没事儿,我自己去。”
夏柯焦灼道:“那谁知道严不严重!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快走快走!”
车开在不宽的乡道上,除了宋涵一车人都心急如焚,夏柯打电话安排完剧组,转头又急道:“你什么时候被咬的?”
宋涵靠在座位上本来想摇头,想起向导让他别动,就直愣愣地说:“我左腿受过伤,皮肤知觉很差,所以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
“天呢。”夏柯焦眉苦脸,“这都什么事儿!这么不赶巧!”
被蛇咬后的时间是很重要的,必须快速打血清,如果是被血液类毒素的蛇咬到,时间拖久了会流血休克,皮肤溃烂的程度也会大幅度增加。
但也不能说宋涵现在的情况就好了,中神经类或者混合类的蛇毒对于他这种皮肤不敏感的人更麻烦,本身神经类的蛇毒就会皮肤麻木,流血也不多,流血不多他就感觉不到,只有等毒发,有症状了他才会警惕。
从他进树林到出来,至少已经两个小时了,现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对他而言都无比重要。
结果电话打到县医院,县医院说他们没有血清,必须要去市里,而去市里开车要五个小时。
车还没开到一半,宋涵的感觉就上来了,似乎大腿根都麻了,他不太确定地自己偷偷按了按,才确定那感觉是真的。又过了半小时,他感觉头晕明显加剧,视线有些模糊,背上也冒汗,他稍稍甩了甩脑子像是想把这种感觉甩出去,却愈发觉得眼前发黑。
这下他心跳不由自主就加速了,伸手拉住王幡的袖子:“尽量先别和张邈远说。”
他们上车后宋涵就见王幡发过消息,葛烁也打过电话,听回话张邈远大概是去哪里了,人在飞机上,电话打不通人也联系不上,他当时还挺放心的,觉得自己到医院血清一打,张邈远一下飞机他就可以说自己没事儿,这会儿他倒怕了。
王幡手里那手机都被捏出一层汗,眼睛都憋红了:“我哪敢不说啊我的哥!我现在怕死了!”
葛烁按住王幡的手臂,示意他安静,然后转头问向导:“真的不用做其他应急处理吗?他现在好像要晕了。”
向导这会儿又把宋涵腿上那条绳子解开了,摇头说:“不知道是什么蛇,不敢擅自处理,就是这捆扎也不能一直捆,捆一会儿都得放开一会儿,不然肌肉还得坏死,开创又会破坏伤口,不利于医生对蛇种类的判断,你们也别太担心,近几年我们这儿被蛇咬的最后都没事儿。”
夏柯坐立不安,从前座回头:“都十月了怎么还能有蛇!”
向导叹气:“我们这儿气候湿热,是这样的,这个季节其实已经很少了。”
他说完又喃喃自语:“这两年我们这儿被蛇咬的都少,没几个人去那么深的林子,哎。”
拍戏往往没有绝对的周全,万无一失本身就不可能。宋涵心里明白,并不怪剧组,他脑子晕,也懒得想,又不敢多说怕众人担心,干脆闭上眼靠在座椅上默默呼吸。
他这一闭眼,天似乎就慢慢塌下来了,一切都开始混沌不清,等到市医院的时候他几乎听不清人话了,就听见医生说了一句因为不知道是被什么蛇咬伤的,不能百分百下对症的血清,然后就被一群人带着似乎做了很多检查。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提张邈远的名字,但他嘱咐不动了,眼皮一塌,彻底晕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宋涵眼睛还没睁全乎,就听见王幡激动的声音:“涵哥涵哥!”
宋涵又把眼睛闭上了,喉咙干,说话时有点哑:“嗯”
他刚嗯完,就听王幡又喊了一声:“张董!涵哥醒了!”
心猛然一缩,宋涵头再昏沉也下意识地用力把睡僵硬的脖子转到了王幡的方向,就见那病房的门被骤然推开,张邈远穿着一件深咖色的双排扣风衣大步走了进来,他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即使宋涵还看不太清,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也让他确定张邈远应该并没到多久。
他明明前晚才回去的,今天又来了。
“张,张,诶,张喵喵”
喉咙除了干涩还有点呕吐感,就这一个名字,宋涵都卡了好几次才说出来,他还想说点别的,但他意识到这有点困难。
张邈远快速走近,拉近的距离让宋涵的视线清晰了一些,他看清张邈远虽然脸色阴沉,但并不烦躁,他似乎永远是一个镇定从容的人,这倒让宋涵松了口气,想要抬手拉张邈远的大衣扣子。
但在他伸手前,张邈远已经先抬起手要摸他的脸。
然而那指尖距离他皮肤还有一厘米的时候停住了,距离太近宋涵没看到那指尖在颤抖,他疑惑地又喊了一声张邈远之后,张邈远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把手掌覆了上去。
“饿吗?”张邈远一开口竟然是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把一切缘由,解释,安慰都堵了回去,宋涵的心落回胸腔,闭着眼吐了口气,才又睁眼说:“没感觉不是很想水吧”
“喝水是吗?”
“嗯。”
床头的保温杯里有王幡准备的热水,他也细心,还准备了吸管,张邈远倒了水,坐在床边把宋涵整个拖进怀里,慢慢喂他。
热水滋润起干涩的咽喉,但宋涵却觉得味道有点苦,让他觉得难受,喝了两口便算了,把脸往张邈远怀里一埋,用力吸起他身上那股香水味。
王幡一群人都出去了,张邈远把宋涵圈进怀里亲了下他的头发,没说话,就紧紧抱着任他闻。
但宋涵闻了好久都没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他昏沉的脑子想,要不是张邈远今天没用香水,要不就他的鼻子也失灵了。
他只能感觉到张邈远手臂的用力,他本来就呼吸不畅,这下更急促了,纵然这个怀抱很温暖,也让他不舒服,伸手推了推张邈远,轻声说困。
张邈远开始没动,宋涵又推了推,他的身体才动了一下,然后低头看宋涵的眼睛,摸了摸他的脸,才真的把人放开了。
宋涵的呼吸顺畅了些,他这才有机会去看自己的腿。
他的左小腿裸露着,比起他昏倒前整个小腿肿得胖了一倍,患处的纱布有些黄色液体的渗透痕迹,不知道是药物还是溃烂的体.液。
这会儿醒了,倒又不如晕倒前害怕了,他也不觉得身上有多疼,最主要的感觉还是头晕想吐,四肢无力,而且他出车祸住院时这条腿比起现在那得叫五花大绑,他有些免疫。
反正看样子是不会死了,宋涵低头说:“放我躺”
大概是低头的原因,他这一张嘴,口水竟然直接滴了下来,正砸在张邈远手背上。
“操”宋涵轻咳一声。
张邈远却没觉得有什么,他抽了一旁的纸巾先擦了擦宋涵的嘴角,再就着那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把宋涵整个人慢慢放平回床上。
他的手掌贴着宋涵的额头上,安慰道:“这是正常的,你现在身体在麻痹状态,会吞咽困难。”
头顶的手掌不似平时温热,凉得宋涵缩了缩手脚,他看着张邈远的眼睛,那双黑瞳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没有尽头,没有光亮,没有波澜。
平静得让宋涵心悸。
“张邈远,”宋涵忍不住喊他,用力说了句囫囵话,“我生命体征都平稳对吧。”
张邈远的食指拨了一下他的头发,没张嘴地“嗯”了一声。
“那别担心”宋涵勉强笑了下,“会好的”
“嗯。”张邈远直接弯下腰,亲了一下他的眼睛,那唇瓣冰凉,刺得宋涵闭上了眼。
“我知道。”张邈远又直起身,“医生说没事了,你睡吧,两个小时后我带你去查血。”
于是宋涵没再睁眼了。他不知道他醒着还能和张邈远说什么。
两个小时后的查血是张邈远拿轮椅推宋涵去的,他现在的腿肿得根本没办法走路。
宋涵迷迷糊糊地挽着张邈远的脖子坐进轮椅,张邈远确认他能坐稳,然后蹲在他脚边为他挽起裤腿。
宋涵迷离着眼睛看着张邈远黑黝黝的头顶,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老了,到了弯不下腰的年纪,而张邈远是在蹲着给他系鞋带。
即使手没有什么力气,宋涵还是忍不住抬手把手指按在了张邈远头旋的位置。
张邈远迷茫地抬头看他,宋涵就笑了一下。
大概是他的笑有一定的感染力,张邈远的肩膀微微下垂了一点,有些轻松地说:“走吧。”
查血是什么结果宋涵不知道,他回来就又昏睡了。医生说他中的是神经类的蛇毒,四肢麻痹,呼吸困难,头晕目眩这样的症状会持续几天,具体多久就因人而异了。
昏昏沉沉就只能让一群人伺候,当然就关系而言,张邈远是最适合伺候他的,喂饭上洗手间,那都是张邈远的事。
人一旦动不了尊严好像也就随之消失了,干什么都要人辅助的时候,宋涵也生出煎熬。
头一天他的口水就滴在了张邈远身上好几次,第二天上厕所又弄湿了张邈远的手。
在自家卧室床上的毫无保留和在医院病床上的毫无保留那简直是两回事,这感觉比宋涵干呕出胃酸还让他崩溃,他甚至开始庆幸自己的意识不清醒。
但第三天他的意识开始恢复了,有些事装都装不过去,这就算了,更让他不舒服的是他能更清楚地感觉到张邈远的疲惫。
夜里,宋涵半梦半醒,睁开眼看到张邈远还坐在他的床边,床头的灯光把他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眉头微蹙,眼神阴郁,细看下他看着手机的眼睛里还有些血丝。
宋涵咬了下嘴唇,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小声问:“你不睡吗?”
这些天张邈远也不是没睡,人也不能一直熬着,但他是睡的最少的那个。而守夜都是他,张邈远不愿意别人在旁边待着,因为即使是他白天补觉,他都得醒很多次,不看着床上的人,心总是落不下。
张邈远放下手里的手机握住宋涵的手:“我下午睡了,要水还是要上洗手间?”
宋涵摇头:“别开口就问我这个,我的尊严都折腾没了。”
张邈远不以为意,只说:“你好了比什么都要紧。”
宋涵的手指摩挲着张邈远的手背,轻声说:“你可比李淇风疼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宋涵总觉得他说完这句话张邈远的手背绷了一下,但张邈远语气没变,问他:“你腿受伤住院的时候,他不照顾你吗?”
宋涵笑了笑:“反正在他那里我还是有尊严的。”
这话没让张邈远得意,而是让他凑过来低下头又问:“那你觉得你没尊严好,还是有尊严好?”
张邈远靠得很近,宋涵感觉自己眨眼的话睫毛都能戳到他的眼睛,慢慢道:“我在你这里什么都明明白白儿了,我开始觉得难堪和你这么说话,我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了。”
张邈远嗯了一声,撇开宋涵的头发在他额上一吻,然后他把宋涵的头搂在颈窝间,仿佛寒冬中抱着一堆火焰。
抱了好久好久,张邈远才温声道:“你在我这儿就该明明白白的。”
到了第四天上午,除了腿部的肿胀未有明显消退,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宋涵已经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情况了,医生说他身体素质还不错,换了两种液体后让他继续住着。
检查的纸质报告在主治医生那里收着,等医生走了宋涵就用葛烁的手机看报告,什么纤维蛋白原,凝血原酶时间宋涵也没懂,只能一一去对照后面给的参考值,他几乎把所有检查对了个遍,才终于松了口气:“还行,只是医生让我住着,我这得住多久的院?”
葛烁拿回自己的手机说:“大概七到十天。”
“啊?”宋涵吃惊,“这么久?剧组那边怎么办?”
这几天他闭着眼的时候嘴上是没问过,心里都有想这事,哪怕是昏睡,脑子里的自己都还在剧组拍戏,只是往往幻境里是他拍着拍着,一回头,就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他抓住路人问剧组的人呢,人家回他一句什么剧组,哪有剧组。
如今他问了,却没有得到葛烁的回复。
张邈远坐在病床边削一个苹果,他很专注,苹果皮连贯且均匀,他也不说话,葛烁看着,带着王幡就出去了。
他们两人一走,宋涵心里也明了了,张邈远已经有了打算,一切都要看他的意思。
宋涵便看向张邈远:“张喵喵,剧组那边怎么办?我手机呢?夏导怎么说的?”
刀锋一斜,连贯的苹果皮断了,掉进了垃圾桶,但张邈远没抬眼,对着断裂的位置又下了一刀:“继续拍,调整拍摄顺序。”
宋涵松了口气,他可不愿意剧组为了等他浪费时间,但很明显,他至少七天不能回剧组,要说不耽误也不可能。
“也只有这样了。”宋涵在枕头上仰了下头,“那是不是我回剧组后他们就要陪我赶进度了?”
“不回去了。”张邈远回答。
宋涵一愣,身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像是条件反射,竟然直接拿手肘撑起了上半身看张邈远:“不回去了?”
最后一点苹果皮被削掉,张邈远停住刀,看着宋涵,平静地解释:“不拍了。”
“退组,跟我回家。”
宋涵眨了眨眼,又晃了一下脑袋,错愕起来:“退组?退多久?”
“多久?”张邈远顿了一下,手里的刀插进苹果里,试图把苹果切成小块,“你没听到我上一句话吗?我说不拍了。”
宋涵眼睛睁大了一点,他这下确定自己是听清了。
与此同时那个苹果也一分为二。但下手太重了,让张邈远微微皱眉,这么大块,不方便宋涵吃的。
还来不及再下一刀,宋涵在旁边马上说:“你别意气用事,我这不没事吗?等我伤好了不就”
这下张邈远干脆放弃再切那个苹果了,这几天除了昨晚那句话有些温柔,他是一直没有笑的,此时他抬头看着宋涵,眼神淡漠,没有一丝波澜:“你觉得我在意气用事?”
宋涵道:“你这不是吗?我知道我受伤你心疼,但”
“我想得很清楚。”但张邈远打断了宋涵的话。
张邈远说:“你退组后产生的所有后果我都清楚,对戏,拍摄作废,无法如期上映,对人,夏柯周屹和其他投资人的不满,包括对创达,内部资源也需要重整。但那又怎么样?这种事也不新鲜,吸个毒,嫖个娼,甚至有些艺人没脑子说几句话,有的是戏压着播不了。”
“我这情况又不一”
“换脸,重拍,什么样的挽救方式没有?”
张邈远似乎不愿听宋涵多说,娓娓地继续说话。
“这部戏投资两亿,昨晚林萌已经给我了所有数据的清算,我再投五千万,等半年,什么都一样。”
宋涵这下是真的被打断了,他被打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张邈远明明一动不动,却又步步紧逼:“你今天退组,过不了两天就有演员来接替你的位置,现在的戏照样拍,拍过的男二部分就全部重拍,其他演员的档期我可以等,我有这个耐心,我也顶得住这个压力。”
看着宋涵愈发震惊怀疑的目光他也依旧没有退步:“如果你觉得你让剧组蒙受了损失,你可以选择零片酬退组我不会说一个字,其他的亏损我自己付,我愿意为你买单,你现在给我回复,别的我不要,我只要你一声好,你答应得越快,剧组的损失就越少,你不应该犹豫。”
宋涵却依旧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手指深深地嵌进床单里,抠得指尖都发痛。
而心像坠入万丈深渊,失重感让他惊慌失色。
他想起之前的剧情里,金三五十万买断顾祖辉的人生,而现在,张邈远要用五千万买他的。
鼻尖下有一股皮肤溃烂的味道,让宋涵想要呕吐,过了良久,他声音颤抖地开口:“什么叫为我买单,我又凭什么零片酬退组,又不是我让蛇咬我的。”
“我五月就进组了,从M市到这里,六个多月,”宋涵彻底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你凭什么逼我退组?”
他从来没从张邈远身上感受到资本压迫性的力量,因为在他眼里张邈远是一个温柔的人,他的温柔正如他的糖,摸着很硬很硬,舔起来很甜很甜,但现在,宋涵只觉得那是一把铁锤,它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把一切化为齑粉。
几句话,一笔钱,他做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消声觅迹。
“你不能这样。”宋涵喉咙泛酸,“我都到这里了,我还有二十多天就杀青了,我能行!”
“你行什么?”张邈远眼底闪过一丝尖锐,“我凭什么让你退组?”
他拿着苹果对着宋涵的左腿:“现在这种程度的理由不够吗?”
“这是意外!”床单瞬间被攥出无数褶皱,宋涵大声道,“你之前还对杨熠说过的,你不限制我!”
“但你命都要没了!”
张邈远突然站起身来,苹果从他手里滑落,他一把捏住宋涵的下巴把人脸掰得仰起来看他:“你命都没了做演员有什么用!”
原来之前的平静全是假象。现在那双眼睛凶狠起来,瞳孔里有火焰燃烧,烧得眼眶都红了。
“这次你别和我犟。”张邈远哑声说。
几日的温情,在这一刻终于被一刀斩断,宋涵的眼泪莫名就冒出来了,慢慢蓄满了眼眶。
他其实也不怎么哭的,但这两年冒的眼泪几乎比他近十年来的次数还多。
从和李淇风分手,到和张邈远相爱,他的心被揉得一会儿是扁的一会儿是圆的,这两年的感情变化太猛烈也太快,让他的情绪格外敏感起来。
现在他看着张邈远怒火中烧的眼睛,眼里对应出一片酸涩的汪洋,他几乎哽咽得说不出来话,只是手慢慢抬起来抓住张邈远的手腕,过了好久好久,才破了音地说:
“张邈远,你捏疼我了。”
第92章
更高的山峰,更好的他
单人病房很安静,只能听到走廊外的人声,似乎又有剧组的人来探视了,却被门外守着的人告诉说暂时不能进。
病房的对面是住院部的停车场,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篮球场,透过窗户能看到有几个大人带着小孩子玩耍。
但所有关切和嬉笑都与他们无关,没人懂他们的心潮澎湃。
张邈远最终松了手,除了在床上,他确实从来没把宋涵弄疼过,轻拿轻放,恨不得拿个匣子装着捧在手上。
但宋涵现在是实打实的疼,张邈远松开手后,他下颚的皮肤都有点泛红。
两个人无声对视后,宋涵撇过头吸了下鼻子:“我不想和你吵架。”
张邈远面无表情:“我不是要和你吵架,我也不会和你吵架。”
“但你现在根本不理智。”宋涵又仰起头,“你自己明明清楚,这事根本就没坏到这个地步,完全可以谈,你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
张邈远说:“没什么好谈的,我不会拿你生命开玩笑。”
“我又没死!”宋涵有些急了,他感觉现在的张邈远像堵硬邦邦又冷冰冰的墙,刀枪不入,软硬不吃。
“张邈远我不是傻子,你也不是,就算我现在回不了组,但是最多等一个月我照旧能继续拍,这样的损失是最小的。”宋涵抓住床边的围栏,用力到手臂都在发抖,“但你要踢掉我,说什么五千万就能让一切都一样,你还不是开玩笑?”
