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教室时,已经打过了上课铃。
从门口到座位的距离,我第一次觉得这么长。
身旁的人总在窃窃私语,说我表现极端,说我像程芊的狗。
听到这个比喻,我心里暗爽了一下,忍不住勾了勾唇。
程芊再回来的时候,她打了个响指,告诉我一切都搞定了。
但她的神色,却不怎么轻松。
直到耳鸣彻底散去,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本意是想给程芊出气,是不忍她受委屈,不忍她被欺负,但其实,我给她惹了麻烦,我有些担心,不敢去看她。
那毕竟是她亲生父亲,万一回去之后程孝天把对我的火气撒到程芊身上,怎么办?虽然程芊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但多少会有些烦。
这么多人看到这件事,回去肯定要到处八卦传扬,虽然主要问题在我,但多少会波及程芊,那些本来就嫉妒程芊厌恶程芊的人,肯定顺着杆就往上爬,诋毁程芊妖媚惑众。
万一被人拍了下来传到网上,虽然程芊没有动手,但多少会引来各种各样的猜测。
我感受到她的视线定在我的侧脸,应该是有话想说,她张了张嘴,还是咽了下去。
回家之后,她把书包随手摔在沙发里,沙发受力,凹陷又弹起。
程芊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沉默之中,响起了打火石磨动的声音。
她口中呼出一口烟雾,我猜到她生气了。
她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当着我的面抽烟。
我站到她身边,不敢坐下,我搅动着手指,垂着头不知所措。
“对不起啊,我给你惹麻烦了。”我率先道歉,态度诚恳,希望能抚平她的怒气。
奈何貌似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程芊仍然一脸沉肃,好像千斤重量压在我的身上,让我直不起脊背。
“你先坐。”程芊缓缓道。
我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和她略隔了一段距离。
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嘟囔着:“没事的,这件事就算传了出去,大家也只会骂我没礼貌,不会牵扯到你,毕竟你也没还手打人什么的······”
程芊用力闭了闭眼,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把玩着zippo,沉默在空气中慢慢发酵,只有墙上的挂钟和打火机一下一下敲击在沙发上闷闷的声音彰显着时间的流逝。
她不回话,我也不敢插嘴,只觉得无法呼吸,心脏狂跳。
一支烟燃烧殆尽,视觉中的画面终于有所变幻,程芊在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按灭了烟头,我也顺势得以顺畅呼吸。
她站了起来,迈开腿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大惊,事还没说完,她怎么就回去了?这样不清不楚地挂着个脸,还不如打我两下来得痛快。
对于我的过错,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跑到她房间的门口,刚要敲门,却见她抱着我的被子和枕头,推开了门。
“怎么了?”我问,随后我眼见她带着我的被子又送到了客房。
我有些委屈,跟在她后面,扯住了她的袖子。
“如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我可以回家,你用不着这样。”
我感觉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嘴角不住地抽搐,我不想被她看出我的狼狈和心痛,低着头,试图遮掩。
程芊的面色软了下来,我的眼泪越发收不住,随手蹭了一下衣袖便推门要跑出去收拾行李。
果不其然,程芊追了上来。
程芊扯住了我的手臂,被我一把甩开,她便一把将我拦腰抱了起来,我的两只腿在空气中用力地蹬着,忽地,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我踢到她了,我瞬间没了气焰,放松了下来。
“你闹什么?我还没发火呢。”程芊半含怒气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我给你惹麻烦了,但我也和你道歉了,我也没逼着你帮我找李丽红解决,你干嘛这样子,如果你嫌弃我了不想和我一起睡了,用不着这样,你直接把我撵出去就行了!”我哼哧哼哧地大喘着气,声音带着湿气。
程芊叹了一口气,质问道:“我生气是因为这个吗?”
