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无数次地扶着垃圾桶干呕。
恶心,太恶心了。
浓重的夜色将我包裹,我好想躲进一处无人之地,毫无波澜地死掉。
但我不行,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
我拖着沉重又疲惫的身体回到程芊家,程芊在我推开门的刹那,正好从卫生间出来,她悠闲地擦着头发,对我说:“欢迎回家。”
她的身上传来热乎乎的沐浴露的味道,将我包裹,驱散了我身体的冷寒。
我好想抱抱她,但我觉得我脏。
我想窝在她的怀里大哭一场,但我不想告诉她今晚发生的一切。
我不想她为我出头,不想她为我生气,我知道她对我很好,她会为了我拼尽全力讨回公道。
我知道,就够了。
相比于我的公道,她能开心顺遂,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我偏过头,不想被她看到我眼角的泪水和抽搐的嘴角。
“怎么了?江承德不会回来了吧?”程芊见我状态不对,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神情立马严肃了起来。
她还是这么关心我。
她越是这样,我的委屈就越收不住,我心中的堤坝即将崩溃,但我不能失态。
我紧绷着,使语气变得正常:“没有啊,就是帮李薇收拾了点东西,累了。”
“那快去休息,卧室里的空调正开着呢,你觉得冷的话就把温度调高点。”程芊的手掌抚上我的后背,我不由得身体一僵。
刚刚江承德打我的时候,我努力避开了脸,让自己看起来安然无恙,我穿着偏长的上衣和裤子,努力遮住了身上的伤,希望不要被程芊看出来异样。
我躲进房间,程芊在外面给我切水果,那刀子的声音又富有节奏地响起。
我的血液再一次凝固了,又想起刚刚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搅烂的恶心和无力。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给了我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我在思考,我想帮助程芊,摆脱在娱乐圈的丑闻。
这个计划在我脑中迅速地定型,和江承德惯用的戏码一样,利用人的偏见,利用人的自大,利用人的无知。
我打开手机,找到程佳瑜的微信,给她发送了一条消息。
果不其然,她迅速上钩,像程芊说得那样,她接近我,就是想伤害程芊,希望抢走程芊的东西看她难过,所以只要我抛出橄榄枝,她就一定会毫无防备地接过。
违心地打出那些字时,我的指尖在颤抖。
江涵涵涵涵:在吗?佳瑜,我想见你。
佳瑜佳瑜不吃鱼:???
江涵涵涵涵:上次跟你动手地事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
佳瑜佳瑜不吃鱼:你怎么了?你不是和程芊很好吗,你应该知道我们和她不和的事吧,为什么又来找我?
江涵涵涵涵:我感觉我被程芊给骗了,我不知道她说得那些事是不是真的,所以想问问你。
佳瑜佳瑜不吃鱼:为什么突然觉得被程芊骗了?
江涵涵涵涵:我最近和刘芸晓关系很好,程芊就总和我发脾气,我有点受不了了,她还要和我说她有多么多么惨,在娱乐圈受了多少多少委屈,只有我一个了,我真有点受不了了,我感觉她在监视我,我就觉得她之前和我说被你欺负的事,可能也不是真的,是她想绑住我不想我和你交朋友编出的借口。其实我第一天和你相处的时候,挺喜欢你的。
佳瑜佳瑜不吃鱼:哎呀,学姐,我早就想和你说,程芊不是什么好人,你看她在综艺里那些事就明白了,她非说是恶意剪辑,人家导演为什么偏偏恶剪她啊?她从小就欺负我,我爸因为对她有愧疚总是想补偿她,没想到她就越来越任性,我不知道她和你编造了什么我欺负她的事,但我只告诉你,在我们家,只有她欺负我的份!