五千万那只是明面上的账,实际的亏损可能都算不过来。
延迟上映后的票房成绩,再送报奖项是否会入围,资金挪用和资本回收之间的空白期用什么填补,以及所有人的期待,一切都如同齿轮错位,稍一用力就全局崩溃。
“我以前心里笑话你玩什么霸道总裁,怎么,你现在真要玩?”宋涵的眼里有些冷冽的笑意,“你要告诉我一切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是吗?你要说为我一掷千金也理所当然是吗?”
“你说来我听听。”宋涵盯着张邈远的眼睛,“你大声说!让我看看你恋爱脑什么样的!”
他情绪已经上来了,声音愈发大了,揪着张邈远的视线不撒手,逼着人和他吵架似的。
然而张邈远是真的没打算要和他吵架,他的冷漠筑起万丈高墙,冷冷回应:“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我也不是要限制你,未来你还是可以拍戏,但现在,你必须听我的。”
拳头打在棉花上,宋涵憋着一口气声音都在抖:“凭什么听你的?”
他这句话说完自己也觉得别扭了,凭什么听张邈远的,就凭张邈远是出品人啊,他一个小演员算什么。
清醒的认知让无力感灌满全身,头似乎又开始痛起来,宋涵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低着头重重呼吸,但即使如此,张邈远也依旧站在原地未曾向他靠近。
他们的安静反而引起了门外人的注意,王幡偷偷把门打开一个缝,室外的吵杂声从那个缝隙里窜了进来,张邈远似是觉得聒噪,眉头皱了一下子回头说:“关上。”
王幡大概是跟着宋涵久了,人也和他火锅店里的人一样大胆起来,小声说:“张董你们好好谈,别吵架”
“关上。”张邈远声音大了一点,王幡手一抖,吓得忙把门关上了。
那门一开一关间放进了些冷空气,宋涵感觉手背冰凉,心更是冒出来了冰渣,抬起头时眼眶都冻红了,说话时牙齿都打颤:“张邈远我知道我进这个组是因为你,你让我滚我该麻溜滚,但我现在不想走,我就差一点,就一点!我可以不要片酬!不要奖项送报!我只是想拍这部戏!我想拍完!”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似乎张邈远也被王幡的开门带出了情绪,放大的声音收不回去了,厉声道,“但现在,你让我就把你放在这里,我做不出来,也做不到。”
“你知不知道你命悬一线!”似是一把刀插在心里绞,疼得张邈远眉头都要抵在一起。
他横眉怒目:“问什么时候被咬的,不知道,问什么蛇咬的,不知道,从片场到医院,五个小时,前前后后从晚上耽误到天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发现得更迟,如果你们拍摄的地点离医院更远,如果其他市才有血清,你会怎么样?你根本就缺乏这方面的常识,你知不知道就算命还在,器官受损,截肢,这都是有可能的事!”
宋涵是看不见他自己在病床上的样子,整条腿肿胀,脸色苍白没有意识,掰开眼皮,瞳孔大散,他整个人犹如死鱼一般,任人摆布没有回应,如同没了骨头,只剩一滩皮肉。
张邈远当时人都还在赶来的路上,他都没看见人,就透过王幡发给他的视频,他有一瞬间怀疑宋涵已经死了。
他那时候突然就想,明明他前天走的时候人还活蹦乱跳的,今天怎么就死了。
他都还没给他做一天经济人,宋涵也还欠他一句爱他。
那一刻似乎他整个人生的悲观都聚拢着压下来,让他的脑子胡思乱想。
此时那些回忆思绪顶得他喉咙都痛,他见宋涵张嘴想要反驳,又说:“你受伤,我有责任,我不应该因为你之前说再等等就没带你去医院看腿,剧组也有责任,安全措施没到位,包括他李淇风。”
张邈远深吸一口气:“你因为他差点死过一次,难说这不是第二次。”
他似乎要对每个人追责,甚至包括他自己,宋涵愣怔,反驳在这一刻有口难言,呆呆地说:“你没必要这样。”
张邈远说:“这就是事实。”
沉默汹涌澎湃,室外的人声渐渐没了,安静的这方天地难以呼吸,他们像是在各自寻求冷静,又像是依旧各自守着领地不愿出去。
突然间房门吱呀地开了,护士推着护理车进来了。
“30床你今天的液体。”护士没感觉到他们的怪异,拿出液体查看瓶身,“名字。”
宋涵还未张嘴,张邈远却开了口:“宋涵。”
“嗯,好。”确认无误,护士把液体挂了上去,“今天两组,快完了按铃。”
冰凉的液体顺着留置针管进入身体,宋涵觉得凉,他下意识翻转起手腕,却突然被张邈远按住:“弯了针头会变形。”
他一直不愿意靠近自己,这会儿却贴了上来。宋涵看着按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鼻子蓦然就酸了,眼泪又忍不住似的冒出来点,但两个人还是没说话。
直到张邈远的手移开抬了起来,宋涵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一刻仿佛是风吹散蒲公英,只要眨眼的功夫,一切都天涯海角。
他几乎是在瞬间,不顾一切似的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皮肉一挤压,针管里的液体就流不动了,张邈远皱眉道:“松开。”
宋涵说:“不松。”
“你这会儿撒娇没用。”
“我没撒娇。”
“那你等着换针头吧。”
“那就换。”
“你不怕疼就行。”
“反正又没你捏得我疼。”
事已至此,宋涵干脆把额头抵到那条手臂上,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孤勇,瓮声瓮气地说:“张邈远,你弄得我哪哪都疼。”
停住的点滴如同把时间也静止,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搂得紧,一个没抽手,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从窗外飘了进来,让药水的味道变淡,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涵感觉张邈远的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头顶。
那只手宽大而有力,把他头发压得扁扁的,他能够感受到没入他头发里的食指磨了磨他的头皮,悉悉索索的声音透过骨传导让他听得格外清楚。
接着他又听张邈远说:“你讲讲道理吧,是你弄得我哪哪都疼。”
宋涵知道,现在张邈远肯听他说话了。
他试探着直起上半身,却没松开张邈远的手臂,甚至他的右手也慢慢握住了张邈远的手掌,见张邈远没排斥,便紧紧攥着:“你别装得冷漠又强势,从一开始,你的手就在抖,你抖什么?当我没看见?”
张邈远没回握宋涵,他用拇指磨了磨自己的食指边缘,但也没隐瞒:“我是人又不是神。”
他停顿一秒,又补充道:“我也会害怕。”
“宋涵。”张邈远低头,手指又动起来揉了揉那些细软的黑发,“我这么喜欢你,把你放在心尖上,难道我对你就不重要吗?”
宋涵说:“重要,你是唯一能陪我走一辈子的人。”
张邈远又问:“那你先死了,你的一辈子就这么短了,而我一辈子还那么长,我怎么过?”
“或者你没死,你残了,身体坏了,我长年累月看着你不能跑不能跳,看着你不开心,我又怎么过?”
宋涵有些心慌了,指甲紧紧嵌进抓住的手掌里:“是我低估了你的感受。”
张邈远又沉默了。
但这次的沉默不一样,如夜色覆盖大地,柔柔笼下月光,所有的固执己见在那些用力抓握中偃旗息鼓,渐渐的,他那张有棱有角的脸柔和下来,放平的眉头下,他甚至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他嘴角泛出些苦涩: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心都跳出来了,在野外的危险你没有经历过,但我看过很多,在撒哈拉沙漠,在亚马逊雨林,在珠穆朗玛峰,我看过最快的,半个小时就没有呼吸了,生命的坚韧在于精神,但肉.体其实脆弱不堪。”
勇闯雨林,却在湍流的河水里溺闭,奋力攀登,却又在戈壁上一跃而下,风雪无阻,最终在雪地里沉沉睡去,瞬息万变。
“我说过的,你做什么都不重要,但你得好好的,你才能寻求新的向往。”
他说着,竟然俯下了身,宋涵一个会意,猛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液体在这一刻终于从紧绷的皮肤里解脱出来,一滴一滴地从管道滴落。
宋涵把眼泪蹭在张邈远脖颈,张邈远任他搂着,轻声说:“你可能觉得我偏激,不理智,但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钱没了可以再赚,信任和期望没有了可以再建,但你没了我却找不出第二个。”
宋涵哑声说:“你别说了,我难受。”
但张邈远不肯放过他,甚至把嘴抵在了宋涵的耳廓,似乎这样他的话才够醍醐灌顶:“一个人的时候我觉得无所谓,有了牵挂了却做不到再去冒险,也无法让你去冒险。如果我正常去思考,你没了,我过个十年八年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又会试着去了解别人”
“但我没办法正常去思考。”他沉声,“在我现在的情感里,没了你,我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人了。”
世界那么大,人有各种肤色各种性格,却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让我如此着迷。
你说我偏激,你说我愚蠢,但你为什么不说是我越来越爱你了。
他的喜欢如同他的香水,前调清新,后调浓郁,足够把宋涵从头到尾熏个遍。
宋涵抱紧了张邈远,痴迷地想,祸福无门,生死有命,没有永恒的定数,但能和他谈这一场恋爱,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值得的。
他不敢睁眼,怕眼泪流下来,于是他微微松开一只手扶住了张邈远的后颈,用了他常做的那个抚摸的动作,哽咽道:“我明白了但你别害怕,我现在好好的,我以后也会更小心、更谨慎,我会保护好自己、爱自己,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和你在一起”
纵是闭上眼,泪珠还是溢了出来,宋涵干脆不忍了,一扭头嘴唇贴上张邈远温热的脖颈,吐着热气说:“登珠峰的路上有被冰封的人,但你也还是去爬过不是吗?”
他说完松开了张邈远,双手托着张邈远的脸颊,轻轻亲他的唇角,亲完后他带着泪痕浅浅笑道:“我也想看山顶的风景,我有足够的勇气和坚定的信念,那是一个更好的宋涵,是一个你会更加喜欢的宋涵。”
宋涵笑着,眼泪却又要下来了,他努力憋着,扬起的嘴角就有点颤抖,张邈远看着,微微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即使没有未来,即使没有攀上顶峰,这一刻的宋涵,又比上一刻的宋涵还让他喜欢。
张邈远低下头,在安静狭小的病房里,在刺鼻味道的空气里,他吻去宋涵的眼泪,和他接了一个腥咸的吻。
宋涵最终没有退组,但他不可能在二十多天后杀青了。
几次身体检查下来他恢复得还不错,心慌气短,头晕乏力的现象在三四天后明显好转,只是他的腿消肿实在慢。
而且腿上的皮肤多少还是有些溃烂,范围就硬币大小,却烂得有些深,周围的皮下也有大面积的发黑,黑白相间得跟个大熊猫似的,不再雪白白滑溜溜了。
好在他皮肤不太敏感,倒不觉得有多疼。这天护士做完清洗后,宋涵问张邈远:“这个地方以后会不会留疤?”
张邈远怕他疼,剥了个棒棒糖塞进他嘴里:“留了就留了,你这腿反正也遍体鳞伤了,不差这一点。”
宋涵前些日子嘴里泛苦,这些日子就总爱吃些甜的,他含着棒棒糖闭眼点头:“怎么就逮着我这一条腿薅啊,这得多久才能好。”
张邈远把宋涵按回床单里:“消肿看情况,半个月估计差不多,溃烂不感染的话,一两个月能好,皮肤再生痊愈看个人恢复能力,一年半载的。”
“好这么慢?”宋涵又睁开了眼,“那我有要下水的戏啊,那我能拍吗?”
张邈远作势要捂他的嘴:“又想和我吵架了?”
宋涵这几天身体渐好,精神也渐长,事情一翻篇,全然就把前几天哭唧唧的自己遗忘了,没皮没脸地抓住张邈远的手:“不想不想,你说了你不和我吵架。”
张邈远无奈地要去护他的针头,宋涵听见病房外有些吵,葛烁声音很急地在说什么,他便问:“怎么了?谁又来看我了?”
张邈远说:“应该是记者。”
“又来?”宋涵松开手,提起被子盖到自己脸上,“他们太无孔不入了吧。”
“医院到处都是人,这些消息太容易泄露了,而且你们来得太急,很多准备都来不及做。”
张邈远转身给宋涵倒水,水杯的水才满了一半,他突然笑了一声,“但也挺好的。”
那笑听着有点冷,宋涵把头又伸出来:“为什么这么说?”
张邈远眼里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说:“让李淇风知道,他也得占一部分责任。”
第93章
接他最后一个电话。
宋涵有五天没摸过手机了,他让张邈远翻了半天,才从床尾的一个袋子里翻了出来,都没电了。
充电开机后宋涵第一时间点进了微信,家庭群里就严如茉转发了一条养生知识小文章,看来他爸妈还没得到消息。
宋涵松了口气,才点进微博搜索了一下子自己,最新的消息就有#宋涵受伤##宋涵被蛇咬伤##移山行动剧组出现在××医院#这样的话题。浏览量倒不是很高。
张邈远翻起旁边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果篮:“我知道你怕你父母担心,所以我让人压了消息。”
宋涵刚想说破费了破费了,张邈远又来了一句:“我也放弃了买热搜的打算,你安安心心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吧。”
宋涵脑袋上就冒出三个问号,此时他手上正点开一个最热门的博文。
博文带的话题是#移山行动剧组演员受伤#,内容是电话采访,采访的对象正是那天送他们去市医院的向导。
“然后我们就准备去医院嘛,他开始人还挺清醒的后来到医院人就晕死了,叫都叫不醒,反正也挺吓人的。”
“没有没有,他们那个导演可关心人了,剧组都不管了,就和我们一起去医院的”
“本身也就是意外嘛,这谁说得准,就是他说他腿受过伤,没啥触觉,所以可能发现得晚,中毒有点深”
“他现在啊那我不知道,应该没事吧”
电话录音的音质不是很好,宋涵听得人都皱巴巴的,他龇牙咧嘴道:“现在这些记者还挺有门道啊,这都能采访到。”
他说完又问张邈远:“就为这你还想买热搜?”
张邈远终于从果篮里挑出个称心如意的橘子:“我说了,李淇风应该知道这件事。”
他边说边一点点扒开橘子皮:“他也许还喜欢你,这挺好的,他应该觉得愧疚。”
“这,啊,额。”宋涵组织不出来什么语言,最终说,“哦。”
橘子瓣儿黄橙橙胖乎乎的,张邈远捏着送到宋涵嘴边:“张嘴。”
宋涵就张开嘴:“啊。”
很甜。宋涵慢慢嚼着,刚想靠在床头,手里的手机一震,低头一看,李淇风。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自己这才开机二十分钟他就打通了,可见他应该打了很多个电话。也许在此之前还不止打到他这儿的,只是没人敢告诉他。
宋涵把手机屏幕对着张邈远,张邈远就看了一眼,又去扒橘子瓣儿:“不接,让他打。”
宋涵说:“你可太坏了。”
张邈远一时笑了,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笑,无论是为什么,好歹看得人轻松了不少。
张邈远继续给宋涵往嘴里塞橘子,宋涵就张着嘴吃,然后他就听张邈远说:“你在我手上,我治他易如反掌。”
宋涵就笑了,果然这样的张邈远更让他喜欢。
李淇风的电话一连打了好几天。
在宋涵的理解里,李淇风的高傲不允许他这样持续放低姿态,他一般会在没有得到回复的情况下蛰伏一段时间,再用温柔的方式去缓和关系,而现在,他的迫切碾压了他的理智。
宋涵在第八天出院了,然后入住了市里的一家酒店,按张邈远的意思,宋涵至少得再看情况恢复十天,如果恢复不理想,就会持续离组。
这件事在张邈远眼里没得商量,宋涵现在身为一名出品方爸爸赏饭吃的小演员不敢造次,只能每天祈祷自己的腿恢复快点,医生开的药他恨不得一天全吃了。
在酒店的第三天,宋涵真的是被李淇风打的电话吵死了,但张邈远不许他拉黑,说“就让他打,急死他”。但这非常影响宋涵看剧本的心情,下午背着张邈远偷偷把李淇风电话拉黑了。
晚上宋涵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十来天没怎么收拾自己,都长出了胡茬。
张邈远拧了个热毛巾过来要给他擦脸:“要刮吗?”
宋涵说:“我想洗澡,不想用擦的。”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脏,自己都不想要自己这身子了,但他腿依旧有些浮肿,溃烂的伤口也没愈合,得防着水。
“我真不行了。”宋涵眼神甚至有点央求,“腿没好,我肯定又得长疹子了。”
张邈远思索了几秒,才道:“行,你等着。”
宋涵想的是拿保鲜膜裹住腿自己站着快点洗了,但张邈远和他的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张邈远在浴室进进出出后,最终回到床边把宋涵整个抱了起来。
宋涵勾着张邈远的脖子,他还来不及伸手,张邈远的脚就已经把浴室门踢开了,然后把人直接放到了盥洗台上。
宋涵惊了:“这东西承重能行吗?我现在只是残废,你别直接让我报废了。”
张邈远只说:“坐好。”
他说完从架子上拿了宋涵的剃须刀:“过来。”
“哇,”宋涵没过去,头还往后仰,“这也能假手于人?”
张邈远估计是被他膈应笑的,按住他肩膀把人拽到跟前,电动的刀面贴上去:“这有什么不行的?”
宋涵想好在自己不是用的刀片,不然就不能说话了,他觉得剃须刀磨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像通了电似的敏感,小声说:“我又
不是真的残废了”
张邈远最近面上笑意不多,此时倒真的柔了起来,他没看宋涵的眼睛,就仔细盯着他的那点浅浅的青茬,刀面划过人中,落到嘴角,又滑到下巴,他最后没忍住,在宋涵没剃的那边嘴角上亲了亲。
有点扎。
宋涵先笑的,他把人推开:“你干嘛啊。”
张邈远把最后那一点扎人的剃了,收了剃须刀:“想亲就亲呗,我亲不得?”
