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涵已经很久没有去上课了。
这天程芊戴着邵爷爷的围巾出现在教室,望向那个空了许久的座位出神。
刘芸晓走到她身前,似看出了她的想法,说道:“她从上次的事之后就没再回来过,也从寝室搬出去了。”
程芊漠然地点了点头。
“那天咱们在天台上对质之后的当晚,我回去,她还在织那件毛衣,可认真了,像没事人一样,后来你把视频和录音曝光之后,她就被她爸接回去了,当时她爸那个脸色,真是瘆人,怪不得说人不可貌相,我之前从来没想过她爸是这样的人,当时看她爸那样,我都吓得一激灵。”
“毛衣?”程芊有些疑惑。
“是啊,那毛衣织得应该是比她自己的尺码大一些,应该不是给自己穿的,还是白色的,我看应该是给许嘉年的吧。”刘芸晓说。
程芊蹙起眉毛,点了点头。
“看她当时那么冷静,我都感觉瘆人,视频都被发现了,还能那么镇定地给许嘉年准备礼物,真是爱得有些魔怔了。”
程芊发出一声叹息,竟然这么喜欢许嘉年吗?
下课后,她找到许嘉年:“江涵有说过要送给你毛衣吗?”
许嘉年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这回事。”
程芊点了点头,心中产生了一丝怀疑,但只微微冒了个头便被她掐断,或许是江涵想给许嘉年准备惊喜也说不准。
程芊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中午她打车回家休息,车子刚停在小区外,她往里走,就瞥见余光处一处人影闪动,飞奔逃离了她的视线范围。
是记者?是私生?还是别的什么人?她只觉得那女生的白色外套有些眼熟,只是记不起来了。
她拢了拢邵爷爷给她的米色围巾,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快步走到了楼道里。
她踏上台阶上楼,却在家的门口,看到一个塞得鼓鼓的塑料袋。
程芊眯起眼睛,是刚刚那个人?粉丝吗?还是黑粉?
是礼物,还是恐吓道具?
程芊蹙起眉,缓缓走近那坨东西。
她拎起袋子带回了家。
推开门,又是她一个人,在邵爷爷家时感受的温暖,终究还是抽离了她的世界。
明知道不会有回应,她还是习惯性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玩偶熊还是没有取回来,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的呼吸声。
程芊回到房间打开那个袋子,里面有两件毛衣,一条围巾和一副手套。
白色背景下,有一望无际的草原,两个女孩并肩坐在一起,一个女孩把头靠在另一个女孩的肩上,二人望着地平线的另一端,夕阳正缓缓隐没在天边。
程芊忽然无法呼吸。
这是她曾经和江涵做出的旅行约定。
去看一望无际的草原、喝新鲜的羊奶、谁在干草铺就的柔软床铺······
她抓着毛衣的手用了些力,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要给她织一整个冬天的衣物,这是她和江涵关于冬天的约定。
另一件,是明黄色的,江涵选用了低饱和度的丝线,让它看上去不那么扎眼。
上面的图案又是两个女孩,黑色直发的女孩眉宇间有颗痣,左耳处有银色的耳钉。
是程芊。
她们仰着头,看着天空中斑斓的彩色气球。
另一个女孩伸出手,面露惊喜地指着飞得最高的那个。
程芊的眼眶湿了。
可江涵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那天她甚至······想要把她从楼上推下,为什么还要准备这些?是抱着有始有终的想法履行自己的约定?还是别的什么?
程芊想不明白。
程芊打开手机,拿起又放下,她想问问江涵为什么这么做,她爸有没有再打,却又怕得到嘲讽,怕江涵说她自作多情,怕江涵以为她是在看她的笑话。
程芊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些东西,她把衣物叠好,收进了柜子里。
天气越来越冷了,程芊摸了摸暖气,冰冰凉凉。
那个约定要和她一起过冬的人早已不在,明明是那么温暖的约定,现在想来,程芊却感到身体一阵一阵发冷。
程芊刚准备脱下裤子换上睡衣睡午觉,忽地感觉到校服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咯到了她。
她一模,是一个钥匙,孤零零的,没有好看的钥匙环。
这是邵爷爷家的钥匙,她还没有还。
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了,邵惠安的父母有没有让邵爷爷认识到,她并不是邵惠安,真正的邵惠安已经不在了。
这个事实过于残忍,程芊只一设想其中的过程,就觉得心痛难当。
可是没有办法,人总要学会接受。
她还是决定回去一趟,把钥匙还回去,然后托邵惠安的父母把她的玩偶熊送还给她,并且确认一下邵爷爷是否一切都好。
于是她下午没有去学校,而是换了一身常服出发准备去邵爷爷家。
一路上,她怀着忐忑的心理坐在出租车上,司机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偷瞄向她,程芊被看得有些烦,一双锐利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直视着他,一股带有冲劲的压迫感袭来,司机有些打怵地收回了视线。
不好惹的长相虽然容易让人觉得凶,但也不是没有好处。程芊的下半张脸隐匿在口罩下,偷偷勾了勾嘴唇。
车子在单元门前停了下来,程芊推开大门,感到一丝不对劲。
一股浓重的烟味袭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着火啦着火啦!快逃!”