我的另一只手握着拳,指甲戳进掌心,挖破了皮,程佳瑜一直就是这样污蔑程芊的吧,她和我、和江承德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可即便我在这头恨得咬牙切齿,却仍不得不在屏幕那一端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江涵涵涵涵:我们有空见一面吧,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程芊脾气不好,我又不敢当面和她说,我早就想从她家搬出去了,但我又不能回我自己家,只能借住在这。
佳瑜佳瑜不吃鱼:好好好,过几天一起去吃饭吧。
江涵涵涵涵:好好好。
程芊捧着一盘切好的苹果和酸奶进门时,我才囫囵擦去爬了满脸的泪水。
“你怎么这么奇怪?是不是你爸又欺负你了!”程芊眉毛竖了起来,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找江承德理论。
我握住了她的手:“没有没有,就是,我继母对我还行,我看我走了她就被江承德欺负,我还挺心疼她的,所以有点难受。”
我又撒了谎,我发现我和江承德一样,在说谎这件事上有很强的天赋,总是能找到让人信服的理由。
程芊叹了一口气,坐到我身边抚摸着我的头:“也没办法,我的能力也有限,能够保住你已经不错了。”
我点了点头,把头埋进了她的锁骨。
我吃着她给我切好块块的水果,她总是对我如此细心,桃子脆脆的,甜水溢满了口腔,像一剂麻醉药,将身体的痛苦冷却麻痹。
我把酸奶插上吸管,没两口便喝了个精光,我习惯性地把酸奶递给程芊,程芊无奈地叹了口气,撕掉盖子上的皮,舔了舔上面的奶皮,然后再把酸奶瓶丢到垃圾桶。
“你有时候还真矛盾,沾上油渍的名牌t恤说扔就扔,几块钱的酸奶喝得干干净净。”
程芊坏心眼地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腕:“不许嘲笑我。”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比我大,我和她十指紧扣,感受她身体的温热。
“阿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信任我对吗?”
“当然。”程芊的声音喑哑,像一阵无意的穿堂风,撩拨我的耳畔。
程芊忽觉不对,她偏过头,看着我的发梢:“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李薇和当初的我妈一样,被江承德控制,她的爸妈也不相信她,我呢,那些老师警察也不相信我,只相信江承德,所以我想向你确认,你会信任我。”我又说了谎。
“我当然会信任你。”程芊揽着我的肩,手掌向上摩挲着我的皮肤,肩头、锁骨、脖颈和侧脸,一路摸到我的发顶。
我所指的相信,是相信我对她的爱,相信我无论如何不会真的害她,我希望,如果以后我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她也能相信,此事另有隐情。
可我不能和她挑明。
几天之后,我去见了程佳瑜。
程佳瑜像程芊曾和我说的一样,造她的谣,言辞激烈恳切,生怕我不相信,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感慨我曾经真是被程芊骗了。
程佳瑜露出满意扭曲的笑容,不住地给我夹菜,向我介绍这家小炒多么多么有名,那些菜沾到了她的筷子,我只能忍着恶心,强行让自己吃了下去。
我和程佳瑜逐渐熟稔,然而每一次回到家中,程芊热切地迎接我,我们一起吃热气腾腾的饭菜,我都撑不起冷脸来,我也在摇摆,当时的决定,是不是太悲观了些。
直到,我这个月的月经没来。
我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背着程芊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感觉天都要塌了。
医生问我需不需要帮我报警,我说不用。
我不想让程芊知道。
我用力捏着那张化验单,差点从楼梯口摔了下去。
有些事,或许不得不做了,要做,就一定要狠下心肠。
我的人生,彻底灰暗一片,我想放弃了。
我开始经常性地不在家,程芊一开始不太在意,但后来,她终于坐不住了。
“你最近总是不在家,上哪玩去了?”她故作轻松地问。
我正在修剪花材的手一颤,剪刀剪到了我的小指,殷红的鲜血瞬间从剪刀上晕染。
“唔”,我轻声喊了出来。
程芊赶紧放下手里的手机跑到我面前,责怪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跑去房间为我拿来了云南白药,捧着我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为我上药。
她怕我疼,时不时还要帮我吹一吹伤口,我看着她的样子,越发不忍心。
但我心意已决,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我只能忍着心痛,继续着我的计划。
“怎么了?我一问你去哪了就这么心虚?”程芊语气轻松地调笑道。
我故意不答话,“条件反射”似的将手指抽了回来。
程芊终于发觉端倪:“你到底怎么了?”