“那也不是。”宋涵笑眯眯的。
张邈远就开始解宋涵的睡衣扣子,等把人扒干净了,又把人从盥洗台上拖进怀里:“做我男朋友那是享不完的福,你偷着乐吧,给亲这只是基本报酬。”
“哈哈哈哈。”宋涵那点羞耻心早被张邈远踢干净了,整个人树袋熊似的挂在张邈远怀里,张邈远走起来的时候他那一花一白的腿还晃啊晃的。
浴缸里的水放了三十公分,正中也摆着个小凳子,小凳子上还放这个小软垫,宋涵坐上去,跟坐在云朵上似的。
“左腿挂在浴缸边上,别动。”张邈远嘱咐着,小心翼翼摆弄着宋涵的腿,然后才拿毛巾和沐浴液一寸寸给他擦洗身体。
宋涵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残废样子能干什么,就安安静静坐着,他感觉自己变长的头发里有好多泡沫,张邈远揉起来的时候他都能听到泡泡破掉的声音。
有泡沫逃离张邈远的手掌从右侧滑落下来,宋涵也没擦,就闭了一下右眼。闭了没几秒,那点泡沫就被张邈远拿毛巾擦抹掉了。
“怎么?选择躺平了?”张邈远揶揄,“手都懒得抬了。”
宋涵点头:“我完了,这肯定是你的计谋,你把我宠坏了,以后我要和你分了,我肯定找不到对象了,看谁都不顺眼。”
张邈远鼻息间微微带出点笑意。
细细洗了半天,宋涵总算觉得自己干净了,张邈远拿花洒给他冲去最后的泡沫,热气氤氲起来,到处都很潮。
视线模糊中宋涵就听见张邈远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那你就跟我一辈子不就行了”。
被浴巾裹得像个春卷出去的时候,宋涵勾着张邈远的脖子,和他吻了一路。
两个人跌在床上,这几日的情绪也把张邈远憋坏了,亲昵让他获得了慰藉,他一只手撑着上半身防止压着宋涵的腿,垂着头一遍遍吻他。
耳鬓厮磨间宋涵显然是最不能被满足的那个,他轻轻叫张邈远的名字试图得到更多,但张邈远明显不允许,把宋涵的两只手腕箍住按在头顶,沉声说:“别乱动。”
宋涵被雾气熏湿的眼睛露出委屈的神色:“哎,你嫌弃我。”
张邈远松了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嗯,我嫌弃死了,没见过有你这么急色的,腿不要了?”
一提腿宋涵终于缓过劲儿了,忙说:“要要要,我还得回剧组呢。”
张邈远“恨铁不成钢”地从宋涵身上起来,手还没离开宋涵的腰侧,宋涵枕头旁边的手机就响了。
是一串陌生的数字,但宋涵看到的那一刻,他莫名就觉得那是李淇风打的。
宋涵想要挂断,张邈远却说:“接吧。”
宋涵露出你确定吗的目光。
张邈远起身脱了自己被宋涵蹭湿的毛衣:“他一整天没打通估计挺急的,你接吧,接他最后一个电话。”
对于张邈远的观察力宋涵向来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一边用眼睛描着张邈远背部的肌肉线条一边接了电话。
接通的那一刻,宋涵扯开自己上半身的浴巾:“有话快说,长话短说,忙着呢。”
电话那头短暂的没有声音,宋涵一秒都不想等,刚想挂电话,李淇风才说:“你,出院了吗?”
那个你字的停顿,他应该想问很多,但显然,他现在问再多的缘由和细节都无济于事,他只能选择问有实质作用的话。
这时张邈远拿了宋涵的干净睡衣过来了,宋涵左手就自然地伸了出去:“出了。”
张邈远把袖子套进宋涵的手臂,宋涵换了左手拿电话,右手又伸了出去,在这中途李淇风似乎说了句什么话,宋涵没听清,他也不在意,套上袖子,他扬起下巴方便张邈远给他扣扣子:“没什么就挂了,以后别打了。”
他刚想挂电话,李淇风突然说:“我能来看你吗?”
宋涵的目光斜向手机,李淇风又说:“我不和他起冲突,我接受你现在和任何人在一起,只要你好,怎样都可以。”
隔了几秒。
“我就想看看你。”
李淇风说话的语气听着也不阴沉,就透着一股平静,甚至可以说很稳重,这大概是他这十几天为他和宋涵这段关系做出的最后决定。
只想再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恙,然后割舍,忘却,斩断所有的联系和关系,彻底成为陌路人。
但在宋涵眼里,李淇风说这样的话就很滑稽,说断就断,哪来那么多情深意长。
宋涵看着张邈远把他最后一颗扣子塞进扣眼,抬起头对着电话说道:“李淇风你就算了吧,你听见我声音就能肯定我没死了,见我干什么?”
“宋涵。”李淇风喊他,“这件事有我的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宋涵对上张邈远的眼睛,“就因为我这腿为你受过伤可能延误治疗?”
李淇风没说话,宋涵又说:“当然实在要说,我不排除因为延迟发现时间,我昏迷的时间多了点,但总体来说我不认为和你有太大关系,我觉得这就是意外,只是张邈远他气不过,他觉得他,剧组,还有你都得为我的伤负责,但我真的不需要你对我负责,我们最好的交往方式就是彻底消失在彼此的世界,不闻不问是最好的。”
彻底消失,不闻不问,这是宋涵为他们这段关系画上的句号。
但李淇风像是难以置信般低声问:“你现在是这样想的吗?”
“不然呢?”宋涵拿没废的右脚尖戳张邈远的大腿,却被张邈远按住了,“我的世界不可能有你了,一点点角落都没有,死心了吗?没死我狠话还很多。”
也不知道他这段话拿句戳中的张邈远,张邈远竟然笑了,他抓起宋涵的脚裸亲了一下他的脚背。
有点痒,宋涵也就笑了。
那点笑意顺着话筒传到李淇风的耳边,李淇风抬头,视线透过空荡荡的客厅,落到对面的屏幕上。
宋涵走后的这一年,他没再换过电视,此时的这块屏幕上依旧放着那个人的影子,那里面的施暴者压得他跪在地上,他青春俊朗的面容在雨中泥泞不堪,一片模糊。
一切依旧,却又面目全非。李淇风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拿着电话的手垂到膝盖上,界面显示通话已挂断。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没说没问,他压着自己别开口,但又在心底问了很多次。
他想问到底严不严重,多久能好,真的没有性命之忧了吗?
以及为什么,你的左腿皮肤为什么没有触觉,真的是因为那场车祸吗?
但为什么,你从来就没告诉过我。四年了,他竟然从不知道。
这几天的夜里,他总是梦到那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场景——
在那个保姆车的车厢里,他猛然睁开眼,就只能看到宋涵紧闭的双眼和他额头上虬结的青筋,他全身带着一股拔山超海的力量,用那样雷霆万钧的气势,紧紧地包裹住他。
在天地翻滚的混沌里,他甚至都没能喊出宋涵的名字,只能看到他微微张嘴,从咬紧的牙关里露出一丝痛苦的低嚎,然后宋涵的头发扫上他的眼睛,如千万根针一般地扎他的瞳孔。
痛极了。
当一切戛然而止,他再次睁开眼,就看见那个趴在他身上的人抬头看他,那个人带着涣散的目光张了张嘴,却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只能看着他一点一点,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头无力地贴在他的胸口,让他的心跃起又坠落。
心痛极了。
如立在刀山火海。
在医院的那些日子,他总问宋涵,你疼吗?疼不疼?很疼吧。
宋涵摇头,说不疼,不觉得疼。
他又问,是因为药吗?为什么我不觉得疼啊,还是因为我这条腿保不住了?
然后他会在醒来的时候说自己做梦了,梦见自己没有腿了,两条都没有了。
接着他瘫在他怀里,闭上眼没了气息似的说,如果我以后不能跳了跑了,是不是就接不了打戏了。
但最后他又睁开了眼,说,也值,你活着,我也活着。
我们没死,我们就还能做很多事。
宋涵曾经那么爱他,把爱变成本能的去爱他。而现在,他却连问一句疼吗都得不到回复了。
真正斩断一切的不是宋涵的快意恩仇,是他的一念之差。
他让宋涵的心,逐渐变得像他的那块皮肤一样,麻木不堪。
他不要他了,他的全世界都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地,这却叫他不得不终身留一个角落给他。
那个角落是他的秘密花园,亦是他的潘多拉魔盒。
“天压着我!地却会接纳我的尸骨!”电视里的那个人发出最后一声嘶吼,“我未曾死!待春雨再临!魂游山川!看千万亩国土!仍是我华夏之地!”
枪声响起,这一刻,李淇风落泪无声。
第94章
人世间最好的他们
宋涵的腿伤痊愈得还不错,出院第八天时腿已消肿大半,溃烂的位置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皮下的黑青倒还在,但已经不影响走路了。
只是即使能走,去哪儿张邈远依旧扶着,但宋涵也没表示抗议,他想起自己当初出车祸后的日子,自己杵着拐杖跑了很多地方,现在却有人扶着他了。他可真爱这个人型拐杖。
如今腿见好,他一天到晚就闲不住,逼着张邈远每天带他去酒店花园透气。
这晚的酒店花园在换盆栽,右侧全是土,张邈远便牵着宋涵往左边走,那里有一处喷泉,水珠溅了两滴在宋涵的额头,他觉得凉想抽手擦,却被张邈远捏得抽不出来。
宋涵就笑:“我很像才学步的小朋友。”
最近宋涵脸上的笑很多,他可真真体会到什么叫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了,能跑能走可太快活了,没事哼个歌儿唱个曲儿,恨不得长出个翅膀要飞起来似的。
大约是他这样的精气神太抖擞,张邈远的紧绷感也肉眼可见的下去了。能看得见生龙活虎的宋涵,比宋涵说一千句一万句我没事都让他放心。
此时听宋涵这么说,张邈远干脆转身拿起宋涵的左手,两个人面对面牵着手往前走:“确实挺像的,一天到晚嚷着要出门。”
宋涵忙说:“那我换种说法吧,你这样拉着我,我就像刚有了腿的小美人鱼。”
张邈远攥着那两只热乎的手:“小美人鱼才上岸的时候可没你走路这样利索。”
“嘿嘿。”宋涵忍不住又嘚瑟起来,左腿迈了一步出去,整个人瞬间抵到了张邈远胸口,“那不是我一上岸,我的王子就拉住了我么?”
他这甜言蜜语确实哄着张邈远了,张邈远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双眼,无奈地笑了笑,顺从地点点头道:“他也不会认错人让你化成泡沫。”
“哈哈哈。”宋涵晃了晃两个人拉着的手,余光瞥见四周无人,仰头亲在张邈远的脖子上,然后趁着张邈远松懈,抽出手就跑了。
他溜得极快,张邈远惦记他的腿一把都没拉住,刚要追,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
宋涵站在几米外假意欣赏一株盆景红梅,就听见张邈远对着电话应了几声,挂断后人也没再跟着过来,而是低头打字在发着什么消息。
这两天张邈远电话挺多的,宋涵没问,但隐隐能猜到一些。
林萌之前说创达即将上市的事,看来就在这两天。
这十几天张邈远的工作方式就是靠网络,宋涵好几次睡着了他都还在隔壁房间开网络会议,倒是忙得林萌两头跑,隔几天带着文件飞过来,拿了签字又飞回去,宋涵都没和她说上两句话。
他也提过自己身边有王幡葛烁他们,张邈远忙可以回去的,但张邈远总是那句话,说,有些事别人不能替他。
如今宋涵觉得自己已经能跑能跳,洗澡上厕所俨然不是问题,腿限制不了他了,他也不想自己的腿限制张邈远。
天黑回房间时,宋涵捧了一小束蝴蝶兰。他们回来时正碰见酒店的保洁阿姨提了园艺换下来的花要扔,宋涵随手就要了几枝。
台词也不能时时刻刻背,张邈远又不太让他活动,他其实有部分时间挺无聊的,这会儿就坐在沙发上摆弄那些花,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和张邈远说心里那些事儿,房门却响了。
打开的门后是林萌。
三天前她来过,不过宋涵那会儿在床上,张邈远在套房的客厅和她说了阵话她就走了,不想她今晚来得更急,竟然是晚上,而且也没化妆,素着一张脸。
她大约是听说宋涵好多了,抱着好大一束花,她进门后放到宋涵的手边,笑道:“你插花儿呢?正好,把我这束你也收拾了吧。”
宋涵拿手里的剪刀敲了敲旁边的花瓶,也笑:“我就这么大个瓶子,哪装得下。”
林萌说:“那我不管,这花我挑得可认真了。”
宋涵便把眼神往张邈远身上使:“那你叫他出去给我买个大花瓶回来。”
结果林萌直接说:“那我可不敢,你自己叫吧。”
张邈远一副不理他们的样子,只把宋涵已经修好的一支蝴蝶兰插进花瓶里,对林萌说:“去十楼的咖啡厅等我。”
宋涵低头把剩下的几支蝴蝶兰都拿手里:“你别折腾她了,我进屋去,你们在这儿谈。”
他起身就走,张邈远下意识地伸手要扶他,却发现宋涵没走他这边,绕着茶几另一边就走了,步伐不快不慢,不歪不斜,惹得林萌都看了两眼。
张邈远顿了一下,扫了眼茶几:“花瓶我给你拿卧室?”
闻言宋涵回头:“拿拿拿,我都忘了,还有剪刀。”
张邈远拿着东西跟宋涵进了卧室,把东西放卧室的小茶几上,张邈远出门前说:“小心手。”
宋涵都没抬头看张邈远,剪刀一合,把花杆剪出一个45°的斜角:“知道,我不是真的小孩子,剪不着。”
张邈远和林萌谈了什么宋涵没去听,他专心致志地插他的花,只是花始终就那么几支,没两下就插完了,他就又摆弄起层次,结果弄来弄去也就那样。
他拿出手机一搜,觉得是自己的花材太少了,早知道就再要两片龟背叶了。
磨磨唧唧半天,人困了也不见张邈远回来,犹豫片刻后宋涵把花瓶搬到床头,洗漱睡了。
被人环进怀里的时候,宋涵半梦半醒,他轻嗯一声,叫了声张邈远。
张邈远带着剃须水清爽味道的脸颊蹭了蹭宋涵的头发:“你怎么就睡了,我还没给你腿擦药。”
宋涵没睁眼:“我自己擦了。”
张邈远亲了一下他的额头:“那睡吧。”
宋涵却有点清醒了,头扬起来顶了顶头上的下巴:“林萌来干嘛?”
张邈远没瞒他:“董事会依旧想让我上市那天出席。”
“你之前说不去吗?”
“嗯。去不去事情都一样,那只是个仪式,不会对结果有什么影响。”
“是为我不去的吗?”
“不是为你。”
“那是为什么?”
张邈远的食指磨了磨宋涵的脊梁骨:“你别给自己找负担,我这么做是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宋涵蓦然笑了一声:“你怎么还抬高自己,要不要脸了。”
他说完睁开眼,但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感受到张邈远胸膛呼吸的起伏,宋涵把手掌贴上去,叹了口气小声说:“好好好,你最有责任心,但创达也需要你的责任心,你别整的我跟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似的,我可不稀罕做这种宝贝疙瘩。”
张邈远回话时语气里带着点笑意:“你今天不是说你是小美人鱼么?”
“对呀。”宋涵说,“小美人鱼为了王子都敢和女巫做交换,那我敢为你独自生活两周半。”
张邈远算是彻底被宋涵逗笑了,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人家小美人鱼每走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一样疼,我看你这两天走路跟滑冰没差别,你也好意思和她比?”
“你看你看。”宋涵顺杆就爬,“你也知道我快好了,你还担心什么。”
“但那是个故事啊。”张邈远低下头,“而你是真的。”
宋涵感觉自己说不过张邈远这事才是真的。他有些泄气,但心里又觉得暖,伸手勾住张邈远的脖子,亲上去:“那我们先真实真实再说吧。”
这半个多月除了给宋涵洗澡那次两个人亲得有点热烈,其他时间都清心寡欲,毕竟只要张邈远在上对宋涵的腿就存在威胁,这会儿两个人侧躺抱着倒不乏为解锁新姿势。
张邈远只是深深地吻宋涵,而宋涵的手却往下探,握住的时候他反而吸了口气,感叹地说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厉害的。
他这句话让张邈远笑,但张邈远还是不许,他不许宋涵又不干,一只手用力搂着张邈远脖子吻他,另一只手继续摆弄。
他的技巧不错,是让张邈远舒服的,这样的舒服让张邈远松动,他拖着宋涵的后脑勺惩罚似的咬他的舌尖,但很快又会安抚地亲他的唇角,呼吸由沉重到轻快,手指没入宋涵的头发,然后把他的头紧紧按在自己胸口。
那心跳声比什么都动听。
宋涵数着,圈子张邈远脖子的手也照旧摩挲着他的后颈,谁安抚谁在这一刻也不需要分清,他们只是单纯的需要这点亲昵。
只是到了一触即发的临界点,张邈远跟拔萝卜似的把宋涵的手扯出来提在头顶,轻声说行了。
宋涵说,我注意着我腿呢,我都没动,我就手动动你干嘛不让。
张邈远说太晚了,换床单你得受凉。
这让宋涵咋舌,道,我看还是你厉害,这都能忍。
虽然没达成实质性战果,情绪却意外的放松。临睡前两人又湿湿吻了一遍,宋涵才把头抵在张邈远胸口说:“你工作上的事我没办法说什么,我真的不懂,但我总觉得你在工作上一定很完美,很出色,林萌带着大家的意愿来了,可见你是他们的精神导向,他们不想创达留下这个遗憾。”
张邈远平静地说:“也不算遗憾。”
“也就你这么想。”宋涵环住他的腰,“你不是最会分析,权衡利弊吗,我倘若没好,动弹不得我也不说什么了,但我现在的情况你走个几天又没有什么影响,而且我能感觉到,我快能回剧组了,是吧?”
他转了转脑袋用额头磨蹭张邈远的心脏位置:“把你的心放下去吧,踏踏实实的,一切都是越来越好的。”
张邈远没回答,但宋涵发现这一晚他睡得很沉,夜里宋涵都被他搂得发热,推他也不见人醒,反而是下意识的把手臂收得更紧。
这热得宋涵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着,等清晨张邈远醒了,宋涵又睡得熟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挣扎的,头抵在张邈远怀里,左腿直接抬起来搭在人大腿上。
张邈远睁眼的第一意识就是赶快要把宋涵的腿扯下来放平,结果他才摸到宋涵的膝盖,宋涵觉得痒似的,轻轻哼了一声,一个翻身,两条腿一伸,继续睡了。
M市的冬日也阳光充沛,室内有那么点阳光的影子,张邈远盯着宋涵的后脑勺半响,抹了把头发轻轻地笑了一声。
宋涵这一觉睡到十点才醒,醒了见张邈远不在就要出房门准备自己叫早饭,结果一到客厅就见林萌和几个柜姐站在外面,柜姐们手里都各提了一套西装。
林萌一见宋涵,忙说:“我吵醒你了?我就是来放东西的,放完我就走。”
宋涵说:“没没,我自己醒的,张邈远呢。”
“张董去机场了。”林萌指示柜姐们把衣服挂在旁边的架子上,“你才醒没吃饭的吧?我给你叫客房服务。”
宋涵看着那些挂起来的西装,那尺码一看就是张邈远穿的,便问:“他要回去上班啦?”