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
程芊瞳孔一缩,短短的几秒钟内,尖叫声,怒吼声还有婴儿的啼哭声伴随着慌张又杂乱的脚步声在程芊的耳边响起,此起彼伏。
众人纷纷逃离现场,一股难闻的焦臭味迅速蔓延扑进程芊的口鼻。
她暗道不好,在人员的推搡中,她难以稳住脚步,差点被人推出楼道门。
但她还不能走。
她抓住一个人:“着火的是几楼?”
“6楼,快跑啊姑娘。”
6楼······可邵爷爷家在七楼。
他腿脚不便,能逃出来吗?他一个哑巴,连话都说不出来,万一被困,求救声都无法发出。
程芊心脏一紧,握了握拳,冲了上去。
上了几层,程芊的气管被呛得不行,一股热浪袭来,炙烤着她的皮肤,红色的火光摇曳着大肆蔓延,空气中席卷着黑色的浓烟,程芊咬牙忍着身体的不适,保持极高的警惕性直冲向七楼。
楼道天花板的灯管不经意地砸了下来,程芊一时疏忽,后背遭受重击,她痛呼一声,“啪”地砸向了地面。
火星在她的皮肤烫出血痕,她忍着身体的不适,手掌撑地,踉跄着站了起来。
她要救人。
急促的警报声响起,刺激着她的神经。
路过六楼时,程芊只觉得皮肤都要被烫化,喉咙发干发紧,难耐的涩感发酵,她用衣袖捂住口鼻,却也无济于事。
从楼上跑下来的人们推搡着她,程芊艰难地顶着人群向上冲。
面前一个中年女人背着一个昏迷的男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带着烧伤的婴儿,脸上青筋暴起,艰涩地绕过火舌走了下来。
程芊认识她,她是三楼的住户,应该是跑上来救人的。程芊用目光向她表达了敬畏,随后继续捂着口鼻向上走。
终于冲向了七楼,她赶紧拿出钥匙对准锁舌,经过高温的烘烤,锁舌有些变形,程芊试了两次才把门撞开。
“爷爷!”她冲了进去,焦急地推开一个又一个房门,里面没有人。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邵爷爷不在这里。
她咳嗽着跑到浴室,浓烟已呛得她神智有些模糊,她把浴巾沾湿披到自己的身上,刚要往下跑,却发现火势已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七楼,一阵眩晕袭来,她咬着自己的下唇,稳定心神。
火势太大,根本下不去,她只能向上跑。
吸入了过多浓烟,此刻她的脚步已有些虚浮。
鼎沸的嘈杂声、婴儿的啼哭声还有求救声逐渐变得模糊,她强迫着自己跑向了顶层的九楼,她撑起身体打开楼道的窗户,消防车在远处逐渐靠近,尚有一段距离。
她一阵恶心感袭来,就要支撑不住,身体向下滑了下来。
“楼上还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楼下一道中年的女声响起,是刚刚和程芊折返回火灾现场救人的人。
程芊刚想说话求救,可下面的火势太大了,马上就要烧向顶层。
她张了张口,可是却忽然,一个悲观的念头产生了。
她没有说话。
“刚才那小姑娘有没有下来?”中年女人大喊着问楼外的人群。
“什么小姑娘?”
“姑娘!你还在吗?在的话说句话!哎呀!”
女人说着,楼道里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地响起。
程芊感到五脏六腑都在被灼烧,浴巾淋了那么多水现在也干得发硬。
如果她上来,会很危险,很可能两个人都被困于火海。
她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喉咙处发出生涩如声带破裂的声音:“不要再上来了!还有人······在等你回家。”
说着,她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倒在了地上。
那个中年女人有家,有孩子,她会在冬日里提醒自己的孩子穿上温暖的袜子,给家人做热腾腾的饭菜,还会在雨后递给陌生的孩子雨伞,让她不要淋湿。
有人在等她,这个女人不能有事。
可程芊不一样,没人再乎她的生死。
没有人欢迎她回家,家在哪里?她一直不知道,或许死亡能带她通往极乐,找到自己的归处吧。
身体很痛,痛得她快要失去知觉。
在意识消失的前几秒钟,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老人,在楼下咿咿呀呀的声音。
邵爷爷回来了?
好在他在楼下,是安全的就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像是在求救,要哭了一般。
不过也是,谁家被烧了能不着急呢?
没关系的,她是大明星很有钱,她会给他重新装修的。
他没事就好了。
程芊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可是她好像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无意识地用口型发出无声的疑问:“江······涵?”
她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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