我磕巴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没······没事,就是,最近艺术展子比较多,我就去了几次。”
程芊的手一顿:“展子?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去看?”
“我和别的朋友去的,你们不认识,我就没叫你。”
“别的朋友?谁啊?不是我不是刘芸晓,还有谁?”程芊眼底一片阴翳,脸上写满了不快。
我装作烦躁的样子蹙起眉:“能别问这么清楚吗?跟审犯人似的。”
程芊瞳孔放大,像是没想到我会和她发脾气。
随后,她调整了下表情,恢复了平日温柔的样子,揉了揉我的头顶:“好好好,我不问,不好意思啦。”
她忍让我、关心我、惯着我,可我却不得不伤害她,我的心像油煎一样,不忍再继续露出冷脸,可理智告诉我,我必须短暂的伤害她,必须“背叛”她。
马上就到了程芊生日,我们约定去草原的日子。
我本想在生命的尽头,再存留一点点美好的回忆,完成这个我们心心念念许久的约定,可或许,人生总是有遗憾的吧。
就在我检查了好多次要带的东西,密密麻麻的旅游计划写满了a4纸之后,我听到外面传来何飞的声音。
何飞又给程芊谈到了一个配角的角色。
她要去试镜,要去应酬,据何飞所说,这次的机会很重要,而且角色形象比较正面,是个看似小太妹实际上心思很单纯的一个人。
如果程芊成功了,她就可以重回娱乐圈。
程芊要拒绝,被我拦下了,我和她说,如果她拒绝,我就不陪她去了,程芊这才不情不愿听从了何飞的计划,并且和我保证,9月一定抽出时间和我一起去。
我说好。
但是,9月太晚了。
程芊生日的当天,她去试镜。
明明如此辛苦,她却还是从北京赶了回来。
回家之后,我为她端上我做好的牛排,在餐桌上点上蜡烛,吃着我精心定制的蛋糕,喝着她昂贵的红酒,烛光摇曳中,她的轮廓更深,未换下来的深蓝色衣裙将她身体的曲线勾勒无疑,她的美丽,像一道光,令人神往沉沦。
吃过了饭,她拉着我的手,小音箱中放着爵士乐,她在偌大的客厅中教我跳舞。
她的舞步轻盈,而我则笨拙很多,她很有耐心地教我,酒精的烘托下,暧昧的氛围在空中形成交响,而我一想到这或许是我们之间最后一夜温存,眼泪就收也收不住。
心里太堵太堵了,堵得无法形容。
“怎么了?”程芊捧起我的脸,小心擦去我的泪水。
“没,陪你过生日,很开心。”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程芊抱住我,在音乐的律动下轻轻晃动。
“生日快乐,阿芊,每一天都要快乐。”我沙哑而又恳切地说,如同祈祷一样虔诚。
“谢谢,只要和你······”
窗外一辆汽车忽然鸣笛,我没听清她后面的话。
我想让她再说一遍,可再说一遍,又有什么用。
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
这些天程芊都很忙,辗转在北京和云初之间,她说她那个角色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定下来,她现在在等消息,我说好,就这样,暑假渐渐的快要结束。
天气没那么热了,连带着我的心火,也快烧到尽头。
这天中午我躺在床上睡了一觉,直到故意放在客厅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阿涵,你电话······哎?”
门外程芊的声音响起,其实我早就醒了,我和程佳瑜约了下午2点一起去猫咖玩,我必须故意迟到,让她打来电话,让程芊“不小心”发现我与她的事。
果不其然,门外程芊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你找江涵干什么?”
程佳瑜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程芊的语气变得激动。
“程佳瑜,我警告你,你别打江涵的主意······你说她和你说什么?她······”
下一秒,手机砸落地板的声音响起,没有很脆,不像是因为愤怒摔的,而像是因为惊讶不小心从手掌滑落的。
我拉开了卧室的门。
对上了程芊盛满泪水的眼睛。
悲伤、震惊、痛苦和无助在她的眼里纠缠,她的右手还维持着拿手机的姿势贴在耳前,她的眼神失焦在空气中,连我走出来都没注意到。
我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心痛,握紧了拳,等待她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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