一说这个林萌两手一拍,笑得可灿烂了:“对呀,他今早说的,所以我就马上去店里买了几套衣服过来。”
她说完蹭到宋涵身边,语气里有些感激也有些歉意:“就是你才好,他没办法陪着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不是不是。”宋涵哎呀一声,“你们怎么都这么想我,我看着很娇气吗?我一个一七九的男人,别因为我是gay,就当我娇柔好吧。”
林萌大笑,为宋涵疯狂鼓掌,但依旧为宋涵叫了客房服务才带着人走了。
宋涵吃着林萌点的餐,想肯定是张邈远太会宠人了,他越宠自己越慵懒矫情,他越慵懒矫情张邈远还越惯,带得身边一群人跟张邈远似的,觉得他离了人就活不了。
那肯定是不行啊,宋涵想,他什么时候都得活得走路带风,这次张邈远肯去上班了,那这就是证明他自己的时候了,他完全可以独立地生活工作,向张邈远彻底展示自己的坚强独立。
结果他摩拳擦掌,袖子还没挽起来,又被迫陷入到“张邈远怪圈”里了。
因为池伶来了。
张邈远去机场不是要出门,而是去接机。他睡醒就看见池伶给他发了消息,说她坐了最早的一班飞机,上午十点就到M市。
张邈远接了人回酒店的时候,宋涵还蜷着左腿懒洋洋靠在沙发上喝早餐没喝完的柳橙汁,他一见张邈远身后冒出来的池伶,吓得瞬间伸直了腿,橙汁都呛了出来,憋红了一张脸站起来:“阿,阿姨,你怎么来了。”
池伶冲上来就按住宋涵:“你快坐着。”
“他坐不住的。”张邈远瞅见宋涵的餐盘吃得挺干净,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待两天你就知道我不是在安慰你,他真的比你想的好太多了。”
透过这话,能听出池伶来大概不是单纯的就看他一眼,宋涵瞪大了眼看向张邈远,张邈远接收到他惊恐的目光也不打算为他解脱,反而笑了一下:“你不是撵我走么,我妈就代我看管你几天。”
宋涵:“”
池伶根本不在乎他们俩说啥,一心一意都扑在宋涵的身体上,上下打量一番,眼眶都红了,说话声音都哽咽:“涵涵你瘦了好多。”
宋涵的瘦很大程度都是因为拍戏,不是为受伤,忙说:“我都好大半了阿姨。”
池伶按着宋涵坐下,擦了下眼角:“哎,你这是受的什么罪啊,当初我得到消息都吓死了,我说过来,邈远不让,消息也不让发,我每天都担惊受怕的。”
她又指指张邈远:“他这回要走倒好,我好好照顾你几天,不见着你我这心总是放不下。”
宋涵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想说拒绝的话,却被池伶摸了摸他手上的柳橙汁:“冬天你怎么还喝凉的,我倒个热水给你。”
宋涵颤声说:“它开始是热的”
他一边说一边给张邈远使眼色,张邈远瞟了他一眼,不为所动,一脸“现在你知道撵我走的代价了吧”的表情。
宋涵想,代价是很重,他在“张邈远怪圈”里,人得小二十岁,没人把他当大人。
张邈远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他第二天早上的飞机,因为落地就要开会,他直接穿了一件黑色的西装。
这天也是宋涵出院的第九天,他的腿肉眼看已经趋于正常,只是手指按下去会出现白色的痕迹,显出仍有浮肿。
但按宋涵自己的想法,他熬满十天就必须回剧组去,这事他没敢和张邈远当面提,但张邈远显然看出来了,临走前他弯腰拍了拍宋涵的脸,说:“后天剧组的人会来接你的。”
宋涵本来躺在床上没起来,这句话几乎让他弹射起身,激动道:“你别骗我。”
晨光下张邈远的脸上有层柔软的暖色:“不骗你,我已经安排好了,但你得按我的安排走,不许提任何异议。”
宋涵满口应承:“行行行。”
张邈远无奈地笑,但宋涵说得也不错,他过了情绪焦虑的顶峰,现在一放松下来倒也不觉得有多害怕了,相反,恢复到正常的生活对所有人来说都更加轻松。
他手掌托着宋涵的后脑勺,吻了吻他的眉心:“得让你受累了,希望我们都快速走过这一段,让春天早点来。”
那吻的触感就带着股阳春的温热,宋涵眉欢眼笑,在张邈远直起身的时候,他摘下床头插着的一个花朵,对张邈远招手:“你过来。”
张邈远听话地双手撑在床上,又俯下了身,宋涵便把那朵蝴蝶兰插进了他胸口的手巾袋。
“快飞走吧。”宋涵笑着说。
张邈远纹丝不动:“没别的了?”
宋涵想了想,说:“你敲钟那天能穿件灰色的西装吗?我觉得你穿那个颜色好看。”
张邈远直起身来,手指轻轻拨了拨花瓣,这时门外传来池伶敲门的声音,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说:“嗯,都听你的。”
张邈远走了,宋涵也回组了。
不是不想他陪着,但无法独占一个人的人生。他理解张邈远,人往往在危急关头都会不管不顾孤注一掷,危机过后,思维总归会回笼,只有感情的人生不存在,张邈远该有他意气风发的模样,自己也得一往无前。
在张邈远走后,宋涵确定张邈远太小题大做,他没事就拍个视频给张邈远说自己能自己干嘛干嘛,洗澡的时候还不忘拍张裹了保鲜膜的腿,还特野的连大腿根都要拍上,然后发一个可把我厉害坏了叉会儿腰的表情包。
张邈远一般就回个熊猫头流汗抱拳,社会社会的表情包。
但比起张邈远的担心,池伶的关心更让宋涵惶恐。
哪有这种道理啊,他和张邈远都没相互见过家长呢,自己就被男朋友妈妈伺候上了。
等回了剧组宋涵更是成了瓷娃娃,一群人几乎把他当宝贝捧着,而宋涵一翻剧本,那真是戏内戏外都是瓷娃娃了。
难怪张邈远说得听他的安排,金三后面的戏,拍摄顺序被做了修改,不再按环境人员等编排,而是按动作幅度顺序拍,由小及大。
但就算如此,有打斗或者奔跑的情节也全删了,只保留了原来的两场。
一场是他和顾祖辉撕破面具的高潮戏份,二是金三偷渡游泳过河的那场。
第二场宋涵是要下水的,张邈远竟然没让改。不过宋涵也想得明白,这两场没办法变,改变会让整部戏头重脚轻,观感大打折扣。
夏柯对于改宋涵剧本的事泄气又无奈,从这个本子开始准备到现在,所有的心血都扑在上面,不能完美结束真的非常遗憾。但权衡全局,能减少损失,如期上映,不打乱整体节奏,如今只失去小部分细节还是划算的。
为了应对这一场蝴蝶效应带来的变动,杨熠的个人戏份在宋涵住院修养的二十天内已经全部拍摄完毕,退组的群演陆续找了替补,一部分重要的配角为了迎合现在的拍摄进程补签合同继续跟组,实在有一两个挤不出档期的编剧已经想办法把人写出了剧本,现在全剧组全部为宋涵的拍摄部分而服务。
最重要的当然是杨熠,他的咖位和通告动一天影响可能都很大,但杨熠这个人确实像是完美无瑕,他本来在拍摄完毕后会有的十天假期他表示不要了,愿意拿那些假期补剧组这个窟窿,持续跟组,且不增加片酬。
杨熠说:“这是意外,拍戏就是这样,假如那个受伤的人是我,大家也只有等我,如果是夏导,整个剧组就得停工,好在人没事,如今只是晚几天而已,现在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然后他作为工作狂又说:“宋涵和我的戏份本来也还没拍完,我肯定得工作完成了再走,你们别盯着我怕我跑了似的,盯着宋涵去吧,他现在好可比什么都重要。”
他难得的开玩笑,让一组人哭笑不得。
因为只剩下宋涵的戏份,不需要排其他演员场次,张邈远又改了剧本,宋涵原本二十多天的戏被压缩到正好十天拍完,其实会很累,但宋涵一声抱怨都没有。因为这就是现在最好的结果了。
在十一月七号的早晨九点二十分,宋涵在户外刚拍完一场和毒贩交易拿钱的戏份,头顶是初升的太阳,宋涵的腿毫无异常地站得笔直,不远处夏柯拿着话筒喊道:“休息十分钟。”
宋涵疑惑地问:“休息吗?”
夏柯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敲了敲一旁的苹果箱:“哎呀,我记得有人今天要干什么来着?”
剧组一众人哈哈一笑,两个剧务竟然突然扯出一卷横幅,宋涵看着展开后上面的字,也笑了,忙说:“谢谢夏导!”
宋涵没忍住走路都有点快,池伶一群人围上去,王幡说:“张董刚才打过电话了,说他现在不用手机了,但会让萌姐发消息给你。”
宋涵点点头,然后他去看池伶,见她脸被风刮得有点红。
M市即使比别的城市暖和,到底还是十一月的天气,空气透着股深秋的凉意。池伶穿着便服踩着平底鞋,也没化妆,手里端着一个热水杯,那是宋涵的水杯。
宋涵心如芒刺,他本来也不让池伶来的,但池伶不肯,他走哪儿她都跟着。
这会儿宋涵忙把池伶的帽子给她戴上,说:“还是让葛烁送你回去吧,我真没事儿。”
池伶把手里的保温杯递过去:“我很好啊,你腿才消肿,走路也别太快了,快坐着,腿凉不凉?我让王幡给你带了保暖裤子,凉就穿里面。”
即使岁月未在她身上做过多的停留,这么近的距离,宋涵还是能看到池伶说话时法令纹沟壑旁的细小褶皱。
宋涵说不出别的,手把水杯攥得很紧,小声说:“不冷。”
这时葛烁递过手机,说是林萌已经发了现场的视频过来。
原来十分钟这么快就过了,他没有卡到点给张邈远送祝福。
点开微信里的视频,铺满红毯的大厅里,吊挂的锣鼓上方,显示器的数字从9:29跳到9:30。
穿着一身灰色西装的张邈远打着一条浅粉的领带,沉稳而又不沉闷,站在几个明星中间也毫不逊色,他带着风轻云淡的笑,悠然落下锣鼓的第一声。
其实场面也没有宋涵想的那样盛大,至少小小的屏幕里就只能装得下那么一块天地和那么几个人,但在张邈远转身把鼓槌还给礼仪小姐的瞬间,宋涵看到他胸口别着一朵蝴蝶兰,和他左手中指上,若隐若现的戒指。
那一刻一股巨大的温情如同岩浆一样炸裂出来,滚滚而下,奔流入海。
在海底得到冷却之后,宋涵掏出了手机。
[捡喵喵的小男孩:我张董举重若轻,潇洒自如。]
[捡喵喵的小男孩:撒花奔跑.gif]
又过了十几分钟,在张邈远回复之前,宋涵又发了一张照片过去。
照片里剧组所有人站在一起,前排的人拉着一条横幅。
横幅上的话很土:祝我张董一路长虹,名满天下多从容。创达上市名满江湖,移山行动等你扶。
宋涵站在最中间,笑得双手叉腰,而他身后,夏柯手里就举着两个大字:打钱!
那照片宋涵即使看一百遍,依旧能笑出声,他摸着笑僵的脸,又补了一句:
[太棒啦,祝贺你,人世间最好的张喵喵。]
第95章
“快!把他拉住!拉住他!”
创达上市首日,市值股价大涨46.3%,收盘时一字涨停。这个市值达多少亿宋涵也数不明白,他只知道张邈远说第二天就回剧组陪他到杀青。
宋涵可太想张邈远回来了,他要用他身强力健的男朋友把池伶换走。
为此宋涵还偷偷给张邈远吐槽,说他怎么忍心让他妈妈过来吃这种苦。
结果张邈远来了一句:“那换我那出去搞公益的爸来?”
宋涵:“”
最后宋涵只有可怜巴巴地说:“那求你快回来吧。”
张邈远满意地在微信发了个戴墨镜点头的表情包,一副看吧,你离不开我的模样。
实际上池伶来完全是自告奋勇。她得知宋涵出事后心急如焚,本来当天就要过来的,张邈远不同意,后面来她实在熬不住了,干脆自己坐飞机过来了。她强烈地表示,就是张邈远回来,她也不回去。
宋涵很无奈,只希望张邈远回来能劝动她。
张邈远回来的时候宋涵正在准备当天的戏份,这场戏就是全片的高潮———金三和顾祖辉在偷渡途中彻底撕破彼此的伪装。
这场戏的场景是在一片树林外的河滩,而那条河的对岸,设定里就是“邻国”,这条十米宽的河就是“边界线”。
剧组的人员在河滩上来来往往,布景打光有条不紊,拍摄的时间是清晨,天色蒙蒙亮,又恰好是阴天,宋涵坐在树下拿手机电筒看着剧本,肩膀上突然被披上了一件衣服。
宋涵还没抬头,就闻到了那个熟悉的味道,心一跳,抬头笑道:“这么早?你坐的凌晨几点的飞机啊?”
张邈远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衫,跳色是他脖颈间系着的一条绀色的薄巾,是阿斯科特式的打法,整体轻松随意,却又显得浪漫复古,是完全符合他气质的打扮。
张邈远没回答宋涵的问题,而是低头问:“怎么不多穿点,不冷?”
宋涵还来不及说话,一旁的池伶就说:“他不肯,说这会儿穿多了一会儿脱衣服更冷。”
宋涵的甜言蜜语瞬间被堵回去了,心虚地说:“反正一会儿就开机了。”
这里的气温白天高也能有20°往上,但昼夜温差大,周围又有河流和树林,体感气温比实际温度更低。
张邈远伸手按住宋涵身上的衣服,对池伶无奈道:“我说他回剧组后你就回家,你不肯,你跟着来又管不住他,这里环境不好,你要再有点事,谁照顾谁?”
矛头拐了一百八十度戳到了池伶身上,似乎他不听话不是他犟,是家长不会管,宋涵忙把身上的外套拢了拢说:“我穿我穿,阿姨你回去吧,他来了。”
谁知池伶压根不在意张邈远的话,把两人看着,噗嗤一笑,麻溜地提了自己的小包说:“行行行,那我回宾馆去给你们备吃的。”
她挽住张邈远身后的林萌,两个人好姐妹似的说说笑笑,都走出去五米远了,宋涵还能听到池伶说“对吧,我也觉得,邈远只受他管,他也只听邈远的话”。
宋涵:“”
那他不怕张邈远也不行,要是资方爸爸一生气把他踢出剧组去,他哭都没地方哭。
等池伶走了,张邈远蹲到宋涵身前,伸手挽起他的裤管看了看,见腿几乎已经看不出肿胀的痕迹,而且伤口处有擦药才舒了心,把裤腿放下后问:“早饭吃了吗?”
宋涵觉得张邈远那一掀,凉风让他那块新生的皮肉触感格外明显:“吃了。”
“要喝水吗?”
“不喝。”
“这两天伤口疼不疼?”
“不疼,有点痒。”
“别挠。”
“嗯。”
两个人断断续续说了好些话,张邈远问什么宋涵就答什么,问到最后张邈远都问无可问了,宋涵抓抓头发,笑道:“你这是干嘛啊。”
张邈远抬头看前方的片场:“我也不知道。”
宋涵说:“啊,你这。”
张邈远又把头转了过来,他的视线一点点描过宋涵的五官,像是要把人好好看一遍:“走了这几天,每天都在想你过得怎么样,伤口疼不疼,洗澡伤口有没有沾水,睡觉有没有盖好被子,见到你我就想问问。”
河边的凉风又吹了过来,微微扬起两人的头发,但宋涵有了一件外套,没刚才那么冷了,他慢慢靠近了张邈远一点,伸手握住张邈远戴着戒指的中指,小声说:“我想你回来是真心的,不单单是因为阿姨。”
张邈远这才笑了,伸手撇开宋涵额头的杂发,宋涵看着他的眼睛,瞳孔泛起光亮:“祝贺你。”
“当着你的面祝贺你。”宋涵紧接着说,“你真棒,创达未来也会更好。”
张邈远的手指磨了磨宋涵的眉尾,脉脉温情:“你也是。”
张邈远那句“你也是”跟古代的“君无戏言”毫无二致,他放手让宋涵进了片场,没说一句别的。
蒙蒙薄雾,徐徐凉风,摄像机后,一切准备就位。
“第三百八十场,三镜一次!”“开始!”
金三带着顾祖辉穿过茂密的丛林,在到达河滩时,一声枪响,向导彻底消失在草丛间,顾祖辉面不改色,依旧跟着金三向那条河走去。
摄像机从远景切到近景,河滩上的鹅卵石凌乱分布,宋涵走起路来也不比一瘸一拐的杨熠好多少,他面色冷冷地握紧手里的枪,玩味似的说:“你应该会游泳吧。”
杨熠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他走得很自然随意:“我说不会,你会背着我过河吗?”
“那就赌我技术好不好了。”宋涵咧嘴一笑,穿过丛林的两个人头发都有点凌乱,逃亡的路上即使顺利,也带着疲惫和沧桑,宋涵的笑看起来也带着几分潦倒。
“但我想———警校应该是会教的吧,这是你们的必修课吗?”
脚步蓦然止住,杨熠瞳孔定住不动,宋涵站在他的身后直直盯着他的后脑勺,目光中闪过一丝阴狠狡黠。
很快杨熠低头看了一眼脚下,仰起头时他跨过鹅卵石又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声音毫无起伏:“教,当然教,只是我的成绩不好,全班倒数。”
宋涵勾了一下嘴角,跟着慢悠悠地前进:“是吗,所以现在你在警队里什么职务?”
杨熠平静地回答:“普通干警。”
“嗯。”宋涵粲然一笑,“和我想的差不多。”
戳破对方的身份,却是这样轻描淡写,像是老友叙旧一般的闲聊。安静的旷野,只有水流声和不知名的鸟叫,阴暗的天幕之下,两个人影走向既定的人生。
河水冲刷出白色的石粒,水草随风摇摆,滔滔河水的对面,依旧是丛林,但那丛林是新生,是未来。
杨熠的一只脚毫无顾忌地踩进水里,冰冷的河水将他鞋子浸透,他看着对岸开口:“你真的要带我走吗?带我走有什么用?我现在染了毒,还能活多久,我其实无法相信,你为了那点兄弟情义就愿意丢半条命救我。”
宋涵看着自己手里的枪,摸了摸金属的表面,他的脑袋里此时闪过很多画面。
金三哭着被母亲拖进打开煤气的房间;金三看着哥哥在叫喊中被母亲捂住口鼻一点点没了生气;看着他的赌徒父亲从窗台路过又悄然离去。那是他彻夜难眠的噩梦,亦是他孤寂这么多年的情结。
宋涵把枪摸了个遍,然后又慢慢拿起来对上了杨熠的后脑勺,他微微眯眼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杨熠不为所动,只是闭上了眼。
但一声轻笑冒了出来,宋涵举起枪对着天空鼓掌,他越鼓越响,都惊飞了几只鸟。
“问得好问得好。”宋涵笑着仰头,垂下头后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塑料袋子,慢条斯理地打开把枪放了进去:“人的感情说得清就不叫人了。”
“你跟我多久了?一年还是两年?”宋涵的手指一点点排出塑料袋里的空气,给枪做好密封,“你确实是待在我身边最久的兄弟———即使我知道,你是个警察。”
杨熠慢慢又睁开了眼,他胸腔有细微的起伏:“所以,到底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我说不清吗?”宋涵的手掌抵住杨熠的背,微微推了一下他,“为了逃过警方的侦察?为了能顺利出镜?为了感受一下别人口里的感情?”