“那不然呢?”我梗着脖子反问道。
程芊扯过我的手,拉我到她房间的床上坐下,温热从她的掌心传来,抚平了我一部分躁动。
“我生气,是因为你不爱惜自己。”程芊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出气,可是你不管不顾冲了上去跟程孝天程佳瑜打架,还受了伤,你知道我多心疼吗?你因为我被那些人骂,还说你是我的脑残粉,我心里并不舒服。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但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她难得平静地向我倾诉情感,我的眼眶又湿了。
原来是因为心疼我······
我很明白她的心情,我可以忍受痛切的暴力,但我见不得她受伤,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但她不想我卷入风波。
我们的心情,原来是一样的。
程芊继续说:“可你呢,你一直觉得我在考虑我自己,你以为我生气是因为你给我惹了麻烦,如果我真怕你给我惹麻烦,我就不会让你住在这了。”
我垂着头,又在袖子上抹了一把眼泪,程芊蹙眉从桌上抽出两张纸递给我:“别哭了,成小花猫了,以后不要帮我出头,程孝天程佳瑜是个什么德行,我早习惯了。”
我接了过来,又吸了吸鼻子:“可是我看他们欺负你我也生气。”
程芊听到我这么说,一把将我揽进了她的怀里,温暖柔软的味道扑进我的鼻腔,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此刻晕乎乎的,被她这么一揽,忽而仿佛置身云端。
她也不嫌弃我的鼻涕和泪水,脸颊贴着我的额头,手掌覆在我的肩头,手指一下一下磨蹭着我的皮肤,声音透过彼此的身体传递过来,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说话时胸腔微小的颤动。
哭完了,程芊的怒火也消了,我的脾气紧跟着就来了。
我不回她房间睡了。
她不是要把我赶出去吗,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回去找她了,客房也挺好,床一样大,谁要和她一起睡。
程芊抵着房门,我推了两下关不上,程芊看我无能狂怒,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嗤。
我大囧,算了,反正她又不能强迫我回她房间。
我刚要上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忽地被程芊拦腰扛起到她的肩头,我的双脚瞬间离地,头重脚轻,吓得我一声轻呼。
程芊露出坏笑:“走喽走喽,别跟我生气了啊,回去睡,乖~”
我刚要挣扎,想起刚才踹了她一脚有些打怵,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却还是不敢乱蹬乱踹。
程芊像个流氓一样,跟电视里演抢亲似的把我扛回了她的床上,放下我时,动作又非常温柔,生怕我磕了碰了一样。
她的两只手撑在我的身侧,宽阔的肩背遮挡了头顶的光,发丝散漫地垂落下来,她的鼻息喷到我的脸上,我的脸有些烫,像发了烧。
“你出不去了,乖乖和我睡觉,好吗?”她眉眼含笑,小声说道,一只手抬起,捏了捏我的鼻尖。
我刚要说话,便听到外面大门处,传来了敲门声。
程芊兴致被败坏,阴沉着脸去开了门。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何飞。
她和程芊一样,有着锋利的长相,眼神也带着狠厉,一身红色西装张扬又妩媚。
但我就是觉得,她比起程芊,气场总带着些小家子气。
何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我,程芊跟她说,是她要我留下陪她的。
何飞本意也不是来找我,便无视了我的存在,没有多说什么。
程芊用眼神示意我回房就好,我就轻掩着门,侧脸贴在门上,静听外面的动静。
何飞情绪激动地埋怨程芊在校长讲话时,抢夺话筒的事,不出意外,这段又被人录了视频发到网上。
我打开手机监视舆论动态,大家对这件事的评价褒贬不一,毕竟绝大多数年轻女性对经期跑操这件事都深恶痛绝,若不是有各种各样的权力压制,大家都想奋起反抗。
但由于程芊选择的方式过于激进,直接让校长在全部同学面前出丑,也有很多人借此说她只不过恰好这次的暴躁是源于正义感,她本人依旧是个目中无人脾气火爆的人。
总之,网上热热闹闹一片,这段时间我开了不少小号,学了不少网络用语,之前我对网上各种信息均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真相在资本的玩弄下总是面目全非,看过就算了,可是我一看到有人伤害程芊,我就会暴怒难忍,一定要攻击回去才会罢休。
于是我又开始了我的“工作”,她们骂我是脑残粉,说我强行给程芊洗白,不顾真相强词夺理。
放屁,明明不知真相的是她们!蠢货!
程芊静静地听何飞唠叨,我正和网上的人吵得来劲,忽而收到程芊的消息。
阿芊(8月6日):好烦,她什么时候走。
江涵涵涵涵:啊?不知道啊。
阿芊(8月6日):哎,陪我聊天,我受不了我妈了。
江涵涵涵涵:哈哈哈哈哈哈好啊聊呗。
我和程芊在一门之隔的两个房间聊了起来,程芊说明天带我去吃和平大街的一家干锅猪蹄,买杯奶茶再带我去逛逛商场买两件夏天穿的小裙子,我勾着唇角应了下来。
何飞的骂声抑扬顿挫如同美声,我和程芊充耳不闻。
银白色的月光倾洒进房间,夏意渐深,夜风缭乱,惊出一阵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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