他话音刚落,杨熠胸腔肉眼可见的上下起伏,然后他猛然一个转身提住宋涵的领子,目眦欲裂,面目狰狞。
如同天地顿开,要把万物都碾为齑粉,杨熠咆哮:“去你妈的感情!你也配!你一个让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毒贩也配谈感情!”
“你就该下地狱!”
宋涵是真的被杨熠勒出了窒息感,但笑意还是从他的五官里透了出来,他仰着头,身体随着杨熠的拉扯而晃动,边笑边把手里的枪别进裤袋,然后他快速一伸手,就掐住了杨熠的脖子。
亦是情绪的快速转换,如同换脸,宋涵头一低,眼神瞬间凶狠,他手臂上暴起青筋,阴冷喊道:“我不配!你又配了吗!你他妈得到了感情又怎么样!”
杨熠被掐得张嘴,但目光不曾变,死死盯着宋涵。
宋涵和杨熠差了八公分,但他几乎用力到把杨熠整个顶起来,用真力气和做戏身体肌肉给出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他全身的肌肉形态都充斥着爆发感,紧绷骇人。
“你是从小到大都有爸妈陪着!成绩一般也还是继承了你爸的遗愿做了一名警察,然后找老婆!生孩子!然后呢!你一个月工资多少!你孩子上得起补习班吗!你老婆的病治得好吗!你那些崇高的理想有个屁用!”
宋涵嘶吼着,如同天地间呼啸的狂风:“现在你的那些领导还管你吗!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吗!谁打中的你的腿!是你的战友吗!”
宋涵另外一只手也伸出去,但这回他没有再掐杨熠的脖子,而是把人猛然拉近,他爆裂的眼角几乎抵着杨熠的眼睫:“救你的人是谁!说!”
众多的情绪涌上来如同沼泽一般将杨熠淹没,他几乎做到了面部的整块肌肉都在抖动,张开的嘴里发出低如虫鸣的沙沙声,眼睛在绝望中蓄满眼泪,最终流得满脸都是。
这是顾祖辉哭得最洒脱最彻底的一回,这一哭是命运对他的残忍,是他信念被摧残产生的伤痛,是每个潜伏日夜的折磨,无力回天的现实在告诉他———
他不应该做警察,他更不应该来做线人。
他应该普普通通地活着,守着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为什么还要走他爸的老路,别人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英雄的勋章不会是属于他的,功勋属于他的上级,属于他们警局,他的魂魄只会消失在混沌之间。
而宋涵还在步步紧逼,他瞪得眼里也冒出血丝,厉声重复:“说!谁救的你!”
万物死寂中,杨熠哭着开口:“你”
这是金三想要的答案,宋涵满意地笑起来,癫狂而冷漠,他蓦然松手推开杨熠,指着河水:“那现在,跳下去!游过去!我给你一个新的人生!”
杨熠一个踉跄,两只脚终究都踩进了河水里,他先愣了几秒,然后双手捂着脸嚎啕起来,哭得极其狂放,几乎震天彻地。
宋涵看着,似乎是想等他哭完这一场,但杨熠在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时垂下了手。
他眼睛肿的像金鱼,整个人潦草得如同刚爬出荆棘丛生的地狱,他的目光冷静下来,但身体还因为生理反应颤抖喘息,他的视线越过宋涵的肩膀投射到身后的丛林,接着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容。
宋涵察觉到异样,猛然回头。
他几乎瞬间惊恐,但身后什么都没有,只看得见薄雾散开的丛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宋涵慢慢回过头去,那一瞬间,他的视线凝固。
杨熠双眼无神地呆呆说:“你走不了了,我也不想走了。”
如果他不坚定信念,那他活这一场大概是真的没有意义了。
这是现实也好,是梦境也罢,他只有坚持着一条路走下去。不然那些逝去的魂魄魂游梦中的时候,他该怎么去回复他们呢。
他的慈父,他的战友,每一个和他擦肩的陌路人,他所守护的东西,是和他一样普通的人。
就到这里吧,把身体陷入脏污的泥土,受昆虫啃食,然后把白骨沉入地底,待植被疯长掩盖,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无人知晓他来过这里。
当然,或许有一天,上天垂怜,暴雨为他伸冤,狂风为他不平,在这深山丛里,让他的白骨露出一角,看看这片新的天地。
“我来前留了讯号。”杨熠把他的视线扬起来,似乎想记住天空的样子,“我的是非对错我分不清了……”
“但你的———”
杨熠又低头看着宋涵,毫无犹疑:“我能。”
所有的谋划在这一刻付诸东流。什么财富,生命,感情,在这一刻被贬低得屁都不是。
宋涵的手开始颤抖,他几乎能感觉到身后的丛林里有无数双鹰一般的眼睛在看着他。
金三在扭亏为盈的局面一败涂地,他咬住牙齿狠狠盯着杨熠的眼睛,如同鬣狗盯着一头鹿,阴险恶毒,丑陋不堪。
他一步步走近杨熠,杨熠岿然不动。
在靠近杨熠的那刻,在河水拍进洞穴的咚咚声里,宋涵慢慢按回了自己的心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就不走了吧。”宋涵轻轻说道。
他说完从腰间慢慢拔出一把匕首,那动作慢到杨熠能看得一清二楚,但刀刃捅进去的时候却又那么的快。
“那你就去死!”
匕首的寒光在阴霾的天气里格外晃眼,尖锐的刀锋如同巨斧开天辟地,以他们两人为中心,被挤破的血浆袋在河水中泛开一片猩红。
“我对你不好吗!”
宋涵没有犹疑,只有狠辣,捅进杨熠腹部的每一刀都带着疯狂,他手臂肌肉紧绷,面部肌肉颤抖,他的嘴角扬起来又瘪下去,在两个极端里反复拉扯,如同金三此刻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我没给过你机会吗!”
摄像机靠近特写,但宋涵全然未觉,他目光紧紧盯着杨熠,在杨熠的肉.体逐渐变得瘫软时,宋涵快速抽出刀刃,他把人猛然往河水里一抛,颤颤巍巍往后倒退了几步。
身后的鹅卵石将他绊倒,他顺势就跌坐在地上干呕起来。
呕着呕着,他盯着被自己按出血手印的鹅卵石,呕吐声渐渐变成了笑声。
抬起头的时候他已泪流满面。
宋涵一边笑,眼泪一边掉,他看着杨熠的“尸体”,颤抖地开口:“你们都背叛我,都想我死,你们才是畜生。”
“畜生!”
满是血浆的手用力捶打起潮湿的土地,眼泪也混进这片泥土,但转瞬,趴着的身体整个一僵,宋涵扔开匕首猛然起身。
他大步走向那条通往新生的河流,眨眼间就越过了杨熠的“尸体”。
而就在这一刹那,岸旁的张邈远几乎是咆哮出声———
“快!把他拉住!”
“拉住他!”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宋涵以势不可挡的气焰,猛然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宋涵!”
“宋涵!”
在所有人急躁的呼喊里,宋涵只感觉水流漫进了他的耳朵,世界一片混沌,无法言说。
第96章
他已然跳了下去。
宋涵是被杨熠从水里拖起来的,毕竟杨熠是最靠近他的人。
岸边的河水并不深,张邈远一行人冲过来时,宋涵已经爬出了半个身子,他抬头看张邈远,眼眶通红,情绪迷茫而低落。他依旧不能从入戏中快速抽身。
被众人拽上岸后,张邈远脱下自己的风衣直接把人裹住,手臂环着宋涵的肩膀把他紧紧箍在怀里,焦急的情绪一览无余,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快速扶着宋涵往里走。
夏柯也吓了一跳,跟在旁边把剧本拍得啪啪响:“这里不是改了吗,不跳了啊,你怎么跳了?”
宋涵暂时说不出来话,先不说他的情绪问题,那河水是真的凉,他落水的一瞬间如同被电击了似的浑身一麻,一上岸冷风再一吹,他牙齿都打颤。
岸上有妆造组为演员换衣服搭的临时帐篷,张邈远拖着宋涵就把人按了进去,隔离了所有的人,在逼仄的空间里张邈远开始快速脱宋涵湿哒哒的裤子,脱到裤腿时他又放缓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把裤腿取了下来。
那处硬币大的小伤口还是龟裂了,从裂开的痂壳缝隙里渗出一点点血迹,宋涵颤抖地看了一眼,努力说了一句:“没事儿”
张邈远还是没说话,比起责备人,他知道现在更应该做的是不能再让宋涵受凉。他快速褪去宋涵所有的衣物,然后拿了别的给他套上。
宋涵任由张邈远摆弄,毕竟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给自己穿衣服了。
厚实柔软的毛衣带来一丝温暖,宋涵的牙齿渐渐不打颤了,在张邈远拿毛巾要给他擦头发的时候,宋涵伸手把张邈远的手按在了胸口。
他情绪已经下去了不少,但说话还是哑,他喘了口气,断断续续说:“我我只是想更连贯一些”
其实这场戏本来就是现在这样的,从金三压着顾祖辉偷渡开始,到金三杀了顾祖辉自己跳水渡河结束,然后游泳过河的戏是单独的一场。
但因为他腿上的伤,这段戏被改了,变成他杀了顾祖辉为止。
这样的场次变动就是为了能在宋涵下水前先给他的腿做防护。
而他现在毅然决然地跳了。
宋涵有些不安,下意识收回了一点腿,却被张邈远按住了。
王幡在宋涵的更衣帐篷里备了医药箱,张邈远从里面拿了棉签仔细吸着伤口缝隙里的血迹:“你之前怎么和我说的?”
宋涵老实说:“我说会好好爱护自己”
张邈远抬头:“这就是爱护你自己的方式?”
宋涵咬住嘴唇,目光却没有闪躲,身体渐渐回温,他甚至觉得手心有点热:“就是忍不住,情绪都到那里了”
张邈远不看他了,低头又拿了一根碘伏棉签掰断,给伤口整个消毒。
宋涵自知理亏,小声说:“你别生气啊。”
“你总是不听话。”张邈远说。
“哦”
张邈远虽然这么说,语气却是一股无奈的味道。宋涵看着他用纱布给那个小小的伤口缠了一圈,手伸出去,又一次按了一下张邈远的发旋儿。
张邈远没抬头:“好玩么?”
宋涵点点头:“好玩。”这里是张邈远暴露在外面的软肉,没有一点遮掩。
指尖又碾了碾那个旋儿,宋涵不自觉微微笑了笑,眉眼都温和起来:“我猜你想说……我未来还能拍很多戏……这部戏切这一两个镜头关系也不大……不值得我去损伤自己……但我进了这个组我身上顶着的就不单单只有我自己的期望。”
张邈远没说话,宋涵继续说:“所有人都希望这部戏能展现出它最好的样子,周制,夏导,杨熠,所有人……他们各自都有期望,我们是一个整体,得相互成全,我不能拖累他们,我自己也”
“这本来就是我能做到的事。”宋涵收回手,“我这伤已经不碍事了,我自己清楚我的身体情况。”
手收到一半就被张邈远抓住了,张邈远抬头看宋涵,他漆黑的眼眸沉静,唇线有点平,但并不肃穆。其实张邈远真的算是情绪稳定的人了,他脾气很好,开朗又包容。
宋涵深知这一点,几根手指忍不住在张邈远的手心里动了动,挠了挠他的手心。
大概是有点痒吧,张邈远微微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放松了整个面部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没把你冻坏,又皮了是不是?”
宋涵知道他这是释然了,笑着又戳了戳他的手心:“冷是冷,还冻不坏。”
话音未落,他两只手就被张邈远捂进了手心里,捂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张邈远开口道:“我又不是不让你跳,要下水的那场戏我不是留了吗,我为什么把那场戏安排在最后一天?你如果中途下水感冒了,或者伤口感染了,你怎么在这几天内杀青?其他戏怎么演?剧组继续延长时间耗下去?”
宋涵愣了一下,微微张嘴:“啊。”
张邈远应该是还想说什么的,但他看着宋涵那副样子,到底是不忍心说了,他蹲在宋涵面前,伸出一只手抵住宋涵的下巴先把他的嘴巴合上,然后又摸了摸他的脸,温声说:“好了,这回不是你犟,是怪我没和你说清楚,这场也不怪你,你整体表现很好,很出色,事已至此,我估计全组就我一个人不开心,夏柯心里肯定都乐疯了,我改他本子他本来就不满意。”
宋涵感觉自己的手温温热热的,心里也顶着一轮冬日的骄阳:“那是我的大局观狭隘了,还得是你。”
张邈远笑了一笑:“我们只是站在不同的位置,决策的方向必然会有出入,但合在一起都是一致的,现在也是万不得已,你也没做错,只是”
他扶去宋涵额前湿润的头发:“下次你想什么,好好和我说,别瞒我,我提前给你安排。”
心像是装在了琉璃瓶里,即使在大海的风浪里漂泊,也有东西兜着他,落不下,淹不着。
宋涵有了热乎气儿的身体贴近张邈远,在他鼻尖上亲了亲:“你衣服都湿了。”
张邈远说:“小事。”
宋涵又说:“可惜了,第一次见你这个打扮,你很少系领结,很帅。”
那款绀色丝巾是某品牌今年出的秋季款,但这个秋天两人见面的时间不多,好些送来的衣服宋涵没见张邈远穿过,此时张邈远伸手把领结取下来直接戴到了宋涵的脖子里。
“今年他们好多款式都带丝巾。”张邈远手指灵活地给宋涵打了一个原模原样的结,“只有明年再穿给你看了,等回了S市,就彻底是冬天的气温了。”
丝巾带着的热量都是丝滑的,瞬间蹿入宋涵的领口蔓延至全身,宋涵低头看着那个结,咧嘴一笑:“但我们可以一起过一整个冬天。”
他说完一把把张邈远搂进怀里,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热着耳朵说:“回去了我哪儿都不去,好好养伤,然后你出去努力赚钱,下班给我带花儿带好吃的,只是……如果下雪了,你能不能不去上班?那样我们就可以窝在被子里睡一整天。”
张邈远搂住怀里的人,闭着眼睛蹭了蹭宋涵的耳朵,柔声应着:“好。”
宋涵的伤口是跳水前跪在地上时裂开的,不过跳水后没感染,人也没有感冒,结果和张邈远说的一样,夏柯是很满意的,他当着张邈远的面对宋涵嘘寒问暖,背着张邈远嘴角都要裂到耳后根了,拍着宋涵的肩说你可真棒,我当初就没看错人,我可太喜欢你了。
人没事就继续拍,又连轴转了一个星期,终于迎来了杀青。
累是真的累,工作强度高,一天还只睡五小时,但宋涵精神还好,张邈远一直陪着他,支撑感很强。
可以说强得令人发指,有时候张邈远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甚至比他起得还早给他收拾东西。最夸张的一次是他躺在床上还在睡,张邈远给他洗了脸。
热毛巾一糊上来,吓都把人吓醒了。
今天就要杀青了,宋涵吐了口气,这一完全组人吊着的气就算彻底松了,也能让张邈远歇歇了。
全剧最后的一场戏就是金三跳水后游向对岸,即使冬日的河水水位下降了不少,也依旧危险。
为了拍这一场戏,下游拉了一道防护网,也安排了四个救生员,只是冬季的河水冰寒,考验的还是宋涵的意志。
宋涵热完身后,化妆师给他的腿缠了很多层保鲜膜,确定伤口不会碰到水,但不透气,他伤口又正在长肉,裹上没一会儿就觉得痒,又不能挠,宋涵只能痒的时候就用手指头偷偷摸摸戳。
结果戳了没几下就被张邈远发现了,一把捉住他的手臂:“你别按。”
宋涵不敢说痒,只能说:“有点紧。”
那紧也不敢松开,见了水更麻烦。但张邈远也心疼,蹲下去轻轻抚摸他的腿:“忍一会儿,拍完我们就回家了。”
回家。确实也快元旦了,这一年一晃就这么完了。宋涵感受着腿上舒服的触感,心里计划着元旦要带张邈远出去放烟火,嘿嘿一笑:“嗯,我能忍。”
夏柯那边已经做好了最后的调度,举着喇叭叫宋涵过去了,宋涵站起来,张邈远也站起来一把拉住他,眉宇间翻涌着不忍和怜惜:“这一场戏必须得拍,这部戏才完整,但宋涵,一次,我希望你一次就过。”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我只允许你拍这一次,无论出什么意外,有没有做到完美,都只能拍这一次。
但他陪着宋涵走过这些天,看着他带伤一往直前到现在,他说不出来了。有些人生来就是带着冲劲儿的,那就是宋涵。
“别让我担心。”张邈远放轻了声音,补充道,“你能不能对我偏偏心。”
宋涵眨眨眼,突然拿起手里的剧本挡住了两人的脸,他们身后是葳蕤的丛林,能看见他们的可能只有晨醒的鸟儿和觅食的松鼠,反正没有人。
嘴唇相接的那一刻宋涵闭上了眼,松开时他依旧没睁开,许愿似的说:“我能,我能一条就过。”
这是你的偏心给我的勇气。
寒风阵阵,河水潺潺,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夏柯一众人站在河边,给杨熠和宋涵反复确认位置,他也知道这样的拍摄危险系数大,心里也是很想一条就过,末了拍拍杨熠宋涵的肩,打气道:“冲,咱们中午杀青宴吃火锅!”
宋涵说:“那可太好了,到时候我偷偷摸摸吃两口,这一个多月为我这腿,吃得也太清淡了。”
夏柯回头看了看张邈远,转头悄咪咪地说:“行,我给你打掩护。”
一群人为宋涵密谋,张邈远全然不知,宋涵笑死了,对着张邈远挥了挥手。
得到张邈远回应的那刻,宋涵用嘴型说:“冲呀。”
“第四百十一场,二镜一次!”
“Action!”
河岸边,杨熠满身是血地躺在冰冷的水里,他要维持这个姿势到喊咔。
而宋涵在喊开机的那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扎进了河水里。
柔软的水流此时如同万千根坚硬的冰刺,穿透了宋涵的每一个毛孔,泥土的气息几乎在一瞬间将他灭顶,他有长达十秒的时间里是没有呼吸的,肢体却凭着本能往对岸游去。
靠近岸边的水堪堪将他淹没,但游到一小半,水深已达三米,宋涵能感觉到他的脚下有暗流涌动,牵着他往下游滑动。
架着摄像机的无人机在他的头顶盘旋,靠近时他都能感觉到扇叶带起的凉风,此时那些风拍在他的脸上几乎如同刀割,身体冷到几乎麻痹,愈发强烈的水压让他的胸口起伏也逐渐夸张,张嘴呼吸时又喝进去几口河水。
腥咸污秽。
但他目光依旧坚定,狼狈只是一时的,只要跨过这条河,迎来的便是新生。
无人机呼啸远去,把监视器里的景别一点点扩大———
阴霾的天地之下,丛林广袤无垠,蜿蜒的河流如同一条缎带没有尽头,一片苍绿间,只有那一方河水边缘冒出一片鲜红,像盛开的巨大花朵点缀其中。
而在那一片鲜红的对立方向,荡漾出一圈圈蝼蚁落水挣扎般的水波。
夏柯捏着喇叭手都在抖,他看着监视器里的人渐渐游过了定点,拿起对讲机着急地喊:“直升机!起起起!”
宋涵全然不知道他已经过定点位置,水流在他的眼前晃荡,他根本看不清十几米外负责定点的警示人员。而且他被冻得几乎要坚持不住了,全靠他一口气撑着,他能感觉到,只要他泄气地想放慢一点,他铁定得瞬间小腿痉挛顺流而下。
这时他听见岸边传来一声声犬吠,而头顶是螺旋桨的轰鸣,这轰鸣如同救援一般让他心脏猛颤。
来了来了,就是现在!
宋涵用力挥舞手臂划了个转身,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无人机快速接近特写他的面部。
他没有震惊,反而表现出一种呆滞麻木。
旷野山川之间,轰鸣的螺旋桨割裂现实和幻想,如同天雷降世:
“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边防管理大队,立刻放弃抵抗!返回边境线!再重复一次!立刻放弃抵抗!返回边境线!”
这是顾祖辉死前留下的讯息,是让金三无处可逃的背刺。无人放弃他们,无人遗忘他们,法律的利剑从天而降,为正义斩下帷幕。
宋涵笑了,他望着直升机,笑容尽是嘲讽,他渐渐放弃了肢体动作,几乎漂浮在水面上,而在荡漾的河水下,他的右手渐渐抬起。
那只包裹在塑料膜里的枪在他下水前已经上了膛。
“放弃抵抗!”
那雷霆般的声音依旧在咆哮。
“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河水冲得宋涵已经原地下滑了几米,他双眼猩红,带着苍凉的笑,把枪抵到了自己的太阳穴。
然后扣下扳机———
“咔!”
“快快快!捞人!”
而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张邈远脱下大衣,在救生员未下水之前,他已然跳了下去。
第97章
我也好喜欢你们。
宋涵知道自己游不回去了,他没有力气了。
当任务到达终点,懈下去的意志让他的身体瞬间软成一滩皮肉,他感觉自己随着水流又下去了好远,但他依旧紧紧抓着手里的枪,即使那只是道具。
腰部被一股力量猛然拽住的时候宋涵呛了一口水,他艰难地想转过头去,却听见那人说:“别挣扎!别动!”
嘴里那口水就咕咚一声被他咽下去了。
“张……”宋涵冷得都要说不出来话,亦或者是他的惊诧已经击穿了他的中枢神经。
“为什么……是你……”他艰难地问。
“不应该是我吗?”张邈远的手臂穿过宋涵的腋下,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宋涵就彻底放弃用力了,背抵着张邈远结实的胸膛,如同依在一根浮木上,他耳朵里全是荡来荡去的水声,小声说:“冷”
张邈远没回答,也不方便回答,只是拖着宋涵往岸上游。宋涵颤抖地想张邈远是不是铁人三项全能啊,他这个人太神了。
其他的救生员已经靠近了他们,直升机在收到夏柯的调度后返回停机坪,无人机随着他们飞向沿岸,剧组的所有人几乎都围到了岸边,有那么一瞬间宋涵觉得自己是落水的人,然后被张邈远见义勇为,而岸上的其他人是围观群众。
但等他爬上岸,周围却响起剧烈的掌声。
“好好好!”夏柯拿浴巾给宋涵裹上,高呼,“真不愧是我们最佳男配的候选人。”
“还有杨熠!”夏柯很亢奋,又给杨熠头上搭了一条干毛巾,“咱们剧组还得出一个影帝是不是!”
“所有人!”夏柯对着天空鼓掌,“坚持到这里的所有人!大家都很棒!”
阴霾的天空之下,是鲜活的一群人,那掌声为凯旋,为落幕,敬勇气,敬坚守,献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宋涵的手臂被张邈远挽在肩上,从头发尖到脚尖,身体的每个棱角都滴着细密的水流,两个人狼狈不堪,没有丝毫热乎气儿。
但这样的气氛让宋涵从紧绷的情绪里抽身出来,他转头看向张邈远,张邈远虽然变湿了,但还是帅的,而且他觉得现在的张邈远比他干爽的时候更帅。毕竟那可是为他跳河耶。
他明白,要张邈远就站在干岸上,看着他泡在水里,等旁人去捞,张邈远是做不到的。
宋涵心里热得像火烧,刚要开口,张邈远却先伸手把他额前滴水的头发扒到后面,然后稳稳地说:“好样的。”
两个人目光对视,周围是狂热的欢呼,宋涵喘着气,头一偏,软哒哒地贴在了张邈远的脖颈,他闭上眼睛,裂开发白的嘴唇,低低地笑了好几声。
中午的杀青宴,吃的确实是火锅。
宋涵的腿伤比起在陆地上拍摄时的剧烈运动,做好了防护的下水拍摄伤害反而很小。除了皮肤被勒红了他的伤口没有丝毫开裂,宋涵窃喜地想应该可以偷偷摸摸吃两口辛辣的了。
但张邈远还是不准,全剧组就他们那桌点的鸳鸯锅,而且清汤里的菜只有宋涵一个人在吃。
都吃火锅了,为什么要吃清汤!吃火锅不要太张邈远!
宋涵痛不欲生。
“张董,来来来,喝一杯吧。”沸腾的人声中夏柯笑哈哈地过来。
张邈远转身推辞:“不了,照顾人不方便喝酒。”
“他不小啦!”夏柯自顾自地往张邈远酒杯里倒白酒,“他快三十了吧,你别把他当成未成年。”
周屹来得迟,这时候才刚刚赶到进了宴会厅,他一眼看到两人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拍着夏柯的肩膀说:“我飞机晚点了,你们吃饭就不等我。”
夏柯顺势就把酒瓶子给了周屹:“谁知道你又在忙什么迟到的,反正迟了自罚三杯。”
张邈远不喜欢酒桌文化,但也温和地看着二人,时不时也笑着搭几句腔。
见他应酬上了,宋涵捏紧筷子赶紧对着杨熠给他夹的菜涮进油碟里狂吃。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吃了这顿,就该散啦。相聚无期,唯惦念永恒。
从饭店去机场的路上,宋涵带着一身火锅味儿贴在车窗上,他看着这座城市,扫过每一条街道,脑子里闪过温暖的五月小巷,和阴冷的十二月丛林,在车窗的雾气上,他用手指画了一个笑脸。
他看着那个笑脸傻傻笑了笑,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
张邈远一只手搂着宋涵的腰,一只手在车窗上画了另一个圆,然后在圆上画了两个尖尖角。
嗯宋涵笑道:“这是只猫。”
张邈远就贴在他耳边说:“嗯。”
“喵。”
他叫的声音很小,就宋涵听得见,以至于那些气息让宋涵全身一麻,下意识地耸了一下肩膀。
而这时坐在前座的池伶往后探头,摇了摇手里的机票:“准备下车了孩子们,回家了。”
回家。
确切地说起来,宋涵还没有回过自己的家,他的新房子装修好后他就没去过,他都要记不起来他房子长什么样了。
好像张邈远会读心术,回到S市下飞机后,车子一路前行,很快宋涵发现那不是去千里江山的路。
“啊。”宋涵懵里懵懂,“不先回你哪儿吗?”
张邈远还来不及回答,池伶说:“你大半年没去你的房子了,我都给你收拾好了,你先去看看吧,我也给你算了日子,今天开火很合适!涵涵你要是同意,今晚在你房子里做饭怎么样?”
宋涵惊了,忙说:“这有什么不行的,真是麻烦你了阿姨,我都不记得这事儿了。”
新房子开火算日子这种传统做法,宋涵真的没记起,他飞机上倒是有想过等元旦的时候让他爸妈到S市来,和张邈远他们一起在新房子吃顿饭,这时候池伶提起算过日子,他觉得那也挺好的,反正他也有那么一点迷信,择日不如撞日吧。
谁知池伶又说:“我是想着要不元旦接你爸爸妈妈过来我们两家人见一见,但我怕我收拾的房子不合你心意,所以你先过过目,然后我们再安排时间可以吗?”
池伶音色真的很好听,她应该是南方人,说话听着细软温柔,宋涵耳朵莫名有点烫,轻声说:“行,我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宋涵这个冬天养伤不会接戏了,到了江渚的地下停车场,葛烁王幡一行人把行李交给张邈远就坐着另一辆车回创达去了,张邈远一手一个行李箱提得很惬意,宋涵想要帮忙,池伶说:“你伤没好,让他提,他不干这个谁干。”
宋涵哈哈一笑:“他干的不少了。”
池伶很有经验地说:“你就得多使唤他,让他对你言听计从。”
池伶说完搂住宋涵的胳膊按了电梯,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我现在终于是苦尽甘来了,所以说找对人很重要,我以前可受了他不少气,现在就靠涵涵你给我治他了。”
宋涵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张邈远提着行李箱进了电梯,面上带笑:“不想听你的我照样不听,你生气你还是我妈,我涵不行,他不高兴跑了我就没男朋友了。”
“哈哈哈。”池伶都笑了。电梯缓缓上行,在九楼定格,池伶轻车熟路地跨了出去,从张邈远手里提了一个行李箱:“不愧是我儿子!”
一梯一户的设计私密性很好,出了电梯就是宋涵的家门口,那块区域是随他使用的,此时仍是他之前装修的样子,只是多了些小摆件,那是池伶装饰的。
池伶知道开门密码,但还是拉住宋涵说:“涵涵,开门开门。”
宋涵笑着拿指纹解锁,电流声后,房门打开。
宋涵第一句话说的是“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池伶拥着他进屋,从鞋柜给他拿了双拖鞋:“错了你能开得了门啊。”
宋涵低头看着脚边带着猫咪耳朵的拖鞋,抬头又扫视了一眼整个客厅,东西确实都是他之前买的东西,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宋涵想了想才恍然,是摆放的整体结构变了。
他的沙发以前是靠着墙的,现在变成了靠着餐厅方向,餐桌也换了个方向,这样的布局让房子的空间感更好也更宽敞,而他之前光秃秃的阳台,现在竟然直接变成了阳光花房。
是真的郁郁葱葱的花草,那模样一看就是被精心拾弄过的,每个叶片都青翠干净,其中的一株垂丝茉莉枝条如同瀑布,花朵拥簇热闹,婀娜多姿。
宋涵一时很难为情:“阿姨你太费心了。”
池伶让张邈远把行李箱放进衣帽间,笑吟吟的:“这有什么,就怕你不喜欢。”
宋涵换了鞋慢慢走进屋子,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他硬装倒是用心的,但软装没顾得上就进剧组了,搞得并不细致,他都还没找家政过来做清洁,而现在这房子一尘不染,甚至有股淡淡的花香,仿佛他的主人只是刚出门才回来。
心口微烫,宋涵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只是转头问池伶:“晚上我们吃什么?是不是先去超市买个菜?”
他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敲响了,池伶往门口走:“不买不买,送菜的来了。”
打开的房门后,张司升右手提着一个大大的冷冻箱,而左手的臂弯里,竟然抱着张小喵。
进了新的环境张小喵好奇地左顾右盼,张司升把猫递给池伶,拍了拍身上的毛:“接猫太难了,我抓了它半天。”
池伶嫌弃地说:“叫你长得凶,小猫咪都怕你。”
张司升皱眉问:“我长得凶吗?”
这话宋涵可不敢回答,但张小喵敢,它说:“喵!”
这晚吃的是海鲜,张司升主厨,张邈远打的下手。他们父子俩似乎在做菜上也意见相左,张司升说龙虾得做成香煎,张邈远说必须清蒸。
池伶和宋涵抱着猫坐在沙发上翻一本地理杂志,池伶问宋涵喜欢哪些地方,等他休息一段时间,可以直接去热带和张邈远度个假,听厨房两个人争,她不满地说:“你们可以自己做自己的那份,打扰到我和涵涵看书了。”
开放式的厨房什么都看得清也听得见,张邈远面无表情地说:“这段时间宋涵还是得清淡饮食。”
他这一开口,池伶忙说:“听邈邈的!”
宋涵瑟瑟发抖,不敢开口。
张司升反而笑了,一刀切开龙虾的背壳,把肉剥出来放进猫咪餐盘里:“你惯儿媳比惯儿子还惯。”
宋涵瞪大了眼睛。
结果池伶直接合上书说:“瞧你这话说的,涵涵怎么就儿媳了。”
宋涵眼睛瞪得更大了。
池伶又说:“他是男孩子,男孩子就是男孩子,什么儿媳不儿媳的,现在呢”
池伶拍了拍宋涵的肩,笑道:“我以前特别想要个女儿,女儿多好啊,可以和我一起穿漂亮裙子,一起游泳逛街,可惜张司升染色体不带这个,生了两个儿子,生了也没办法不是,我就特别盼望以后有两个漂亮儿媳,虽然现在只有一个,但也很好啊。”
她说:“Maria是我的女儿,现在我又多了一个儿子,你们都是好孩子,无论性别,现在就是最好的。”
宋涵不敢应承,但在这样的热情里他还是笑了,手指摩挲着沙发的纹路,一遍又一遍。
这晚张邈远没提要回千里江山,吃完饭他独自在厨房收拾碗。
池伶和张司升要回去了,宋涵把他们送到门口,池伶最后拉着宋涵说:“房子里新添的这些东西,账单我给你放在衣帽间的抽屉了,你打个电话就能联系上,账单下面有个红包,那是我和你叔叔给你包的,这个要收,乔迁之喜。”
清蒸海鲜的鲜甜味儿还在宋涵的口腔里未散,张小喵跟个小马驹似的踱过来蹭着宋涵的腿对着池伶张司升喵喵叫,宋涵弯腰把它捞进怀里,摸摸猫头,轻声说:“嗯,谢谢叔叔阿姨,知道了,你们慢点。”
夫妻俩走了,关门前宋涵看见张司升拉起池伶的手,池伶嫣然一笑,两个人说着什么,又什么都听不见。
宋涵放下猫进了厨房,他从身后搂住张邈远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也没说话,就安安静静的。
张邈远擦着盘子里的水:“怎么了?这么乖。”
宋涵看着阳台的垂丝茉莉:“就觉得很不真实。”
张邈远把盘子放好:“什么不真实?”
宋涵想了想,就说:“他们对我真好。”
张邈远关好水龙头:“就这?”
宋涵竖起脑袋:“什么叫就这?”
张邈远就笑了:“那你以后得疯。”
宋涵:“”
“我有时候可太烦我妈了。”张邈远擦干手上的水,转身反搂住宋涵的腰。
明明这些天大家都没怎么睡,下飞机一路回来他还做了饭,张邈远好像也还有用不完的精神和力气,他把宋涵往上一拖,就把人抱起来放到了料理台上。
宋涵低低惊呼,等屁股坐稳了才笑道:“她那么好你还烦她。”
“她总觉得孩子都长不大。”张邈远亲了亲宋涵的嘴巴,“其实你不知道,虽然你比张思源大几个月,但长相看起来比思源小多了,而Maria是比你们大的,我妈就总认为你现在是这个家里最小的。”
“你又总受伤。”张邈远放低了声音,手掌撑在宋涵的大腿两侧,微微弯着腰看他,“导致她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宋涵垂眸看着眼前的人,突然伸手拖住他的下巴,舌头没什么分说的就窜了进去。张邈远没客气,他伸出一只手托住宋涵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暖白色的装修,氛围灯都是阳光的颜色,宋涵闭上眼也觉得眼下是一片明晃晃的光,他松开时喘着气,笑着说:“李淇风的父母以前不太喜欢我,所以我其实一直蛮震惊的。”
张邈远问:“为什么不喜欢你?”
宋涵说:“那原因太多了吧,我可说不清。”
张邈远唇角绷了一下,很快又柔和了,他亲在宋涵的唇角,松开时眉眼柔了几分:“你倘若是个好吃懒做,品行不端的人我也不说什么了,但你这么好,他们凭什么不喜欢你。”
宋涵还是笑,伸手圈住张邈远的脖子:“嗯,确实,我也很不错对吧。”
张邈远嗯了一声,顺势就搂住他大腿把人抱起来:“你就是很好,你阳光,开朗,热情,真诚,努力,勤勉……”
走向卧室的那一路张邈远说了好多好多褒义词,就像宋涵完美得无懈可击。这种巨大的偏爱让宋涵心跳有点快,他甚至不想张邈远停下来,就想他抱着自己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
去哪里都可以,到何处都无所谓。
只是家是永远的归途,他们该在这个家里停一停,好好睡一觉。他们大半年的分别,也该有一个温暖的冬天来填补。
在两人沉入床单的那一刻,宋涵能闻到床单上洗衣液的味道,他把头抵进张邈远的胸膛,闭上眼睛轻声说:“我不会烦她的,我好喜欢她,我也好喜欢你们,好喜欢好喜欢。”
第98章
我能陪你回家过每一个新年。
元旦宋涵得到的跨年礼物是一份合同———他和张邈远的经纪合同。
那份合同内容很正常,正常到外人看了得骂张邈远你怎么好意思在你男朋友那里拿分成。
但宋涵觉得挺好的,合同就应该具有公平性,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心满意足地在合同上签了字。
张邈远就这么在新一年的第一天,正式上位,顶起了宋涵经纪人的头衔。
而当天晚上宋涵又收到了第二份礼物,他的枕头下面放了一张卡,他翻过来,就看见卡面竟然是他之前csating拍的证件照。
板板正正的寸照,白T恤,细碎的头发,干净的笑。
他正吃惊,张邈远从身后抱住他:“上交工资卡。”
宋涵哈哈一笑,把卡甩了甩:“然后密码是我生日?”
张邈远摇头:“是我生日,以后你每次花这里面的钱输密码都得想起一次我。”
他这小算盘宋涵一把就给他捏碎了:“我直接绑到微信上指纹支付,还需要记起你?”
“哈哈哈。”张邈远环着宋涵腰的手把他整个人晃了晃,“你倒聪明。”
冷空气被全然隔绝在窗外,室内温暖如春,床头的火焰兰热烈奔放,让这个冬天看起来也没有多冷。
这晚宋涵豪放极了,他再一次刷新了张邈远的下限,偏要叼着张邈远的经济人资格证,时而发出沉闷的低吟,时而又露出窃喜的笑。
张邈远真是被他折磨疯了,最后又被弄笑了,拍着宋涵的脸问他的小脑筋里天天到底在想什么。
宋涵把嘴里的东西用舌尖抵开,然后眼神示意张邈远去捡。
皮质的深棕色封面上,如今带着点莹莹水渍,而水渍之下,是一排深深的牙印。
宋涵把头仰进床单里,嘴角还带着水光,笑得眼睛都弯了,末了他勾过张邈远的脖子,在他耳畔说:“给你盖个钢印,这个钢印独一无二。”
他皮得就像没心没肺,却又让人心肺发痒发涨。
张邈远低下头去吻身下的人,心想,他也收到了礼物。
这就是宋涵给他的新年礼物。
宋明德和严如茉元旦没有到S市来看儿子新居,因为他们话剧院迎来了创立四十年的周年庆,他们话剧院组织了团建。
元旦没赶上,于是这个新年,宋涵带了张邈远回家。
出发前宋涵有点紧张。一是怕他爸妈犯怵,二是他觉得在国外待了几十年的张邈远不太有传统见家长的观念。
于是上飞机前宋涵再三确认地问张邈远是不是心甘情愿,池伶有没有拿刀架他的脖子。
张邈远困惑地问:“这有什么心不甘情不愿的吗?”
宋涵说:“怕你不想去。”
张邈远反问:“为什么不想去?”
宋涵还在斟酌用词,张邈远笑着摇头,拉着宋涵开始检票:“我告诉你,要是国内能结婚,我能下飞机就和你去民政局,晚上就办婚宴。”
他敢这么说,宋涵就敢信,瞬间落下心,同人上了飞机。
到了T市,出租车停在宋涵家的小区外,老旧的街道种了两排梧桐,风一吹,树叶哗啦啦地掉。
宋涵下车的时候一片叶子正砸在他头上,张邈远给他拿开,宋涵抛了抛头发皱眉:“诶,我的发型。”
今天张邈远没收拾得很夸张,反而是他一大早又吹又洗。他那点小心思张邈远看得破但没拆穿,伸手帮他理了理说:“放心吧,还是很帅,你长得可嫩了,现在看着和我才遇见你的时候也没区别。”
宋涵把围巾掀到身后,露齿一笑,伸手拉住张邈远的手带着他走向梧桐街道的深处。
风有点儿大,发型吹几下就没了,但宋涵没理了,他说话的时候还带出白色的热气儿。
“你看那儿。”宋涵指着对面街道上的一家小米粉店,“我读书的时候就吃他们家的米粉了,很好吃,明早我带你来吃。”
张邈远点头说好。
宋涵又絮絮叨叨地说周围还有什么好吃的,说趁年前还在营业,要带张邈远吃个遍。
他没有虚荣心也没觉得难为情,他不觉得自己住了几十年的这块地方有哪里不好,相反,他觉得这里哪哪都好,他想把他觉得好的全说给张邈远听,带张邈远去看,去吃,因为他知道张邈远是那个会和他一起去的人。
进入老旧的小区,爬上六层的楼房,在四楼的过道上,张邈远能看到天台上垂下来的爬山虎枝条。
宋涵比张邈远多上了几个台阶,他回头对张邈远招手:“上来,这家。”
他身后的那扇防盗门看着也有些年头了,但上面倒贴着的福字很新,张邈远的视线越过宋涵看着,又默默念了一遍对联的横幅。
迎新岁喜。
下一刻他突然看见那扇门开了,然后从那扇门里面窜出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
他单肩挎着书包,叼着包子捏着豆浆,快速俯冲下来,和他擦肩而过,嘴里还模糊不清地说快点快点。
“快点啊。”
张邈远一顿,视线才对焦到前面的人脸上。
宋涵笑着问:“你愣什么呢,我们本来就堵了半天车,一会儿我妈得说我了。”
张邈远没说,就指着爬山虎笑道:“春天的时候应该很漂亮。”
宋涵却笑话他不懂:“不是漂亮,是蚊子多,物业跟不上,让处理也不见有人弄。”
他话音刚落,身后那扇棕色的防盗门是真的咔哒一声开了。
严如茉第一眼看到的是宋涵,她果然责备地开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也不发个消息。”
然后她才看到几步楼梯下的张邈远,惊诧中她对上张邈远的视线,张邈远只是笑着叫她“阿姨”。
站在严如茉和宋明德的角度来看,外形上,张邈远确实看着年纪大,但这种大看着是稳重,不骇人。而从性格上来说,张邈远确实活泼,你说一句话,人家能回你两句,你不说话,他还有话说,问东问西,不拘谨也不过界,让人觉得亲近随和。
他们头一天晚上还紧张得睡不着,见了张邈远的人反而轻松下来了。
宋涵对张邈远的社交能力是从不怀疑的,而且对局势的把控能力也极强,见他很快打入我军内部,悠然自得地在这个家里开启了享受模式。
其实他有一瞬间有一种错觉,觉得张邈远好像不是第一次来他家,而是已经来过了很多次。
他们甚至没羞没臊,客房什么的走开吧你,门一关,都睡宋涵那屋。
宋明德见状关上卧室门气急攻心,对严如茉说:“你看看他,也不问问人家睡不睡客房,拉着人就进去了,让人以为我们没准备呢。”
严如茉虽然恼但也就一瞬,明明她就见了张邈远几个小时,心防却卸得那么快。或许是张邈远笑着叫她阿姨的一瞬间她心就软了———这个人看着比照片上的笑起来还温和。
她说:“你管他,他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又野又毛躁。”
严如茉说完拍拍宋明德的背:“人家两个好你还不乐意吗,我看着张邈远是个不错的人,不爱说虚的,也不假客气,该吃吃,该玩玩,倒比端着的更好,我看他们合适。”
宋明德没了话讲,半响也道:“合适倒是合适。”
第二天早晨,宋明德严如茉起来的时候宋涵和张邈远已经在饭厅吃早饭了,早饭不是他们自己做的,而是楼下那家店的米粉。
张邈远吃的清汤,他吃一口粉喝一勺子汤,抬头时鼻尖上还有点被烫出来的汗。
宋涵一边给他递纸巾一边说:“给你们打包的清红汤,放厨房了。”
这套房子虽然老,面积其实不小,有一百三。自从宋涵读大学走了之后,家里长时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后来就算过年过节最多也就宋涵回来,这房子总显得空,而现在大概是张邈远长得太高太壮,二老总觉得自己这个饭厅一下子有点挤了。
年后换个大一点的餐桌吧。
吃完早饭宋涵提着垃圾就和张邈远出门了,他昨晚和张邈远说,他要给他爸妈换套房子。
其实这件事几年前宋涵就提过,但严如茉和宋明德不肯,说现在的房子不小,也习惯了,搬家太折腾人。
这几年宋涵就没提了,但现在他打定了主意,反正先买了,我都买了你不能不住吧。
宋涵在S市时已经网上看了好几个楼盘,他对T市还是很熟悉的,也知道他爸妈还是喜欢周边的环境,不想离剧院太远,缩小范围很快选了几个楼盘,他得趁着年前把房子定了,年后马上开始装修。
他们开着宋明德的车,兜兜转转看了几个盘,出了最后一个楼盘,张邈远开着车,宋涵坐在副驾驶上翻那些楼盘给的宣传单和报价。
“你觉得哪个好?”宋涵有两个中意的,举棋不定。
张邈远记忆力奇好,他就瞟了一眼宋涵手里的宣传单就说:“这两个的话,格林花园吧,我开车过的时候看了那里的地铁口和公交站,都比枫林绿洲要近,医院也就在对面,对他们来说比较方便。”
宋涵嘿呀一声:“医院你能记住就算了,地铁口的位置你也能记住。”
毕竟这种环境配套在销售嘴里,一公里以内,那都叫很近。
张邈远笑道:“就是比枫林绿洲每平贵三千,这钱不是我付,就随你决定了。”
宋涵也不在乎价钱,但他逗趣地说:“那要是让你来付呢?你选哪个?”
前面红灯,张邈远刹了车,转过头来眉头一挑:“真的?真让我付?”
“哈哈哈。”宋涵笑着拍宣传单,“美得你。”
“哼。”张邈远转回头,绿灯亮了,他松了刹车。
“就格林花园那套吧。”不满之后,他还是实打实的说,“不过不买今天看的十一楼,直接买剩下的十九楼,噪音要小很多,对他们睡眠比较好,你买吧,我不掺和。”
宋涵还来不及说听你的,张邈远叹气道:“但我好想掺和啊我的宝,给个机会吧。”
他那架势跟想撞方向盘似的,宋涵笑得不行,最后在车子拐回格林花园之前,宋涵说:“那行吧,你既然求我,装修方案你来定。”
不出钱只出力对比单纯出钱,显得费力不讨好得多,但张邈远不这么觉得,这简直是宋涵给他的恩赐一般,大年三十晚上人家都在看春晚,他在手机上看T市的装修公司。
“吃水果吧。”严如茉端了一个切好的果盘过来。她其实想问句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又没好意思问。
她也叫不出邈远这样的称呼,总觉得面对张邈远那一张成熟稳重的脸叫着怪别扭的,只好关切地问:“你在这里过年你爸妈得想你吧?”
张邈远闻声收了手机,他选了个橘子剥开,很随意:“不会,我现在要是回家都得被撵出来。”
严如茉呆了一下,倒被张邈远逗笑了:“哪有这样的。”
“真的。”张邈远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宋涵,“宋涵知道我妈的态度。”
宋涵哈哈一笑,接了橘子:“是呢是呢,阿姨在家庭群圈了我八百遍,问我张邈远在我家表现得好不好,规不规矩,说他要是表现不好,马上打飞的过来家规伺候。”
严如茉愣:“家庭群?”
宋涵解释:“就他们家家庭群。”
严如茉:“……”
刚进张家家庭群的时候宋涵也是严如茉现在这反应,但那个群实在太乐了,他很快就融入了。这会儿自在地把左腿往张邈远腿上一搭,靠着沙发上嚼起橘子。
宋明德看着,恨得牙痒痒的,训他:“你没个坐的样子。”
春晚的小品不怎么好笑,但宋涵笑得特别开:“在我自己家我还要讲规矩?”
宋明德想说这不是旁边还有个“别人”吗,但又不好说。
张邈远却不当自己是外人:“随便他吧,他怎么舒服怎么来,懒得管他。”
严如茉像寻到了知音人,忙说:“对吧,他真的野得很。”
要说野,那张邈远可太有体会了,笑道:“这是真的,但我挺喜欢的。”
他说着拍拍宋涵的腿:“我也不觉得重,他爱怎么搭就怎么搭,躺我身上都行。”
这话说得只有那么宠溺了。宋涵几乎笑得捶沙发,他捶够了趴在张邈远肩膀上,对严如茉疯狂眨眼:“怎么样,你现在承不承认我有魅力了?”
严如茉:“”
但他这次没得到长在头上的红包,而是得到了一个真的红包。
二老无语过后还是笑着从茶几下面抽了两个写着吉祥如意的红包出来,一人给了一个。
宋涵打开看,数字怪好听的,一万零一。
万里挑一。
新年的烟花宋涵是和张邈远开车去郊外看的。
这些年为了环保,市内不许燃放烟火,少了很多年味,这也让郊外挤满了人。
在嘈杂的人声和烟花巨大的声响里,什么都听不见,宋涵只能凑到张邈远耳边,在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大声说“新年快乐”。
张邈远回了句什么,但宋涵没听清,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没听到,张邈远笑了笑。
烟花的火光照亮天际,让大地宛如白昼,在飞散的火光里,张邈远的眼睛里好像有无数星星。
在烟花飞升的空隙里,他低下头,凑到宋涵耳边,用很轻很柔的声音问,我陪你回来过年你高兴吗?
这回宋涵听清了,说高兴。
然后张邈远说,那我能陪你回家过每一个新年。
第99章
那就是他们最好、最高的荣誉。
春天到的时候宋涵腿上的伤口已经痊愈,黑青也全部褪去,于是张邈远带宋涵去了医院,准备治疗那块麻木的皮肤。
宋涵以前没在乎那块麻木的皮肉,所以他也没和李淇风说过,现在却不得不重视起来,张邈远说什么他都听,医生说要做的治疗涂的药,他一个也不落。
《移山行动》已经发了好几版海报,定档五一。
四月的路演宋涵说他要去,张邈远没拒绝。
路演路线公布的当天,《移山行动》的官博发了一个长达半小时的记录视频。
那条视频很快就上了热搜。
宋涵看那条视频的时候张邈远正下班,他今天没带花儿回来,带了一个棉花糖。
很大一个,是小猫的形状。
宋涵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你哪儿买的?”
春季张邈远的西装就只有衬衫和马甲,马甲完美地修饰出他的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但举个棉花糖又显得他很滑稽。他把糖递给宋涵:“回来路过商场,外面有一摊儿卖这个。”
宋涵接了,舍不得吃,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真可爱。”
他们最近又回了千里江山住,阿姨做饭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吃,宋涵就把人拽到沙发上横着手机:“来看看这个。”
两个人就窝在沙发里看视频,视频里有对剧组很多人的采访,也有花絮。
其中有一段花絮就是最后杀青的那一场戏,但没有剧透成分,只放了一点点上岸后湿哒哒的宋涵和湿哒哒的杨熠,背景声全是剧组众人的欢呼。
宋涵上岸是被张邈远拖着的,然而画面里张邈远的身体和脸都被裁掉了,只能看得见他挽着宋涵肩膀的一只手。
那只手细看才能看到,他的中指上有一枚戒指。
下一幕画面又切到了夏柯剧外录的单独采访。
夏柯坐在一个剪辑室里,对着话筒说:“这是我的第二部电影,五月开机,十二月杀青,横跨了半个国土,也出了很多我没有预料的意外,甚至有人差点丢了命,但我依旧很感动,所有人都在为这部戏拼尽全力,我们的投资人,制片组,导演组,摄影组,包括后勤组,所有的演员,他们让我看到了行业的未来,也许我们做得还不够好,但我们足够真诚,足够努力,我希望大家能进影院感受我们的真诚,我们没有辜负心中的理想和追求。”
我们没有辜负心中的理想和追求,一路走来,披荆斩棘,做到了当前阶段里最好的自己。
宋涵把头抵进张邈远的颈窝,他闻着棉花糖香甜的味道,眼里浮出一层流光:“听他这么说,我就很满足了。”
张邈远仰头就咬了一口宋涵手里的棉花糖,低头喂给他的时候却已经化得无影无踪,只有嘴唇上还带着股甜味儿。
宋涵忍不住舔了舔那两瓣带着甜味的嘴唇,略有埋怨:“你把我的小猫咬坏了。”
他说完又笑盈盈地说:“那再来一口吧。”
三月底,宋涵踏上了路演之旅。他再次和剧组的朋友们相聚,一群人热络非常。
路演的中途站有T市,宋涵提前给严如茉宋明德打了电话,给他们安排了座位,但路演出来接受采访的时候,宋涵却发现张邈远也在,他坐在宋明德旁边,宋涵看到他的时候,他笑着冲宋涵挥挥手。
这太惊喜了。
影片放映完毕后会有一个简单的采访然后才是谢幕,所有演员穿着白色的卫衣,胸口印着移山行动四个大字站成一排,夏柯领头,主持人提问。
主持人说:“我们的路演场场满座,谢谢大家的支持,那么我想想先问问我们的主演们,来,我们的杨熠,大家想知道在这次拍摄中带给你的最大触动是什么?”
台下坐的大半都是杨熠的粉丝,他自信从容地拿起话筒说:“是坚持,是所有人的坚持我们才能顺利地拍完这部戏,像边境线那块的拍摄环境很恶劣,剧组病了很多人,也有人受伤,但没有人退缩,大家都很有毅力,让我很感动。”
“嗯,是啊,我刚才看影片也很感动,一部作品的诞生真的需要全组人的努力,那么接下来是,”主持人笑着看向宋涵,“我们的宋涵,我想问问你,对于本次你饰演金三这样的角色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吗?”
舞台中央,电影灯下,身后是巨大的荧幕,面前是数百位观众,但宋涵不怯场,他拿过话筒沉沉思考了一下,说:“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演戏对我而言每个角色都一样。”
主持人大概有些意外他这个回答,正要补充打圆场,宋涵又说:“每个角色对我都很重要,每个角色都需要我去用心,但对于这次的角色,我觉得对我而言还是更有挑战的,我很震撼于编剧敢于写出这样一个人性复杂的人物,夏导敢于做这样的戏剧编排,所以金三这个角色对我而言他是独一无二的。”
先抑后扬的味道让主持人眼睛都冒出光来,马上渲染气氛道:“在剧组你是受伤最重的那个,所以你是为这个角色才坚持下来的吗?”
宋涵笑道:“不仅仅是因为角色,还因为有剧组的大家。”
他说完目光抬起来,看向张邈远的方向。
张邈远微微偏头,那意思就是,你说吧,我在听呢。
宋涵便看着张邈远说:“感谢支持我的你们。”
然后他大方地把目光望向观众:“是大家的支持陪伴才让我更好的完成了这一次的挑战,我很期待《移山行动》公映的那一天,我希望大家能通过金三看到人性的不堪和弱点,看到顾祖辉身上的正义和信念,这部戏是我的挑战,也是夏柯导演的挑战,因为它足够大胆,足够不羁,我觉得它值得被所有人看到。”
这段话似是完美的谢幕,让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人群里有七八个宋涵的粉丝,他们大着胆子喊了几声宋涵的名字,宋涵对他们微微招手,抬头时看见张邈远已经站了起来。
在数百名坐着的观众里,他站得独树一帜,手指上的戒指在鼓掌时光芒细碎闪现,他薄唇轻抿,唇角微扬,深邃而庄重。
宋涵捏紧了话筒,笑着退回了其他演员之中。
结束后的休息室里,张邈远给所有人都带了下午茶,杨熠还被堵在影院里给粉丝签名,宋涵把杨熠的那份递给他的助理,自己那份分了一半给张邈远:“我爸妈回去了吗?”
张邈远说:“让王幡送他们回去了,不过他们让我给你带了束花。”
宋涵吃了口蛋糕:“你怎么来了?”
张邈远没说这些蛋糕是池伶做了非让他带过来的,只是吃了一口说:“想你了,你一个星期没回家了。”
宋涵吃出嘴里的蛋糕味道有点熟悉,回味地说:“拍戏的时候我们一个月不见也不见你这么急。”
张邈远叹气:“我完了,恋爱脑已经晚期了。”
“哈哈哈哈。”
宋涵作势戳张邈远后脑勺要给他开开刀,却被张邈远捉住手臂:“你看你越来越招人喜欢了,我听到有粉丝喊你的名字。”
宋涵扬眉:“我现在掉粉很严重好吧,我当年在尚世的时候,路演出席活动粉丝不比现在多?”
张邈远说:“没事儿,我做你的粉丝。”
“去你的。”宋涵笑了,但又眉眼弯弯地说,“每一个喜欢我的人我都会很珍惜很感谢,即使没有也没关系,反正———”
“今儿你这话我是当真了。”
“嗯。”张邈远点点头,“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爱你,我都爱你。”
宋涵发现张邈远现在越来越爱说情话了,简直可以收录一本情话语录。
但他比张邈远还不知羞耻,因为他发现他可太爱听了。
《移山行动》的最后一版电影海报就是边境线的那条河。
是一个鸟瞰的大全景,河边站着两个对峙的人影,那便是顾祖辉和金三,金三手里拿着枪,从背后抵着顾祖辉的后脑勺,而跨过河流的对面,是另一座高耸的山。
画面整体色调是墨绿色的,苍翠宏伟,上面的提字是:做他人眼里的愚公,移自己心中的大山。
比起带自己脸部特写的海报,宋涵更喜欢这张,他保存下来做了壁纸,静静等五一的上映。
明明《迎风而上》上映前他还紧张,《移山行动》上映前他却一点都不忐忑,该吃吃,该睡睡,还在话剧院排起了话剧,他觉得这不是他胜券在握,而是他已经交出了一份自己满意的答卷,不论结果,他都心满意足。
电影上映那天他还在话剧院排戏,他们话剧院今年拿下了几个经典的影视版权,改编成了话剧,按试镜的表现,其中一部剧宋涵拿到了男主的角色,排练两个月,下半年会进行全国巡演。
他下午五点结束排练,张邈远四点五十准时开车在门口接他。
剧院外早就没了记者,而剧场内大家都已经相互熟识,宋涵甚至能和门口的保安大爷聊天,他拿着自己的水杯和手机出了剧场,兴高采烈地上了张邈远的车。
速度太快,差点一屁股坐到放在副驾驶上的花,宋涵手疾眼快地把花抱进怀里:“吓我一跳,你不能放后排么。”
张邈远笑他:“是你太毛躁,不懂浪漫。”
“嘶。”宋涵搂着花龇牙,“开你的车。”
张师傅便把车开出了停车位,车子向影院的方向驶去。
无论是路演看过,还是创达有影院,以及现在张邈远真的在上月给三楼装了一个家庭影院,宋涵也还是要去影院看。
依旧是IMAX的巨幕厅,音画效果拉满,宋涵依旧坐在最后一排,他看着陆陆续续进来的人,觉得口罩带着有点气闷。
在电影开始熄灯的瞬间,他终是把口罩摘了下来。
张邈远没说话,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宋涵直直盯着大屏幕,他现在看电影都不愿意错过片头,因为龙标之后,第一个出现的就会是创达影业的片头。
漆黑的画面里会先有一点亮光闪烁,然后那点亮光突然耀眼起来,化作无数流星滑落而下,每个流星里都有代表一部影片的人物,然后那些细碎的光芒汇聚成创达影业的logo,配音开始低沉,后面恢宏,非常抓人。
宋涵低声说:“如果我一直给你打工,是不是有天我演的某一部作品也能放到一颗流星里?”
“也许吧。”张邈远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但有件事我没告诉你。”
“什么?”宋涵问。
张邈远说:“《迎风而上》我们两个去看的那场票根,已经浇筑后放到创达的一楼了。”
“卧槽。”宋涵大为震惊,“那是创达的历史博物馆,不是你的恋爱博物馆。”
张邈远浅浅一笑,眼若流星:“我乐意。”
这句话太无理了,宋涵露出了一个嫌弃的眼神,但很快还是笑了,再抬头时正好已经开始了正片———
老旧的街道上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滑轮鞋一闪而过,而在孩子们穿过的拐角,一扇房门打开,镜头逐渐上移,一个佝偻着肩膀的小青年逐渐显现,他嬉皮笑脸地说:“三哥,就差两百,你饶了我吧。”
那扇门后,只见声音不见人:“都饶你几回了,没个完了是不是。”
孩子们的笑声还在飘荡,两个人的交流也还在继续,画面的角落渐渐浮现出字幕。
出品方:创达影业
“不是三哥,你也知道,前两天出了那个案子,这两天到处都看得紧,哪里搞钱啊。”
出品人:张邈远
联合出品人:赵百川.赵知硕.刘天真
“案子?香樟园那个?”
总监制:齐海
监制:王惠月.马晨涛.傅正
“是啊,就死了个人嘛,不知道为啥查我们。”
制片人:周屹
“你还知道什么?”那只手从门后伸出来,勾住小青年的脖子。
策划:于竺雨.赵星爵.孙印
发行人:张海涛.万闵萧.郑灵巧
“你说说。”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聊得好我饶你这两百。”
导演:夏柯
“跨哒!”
“轰隆——”
编剧:吴果.孟非常.温华
“呜——呜——呜呜呜——”
“滴哩——滴哩——滴哩——”
领衔主演:杨熠.施佳倪.宋涵
“妈的雨太大了!”
“所有人后退!后退!不要超过警戒线!”
主演:谢家真.陈瑞.江霖.王天乐
很多很多名字一一从画面下方显现又消失。
在画面和音频的蒙太奇拼接下,观众的视觉和听觉一般只会集中在画面上,很少有人去看那些名字。
然而就是这些人、这些环节加起来,一部影片才得以诞生、展现,而且只有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人才知道,要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演职员表上是多么的不容易。
因此,此时此刻,在每个参与创作的影视工作者眼里,当他们的名字出现在荧幕上的那一刻,那就是他们最好、最高的荣誉。
第100章
走吧,去颁奖现场
《移山行动》一骑绝尘,拿下这年上半年的票房冠军,好评如潮。
评分网站热评:
[这就是刑侦工作的真实写照,为一个线索谋划,奔走,却往往一无所获,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致敬每一位守护我们的人!]
[对正义的追求不在于财富官衔,而是自我的情感价值和对社会的责任感。]
[每个人都可能成为金三,却不一定做得了顾祖辉,这使我悲哀,但又使我更加坚信,正因为有顾祖辉这样的人,我才生活在这样干净的时代。]
甚至主流媒体那边也给予了良好的评价,讴歌英雄,匡扶正义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数月后《移山行动》送报了第三十八界金蝉奖,入围并斩获六项提名。
其中包括最佳男配角奖。
颁奖典礼是十月中,在A市。
宋涵觉得这个时间挺好的,十月A市正凉爽,他要巡演的那部话剧也刚好收尾,只是提名公布之后,张邈远就开始给宋涵定礼服,行动非常夸张。
那天宋涵刚从剧院出来就被张邈远绑上了车,回家一进门,家里站着好几个穿着得体的人,宋涵问干嘛,张邈远说量尺寸。
宋涵就被当做娃娃似的翻来覆去量了个遍,然后又问他的喜好,对面料的感知度等等等等,把他人都折腾麻了。
等一群人走了,宋涵瘫在沙发上说:“没必要定做,太麻烦了,到时候随便找家店买一套就行了。”
张邈远翻着店家留下来的定制说明细细筛选款式面料:“还是得特别一点,不能太随便。”
理论上是这样,任何明星无论去参加宴会还是颁奖典礼,衣服都只会穿一次,要不找品牌借,要不花钱做高定,反正不能重样。但宋涵不在乎这个,一件衣服,多穿两次能咋的。
然而张邈远很坚持:“人家小朋友有的,我家小朋友也得有。”
宋涵笑死了,从沙发上爬起来趴在张邈远腿上:“不是这个说法,而是我也不一定用得上,随便穿穿吧。”
张邈远低下头看他,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宋大明星心态真好啊。”
宋涵嘿嘿笑。
他这么说是基于事实,虽然他再一次提名了最佳男配,但这次的最佳男配和上一次的最佳男配差距还是很大的。
一是金蝉奖,金婵,数年蛰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是由电影家协会主办的国内最权威最有影响力的电影奖项。
二是今年入围最佳男配提名的几个演员全部都是硬邦邦的实力派。俗称神仙打架。
宋涵看到名单时玩笑说他这“倒霉”体质也是从一而终了。不过张邈远清楚,这就是大环境的体现。
现在能演主角的不一定是实力派,但演配角的很大程度会是实力派,很多片子基于商业利益,又得兼顾影片质量,顶流配实力派就成了标配,这种配置的剧创达也拍过不少。
以前是绿叶衬红花,现在是绿叶托红花,还得用力托。
面对现实,本来宋涵就平常心,现在更没报什么期望,张邈远比他还清楚,但心里始终还抱着那么点期待。
只是他的期待不再是宋涵要靠这份荣誉迎来更多的利益回报,而是他觉得宋涵的演技,宋涵的努力,配得上这份荣誉,他是他心中完美的演员。
宋涵也看出了张邈远的心思,虽然嘴上说麻烦,但还是由着他去做衣服,而且说要黑色的。
张邈远笑道:“嗯,你懂我,我喜欢看你穿黑色。”
宋涵竖起大拇指:“嗯,黑色穿在我身上那叫一个精神。”
“我看你就是个小神经。”张邈远乐了,低头要亲他。
宋涵支起身体扯住他的领口把人拉近,问:“那走红毯你去不去?”
张邈远阴阳怪气地说:“你看过哪个走红毯出品人去的。”
宋涵“嘁”了一声:“那当初围读剧本你还不是去了。”
“那不是因为有你么?”
“那现在没我了?”
宋涵贴上去瞪他的眼睛:“还陪不陪我?”
张邈远乐坏了,忙说:“陪陪陪。”
其实宋涵就算不说,张邈远也是打算去的,他脸皮也厚,他还敢带着戒指去。
只是那天张邈远没想到,宋涵也戴了戒指。
十月十五号,移山剧组人员都到了A市,颁奖典礼的当天,宋涵穿了定做好的西装。
面料裁剪流畅,舒适贴身,袖口平整,定制的珠贝扣子光泽感极好,领口的月牙形米兰眼又带了些活泼的味道,每个细节都很符合他的气质。
宋涵穿好后摆着真丝领带的位置,转头问张邈远:“好看吗?”
张邈远就只看到他手上的戒指,在黑色领带的衬托下闪闪发亮。
“我觉得挺好看的。”宋涵自问自答,低头继续整理领带,“国际品牌的高定确实不一样,我第一次觉得就算是标配的黑西装也与众不同。”
他话音未落,手就被张邈远捉住了。
指腹把那枚戒指反复摩挲,如同是在安抚自己躁动的灵魂,张邈远最终拉过宋涵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关节,然后接替宋涵的动作,拆开他的领结,打了一个端正的温莎结。
脖子下酥酥痒痒,宋涵仰着下巴让张邈远打,他知道张邈远虽然不喜欢戴领带,却依旧能把领带打得很漂亮。
等待的过程中,宋涵的目光落到张邈远的身上。
张邈远的西装比宋涵多了一件马甲,整体是带条纹的深灰色,他胸口别着一个百合花的钻石胸针,精致小巧,光芒璀璨。
但他不知道那个胸针就是当初池伶为她“亲亲儿媳妇”拍钻石王冠那一整套里的。
张邈远没说也不是怕宋涵笑话他,只是这样的细节他做了很多很多,微不足道,没必要每个都让宋涵知道。
但两个人的心很有默契,在领结端正的那一刻,他们自然地被吸引,接了一个浅浅的吻。
柔软的光里,他搂着他,他咬着他,结束时两个人都未松手,抱着彼此的身体轻轻摇晃,让整个空间里,全是鼻息里的轻笑。
到了要去颁奖现场的时间,两个人出了酒店的房间,迎面就碰见剧组的其他人,宋涵看到夏柯的瞬间整个一惊:“你怎么了夏导?”
只见夏柯的下半张脸肿得吓人,还红彤彤的,说话也不太利索了:“倒霉,吃海鲜过敏了,真是不赶巧,我都说我不来了,周屹偏要我来。”
周屹打趣:“奖你都不要了?”
夏柯说:“那得不得结果都摆在那儿的,得了反正荣誉也是我的,难道我露个脸还能靠我的颜值涨粉么?还是能再多几个投资?”
他说完叹气:“做导演的就亏在这儿了,只能靠作品说话。”
一群人只有宋涵没笑,因为他自己也是个过敏的人,可太理解这种痛了。
夏柯掏出个口罩戴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两人,笑起来:“你们不说是去参见颁奖典礼,我还以为你们是去结婚领证呢。”
一群人又笑,宋涵瞅瞅张邈远的衣服,又瞅瞅自己的:“也没有很配对吧。”
夏柯摇摇头:“张董小心机了,你看他戴的那个胸针,小百合哦。这个在我们视听语言里就是画面提示,诶,你自己细细品品。”
宋涵:“”
一群人笑着下了楼,池伶和张司升已经在酒店楼下等他们了,主办安排了统一的车辆,他们四人坐了一辆。
车开到半路上,宋涵才看到严如茉发给他的消息,说他们飞机晚点了两小时,肯定是赶不上了,让他别生气。
宋涵想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要紧。但现在回消息他们也收不到,只能对张邈远说:“我爸妈航班延误了,一会儿让王幡直接把他们送酒店吧。”
张邈远说:“好。”
车窗外晃过绯色的夕阳,宋涵把手机放进了口袋,也没特别想什么。他真的一点都不紧张,也不觉得遗憾。
按照红毯顺序,他们到了现场后不能马上进场,车停在直播外的红毯上等待,这时坐在宋涵旁
边的池伶拧起她的包敲了敲前面张司升的后脑勺。
张司升回头看她,池伶却看着宋涵:“涵涵我们就不去现场了,就在这里下车,我和你叔叔去机场接你爸爸妈妈,让邈邈陪你吧。”
宋涵心一跳:“王幡去就可以了。”
池伶他们是走不了红毯的,但颁奖典礼的现场大厅里他们在后排弄了几个位置,即使只是坐在最后排,她今天也穿了一袭很漂亮的米色连衣裙,做了精致的头发,她这样隆重地来参加典礼,现在却不打算进去了。
宋涵不知道说什么,池伶拍了拍他的手:“等你的好消息,晚上我们直接在定好的酒店里等你们,一起吃饭。”
宋涵不好开口,张邈远直接说:“行。”
池伶张司升下了车,宋涵后知后觉地才说:“你们慢点。”
他说完又喊了池伶一声,然后浅笑道:“你今天很漂亮。”
池伶惊喜地摸摸脸。
她总觉得他的两个孩子大了后家里冷清了,张邈远即使回国也不怎么回家,现在她却时常觉得那种久违的热闹又回来了,她摸摸脸后伸手从头发上取下一枚蝴蝶形状的钻石发夹,半个身子又探回车里,把发卡别在了宋涵的胸口。
“邈远的是百合,和你的小蝴蝶很配。”她说。
那枚钻石发卡很小,但很亮,宋涵摸了摸,笑着“嗯”了一声。
池伶他们走了,车门关上,宋涵没说话,他伸手握住了张邈远的手背看着窗外没回头。
张邈远摸了摸他的戒指,反手把他的手裹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在夕阳最盛的时候,移山行动的全组人员入场了。
户外的红毯直通大厅,主持人穿着华美的长裙说着入场词,周围闪光灯此起彼伏,连成一条璀璨的银河。
“接下来走上红毯的是《移山行动》剧组,本次《移山行动》共获得六项提名,他们的队伍也是浩浩荡荡,欢迎各位。”
说话间,他们十几个人往前走去,宋涵夹在人群里踏上红毯,张邈远没有走第一排,而是一直在他的左手边。
主持人继续说:“本次参加典礼的有出品方代表,张邈远先生;导演,夏柯;编剧代表吴果;制片,周屹;美术,钱炫明演员,杨熠,施佳倪,宋涵”
在主持人的介绍中,摄像机从前往后,一一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每切换一个镜头,主持人就会有个简短介绍,镜头对准宋涵的时候他爽朗地对着镜头挥了挥手。
主持人说:“宋涵曾在电影《昨日星辰》中饰演爱国青年黄梦淮获得第二十五届金星奖最佳男配角提名,本次他亦在最佳男配角奖提名之中。”
这两句介绍听着好像有点尴尬,但宋涵不以为意,虽是提名,但是谁又能说那就不是荣誉,不是对他的认可。
很快一行人走上签名墙,从礼仪小姐手里拿过签字笔后各自在墙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名墙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宋涵挑了一个小空空,正正经经地签下他的名字。
他的签名一直很工整,两个字端端正正的,字体也劲瘦漂亮,相比张邈远就狂放了很多,他卡在宋涵的左边,那么复杂的名字,他几乎几笔就写出来了。
宋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张邈远的签名,就那两眼的功夫,张邈远手腕一绕,就在他们两人的名字中间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圆圈上又顶上了两个尖尖角。
是小猫。
“天嘞。”宋涵低低惊呼。
张邈远偏头问他:“酷不酷?”
宋涵说:“太不要脸了。”
主持人还在继续念着台本,剧组的人言笑晏晏地还回笔站好准备合影,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但他们依旧挨着,甚至靠得比别人都近,在密密麻麻的闪光灯下,合了一张又一张的影。
进了颁奖大厅找到座位坐下,宋涵翻了翻手里的流程表:“我听说李淇风也来了?”
李淇风去年因为杜劲羽的事,拍了的电影都压着没有上映,今年自然也没有入围的奖项,宋涵进来后听人说他是来做颁奖嘉宾的。
做嘉宾这种事就是出力不得名,有些小奖项如果想找顶流艺人做嘉宾,艺人那边可能都会要求必须得给他个奖,不然不来。但对于这种国内知名的大奖,能来做嘉宾也不算白来,宋涵想,这怕不是李淇风又在做“公益”挽尊,毕竟事业第一的李淇风不可能就是为了来看他能不能得奖的吧。
而张邈远理了理衣服面不改色地说:“我都看见他了。”
“啊?”宋涵左顾右盼了一下,“我怎么没看见?”
“你想看?”
“我看见他我就绕着走啊,晦气。”
“哈哈哈。”
他们坐在正中的第二区间,视野很好,颁奖典礼正式开始之前宋涵收到了池伶的消息,说已经接到了他爸妈,还在张家的微信群里发了张照片。
照片是池伶的自拍,但张司升宋明德和严如茉都在画面里,且他们都看着镜头,宋明德大概不太适应笑得有点腼腆,但严如茉是真开心,宋涵想,大概是池伶实在太惹人喜欢了,跟谁都能做上好姐妹。
[依旧美貌的池伶伶:不论结果如何早点回来哈,我们等你们吃饭。]
[别叫我源源!:小哥冲啊。]
[Maria:Comeon,youarethebest!]
[邈邈:That\'smyline。]
[别叫我源源!:[偷笑]Ttisyours,youyouyouyooooo]
宋涵也偷着笑,又看了微信里谭亦青秦窈薛晟一群人也发来祝福,他们火锅店的群里谢明连发了几十个红包,跟过年似的热闹。
心满意足地退出微信,宋涵又点了一下微博消息提示,点开评论的小红点,就看见他微博下有粉丝疯狂发图。
那些直播里的图被裁得只剩下手,或者说,只剩下那两枚戒指。
宋涵点开评论区:[禁声][坏笑]。
发完了评论宋涵关了手机,典礼马上要开始了,他看向了台上。
一般来说每个电影奖项第一个颁布的都是最佳男配角,这对宋涵来说倒有点“快刀斩乱麻”的意味。
他转头看张邈远:“如果我没拿奖你失落吗?”
张邈远看着台上:“不失落,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拿这个奖。”
宋涵的手磨了磨胸口的蝴蝶“胸针”,畅然一笑:“不失落就行。”
反正所有人都一样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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